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劝君切莫入寒山
()今夜注定漫长。
油灯昏暗，母亲安静地躺在木床上，微闭着眼，神sè安详，像在做着某个美好的梦。
连礼服都来不及脱下的老族长，正把手搭在她手腕的脉门上，闭目沉思。
牧野跪在床前，充血的眼睛不停地在母亲与老族长身上移动，急切地想知道些什么。洪大壮等人站在他身后，面容黯然。邻居们围在四周，也都沉默不语。
老族长忽然睁开眼，牧野张嘴想问，却见他站起身来，然后俯下身子，查看了一下母亲的耳根，又撑开她的眼皮，像在观察着什么。折腾了一会儿，老族长停下来，摇头叹了口气。
随着他的这一叹气，牧野的心中一片冰冷。他看着老族长，什么也不敢问。却又想听老族长说点什么。
老族长看着他，道：“唉，孩子，你母亲的状况，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老人摇了摇头，不忍再说。
牧野知道，老族长是寨子里医术最高的人，如果母亲的病超出了他的认知，那么……
他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按照母亲平rì里教他存思时的方法，在床前盘腿坐下。
他握住母亲的手，闭上眼睛。
冷静、冷静，慌乱只会让事情更坏。他想起母亲的教诲。
于是他冷静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离开了自己，融入了周围的一切，并能看到所有。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存在了，又似乎无处不在，就像八岁那天一样。
他又看到柔和的光，那些飞舞的天地灵气如同jīng灵一样。但是他没有理会，他顺着自己的手腕往前。
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就像八岁时那次事故一样，他再次踏出了迈向修道之旅的一步。如果在外界，识念外放，就如同打开了通往修道之路的大门，只要再往前一步，以意念为引，成功引入少许天地灵气，转化为自身真元，他就会立刻跨入修道第一步——意引境界。
但此时此刻，就算撇开八岁时的大恐惧，这一步他也没有心思迈出去了。
就在牧野的意识接触到母亲识海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片剑形的yīn影。这片yīn影正缓慢地向纯正的黑sè转变。它平静，冷漠，却能吞噬一切。它在不断地扩张，不断地变得更深沉。发现了牧野之后，它立刻坚定地朝牧野的意识扑了过来，宣告着这里是它的领地！
死亡的领地！
牧野感觉到了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远远超越了八岁时的那次。他感觉它的无法战胜，无可匹敌！
他立刻收回意识，清醒过来。
他看着母亲平静入睡的样子，前所未有地绝望。
夏夏看他的样子，不忍地道：“牧野大哥，看牧阿姨的样子，像在睡觉，或许过会儿她醒来就没事了。牧阿姨平时身体那么好，怎么会……”
老族长摇头道：“夏夏，你不懂。从脉象上看，你牧阿姨最多能撑到明天晚上……”
牧野学了多年的经脉穴道方面的东西，所以知道老族长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母亲是修道者，她所得的病岂是自己这些凡人所能看懂的。
他看着母亲安然入睡的样子，泪水忽然无可抑制地自眼中奔涌出来。
洪大壮沉默了一下，道：“爷爷，你教我医术的时候不是说过么，曾经有个仙人告诉过你，岛上有一种神奇的果实，能治一切伤，能解一切毒……”
听到这话，牧野无神的眼睛瞬间亮起，急切地看向老人。
老族长脸上现出悲伤的表情，道：“有等于没有。去那个地方取药，无异于送死。”
这本该是一句让人绝望的话，牧野听了，却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急切地道：“族长，您说的可是寒山？”
老族长脸上一变，道：“那个地方三步一蛇，十步一蛊，是猎人的禁地。我相信你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去送死……”
他还没说完，牧野就已翻身而起，他看了母亲一眼，低声道：“母亲，你要等我回来。”接着，他向屋子里的人们作揖道：“各位叔伯姨婶，请替我照顾我娘，明天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如果我回不来，请大家好好安排我娘的事，牧野即便做鬼也会想办法报答各位。”
他别过头去，跑进里屋，拿出母亲当年带来的那柄黑sè长剑，别在腰间。
他转出来，看着老族长，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别人他需要什么。
老族长叹了口气，道：“仙人告诉过我，那灵果长在寒山顶端，五十年一熟，草叶如兰，狭长而透明。成熟的果实呈鲜红sè，不熟的含有剧毒，不能服用……”
