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六章 外伤
洛阳城外,王府的车驾放慢了速度,准备入城。男孩子们都不愿意呆在车里面,纷纷坐在了外面,女孩子们也把帘子掀开一条缝,向车外看。洛阳城经过叛军和官军的反复争夺,已经很破败了。城墙的砖残缺不全,甚至有些地方已经被扒开了口子,朝廷征用的民夫们正在城墙上抢修,有的推着小车运城砖,有的把城砖砌在断口上。城外建了很多临时的工地,在附近挖坑取土,夯制成城砖。 这些民夫没有青壮年,除了头发花白,被生活的重负压弯了背的老人,就是因为营养不良而佝偻着背的孩子,而工地上仅有的壮年,就是监工的工头,手里握着皮鞭,来来去去地走。 一个大约十岁的孩子,推着一辆装着城砖的独轮车,歪歪扭扭地沿着窄窄的土坡向城墙顶上走,因为个子小,他的整个身体几乎压在了车把上,顶着车子前进,两条腿不停地抖着,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从城墙上下来一个同样大的孩子,推着一辆空车下坡,几乎把不住车子,冲着跑了下来。 两辆车子没有错开,上面的车子顶住了下面的车子,再加上一股极大的冲力,把下面的车子连通推车的孩子一起,从斜坡边上撞了下去。一辆满载着土坯砖的车子,从两丈来高的坡上掉下去,砸在了下面的孩子身上。 “啊——”敬敏看到了惊得大叫出来,又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怕被别人听见。张妈妈顺着敬敏的眼光往车外一看,十几个人正合伙儿把压在孩子身上的车子抬开,把车子下面血肉模糊的小躯体抬出来。孩子的腿已经被砸断了,露出白森森的骨头茬。孩子人事不省,软软地躺在地上。 “阿弥陀佛,造孽造孽。”张妈妈赶紧捂住敬敏的眼睛,不让她再看。敬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想着刚才的事故,问:“工地上有大夫吗?那个孩子能治好吗?” 张妈妈叹了口气:“骨头都露出来了,就是没伤到内脏,那腿也保不住了,多半会被锯掉。” 敬敏心中稍稍安定,看来虽然没有抗生素,这孩子还是有希望活下来,但是感到诧异的是,难道这时候的大夫就知道人的腿是可以锯的?于是又问到:“锯掉腿?怎么锯?” 张妈妈苦笑道:“唯有姑娘对这些有兴致,那疡医的事,谁懂它。听人说,疡医会给那孩子喝一种酒,能止痛,然后用火把锯子烧得红了,把断腿锯下来,然后再敷上药止血。过些日子那伤口就长好了。” “疡医?疡医是做什么的?”敬敏很好奇,上辈子看过那么多大夫,还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么一种大夫。 “疡医就是治跌打损伤的。就如身上被割伤了,疡医能给缝上,哪怕是割破了肚子,也能把肠子塞进去缝住。那戏文儿里唱的刮骨疗毒,也是疡医做的。听说还有把肚子剖开,把里面的毒取了,再把肚子缝上的。你说这也是怪,那人的皮就能像布一般缝住,这是什么道理。可是人家还真能弄成,长好了才留个疤。” 敬敏大奇,原来外科手术这么普及,连这种剖腹的手术居然也可以做,可见那消炎的药物是相当有效。若不然,还不等伤口愈合,早就发炎溃烂了,人也活不了。她的好奇心又大大地萌发了,笑着对张妈妈嗲嗲地说:“咱们停下来看看疡医怎么救人吧?” “姑娘安生一点吧,再过一会儿就能见到王爷和王妃了。”张妈妈显然不愿意再生什么事端,催着车夫快走。 四儿这时候却开口道:“这时候哪里能有大夫给治病,只怕是抬到什么地方放着去了。若是撑过去了,还能发给些路费回家,若是撑不过去,只怕死了也没棺材睡,一领破席裹了抬到化人场烧掉。” 敬敏问:“你怎么知道?” 四儿低沉着嗓子说:“刚才,就在那城门边上,我看见拉死人的车子了,拉的都是工地上的人。”听见了这话,张妈妈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仔细观察着敬敏有什么反应。 敬敏听了一阵难过,一个孩子活到这么大不容易,可是简简单单的一场事故,就能让一条性命失去。最可悲的是,这却不是因为事故本身的缘故,而是因为得不到救治的缘故。 敬敏含着眼泪骂道:“那工地的人就不怕遭天谴吗?谁家没有孩子,怎么就不能请个大夫治治呢?” 张妈妈急得扬手打了四儿两下:“就你眼尖,见了什么都告诉姑娘,引得姑娘伤心。” 四儿的小脸儿皱了起来,缩到了一边不说话了。 张妈妈柔声细语地解释道:“那治跌打损伤的疡医,只怕都调到军中给负伤的将士们治疗了,现在洛阳城里留下的已经没有几个了。另外壮汉子们都去打仗了,修城墙征了这么多民夫,都是些老弱病残,哪天能不出事?若是都给他们治,就连药也没有那么多,更何况这些人哪里出的起诊费呢。” 敬敏埋怨道:“那妈妈为什么不告诉我……咱们救下那孩子,也是阴德……” 张妈妈劝道:“我知道姑娘的心肠好,若是告诉你,你是必然要下去救下这孩子的。但是你看看洛阳城这个样子,咱们住的地方都未必有,哪里还能再带上一个病人呢。” 敬敏朝车窗外一看,才知道什么叫做“满目疮痍”。传说中繁华的洛阳城,现今已满眼是断壁残垣。民宅已经没有几座完整的,人们用木头、破布、草秸搭着简易的茅屋睡在那散乱的砖瓦之中,一阵大风刮过,几家的房顶就被掀翻。说是房子,就连曾经的地震救灾帐篷都不如,既不挡风,也不隔雨。她长长叹了一口气,转变了话题。 “那么我们住在哪里呢?” “王爷现在在洛阳的宫里住,咱们应该也会安置在皇宫里吧。” 敬敏明白了,就连自己,有个住处也是难得,显然不能带一个陌生的病人也到皇宫里住。于是一个雪中送炭的美丽设想又一次破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