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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五章

    安略州珈蓝山脉冰雪初融,汇成无数条溪流向千壑万沟的大峡谷方向而去。

    山脚一处开阔平地上,一支五十人的队伍放下负重休整,等待总部基地接援的小型太空船。

    这支队伍携带各自的枪械弹药,预计十天食用的压缩营养棒,以及野营用具,已经在野外徒步行走了九天。队伍成员大部分追随周戉已久,只有十个是新近由各集团军抽调到星枭的精锐。

    这十个人中,一个倒霉鬼在第六天因为承受不住高强度的训练而尿血,被基地紧急派来的小型太空船接走。其他人倒都坚持下来,只是有两位最后一天几乎是被队友们拖行着到达接应地点。

    卢加脱下军衣,揉成一团抹了把身上的汗,夸奖说:“老子以为在路上还得扔下几个,不错,再来个三五回,体力就跟上了。”

    还来?!听见这话,坐在地上狗一样喘气的九个新人眼珠子快脱眶,只是目光往卢加脚边的卡夫林重机枪一扫,再多的怨气也消失不见。这个体壮如熊的家伙,一路上那把重机枪就没沾过地,那可是一百多公斤的大玩意儿!

    “很不错了,联邦大兵行军习惯了太空船军车和摩托,有几个试过这样用脚板走路,受过这种罪?”时习之平静地说。

    联邦和平千年,即使有精良的武器装备和雄厚的后勤保障,仍然和帝国人在前线僵持四年多,说到底输在单兵素质上。

    这道理上过前线的人都明白。

    卢加虽说早已适应了周戉的地狱式训练法,体力到底透支到极限。等收了汗,他才重新穿好外衣,拿了盒香烟出来。

    时习之正在检查他视若命根的电子仪器,摇摇头,锤子接了一支。一圈发完,一队人坐在地上享受九天来仅有的幸福时光。

    星枭的几个新人凑上前,“这以后都要这样?”想象还要重历这九天的煎熬痛苦,人人抽冷气。

    锤子喷出烟圈,好心提醒:“以前在第五师,我们整团人全是这种练法。别不耐烦,去了前线就知道,现在的辛苦就是将来活命的保障。”

    野外负重拉练其实是联邦第一位元帅周定邦定下的部队军事训练项目之一,旨在淬炼队伍意志,增强体能及快速反应力。

    在周定邦曾生活的母星地球,那个身穿国防绿的部队是一支以吃苦耐劳闻名世界的优质军队,而周定邦所在的只有编制没有番号的特种大队更是翘楚中的翘楚。只是联邦承平多年,周定邦元帅制定的那些军事训练方法有些已被淘汰。

    新人们敬畏地往队长方向瞟一眼。

    来到星枭的第一天,那位上校就脸色阴沉如铁地告诉他们:“你们从第几集团军来,做过什么事,立过什么功,进了星枭就全部给我忘掉!今天起,你们就是星枭的一支枪一支炮,没有人会把你们当人,没有人会理会你们的需要。你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服从!有意见的,滚!做不到的,滚!”

    这位上校明显是科班出身,不讲究上下级打成一团那套亲民作风,但从野外拉练的第一天开始,他始终走在最前列。由不得人不服。

    卢加没好气,叼着烟问那小子:“你不是从第四集团军有名的铁九师调来的?没上过前线?没见识过帝国人打仗是什么样?个个都豁出去不要命的,想保命要比他们还不要命!”

    那个叫田七的小个子缩缩颈子,指指旁边另一位新人,“他才是铁九师出来的,我以前是第十一集团军的。”

    “你不早说,”卢加哈哈大笑,“猴崽子一样,看起来确实像十一军的。”

    联邦第十一集团军最出名的是几个工兵团,时习之闻言停下手中的活,往平地边缘看了一眼。

    周戉对这边的议论声充耳不闻,还在继续做着俯卧撑,每天扎营后一百个,雷打不动。

    锤子发现时习之的目光,按熄了烟头,低声问:“连工兵都调来了,这是……准备回去了?”

    “回去前线?”时习之以同样的音调悄声议论,“有可能,至于回去第五机械装甲师,我看未必能。”

    空际传来太空船引擎的轰鸣,锤子仰头朝向那个方向,惆怅满怀地说:“管他去哪,只要是前线就行,再不回去这把骨头锈得快烂了。”

    登上基地派来的小型太空船,周戉就开始进行呼吸训练,将呼吸的频率拉长,保持每一次匀速一致。

    这九天着实畅快,累到骨头里的时刻倒头就睡,不用去回忆康笋尖刻入髓的话语,也没有精力去正视康笋的正确。淋漓的汗狠狠洗刷了那些羞辱,空惘的脑子只需要执行一个指令,向前。

    他闭上眼睛回味到极限时的感受,那是濒死的感受,像被弹出虫洞,机甲解体的那次。大滴的汗从额头滑下,蛰疼双眼;肺叶扩张,充满整个胸腔,将郁结的那些愤怒和自我厌弃感全部挤压出去,让他感到自己并不是那么卑微,懦弱,无能。

    他想到祖爷爷那本笔记扉页的一句话:大丈夫生于乱世,当举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周戉默念着,打开关闭了多日的通讯器。

    留言很多条,提醒他空闲时回电。最后一条来自他母亲,告诉他,他父亲已经知会了麦克上将,为他请到半个月婚假,另外,他的堂弟周政回来了。

    带队回到总部基地,周戉不曾休息,随即乘坐太空船返回银河城。吴巧臻的母亲在电话里告诉他吴巧臻和周政一起去了枫林渡,周戉又立刻赶往莱茵市郊。

    周政正在为爷爷尽孝,修理周家宅子门前的草坪。这位年仅二十七岁的联邦少校童心未泯,将一台剪草机玩得像一台机甲般横冲直撞。看见堂兄,直驶而来。

    周戉抱臂靠在车门上,隔着偌大的草坪问:“今年赚了几颗星?”

