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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7.尽人事

    大雁塔倒塌下来的砖石土块已经被清理干净,原塔座处被用锦屏围了起来,锦屏之外正在用青砖砌围墙,李熙注意到砌墙的人都是玄甲军卫士,并无一个民夫。

    即使有陈江湖引路,在进入锦屏之前,仍有人试图搜查李熙,门禁犹如皇宫,此外李熙还注意到守卫塔基残址的不仅是威远营一家,内判司有人在,左右神策有人在,兴庆宫的郭太后也派了人在场。塔基原址上覆盖着一座毡帐,帐顶开有天窗,里面光线很足。毡帐有两座门,进第一道门后,是一道锦屏,左拐后才见二道门,很显然即使是门外的卫士也不知道毡帐里面有什么。

    李熙深吸了一口气后,跨入了这座充满神秘的毡帐。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谁也不会相信大雁塔下会藏着这么大的一间密室,密室屋顶的横梁在高塔倒塌的时候断裂,横梁是石质的,长约四丈,高宽各四尺,灰白sè,表面莹润光滑,分不清是什么材质。只从这一条看,这间密室的建成时间应该是在大雁塔建成之前,否则无法解释这石梁的来历。

    因为石梁断裂,密室的屋顶发生坍塌,密室也就成了露天坑,

    现在只须站在“坑边”就能一眼看清密室的全貌,密室的正zhōng yāng是座石质祭台,上面赫然摆着一具金丝楠木的棺椁,此刻正有一群人围着棺椁在伤脑筋,他们中年纪最大的约七八十岁,须发皆白,老迈不堪,年轻的三十多岁,目光晶润如玉,甚至还有一个四十出头的妇人。陈江湖说这些人都是从各地大牢里找来的盗墓贼,只要他们有本事完整地打开这口棺材,就赦免他们的罪过,反之,二层密室就是他们的归宿。

    陈江湖说的二层密室在这间密室之下,穿过一道逼窄的石门,沿石阶而下,转弯即是。密室里点着六根羊蜡,光线只能说一般,让李熙略感惊讶的是久封于地下的密室里空气竟然十分新鲜,干燥,且无丝毫霉味。

    除了门口的守卫,二层密室里一个人也没有,以至于那六根羊蜡还是陈江湖自己打火点燃的。

    烛光亮起的那一刻,李熙的心骤然收紧,眼前的一幕只能用“震撼”二字来形容。密室的四壁上镶嵌着整块的汉白玉石,玉石上雕刻着jīng美的浮雕。

    “每幅图上都讲述一位当国君王的故事,这是高祖皇帝的,晋阳起兵;这是太宗皇帝的,玄武门之变,白马之盟;高宗皇帝的,扬威西域,rì月当空,唐蕃会盟;玄宗皇帝的,安禄山起兵,皇帝西狩;肃宗皇帝的,灵武起兵;这块是先帝的,淮西兵变,乱起岭南,失江南;今上的,南诏寇掠成都……”

    “这幅只完成了一半。”李熙望着讲述李恒当国的玉石浮雕说,仅仅只是一半的浮雕就已经让人震惊不已了,这半块浮雕上约有百十个人,其人神态各异,惟妙惟肖,天子居于一座大城中,这城金碧辉煌,有一座高楼,状似含元殿,又有一口水池,形似太液池。天子盘膝坐于高台,左右侍奉者甚众,有嫔妃宫婢、内侍宦官、甲士卫兵、供奉大臣和百工杂艺,但看起来天子并不快乐,让李熙感到震惊的是,这座大城的门口守卫身着皂衣,面目凶恶,头戴硬幞头,腰缠铁链,手持铁尺,分明是看守监牢的小吏。

    此情此景岂不正暗合了后世某位史学大家提出的“唐中叶以后皇帝是居住在皇宫中的高级囚徒”的论述。带着这个论点再去看侍奉在皇帝左右的人,就愈发看的清楚明白了,妃嫔宫婢无jīng打采,内侍宦官骄横跋扈,甲士卫兵贪婪怯懦,供奉大臣谄媚邀赏,或愁眉不展,只有百工艺人兴高采烈,天子赏赐丰厚,恩宠异常,他们怎得不乐?

