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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前夜

    ()到了比赛时间了,我们只好前去参赛了。

    大赛是在南边的义丰镇初中举行的,离白莲二十几里路远,还要过一条河。

    还是我骑自行车,丁亚琼坐在车后。丁亚琼因为有了身孕,就既不能上汽车颠簸,又不能骑车劳累。在乡间小路上,在乡村公路上,我一直没舍得让妻子下来半步。感动得丁亚琼一个劲儿抱着我的腰说,小白,嫁给你真好,我真幸福!我就知道,我这辈子没有跟错人。

    我伸出右手,往后抚弄着妻子的头,说,没怨我就好,我知道我惹了事,让你也为难。

    丁亚琼说,别这样说,我没有什么。一个女教师,相夫教子得了。我只是担心你。你这人,我知道,是把教书当作命的。没有书教你就觉得白活了似的。不过,也是啊,我们除了能教书又能做什么呢?你要是觉得能在教学业务上发展得好,那点事也没有什么,rì子长得很。你也有很多事要做。要做给他们看看,你方芥舟就是一个才子,一个教学上的天才,一个什么也比不上你的语文教学的天才。前些rì子,同行们都劝我,也要我劝你,忘了那事儿。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也不是他姓冯的能一手遮天的。

    听了这些话,我确实太感动了。来自妻子的评价,是一种真正的评价。我不能让她的期待落空。

    到了点儿上,我在饭桌上认识了教研室主任,主任也姓丁。但我就只知道这一点。至于桌上其他人,我就一点儿也不认得了。

    赛课赛的是初中教材,这又是让我想不到的地方。大学毕业已经四年了,可是,我从来没有教过初中。从入职的第一天,我就接手高中毕业班,每天都是跟试题试卷打交道。

    然而,我也并不特别害怕。我老婆不是说天生是为教语文而生的吗?我老婆不是说我就是语文方面的天才吗?想起当年第一节公开课,我开得那么有声有sè。现在,我还怕什么呢?

    虽然在水廓一直教着高三,教高三没有多少讲究了,天天做题目,然后讲题目,但空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在钻研其他年级的上课技艺。教学杂志我订了很多,总有十来本吧,我每个月都读,天下语文教师是啥路数,我实在知道得细致了。

    我甚至到初中借过班上过课。请人家吃顿饭,跟人家的学生接触接触,是好事。

    但我心里还是一点数没有,心里仍然没底。于是,我便对丁主任讲,我是来学习的,我不会讲初中的课,我在家一直教着高三。丁主任打量了我很长时间,说,我的印象中好像没有你这样一个一直教高三的语文教师呀!我于说,我是刚刚从楚水调过来的,我在楚水一直教高三。丁主任这才说,噢,是这样的。我听说今年有个调过来的本科生,原来是你啊!说完后,又忙着跟别的老师敬酒了。

    我一下子又没有了感觉。你看看吧,在人家丁主任眼睛里,我就算是今年调过来的一个本科生又怎么的?在瓢城,语文教师还不是一抓一大把?

    下午开会了。语文组的召集人就是丁主任。上哪一篇课文,到哪一个班上课,是抓阄儿来的。我抓到了个初三的课,上一篇文言文,《赵将括母》。丁主任面带笑容,诡秘地笑道,只准带工具书备课,有带教学参考书来的老师一律上交。丁主任一说完,下面的人就全笑起来。因为,这次安排的课文,都是课本上的学生自读课文,教学参考书上一点参考资料都没有。

    形势对我更为不利,其他老师抽到的都不是毕业班的课,而且,也都是现代文。独有我,既是一个毕业班的课文,又是一篇古文。更要命的是,一打听便知道了,这个班已经教完这篇课文了。为了应付考试,初三教师没有放过课本上的任何一篇课文,全都让学生认真地学习了一番。这一来,学生还能不能带着新鲜感来上我的课,就完全看我的修为了。

    开完会就是备课的时间。备课在会议室里备,两个半小时备一节课。备完后,教材不准带回住的地方,自个儿备的教案也不准带回招待所。自己带来的教学参考书,因为没派上用场,想带就带吧。丁主任还是那股幽默腔,让人哭笑不得。

    回到招待所,丁亚琼便问了问语文赛点的情况,好家伙,比英语赛点严。不过,英语组的比赛也绝了,选文全是当年英文版《中国rì报》上的。谁也甭想沾什么光。

    好在开公开课我倒也不怕。在水廓中学时,一到对外公开课,都是我出来挡着扛着。不是我也是我,我躲不掉,特殊时期后的第一个本科生,这样的事只能是我扛着。时间长了,我也知道自己躲不掉,就索xìng每一节课都准备着公开。有什么办法呢?本科生稀稀的,身边还有很多民办教师和代课教师哩。

    可当时的情况,没法子跟现在比。现在的阵势,是我没有见过的,十几个专家、同行,在听着。他们是评委。

    晚饭一结束,我便回到招待所,坐在桌前,回忆教案上的上课环节,回忆各个环节的设计与安排。

    老实说,我的教案没有写好。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上课还是一笔糊涂账。

    好在,课文已经背上了,于是,便起来,坐下,将课文先默写了出来:

