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暗箭(一)
第三日后雪浮方能小心的讲些流利的话出来,看她依旧不甚精神,便把疑问暂时搁置,只等她好了再说。 徐农玉来给她上药的时候,茗烟便把蜜饯海棠拿给他瞧,他放到鼻子旁边闻了闻,微笑着说:“没什么特别的,娘娘可放心食用。微臣另外再开些健脾的方子。” 我一边教茗烟拿赏赐一边问道:“敢问太医,寻常食物有什么能导致胎儿滑落么。” 他脸色平和,躬着身子恭谨道:“娘娘勿忧,娘娘胎气极顺,寻常不能吃的东西微臣早已写下来交与茗烟姑娘了。” 茗烟向我点点头,于是才放下心来。 他思索一下,便又道:“除了饮食要注意,这几样亦需是要上心的。” “寒邪入体,茶叶熏香,烫热汤浴,行动剧烈。特别是麝香一味,乃是孕中的大忌。” 我点点头:“自幼不喜麝香,身边倒没有过这样的东西。” 送走徐农玉,扶着茗烟走出殿门。明日就是除夕了,是我入宫来第一个除夕。 果然夜间又下了一场大雪,白雪皑皑天地连成一片。宫院里只扫出几条窄窄的通道,供人走动方便些。几株光秃的虬枝银杏竟被冻住了,枝条上覆着一层晶莹剔透的冰,好像南海玉兰珊瑚,煞是有趣。几个内监宫女正忙忙碌碌的奔走布置新年所要用到的事物。大红高挂的灯笼映着四处洁白无瑕,平整似切的积雪,越发衬得颜色红艳,颇有些新年的喜悦气氛。 门口几个小太监正拼力搬着巨陶花盆,里面是修建的整整齐齐的翠绿云松盆景。 我奇道:“哪里搬来的,倒是长势喜人。” 首领太监见我问起,忙过来回话:“回娘娘,这是皇后娘娘为各宫特地择的,皇后娘娘说冬日里萧索没有什么艳丽颜色,倒不如摆了松柏看着舒心。” 瞧着他年岁不大倒挺机灵,便问道:“你叫什么。” 他忙笑着回道:“回娘娘,奴才郑德礼,比雪浮姑姑早些日子来的。” 我轻轻叹息:“自入宫来,颇有辗转,与人认识一场短时相处便都分道扬镳了,殊不知又能在拥芙宫待多久。” “姐姐好生伤感。”杜尔清亦扶着鸾巧轻盈走出来,福了一福。那日宴中,她多饮了几杯酒便提前离去了,一直到今日才见出来。 我淡淡笑着:“妹妹醉醒了,只可惜本宫没看到妹妹‘倚翠珠满头,醉眼语出口。’的样子。” 她用帕子轻捂着嘴笑道:“姐姐可是比妹妹还醉呢,大冬日的无翠可倚,雪处处都是。”帕子上是几朵出水芙蓉,淡粉花瓣,碧色盖叶,是她极爱的花朵。慢步走到挂着冰凌的落叶冬树前,折了一支冰霜雪枝,意味深长的说:“人生如梦,还不是醉醉醒醒,有时候真不如一直醉在美梦里,少去三千烦恼。”见我沉吟不语,又问道:“前日太嫔请姐姐弹奏一曲,姐姐为何要推辞呢。” 我笑着应道:“那日忘记带护手,手指僵的不听使唤恐弹奏不好,叫太后与诸位太妃看了笑话。” 她微微一笑,随手将方才折断的树枝掷在地上,霍得没入深深雪中不见了,轻轻打了打手才道:“明儿可是除夕了,依着规矩即使是有府邸,有封号的皇室子孙都要入宫来守岁,必能见着许多宫外之人,也会热闹许多。姐姐知不知道,那日莽撞搅进来的宝历王是宫里头有名的破落户,常常厮混于市井之间,结交江湖异士,常常带进宫些新奇玩意儿,人称‘混世王爷’。” “哦?”我听她提及泽章,心中蓦地一紧,装作兴致玩笑道:“只听说因恭太妃出身低微,他曾经处处受屈,被人轻视冷落,如今瞧着倒不是这么回事,仿佛很得太后的欢心。” “被人轻视的滋味自然是难受,宝历王聪明的很,又懂得迎合看人脸色,眼下在太后跟前倒是最能说上话的”她发觉自己好像多说了些,盯住我忽然打住。 我转过脸去,不在意的问道:“妹妹是如何得知的。” “我也是听别人说的。”她低下头,手指轻轻绞着丝帕,复又想起什么似的,面露关切之情:“大年初一那日一早还要去太庙行拜祭之礼,姐姐如此身子,得空便要好好休息才好。” 我点点头谢过。 除夕这日的天是极好的,如铅阴云已渐渐散去,偶尔飘过几片轻薄浮云,到了午时日头渐渐明亮起来,日光所到之处一片璀璨温暖,房顶飞檐上的雪也开始融化,雪水顺着落下,滴滴答答的宛若滴漏之声,一时间院内雪水横流,清清灵灵好像许多山涧溪水,门旁的云松也醒了色泽,碧翠鲜亮。 这样的家宴自然比那日宴请太妃的还要正式。一如既往的设在青龙台上,戊时开始,时至通宵,均不得入睡,是谓守岁。除了皇上手足,肃亲王、宝历王、宏武王三位王爷及妻眷参加外,还有已经出阁的几位长帝姬及驸马。当然作为泽赢的嫔妃,我们是不可或缺的部分。 我心中戚戚,总算可以见他一面,即使是不能言语。 待时辰差不多,便携着茗烟往青龙台去,走至一半才发觉寒风逾吹愈大,刺人肌骨,茗烟立时折回去取披风。我只自顾埋头小心向前走着,不料拖曳的裙摆猛的被人踩住,不由得踉跄向后跌去,早已吓出一身冷汗,只顾用双手护住小腹,眼看要仰面摔倒,却有一只手猛然将我扶住,轻轻一拉,道:“小心。”回头看清来人,忙稳稳站住,后退一步福了一福:“妾身谢过王爷。”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我一番,颇具玩味之意:“你是皇兄的妃子,认识我?”不等我回答便摆摆手:“也是,这宫里头有几人不认得我泽章的。”便自顾笑着离去。 看他孤身离去的背影,不由忆起梦中情形,手心里捏出些许冷汗来,如此宴席他也不过寻常装扮,丝毫为将皇室礼仪放在心上,心思用意令人难以揣测。 茗烟赶上见我呆呆站住,便道:“娘娘没事吧。” 我点点头,将披风披在身上,小心前行。 青龙台上铺了一层大红黄龙地幔,蜿蜒而下。两旁侍卫威严立在两侧,不苟言笑,爆竹噼噼啪啪的燃起,震得耳朵轰轰不闻人声,气氛没有寻常人家家宴的轻松天伦,反而教人觉得紧张烦乱起来。 我们均华服盛装由巡礼太监引路入座,表姐在前,按照位分依次走着。庄嫔本在我后,却跨步向前,几乎要同我并排而行。在我身侧轻笑道:“娘娘方才没摔着吧?” 我轻撇她一眼,淡淡道:“位有尊卑,还请庄嫔自重,今日太后皇上都在,还有诸位皇室宗亲,莫要御前失礼,弄得大家都要难堪。” 她脸上讪讪后退半步,喉咙里轻轻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