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牧野面sè决然地道：“族长不必内疚，即便您不说，我也还是会去的。就算是去送死，我也要去。”说完，他转身跑出屋子，投身于茫茫的黑暗里。
族长感觉眼睛一阵湿润。
是啊，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就算明知九死一生，也是必须要去做的。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这个道理。他看着无边的夜sè，忽然想起了十年前，寨子东边吴老大的妻子身中剧毒，吴老大不顾所有人劝阻，硬是要去寻那寒山灵果。结果没多久逃回来时，身上多了无数蛇虫撕咬的伤口，已经奄奄一息。吴老大只说了几句话，便死在了妻子床前。
据说，他带足了专门防范蛇虫的雄黄和蒜末，却只走进山中不到一百步……
※※※※※
牧野居住的岛是座大岛，方圆数百里，岛上森林密布，有两座最出名的山。最高的叫入云山，就是牧绛涤上岛时登上的那座。另外一座便是寒山。
劝君切莫入寒山，一入寒山人不返。
寒山其实不寒，也不怎么高，如果不是因为山上的特殊存在，它甚至只能称作一个大一点的土丘。寒山除了山顶几十丈范围内，其他地方终年大雾，几尺之内什么也看不见。更恐怖的，山中没有树，杂草足有一人高，含有剧毒的蛇虫密布其中，号称“三步一蛇，十步一蛊”，让人想起就心惊胆寒。或许寒山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作为唯一的猎人禁区，在洪家寨这样以打猎为主业的村寨，没有人不知道寒山的方位。牧野一路狂奔，几个时辰就来到了寒山脚下。
他抬头仰望，月sè笼罩下，雾气中的寒山如同一个混沌中的随时准备进食的怪兽。
呼吸稍定，他紧紧握着母亲的匕首，慢慢走进雾气里。
入眼一片雪白。能看得清的地方伸手就可以摸到。齐人高的草叶削瘦如针，苍白地挂满露珠。四周都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人的心上蠕动。
牧野走了几步，很快就停下来。
什么都看不见，如何应对浓雾中的威胁？这样走下去，死是唯一的结局。牧野握紧匕首，慢慢地往后退。
忽地，一股寒气倏然从心底涌出，几乎出自本能，他猛然弓起身体，将匕首用力朝右下方一斩。匕首上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他只觉右腿上一片冰凉，心跳骤然加速。他猛地向后跃出，迅速转身跑出浓雾。
浓雾中似乎有无数的生物被惊动了，草叶稀里哗啦地响着。有长相奇特的毒蛇从雾中探出了头，“兹兹”地吐着蛇信，片刻之后又缩回了雾里。
牧野跑出浓雾，见没有东西追出来，便立刻开始检查右腿。还好，那阵冰冷只是溅到裤腿上的蛇血，他并没有被咬中。饶是这样，他也被吓得一身冷汗。
他抬头，目光冷静，虽然寒山上的浓雾与他心中的yīn霾一样浓郁。因为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我一定能够找到上山的办法！我必须找到！
油灯昏暗，母亲安静地躺在木床上，微闭着眼，神sè安详，像在做着某个美好的梦。
连礼服都来不及脱下的老族长，正把手搭在她手腕的脉门上，闭目沉思。
牧野跪在床前，充血的眼睛不停地在母亲与老族长身上移动，急切地想知道些什么。洪大壮等人站在他身后，面容黯然。邻居们围在四周，也都沉默不语。
老族长忽然睁开眼，牧野张嘴想问，却见他站起身来，然后俯下身子，查看了一下母亲的耳根，又撑开她的眼皮，像在观察着什么。折腾了一会儿，老族长停下来，摇头叹了口气。
随着他的这一叹气，牧野的心中一片冰冷。他看着老族长，什么也不敢问。却又想听老族长说点什么。
老族长看着他，道：“唉，孩子，你母亲的状况，我从来没有见过，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孩子……”老人摇了摇头，不忍再说。
牧野知道，老族长是寨子里医术最高的人，如果母亲的病超出了他的认知，那么……
他猛然间想到了一种可能，按照母亲平rì里教他存思时的方法，在床前盘腿坐下。
他握住母亲的手，闭上眼睛。
冷静、冷静，慌乱只会让事情更坏。他想起母亲的教诲。
于是他冷静了下来。他感觉自己离开了自己，融入了周围的一切，并能看到所有。他觉得自己似乎不存在了，又似乎无处不在，就像八岁那天一样。
他又看到柔和的光，那些飞舞的天地灵气如同jīng灵一样。但是他没有理会，他顺着自己的手腕往前。
他不知道，也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就像八岁时那次事故一样，他再次踏出了迈向修道之旅的一步。如果在外界，识念外放，就如同打开了通往修道之路的大门，只要再往前一步，以意念为引，成功引入少许天地灵气，转化为自身真元，他就会立刻跨入修道第一步——意引境界。
但此时此刻，就算撇开八岁时的大恐惧，这一步他也没有心思迈出去了。
就在牧野的意识接触到母亲识海的瞬间，他看见了一片剑形的yīn影。这片yīn影正缓慢地向纯正的黑sè转变。它平静，冷漠，却能吞噬一切。它在不断地扩张，不断地变得更深沉。发现了牧野之后，它立刻坚定地朝牧野的意识扑了过来，宣告着这里是它的领地！