    赵将马服君赵奢之妻,赵括之母也。秦攻赵,孝成王使括代廉颇为将。将行,括母上书言于王曰:“括不可使将。”王曰:“何以?”曰:“始妾事其父,父时为将,身所奉饭者以十数,所友者以百数;大王及宗室所赐币帛,尽以与军吏、士大夫;受命之rì,不问家事。今括一旦为将,东向而朝军吏,吏无敢仰视之者;王所赐金帛,归尽藏之;乃rì视便利田宅可买者。王以为若其父乎?父子不同,执心各异。愿勿遣!”王曰:“母置之,吾计已决矣。”括母曰:“王终遣之,即有不称,妾得无随乎?”王曰:“不也。”

    括既行,代廉颇三十余rì,赵兵果败,括死军覆。王以母先言,故卒不加诛。

    这段话翻译成现代汉语就是这意思:

    赵国的大将、封为马服君的赵奢的妻子,是赵括的母亲。这一年秦国攻打赵国,赵孝成王命令赵括代替廉颇为大将。将要出征,赵括的母亲呈上书信向赵王诉说道:“赵括不可以被任命大将。”赵王问道:“这是为什么呢?”赵括的母亲说:“原先我事奉赵括的父亲时,孩子的父亲当时身为大将。他用自己的奉禄供养的食客要以‘十’这个数目来计算;他所结交的朋友要以‘百’这个数目来计算;国王和王室贵族赐赠的钱财丝绸,他统统都把它们分给军吏、士大夫;从接受出征命令的rì子起,就不再过问家中私事。现在赵括一rì作了大将,面向东接受军吏的拜见,军吏中没有敢于抬头亲近地看他的人;赵王所赐赠的金钱丝绸,他回家后也统统收藏起来;况且每天寻找可买的合宜的田地房屋,总想扩充自己的私有。国王您认为他象他的父亲吗?父亲、儿子不同,居心有着差异。我希望国王不要派遣赵括为大将领兵出征了吧!”赵王说:“作为赵括的母亲,你还是放下这事不要管了吧,我的计划已经决定了。”越括的母亲说:“国王您最终要派遣他为将,那么如果有了不称大将职责的情况发生,我这个老妇人能够不随着受处罚吗?”赵王说:“不会连累你的。”

    赵括既已领兵出征,代替廉颇才三十多天,赵军果然大败,赵括战死而赵军倾覆。赵王因赵括的母亲有言在先,所以终于没有加罪于她。

    意思能翻译清楚并不太重要。学生们学了,学生们都会。关键是如何教,教什么。

    竟然这两点都成了问题,那么,教学还有什么意义呢?

    晚上睡不着觉,一直在想着第二天的课,这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接下来又该怎么样讲。后来,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可是做梦的时候,还在设计着各个环节的导语。搞得丁亚琼也没法子安静睡觉了,迷迷糊糊地问我这是怎么了,我说,又有一句话一下子想不起来了,要想出来才成。丁亚琼说,你怎么这样上课?每一句话都记得,还不是要人的命?我说,我就喜欢这样,惯了。每次开公开课,我都是这样讲的。

    睡吧!明天还要起早哩!

    丁亚琼说完不久便微微有了鼾声。

    我却无法入睡,直折腾到凌晨两点,才算有了点眉目。

    一有了感觉,我便起身,将想到的线索记了下来。这一记,就连板书设计也出来了。围绕着一个识大体明事理的母亲来展开,让学生明白,赵奢的妻子,是如何知夫知子,如何为国为家深谋远虑,实在没有退路的情况之下,又是如何为己谋得退身之路的。

    始终抓住这个主线,一切就搞定了。

    第二天,按照教研室的安排,早读课才可以到班上去布置预习。我去到教室,转了一圈便回来了。丁主任见状,忙问,方芥舟老师你怎么不让学生预习呢?我说,不要了,用不着了,学生们说,都学过了,有的同学都会背了。

    丁主任便说,看来你有难度了。

    我说,是啊,难度太大了。我得把人家的终点变成自己的起点。这就太难了。

    我说完这句话,丁主任才咦了一声,说,看来你方芥舟今天要出彩了。你是哪个中学的?

    我笑了笑,说,我是白莲中学的。我叫方芥舟。

    丁主任说,呵,对对,你是那个新调来的外地的本科生。看来,我后面得常去白莲中学了,白莲中学这么多年来,才终于有了一个懂教学的语文教师。

    我连忙说,谢谢丁主任夸奖。

    回到办公室后,我觉得这个丁主任看来是一位专家级的领导。

    高手过招,就是一两招便知道是棋逢对手了;行家接触,也就是一两句话,便知道对方是不是真金白银。我只说了一句,自己的起点得在人家的终点基础上,丁主任就听懂了。

    其实,这是我瞬间想到的一句话。我一直在找一句话,这句话一说出来就得把人摆平。

    看来,这句话我是找到了。丁主任懂这句话了。

    别的人,肯定不明白什么终点起点的问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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