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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巡边

    刀剑讲究技巧,锤这样的重兵器却没那么多技巧可讲,许多时候气力才是制胜的关键。李升有些吃惊,温良是温造的侄儿,敢来朔方分明是没把朔方诸将放在眼里,诸将要杀他,他没有意见,在边军中因为酒宴上比武而误伤人命的事并不少见,大家习以为常,杀了就杀了,他温造还敢兴兵犯界不成?

    李熙要下场袒护温良,这让李升心里很不满,张祜跟李熙舞剑时用狠招,不留情,他没意见,只要李熙不死,砍个几刀出出气也好,怪只怪他自己不识时务,好出风头。但这个使锤的军将一下场,李升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这军将名叫王中霸,人如其名,王中之霸,乃朔方镇屈指可数的猛将,手中锤重三十八斤,抡砸起来碎金断石,无坚不摧。

    且这人天生有股子愣劲,动起手来,眼里只有胜负生死,兄弟父子都可抛下。

    “王中霸,退下?”

    “为嘛?”

    “舞剑助兴,你抡锤算什么?”李升笑着说。

    众人哈哈大笑,王中霸嘿嘿跟着笑,他向李熙躬身施礼,说道:“末将王中霸,不是来比武助兴,而是来与宰相切磋武艺的。”

    众人轰然又是一阵大笑。李升的脸红了,喝道:“放肆!你是什么身份,敢在宰相面前如此无礼?”大喝一声:“卫士何在?!”

    有六名甲衣卫士闯进来,李升一指王中霸:“左二将以下犯上,给我拿下!”王中霸怒吼一声:“我不服,宰相昔rì号称‘万人敌’,也是武将出身,如今做了宰相就忘本耶,军中饮酒,武将比武切磋有何不可?”

    诸将肃然起立,纷纷为王中霸求情。李熙呵呵一笑,喝退六名卫士,拍着王中霸的肩膀,问道:“你远在朔方,也知道江南的‘万人敌’?”

    王中霸嘿然笑道:“某平素最佩服天下英雄,只要是英雄,虽搁万里某也诚心钦佩。”王中霸面粗而心细,轻飘飘一句话就把李熙搁进去了,是英雄,虽隔万里也诚心钦佩,换句话说若不是英雄,岂非当面也要鄙视?

    李熙哈哈大笑,赞道:“壮哉!朔方果然名将辈出,想昔rì安史之乱时,肃宗皇帝在此起兵,一鼓奠定中兴之基,时隔七十载,大唐国势维艰,朔方男儿还能如当年奋起以救天下吗?”诸将肃然起立,皆答:“不敢忘臣子本分。”

    李熙拱手四顾,言道:“守住边镇,为国家争取中兴时间,某在此谢过了。”

    李升领诸将回拜道:“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yīn山,朔方将士不敢忘国家恩德。为国戍边,至死方休。”

    李熙微笑道:“死不得,死不得,你们要好好活着,不可轻言生死,你们轻掷一死,国家的西北门户怎么办?你们要像钉子一样钉在西北,谁想打你们身上踩过,就绊他个跟头。”众皆哄笑,李熙又肃容说道:“天子节衣缩食,为将士们筹集粮饷冬衣,宫中上至太后,下至宫婢都在rì夜为戍边将士赶制冬衣,时方艰难,望诸位多多体谅国家的难处。”

    李升道:“朔方将士感受天子恩德,宁可战死沙场,冻饿而死,也绝不做乱臣贼子。”

    李熙笑道:“这就好,这就好。”言讫落泪。待将泪揩去,却又问王中霸:“你是朔方名将,你觉得用几招能胜我?”众人皆微笑,看王中霸如何满嘴跑马。

    王中霸搔搔后脑勺,狡黠地笑道:“宰相面前某不敢托大,二十合。”

    众皆吃吃发笑。李熙笑道:“我与你打个赌,二十招内你胜不了我,果然,你就拜在我门下做我的徒弟。”

    王中霸搔搔头,嘿嘿笑道:“那我要是胜了呢。”

    有人已经忍不住笑出声来,李升脸sè黑红,张口yù呵斥,又忍住了。他也很想看看这位传说中能文能武的宰相究竟有多少斤两,个人武艺的高低虽不足以决定战争的成败,但不可否认武艺高的人胆气一般较寻常人要高,宰相也是人,试探一下也好。

    “唉……好,老夫要是输给你,我拜你做师傅。”李熙聊发少年狂。

    “一言为定,不许翻悔。”王中霸生恐李熙反悔,李升干涉,张口就来。

    “一定为定,后悔的是王八。”李熙爆了句粗口,将手中剑随手一摆,喝道:“来!”

    “来!”王中霸应了一声,手中铁锤“呜”地飞出,径直奔李熙面门而去。

    李熙没有躲避,挨得铁锤靠近,只将手中长剑向上一削,以软兵器剑上削沉重的铁锤,任是谁看见了也会认为李熙必输无疑,王中霸也不例外,眼看李熙慢悠悠地挑剑来削他的铁锤,他有些发懵,有些犹疑。李熙以宰相之尊肯答应跟他过招,已经是给了他莫大的面子,胜之心里尚有愧,打杀他……

    王中霸鲁莽是有,却并不傻,眼见如此,急忙收锤,奈何去势已成,想抽身谈何容易?一看事情不妙,王中霸自己喊了声:“让开!”

    呜!地一声铁锤已经砸到……

    呜!铁锤脱手而飞……

    咣!铁锤破窗而出……

    啊!某人受伤,

    啊!啊!啊!……

    某人惨叫不已,除此之外,能容纳百余人的厅堂内一百五十多人如被人捏住了喉咙一般,鸦雀无声,死一般的静。

    王中霸揉了揉被震的生疼的虎口,咧嘴呲牙地望向李熙,长剑还在他手上,分毫未损。

    “你的锤呢?”李熙诧异地问。

    “飞了。”王中霸茫然答道,侧面向墙壁看去,有个新开的大洞,冰冷的夜风一阵阵地灌进来。七八个朔方军将冲过来围在王中霸身边,有人检视他的手,乌青乌青。

    厅堂中仍无一声,堂外的惨叫更浓,李熙提剑转身大步走出厅堂,众人许久才缓过神来,随即跟出,他们看到李熙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满头是血的卫士,一群士卒簇拥着他。

    士卒被震飞的铁锤砸中的脑袋,伤的极重,奄奄待毙,李熙从阮承梁手中接过一枚丹药给他喂下,又取来金创药和纱布,手法熟练地给士卒包扎起来。这中间李升伸出手想帮忙,却不知该做些什么,直到李熙把士卒帮扎好,吩咐他去找担架时,李升才有了表现机会,大呼小叫地喊着要担架。

    那名士卒因为伤重最终没能挺过去,李熙深感悲痛,亲往吊唁,又出厚资安抚他的妻子父母,将他的一个幼弟留在身边做卫士。王中霸败给李熙后,倒不食言,当即拜了李熙为师,李熙让他拜那位横死的士卒父母为义父母,时时前往奉承,王中霸索xìng将义父母接到自己家中,与老母一起奉养。朔方军士闻讯感激涕零,相顾言道:“宰相神功绝世,又如此厚德仁慈,天子为何不重用而使巡边耶?”

    李熙闻听,对阮承梁等人言道:“都云西北边军骄矜难缠,其实比河北军好相处多了,那些才真是喂不饱的白眼狼。”

    阮承梁笑道:“他们不是白眼狼,他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若非你的剑耍的好,用武力镇住了他们,这些人哪肯买你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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