死亡的领地！
牧野感觉到了恐惧，这种恐惧甚至远远超越了八岁时的那次。他感觉它的无法战胜，无可匹敌！
他立刻收回意识，清醒过来。
他看着母亲平静入睡的样子，前所未有地绝望。
夏夏看他的样子，不忍地道：“牧野大哥，看牧阿姨的样子，像在睡觉，或许过会儿她醒来就没事了。牧阿姨平时身体那么好，怎么会……”
老族长摇头道：“夏夏，你不懂。从脉象上看，你牧阿姨最多能撑到明天晚上……”
牧野学了多年的经脉穴道方面的东西，所以知道老族长的说法并非没有道理。但是，母亲是修道者，她所得的病岂是自己这些凡人所能看懂的。
他看着母亲安然入睡的样子，泪水忽然无可抑制地自眼中奔涌出来。
洪大壮沉默了一下，道：“爷爷，你教我医术的时候不是说过么，曾经有个仙人告诉过你，岛上有一种神奇的果实，能治一切伤，能解一切毒……”
听到这话，牧野无神的眼睛瞬间亮起，急切地看向老人。
老族长脸上现出悲伤的表情，道：“有等于没有。去那个地方取药，无异于送死。”
这本该是一句让人绝望的话，牧野听了，却如同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他急切地道：“族长，您说的可是寒山？”
老族长脸上一变，道：“那个地方三步一蛇，十步一蛊，是猎人的禁地。我相信你母亲最大的愿望就是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而不是去送死……”
他还没说完，牧野就已翻身而起，他看了母亲一眼，低声道：“母亲，你要等我回来。”接着，他向屋子里的人们作揖道：“各位叔伯姨婶，请替我照顾我娘，明天天黑之前我一定会回来。”顿了顿，他又接着说，“如果我回不来，请大家好好安排我娘的事，牧野即便做鬼也会想办法报答各位。”
他别过头去，跑进里屋，拿出母亲当年带来的那柄黑sè长剑，别在腰间。
他转出来，看着老族长，没有说话。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别人他需要什么。
老族长叹了口气，道：“仙人告诉过我，那灵果长在寒山顶端，五十年一熟，草叶如兰，狭长而透明。成熟的果实呈鲜红sè，不熟的含有剧毒，不能服用……”
说完，他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牧野面sè决然地道：“族长不必内疚，即便您不说，我也还是会去的。就算是去送死，我也要去。”说完，他转身跑出屋子，投身于茫茫的黑暗里。
族长感觉眼睛一阵湿润。
是啊，有些事是必须要去做的。就算明知九死一生，也是必须要去做的。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懂得这个道理。他看着无边的夜sè，忽然想起了十年前，寨子东边吴老大的妻子身中剧毒，吴老大不顾所有人劝阻，硬是要去寻那寒山灵果。结果没多久逃回来时，身上多了无数蛇虫撕咬的伤口，已经奄奄一息。吴老大只说了几句话，便死在了妻子床前。
据说，他带足了专门防范蛇虫的雄黄和蒜末，却只走进山中不到一百步……
※※※※※
牧野居住的岛是座大岛，方圆数百里，岛上森林密布，有两座最出名的山。最高的叫入云山，就是牧绛涤上岛时登上的那座。另外一座便是寒山。
劝君切莫入寒山，一入寒山人不返。
寒山其实不寒，也不怎么高，如果不是因为山上的特殊存在，它甚至只能称作一个大一点的土丘。寒山除了山顶几十丈范围内，其他地方终年大雾，几尺之内什么也看不见。更恐怖的，山中没有树，杂草足有一人高，含有剧毒的蛇虫密布其中，号称“三步一蛇，十步一蛊”，让人想起就心惊胆寒。或许寒山之名，就是由此而来。
作为唯一的猎人禁区，在洪家寨这样以打猎为主业的村寨，没有人不知道寒山的方位。牧野一路狂奔，几个时辰就来到了寒山脚下。
他抬头仰望，月sè笼罩下，雾气中的寒山如同一个混沌中的随时准备进食的怪兽。
呼吸稍定，他紧紧握着母亲的匕首，慢慢走进雾气里。
入眼一片雪白。能看得清的地方伸手就可以摸到。齐人高的草叶削瘦如针，苍白地挂满露珠。四周都是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在人的心上蠕动。
牧野走了几步，很快就停下来。
什么都看不见，如何应对浓雾中的威胁？这样走下去，死是唯一的结局。牧野握紧匕首，慢慢地往后退。
忽地，一股寒气倏然从心底涌出，几乎出自本能，他猛然弓起身体，将匕首用力朝右下方一斩。匕首上似乎触到了什么东西，他只觉右腿上一片冰凉，心跳骤然加速。他猛地向后跃出，迅速转身跑出浓雾。
浓雾中似乎有无数的生物被惊动了，草叶稀里哗啦地响着。有长相奇特的毒蛇从雾中探出了头，“兹兹”地吐着蛇信，片刻之后又缩回了雾里。
牧野跑出浓雾，见没有东西追出来，便立刻开始检查右腿。还好，那阵冰冷只是溅到裤腿上的蛇血，他并没有被咬中。饶是这样，他也被吓得一身冷汗。
他抬头，目光冷静，虽然寒山上的浓雾与他心中的yīn霾一样浓郁。因为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无比坚定的念头：我一定能够找到上山的办法！我必须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