    “十一!”

    机械装甲师不成文的惯例,杀掉敌方一个机甲操作师或摧毁一台机甲,半颗星,两者皆得,一颗。

    如果老盖亚在此,恐怕会不屑地嘲笑:“东施效颦,纳粹打飞机的手段有什么好学的!”

    周戉在心里计算,想象堂弟那台漆满了金星的灰蓝色mars机甲,油生艳羡。“总共四十多颗了吧。”

    “那是哥你不在。”周政嬉皮笑脸的,恭维的话语听起来倒有点趁火打劫的得意。“今年准备上了吧,还是明年?”

    “等消息,服从命令。”周戉不欲多言,转而问,“爷爷呢?”

    “天气暖和,看鸟去了。巧臻在里面。”周政做个手势,“脸拉下来这么长,就因为我说错了一句话。”

    如果是以往,周戉会多问一句。如今,他只是笑笑,跟弟弟打了声招呼就走进宅子。

    吴巧臻本在走与不走之间犹豫,她和周政同年,一起玩到大,被冒犯一句不是大事,不过在现在这种局面听见那句话实在难堪。

    周政说她聪明过了头,已经是快嫁到周家的人了,还掂不清该姓什么。

    “知道我哥是什么样的人,还想把他捆在你身边?用我家的名声为你爸和你哥服务?这样还想我哥和你贴心?别当我在前线什么都不知道,我哥为联邦弄到的那个帝国的科学成就,能量转化什么的那个,是被众议院以科研成本太高为理由暂时压下来的吧?是你爸在背后搞鬼吧?竞选成功后你爸就该重提议案了吧?换谁不生气?我们在前面拼命,你们在后面拖后腿,要脸就跟你们家离远一些。不看我哥现在已经懒得和你哥那堆人应酬了?以前多好的兄弟?”

    周戉的车驶进庄园大门,吴巧臻放下手中精致的鳄鱼皮手包,决定留下来。

    周戉踏进主屋,朝阳从后投射而来,为他笼罩了一层淡淡的金晕,阔大的,材质稀有的木门框像一幅巨型油画的画框,而他,像油画中的人物,逆光,只能看到五官的轮廓,但他前进的步伐和姿势却让人联想到野外某种剽悍的生物,他望来的目光有种金属的强硬质感。

    吴巧臻不由站起身,在他因疲惫而深陷的眼窝里,两道深沉目光投向她时,她呼吸为之一窒,心头那些怨气消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热烈的情感。

    “我陪周政来看爷爷。”心慌的她其实是想获得老爷子的暗许和支持,“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清早。我有话和你说。”

    “正好我也有话要说,婚纱礼服改过几次,已经做好送来了。妈妈说戒指还要你去催催,另外,婚礼喜宴定在伍兹酒店,布置婚宴礼堂的鲜花你认为什么好?我喜欢玫瑰,可伯母说百合更合适,据说和传统有关,意义更深远——”

    “巧臻,取消婚礼。”

    他仅用几个字就击碎了她心中那热烈如火的情感,吴巧臻袅袅婷婷的身体微颤了下。没有说话,眼中却透出冷焰。

    “我们生活不到一起。”

    “这是你的解释?”

    “你梦想的婚姻生活我能给,但是要押上我一生的幸福。对不起,让我自私一次。”难以启齿的话语,一旦决心已下,居然无比轻松地出口。周戉在歉疚之余,生出一丝从未有过的快意。原来像康笋那样为自己而活,竟是这样畅然。

    有一瞬间,周戉以为吴巧臻扬起的手会掌掴到他脸上。

    吴巧臻只是拎起手袋,眼厉如刀地瞪视他:“你会后悔的,后悔你今天说出的每一个字。”

    周戉默然凝视她,疲惫的眼皮微垂,表情依然如同以前那个容忍她的娇蛮的异姓哥哥,带着些许无可奈何。

    吴巧臻几乎要涌出泪,“生在这样的家庭,注定是傀儡一生,你以为就你一个委屈?我,我哥,谁不委屈?你只需要为我做做样子,偶尔退一两步,将来总有你做主的时候。”

    他的喉结滚动,低沉而克制地告诉她:“我的人生目标从来就不属于银河城,在更远的地方。”

    “你会死在前线的!我诅咒你!”吴巧臻咬牙切齿,“就算你不死,最后也会后悔。记住我今天的话,每一个字!”

    她风一样冲出去,大红的裙子在门口掀起一朵艳丽的裙花。

    周戉目视她的背影消失,接着拨通国防部周海涛副部长办公室的专线电话:“父亲,麻烦你转告母亲,我单方面取消了和巧臻的婚礼。爷爷说过,以父亲你的能力,不需要儿子的帮助,也能坐上周家几位先祖都曾坐过的那个位置。”

    追赶吴巧臻不及的周政立在门前,正巧听见这段对话,“这是三十岁迟来的叛逆期?”

    周戉无声而笑。在十天后,他带领星枭一支小队,坐上联邦战舰,抵达科顿星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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