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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章 鬼魅(二)

    待众人离去,表姐杏目轻暼左右,宝君忙带着众侍婢退下。唤住我低低道:“前些日子表哥托人来打听你的消息,我只说你无事,教他放心回去。”又道:“听说舅父也上表太后求情,想来用不了多少时候便会恢复你的位份,倒不必忧扰烦心。”    我闻言心中一时间矛盾自责交迭,紧紧的拽上裙腰上系着的一块冰凉的羊脂玉环,忧心含泪道:“我入宫来本就背了娘亲的遗愿,如此还让爹爹兄长替我操心,真真是不敬不孝。”说罢落下泪来。    表姐从凤座上走下来,拉住我的手,柔声道:“你倒不必兀自担忧,聂氏一门为这江山立过汗马功劳,皇家自然是知道的,太后总不会罔顾。”她的手温暖潮湿,一点一点渗透我冰凉的手指,递到指尖,渐渐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安定下来。    薄暮已近。    整个宫城渐渐的被一层薄淡的迷蒙雾气笼罩着,凛冽秋风吹过,扑面而来的是湿润的泥土味道,微腻潮腐。一抹如血残阳静静地铺开在粼粼飘着雾气的拥芙池水面上,瑟瑟一半透着暗红,另一半却是湛青精深,望不到底。    岸边一株寂寞杨柳肃肃的挥洒着仅余的一些叶子,沙沙作响,几个黑紫的暗影一动不动的蹲在较粗的枝条上,待有人走近便扑棱一声,扇着翅膀向天边飞去,发出一串沙哑凄凉的叫声,那是宫城里寂寂不尽的寒鸦。    茗烟忙替我紧了紧嵌了一圈柔软狐毛的斗篷风帽。斗篷是极柔软的,又触手升温,这样暖暖的替我挡了那些透骨的寒风。    表姐原是吩咐备了软轿的,我只思量自己位份尚低,自然还是坐不得,怕是又落下什么口舌,便婉言谢绝,徒步走回。    心中亦是有些害怕宫城寂静诡秘的夜晚,脚步愈行愈快,一直到巷道深处才觉得脚踝酸痛,便与茗烟停下歇息。迎头亮起几盏疏星似的宫灯,急急向着这边移动着,还有嘈杂的人声传来,渐渐走近,却是一群太监,团团扯住一个小太监。    茗烟低声道:“可不是给小姐送冬衣的那个小太监么。”    我同茗烟手扶着冰凉粗糙的宫墙,看着他们一步一步走近,就着暗黄的灯光,那小太监头发蓬乱,不知从哪里沾到干萎的草棵子,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是挨了打得,靛青色的太监服亦是被扯破,皱皱巴巴露出里面灰白的里子。他并不求饶,只嘴巴里叽里咕噜的念叨着什么,目光呆滞游离,仿佛丝毫不明白自己现时所处的境地。一群太监七手八脚的架住他,已是扭动不得。    为首太监是表姐宫里的,看到我,忙过来行了个礼。    我心中不免恻隐,到底因着我的缘故,却实在是不忍心有人因着我枉命。便问道:“公公可知皇后要如何处置。”    “回才人,皇后只说往死里头打,恐怕是命不保了。”那太监满脸的麻木神色,仿佛死了个人像是碾死一只蝼蚁一样常见不怪。    我忙谦和道:“不如公公替我向皇后求求情,饶过这个小太监罢。”    那个太监抬了下眼皮,哧哧笑了几声道:“奴才什么身份,如何能替才人向皇后求情呢,这个小林子竟是偷懒的没规矩了,自己躲了个僻静的地方一天一夜,才人甭为他求情了,这样的奴才就该死。”说罢吩咐着几人急急的走了。    看着远去的流灯,茗烟愤然道:“还不是看着小姐如今的位份么,若是以前看他还敢是这样的态度语气。”    我紧了紧斗篷道:“且不管他,只是这个小太监因着我而枉命,委实可怜。”    茗烟上前扶住我,安慰道:“这个小太监也是眼里只有那些主子的,值不得小姐为他求情惋惜。”    到底亦是一条无辜性命,心下暗暗地惋惜自责。    泽赢近日政事甚为繁忙,就连一日三餐膳食都是直接送到上书房去的。我知他今日不会再来梨露轩,便早早的卸了妆饰,散了发髻,舒舒服服的斜卧在榻上随手去过一本旧书来看。    