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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菱花苑

    菱花苑,在内宫高高宫墙之外,隔出一片狭小的空间,遮在华丽宫殿的暗影下,不见天日。我已是换去盛装华服,穿了一身简单衣饰。铜锈斑驳的扣环,朱漆宫门业已脱落露出暗黄的朽木本色。颓断的墙壁竟孜孜生着些荒乱杂草,秋风瑟瑟中微微颤抖,尽显凄凉哀婉。    茗烟伸手推开门,"吱——呀——"年迈濒死的声音穿透寂寂四周,一阵冷风扑面吹来,竟夹着些许迷目的灰尘,屏真忙伸开衣袖为我挡住。    "这是人住的地方么?"茗烟愤愤道。"宫里竟有如此地方,也不知太后如何想的,竟让小姐搬到此处。"    "休要胡说。"我压低声音,这宫里仿佛每一处都有一双黑精的眸子在注视着,稍有不慎便会落入万丈深渊。    "皇上若知道,定要心疼小姐,说不定今晚便要接小姐回去。"茗烟絮絮道,扬起一根木棍拂去四处盘结的蛛网。"老爷若知道小姐在宫中受苦,定会上表,我们也无需打扫仔细,只略住一住脚便是。"说罢转身出门寻水。    我心中亦是期待的,这地方的确住人不得,残破纱帐落满厚厚一层灰尘,除了木质桌椅,床榻茶几,再无他物能用。幸亏屏真仔细,备下床褥纱帐,茶碗瓷具,她竟愿随了我来,的确是我意料之外的,我得宠之时她不愿侍奉,却在我落魄之时伴我身旁,心中感动之余却是深深的疑惑。    "屏真,因何要随我来受苦,莫非可怜于我么。"我终于忍不住问她。    她正拭着桌上浮尘,见我如此问,手便忽的停住,低低道:"才人盛得皇上宠爱,何来可怜二字。"说罢低头复又重重擦去。    我按住她的手臂,一字一字问道:“你从前到底侍奉何人?”    她的手臂微微颤抖,思索须臾抬起头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人真的要知道么?”见我用力点头,她继续道:“奴婢从前侍奉的是先帝身边的贤妃娘娘,也就是当今太后。”我吃一惊,松开她的手臂退后几步,疑道:“你一早便知太后要罚我是么。”    “太后圣意做奴才的不敢妄加揣测。不过太后她老人家恐怕早就不记得奴婢了,才人也无须多想,奴婢只不过是个奴婢。”她仔细将桌凳擦拭干净,洁净如新,几乎照出暗色的人影来。    我心中涌起不祥,颤颤道:“莫非太后要困我于此。”    “才人大可不必担忧,太后下了懿旨只是一月而已,如若长久恐怕皇上亦不会答应的。”    听她言语我稍稍放心,不过心里亦对她多了层防备。    待收拾干净已渐渐入夜,屏真点着了桌上残烛,也是昏暗摇摇,阴冷阵阵。    我披了貂毛裘衣立在门前,从低矮的屋檐下望向夜空,繁星点点嵌在漆黑的天幕上,没有流光珠彩,有的不过是心里满满的焦躁。    “小姐,吃些东西罢。”茗烟提了个八角玲珑漆木食盒进来放到桌上,取出几碟小菜,一碟宫廷馒首,一盆粳米薄粥,是御厨房着人送来的。我点点头坐下来,刚要动箸忽然听到凄厉哭声。那哭声由远及近,初始还是低声呜咽,后来便愈来愈大声,竟渐渐凄婉哭出声来,仿佛就在这昏黄暗灰的宫室之内。我寒毛耸立,静静环顾四处,见她两人脸上均露出惧色,亦是听到了。    “小姐,这里莫非真的有鬼?”茗烟躲在屏真身后怯怯轻声道。    “世上哪里有鬼,许是哪个宫娥受了委屈跑到此处来哭。”屏真渐渐镇定,拔下簪子挑亮灯烛。    茗烟大着胆子快步走入内室,片刻执了两支红烛出来,笑道:“今儿打扫时见着的,却一时想不起放哪儿,一起点了倒亮些。”屏真接过在那荷花四管烛台上都点了,照亮满室光华。    那哭声渐渐远去,茗烟按住胸口道:“可真真是吓人,半夜里的哭什么劳什子。”    屏真却淡淡道:“有人受了委屈倒能哭上一哭,只怕这宫里头有多少人是哭不得的。”    话音刚落,“忽”的一声门被推开,急急涌进一阵风来,刺骨寒透。所有灯烛摇晃一下皆被吹熄,登时漆黑一片。我处在这黑暗中,这样的情形何等熟悉,正是我经常梦靥所见!心猛的绷紧,全身一阵阵冒着凉气,头皮发麻,身体不由蜷缩成一团,闭上眼睛,再也不敢凝视这墨透了的黑暗。    “小姐!”    