    这座大城之外,分布着许许多多的小城,有些小城聚满兵将,将帅坐于将吏之间,威福自作,但将帅之间,将帅和士卒之间并不和睦,一个个大眼瞪小眼,剑拔弩张。有的小城里兵将很多,将帅和睦,军士纪律严明,而城外则游荡着人身狼面的怪物,怪物们试图爬城,城头守卒则向外放箭,还有士卒在准备马匹,准备出城厮杀。还有些小城,位于山水之间,将官少而文官多,城中兵少,而卑官小吏众多,聚敛的财富堆积如山,城里城外的百姓却骨瘦如柴,流离失所。

    还有一些小城正被魑魅魍魉所占据,城内尸骨如山,血流成河。妖魔鬼怪对百姓食肉吸髓,百姓被禁锢在牢笼内,麻木不仁,奄奄待毙。

    这幅浮雕只做了一半,且是整间密室的最后一幅,在这幅浮雕的右侧还有七幅空白的石壁,大小跟先前的一样。

    历史上的唐朝从公元六一八年建国到九零七年灭国,共计两百八十九年,当国皇帝共二十位位,自李恒之后还有七位皇帝,

    李熙终于明白为何天子要派玄甲军来守卫这个地方,且秘而不宣的原因了,这分明是亡国之兆嘛。

    这幅画没做完的部分位于东北角,东南角,这些地方会发生了什么关系国家大局的事,尚无半点喻示。

    “这种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做不得真的。”

    这话由李熙嘴里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陈江湖咧嘴笑了笑,也是比哭还难看。

    李熙深知大雁塔下的秘密若让两京银柜的人知道,后果将不可收拾,是以他抓紧时间促成了借款事宜,不是借一百万,而是一口气借了五百万,付出的代价自然也相当高昂,不过已经没人不在乎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大雁塔下的秘密终究会被人知道,那时候逃离长安将变成了一股不可阻挡的洪流,任谁也是挡不住的。城丢了可以再收复,国家衰败还可以振兴,人心若垮了,一切就都成了影。

    李恒要将这五百万贯全部用于赏赐禁军和南迁费用,李熙却力主拿出一百万贯,用来购买京西驻军军粮,以稳定京西各镇,确保天子南迁后,京西北不至于立即失陷。李恒问道:“朕一走,他们还能稳住吗,溃败是早晚的事,与其如此,费那一百万做什么?”后见李熙坚持不让步,遂道:“减一点,朕不能让卫士半途哗变,重演马嵬坡六军不行的故事。朕知道少保是个忠臣,朕不会再拽着你南下,待你筹够粮草,你就到西北去巡边,以后也不必回来了,回徐州,做我大唐的侧卫。”

    李恒最终只给了李熙八十万贯钱,长安粮价一rì三涨,李熙费尽手段,所购得的粮食也不足平rì三分之一,这些粮食只够西北军镇三月之需。

    三个月后怎么办呢,李熙不敢想,也懒得去想,天子都跑路了,宰相还能怎么办?他一面将买到的粮食起运去凤翔、鄜坊、邠宁、夏绥、灵武等地,一面又说服王守澄派出斩旗军千里之外斩杀yù效仿河朔藩镇割据自雄的山南东道节度使钱徽,震慑南方藩镇,保证南方的粮食能继续运往长安,而非截留在本镇打招兵买马的主意。

    中和四年二月初,李恒准李熙所请,出其为京西诸道宣抚大使,带相衔宣抚鄜坊、夏绥、灵武、天德、振武等镇。李熙离京之前,郭瑗来访,问他为何不回徐州,李熙答道:“国事如此,身为宰相怎忍离去?”郭瑗道:“天子尚且为傀儡,你这宰相不做也罢。”李熙道:“这趟河西之行权当是我尽臣子的最后本分。”郭瑗道:“西北风大,保重身体。”李熙道:“你也保重。酒要少喝,觉要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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