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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彩袖殷勤捧玉钟(3)

    刘禹锡脍炙人口的名句,容若颇能背上来几首,可是诸如"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等句,想来只有经过离乱的人才能写出,未免不合刘禹锡此时的年龄。

    想到此,容若便答道:"刘大人有一首《秋词》,云道'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胜春朝。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别出机杼,令人读之忘忧。"

    刘禹锡心头一震。这首诗一反秋词伤秋悲秋的调子,颂秋赞秋,原是他的得意之作。可是却不入时人之眼,虽然写出已有两年,却并未广为流传,没料到今日竟然在这个少女口中吟诵出来。这才始知少女刚才所说钦佩他的诗才并非虚言。

    刘禹锡心中不免感动,抱拳道:"多谢武姑娘赞誉,刘禹锡惭愧。"

    二人就此聊开去,也甚为投机。容若对诗词歌赋的认识,是经过几千年历史的检验和提炼的,自然字字句句都切中要害。刘禹锡越听越是惊讶,越想越是佩服。旁人见了,也纷纷加入他俩的谈话中,气氛十分热烈。

    其中只有程异,因为他本来就是官居监察御史之职,职责便是监察官员是否言行有亏,时间长了自然也养成冷眼旁观的习惯。容若刚随洋川王进来,他心中便觉得不妥,现在看容若和这些人渐渐熟络起来,大家虽然在谈诗论文,可说的话既然多了,言语之间自然免不了略略牵涉到朝政,又想到容若的父亲和自己这些人对朝政的意见相左,更是如坐针毡。

    他终于忍不住轻轻咳了一声,向容若问道:"武姑娘,武大人近日可好?"

    众人听到他提起武元衡,心中都是一惊,本来谈得兴高采烈一时忘形,也都清醒过来,各自收声。

    容若心中雪亮,目光在程异脸上一转,轻笑道:"家父身体还康健。至于其他的,原也不是我这当女儿的关注得到的。"

    程异凝视她:"可是武姑娘见识卓绝,岂可只限于闺阁?"

    容若仍然微含笑意:"各人理想不同。再者,每个人也是独立的个体,自然各人对各人的言行负责,这和父子亲疏无关。"

    程异一怔,没料到竟然听到这样的言论,只得道:"都说父子连心,怎么与亲疏无关?"

    容若又笑道:"如若父子必须一脉相承,又怎么会有汉武帝的轮台悔过和思子宫呢?"

    程异顿时语塞。

    汉武帝是历史上公认的雄才大略的一代君主,强势、**甚至残暴。他加强君主**和中央集权,变更制度、开疆拓土、征伐四夷,甚至不惜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五次大规模对匈奴用兵。而他的儿子太子刘据性格的突出特点是仁慈、敦厚、柔弱、温和、谨慎,不懂帝王权术,如果当上皇帝,他必然施行仁政、改善民生、爱惜民力,减轻人民负担,反对穷兵黩武,减少对外战争。由于这样的根本思想的冲突,导致父子最后反目,汉武帝以"巫蛊"名义欲废太子,刘据举兵反抗失败后自杀。汉武帝到了晚年,深自愧悔当年作为,下"罪己诏"进行"轮台悔过",修"思子宫",追思刘据并为他平反。

    眼看程异无言以对,王叔文急忙上前解围:"师举(程异的字)多喝了几杯,言语唐突,武姑娘莫怪。"

    容若一笑,站起身来:"我也有了几分酒意,况且今日实在叨扰各位,也该告辞了。各位盛情,容若无物可报,只得勉强写几个字。在座诸君高才,还请不要见笑才是。"

    说着,容若走到一旁设着笔墨纸砚的桌前。提起笔,借着三分酒意,容若存心想和这些人开个玩笑,心中暗道:"白居易啊白乐天,如果我所记不错,你是刘禹锡的好友,也该是这个时代的人。可是我还没见过你,说不得了,也只好对不起你了。"

    挥毫落笔如云烟,容若写下了:

    "赠君一法解狐疑,不用钻龟与祝蓍。

    试玉要烧三日满,辨材须待七年期。

    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下士时。

    向使当初身便死,一生真伪复谁知?"