执秋掀了帘子进来,目光停留在书页上,只懒懒洋洋问道:“一回来便不见踪影,却是去哪里偷懒了。”    她并没回答,只垂手在花架便立了。    我抬眼看她神色慌张,仿佛受了惊吓一般,新生奇怪,便问道:“怎么怕得这副模样,难不成遇见鬼了?”    她低低道:“才人没出去,不曾听说,现在外面传的很呢。”    我看着手上渐浅的痕迹,淡然道:“外面是否说我同茗烟是不祥之人?”    她拉过映冬,仿佛害怕道:“只怕映冬也听说了,并非说的才人,却是说的屏真姑姑。”    我叹息一声,缓缓道:“屏真不明不白的离去本应还她清白,只是此时此刻力不从心。”    她却颤声道:“他们都传,那个小太监,”她咽了一下唾液,仿佛不敢说出口一样,“就是为才人送冬衣的太监竟是被吓得魔障了,直道‘屏真回来了!’。”    这一句只说得生冷凄然,教我不由得打了个冷战,身上的寒毛森森而立。尽管室内暖如阳春,只觉得从脚下一股寒气冒上,直教我周身起了一层冷汗,渐浸薄衾。    茗烟正为我捶着肩膀,听到此处,也猛然把手一缩。    我定一定神,舌尖微颤喝道:“不要听他们胡说,世上哪里有鬼魂,若真的有我与茗烟当日在菱花苑如何能完好无损的回来。”    她闻言面色大变,身子像筛糠一样抖着,牙齿打颤,语不成调:"可……不是么,屏真随着才人去的……竟是没能回来!"说完软软绵绵的瘫坐在地上。    “喵呜——————”几声缠绵尖利的叫声刺破寂静的夜晚,梨露轩渐渐渗入一丝诡异的气息,烛火摇曳不定,墙上映着的几个暗影也摇摇晃晃的,像是张牙舞爪的鬼魅一样。    我深呼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变得平复,然后示意茗烟映冬将她拽起在那脚凳上坐下,她额头上的冷汗已经凝成大颗大颗的滴落下来,脸色煞白。    映冬眼睛里皆是惧色,怯怯的往里面靠了靠道:“执秋姐姐最怕这些东西,听她讲小时候被人贩子拐过养在义庄里几日,可是唬怕了”    我点点头,命茗烟去煮了安神茶叫她喝下,看她脸色渐渐恢复,便道:“若是真的有怨,也只怕去寻令她蒙冤枉死的那个人。你只需好好的待在梨露轩,跟你自然没什么干系。”亦饮了口安神茶,又问道:“那个小太监是哪里寻得的?”    “回才人,听说那个小太监把自己关在尚仪司的杂物房里,发现的时候还在昏睡着,冷水浇过才醒了,一睁开眼便直叫屏真姑姑的名字。”映冬一口气说完,惊怕的四下里看了看,仿佛着梨露轩的某处角落藏着一个不为人知的可怕怪物。    我看着依旧瑟瑟发抖的执秋道:“映冬,今日你同茗烟好好陪看着执秋,叫她这两日好好休息。”    看着她俩重重点头,我一颗悬着的心才慢慢放下。    不止执秋受了些许惊吓,整个宫里都是人心惶惶,竟是许多人都看过屏真的鬼魂,每每夜半时分,尚仪司的杂物间内便会传来低低饮泣声。入夜以后除了巡逻内侍,便很少再有人走动。尚仪司更是天稍稍有点暗色,便再难见到人影。太后为了安抚人心,只得去请了一批僧人好好的做了一场超度法式才罢。    “小姐,太后做的这场法式有用么。”茗烟拿着小剪子正修着一盆开的正艳的蟹爪菊,花朵碗口大小,金黄灿灿。    我拈起一撮蟹爪菊蜷曲的花蕊,缓缓道:“世上哪有什么鬼魅,人心才是鬼神之出的源头。”我回头看了看茗烟,她停下来抿嘴低头思忖。    我抬头凝视那一盆金黄,轻轻道:“若不好好查明真相,这鬼魅怕是永远不会消失了。”    心中的蹊跷疑团愈来愈重,屏真之死已快一月,本应如风过云烟慢慢被这宫里的人所淡忘,却又生了这一事端。只暗暗觉得有人故意再挑弄此事引起注意,屏真呵屏真,你到底藏有怎样的秘密?    花蕊缓缓从我手指尖落下,留下淡黄的一层薄粉,或许还有一缕淡淡清香。花期将满,许是入冬前最后一场盛开的风景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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