茗烟急的大叫,正离我不远,我慌忙胡乱抓住她的手,也是冷汗浸透,冰凉没有温度。    两人搂作一团,茗烟带着哭音道:“屏真姑姑呢。”    我适才反应过来,屏真竟不知何处去了!    “这可怎么办,难道要这样待到天亮么,皇上难道还不知小姐到此处来了么?”茗烟牙齿打颤,颤抖怨道。    难道他真的不知我到此处来了么,禁不住流下一滴眼泪,温热揉进冰凉的手心内。    茗烟突然悚然叫道:“小姐,外头有人。”    我闻言仔细听了听,果然沙沙脚步声由远及近,忙教茗烟敛声屏气。    只听外头有人道:“爷,您慢点儿,听说这里头可不大干净呢。”    “叫你掌好灯,哪里那么多废话!”一男子粗声怒道。    “只说太后罚了刚入宫的聂家小姐此处禁足,如何黑灯摸瞎的连个鬼影子都没有,却是白走一趟了。”声音尖利,分明是个太监。    “这种地方,住得人么,恐怕早偷偷寻那舒坦地方去了,不管太后是何居心,老五算是吃足了苦了,求了半日,这会子恐怕还在慈瑞宫呢,御书房的折子堆得山高,那些顾命大臣私下里都怎么说,倘若是聂从简知晓自己的女儿落了这种境地”停了停,那男子继续道:“够乱的了,怕是她还嫌不够,本王倒是想见见那丫头,都道红颜祸水,若是当年聂夫人的绝色,倒也怨不得老五这样多情。”    那太监哧哧尖笑了:“怪不得爷要特特绕到此处,原来是想会一会美人。”    “扯你娘的西皮,若不是你消息没传到,用得着我巴巴儿的亲自入宫么。”那男子怨怒骂去。“老五也真是傻,本来在太后跟前就不得见,如此就更难得人心了,这个皇帝不做也罢”声音渐行渐远,两人已是远了。    我听完心中已是又痛又急,原被风干了的冷汗复又涔涔而落。不顾暗中被绊倒的危险,再也不顾这暗中透出的恐惧,挣开茗烟的手便向外摸索去。    “小姐!”茗烟后面急切惊喊“是要作甚么,倘若跑出去便又多了个抗旨的罪名,叫皇上如何再护你!”    我心头一惊,猛的呆呆站住,渐渐地泪已湿满脸颊。    良久,含泪苦笑道:“原是我急疯了,竟不能为他分担。”    茗烟不再言语,只低头沉闷低泣。    天色蒙蒙转亮,墙壁上的根根秋草已经清晰可见,在风中颤颤微抖,四处依旧寂静无声,教人不由害怕。我与茗烟相依倚在门框边上,一夜无眠。茗烟靠在外面,微蹙的秀眉上沾了秋朝露水,泛着微白的水光。一滴凝结浅浅顺着鬓边流下,她扬起衣袖抹了道:“小姐,天亮了。”    我点点头,微微动了下麻木的腿脚,一夜保持这样的姿势,竟是僵直了许久才渐渐有知觉。    跺了脚出殿,一缕清冷的阳光从狭缝中微洒进来,直直投射在地面的残草之上,草上的露珠却反射出刺目的光耀,教人不能直视,冷风扑面,只穿了单衣的我觉得寒凉透骨,亦清醒了许多,便细细回味昨晚两人暗中对话。其中有个太监已是无疑,另外一人却不曾听过,只听他自称本王,应当是个有封号的亲王。细数本朝亲王,除了太后嫡子泽肃,还有七八位王爷,先帝手足三位,分别是庆西王,平南王,毅宗王,这三人年事已过半百,昨日那人却年青气足,声色粗犷。大皇子泽正还关在刑部,剩下的便只有宏武王泽章,宝历王泽宏。    宫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两人不禁被唬了一唬。    走进来的是芸婵姑姑,后面跟着几个宫女太监,皆怯怯兢兢的跟在后面,阴沉着脸像是怕着一般,斜觑四周。芸婵神色自若,福了一福,淡淡道:“才人受惊了,太后她老人家道自己竟是忘了,菱花苑年久失修,恐有危险,一早儿便遣奴婢来服侍才人搬去拥芙宫受禁。”    我心中半是狐疑半是震惊,只叩首谢恩后,便教茗烟收拾了跟着芸婵出去。    众人默默走着,芸婵忽的回头低问:“才人昨晚可曾出去过?”    看她神色凝重,我道:“太后懿旨不敢有违,并无迈出菱花苑半步。”    她点点头道:“如此便好,太后亦是用心良苦,只想教皇上勤于朝政,愿才人不要有所怨怼。”    我脸上含上谦和道:“太后的一番苦心,嫔妾自然明白。”    一行人踏着簌簌落叶闷闷行走,再无它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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