    写罢,容若把笔一掷,像男子那样向众人团团作了一个揖,转身而去。这男子动作她当日女扮男装入南诏、进衡山原也做惯做熟,此时用出来,姿态潇洒大方。

    李纬也站起身来,朗声笑道:"本王不胜酒力,也该告辞了。多谢王侍读招待。"

    王叔文连忙还礼,将洋川王送了出去。等他转回身来,看见其余诸人正在传看容若写的那一张纸,奇就奇在看过的诸人都沉默无语。

    王叔文伸手接过,一路读下去,心中更是诧异。这诗文没有丝毫闺阁脂粉之气,慷慨之中又饱含哲理,联想到刚才容若与程异所言,更是别有深意。

    王叔文放下纸,叹道:"这位武姑娘可惜是个女子,如果是位须眉男儿,想必也是我辈中人。"

    刘禹锡本来沉默,此时却突然开言道:"即便她是个女子,也不见得逊于须眉男儿,刘禹锡便自愧不如。"

    王叔文却向他笑道:"梦得何必过谦。我看武姑娘对你倒是另眼看待,说不定……"话未说完,他便住了口,含笑不语。

    刘禹锡摇头叹道:"我还有自知之明,这样的女子,又怎是凡夫俗子能配得上的?更何况还有洋川王珠玉在前。"话虽这样说,可他脸上却有一丝淡淡的怅惘之色一闪而过。

    出得门来,上了马,李纬侧头向容若笑道:"容若,你可是生气了?"

    容若也没留意李纬在称呼上的改变,只是扬了扬秀眉,道:"哪里有那么容易生气?借酒装疯而已。反正这些人要见也都见过了,好酒也喝过了,找个由头该走就得走了,总不成非要留到酒阑人散。"

    李纬笑出声来,打趣她道:"你说得对,咱们就这样扬长一走,连寿礼都不用送。"

    容若瞪他一眼,也忍不住笑起来。

    笑也笑罢了,容若向李纬问道:"王爷和王侍读这些人平时走得可近?"

    李纬立即明白了容若话中未尽之意,笑道:"近是说不上,就是平日里见了也会客气一番。他们对我们兄弟几人倒都是不远不近的。"

    容若心中微微一动。

    李纬又问道:"容若,据你看,今日在场的这些人怎么样?"

    他是大唐亲王,询问一个女子对朝臣的评价,原也不是十分恰当。可是这样的问题被他用满不在乎的口吻问出来,让人觉得也不是什么不应该的事。更何况经过今天一天两人共同经过的诸多事宜,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拉近不少,就如相识多年的好友一般。

    容若要想一想,才答道:"刘禹锡才华横溢,柳宗元严正端方,陆质颇有古风……就连那个程异,虽然出言无状,但是也还称得上头脑清醒冷静。"

    李纬看了看她:"那王叔文、王伾、韦执谊又如何呢?"

    容若略一犹疑:"韦执谊嘛,人看来是聪明得紧,可是又怕是太聪明了,聪明得过了头。王伾此人,言语讨好,机巧玲珑,可是就是不知……"容若摇了摇头,又道:"至于王叔文,我看这个人外表虽然人情练达,可是却有傲骨,虽然尽量收敛着,却也能看出来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

    李纬看了她半晌,突然笑道:"容若,你这几句评价,我看倒是中肯得很。你可知王叔文此人是什么来历?"

    容若没料到李纬会这样问,略一沉吟,便道:"王叔文既然是东宫侍读,并非科举出身,想来也并不是显贵人家。可是既然要在禁中出入,总是要拟托大姓高族。也不外乎是太原王氏或者琅琊王氏之类的吧。"

    唐朝最注重出身,一个人如果出身于士族门阀,便多了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所以众多出身贫寒却有志向的人,纷纷称自己是某某名人或者士族之后,反正那个时代也没有采用计算机技术的户籍联网查询,大姓人家又常常子孙兴旺,旁支众多,根本查无可查。

    谁知李纬却摇头笑道:"拟托大姓高族不假,可却不是什么太原王氏或琅琊王氏,而是北海王猛。"

    "北海王猛?"容若心中一惊。

    王猛,字景略,晋时北海(今山东省寿光县东南)人,曾以数言打消桓温北伐的意图,后被苻坚请出山,在军事上,东征西讨,先后平叛乱、败东晋、灭前燕;在政务上,主持朝政,刚明清肃,善恶分明,才尽其用,官称其职,劝课农桑,训练军队。在他的治理下,前秦逐渐呈现了国富兵强的新局面。死后被苻坚追谥为武侯,将他的功绩与诸葛亮辅助蜀中相提并论。

    李纬微微一笑:"正是。王猛少年贫贱,然而苻坚一见便当作平生知己,语及兴废,时人常常比于刘玄德之遇孔明。"

    容若深吸一口气,不禁轻轻背诵起史书中的段落来:"猛宰政公平,流放尸素,拨幽滞,显贤才,外修兵革,内崇儒学,劝课农桑,教以廉耻,无罪而不刑,无才而不仕,于是兵强国富,垂及升平。……"

    容若摇摇头,叹道:"原来这位王侍读志向不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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