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回家
从天枢峰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整个玉衡峰如往常一样,漆黑一片,四下里寂无人声,只有冷风掠过树稍时发出的沙沙声以及藏在草丛枝叶间的夏虫间或一声的鸣叫声。
冷风扑面吹过,有阵阵幽香袭来,让人心旷神怡,身神俱舒,薛枫轩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是玉衡峰顶那株千年古桂最烂漫的时候,花开一树、灿然飘香,即便是隔了这数里之遥,那浓浓的香味仍不减淡半分。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玉衡弟子居那边也是漆黑一片,少见灯光,想来弟子们此时应该都聚集在玉衡堂里用晚膳吧。
远远的瞧见灯火通明的玉衡堂,薛枫轩精神便不由为之一振,足下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里,玉衡堂的灯光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明亮,门窗间隙里透出的光芒将外面冰冷坚硬的夜色都融化掉了一大块儿。隔了老远,薛枫轩便听到玉衡堂里传出的阵阵嬉闹声,他沉重的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
终于到家了啊!
※ ※ ※ ※
在玉衡堂外站定,薛枫轩冲着里面一声大喝:“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赶紧滚出来迎驾?”
玉衡堂内的嬉闹声停了一停,继而有数个惊喜的声音接连响起:“师父、是师父,师父回来了……快……”,紧接着又是一片杂乱的响声。
吱呀一声,玉衡堂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道缝隙,一颗小脑袋从那道缝隙里探出来,四下里扫看了一通,待看到庭院中站着的薛枫轩时才一把将门推开,欢呼一声爹爹,一跃而起,向他怀中扑来,来人正是薛枫轩的小女儿薛紫灵!
薛枫轩答应一声,伸手将薛紫灵接住抱在怀里,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琼鼻逗道:“无事献殷勤,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啊?”
薛紫灵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扭脸躲过薛枫轩的大手道:“才没有呢,人家是想爹爹了嘛,爹爹你知道吗?人家一直在照顾弟弟呢!”
“弟弟?”,薛枫轩愣了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燕雀儿,微笑一声向前看去。
一群服饰各异的弟子争先恐后的从门里挤出来,纷纷围跪在他身边,嘴里说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问候语
“拜见师父……”
“啊,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啊,想煞弟子了啊……”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啊,您老人家要是再不回来,弟子我……”
“弟子叩请师父金安,愿师父千秋万代,福寿绵延……”
更有甚者,竟然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抱着他的腿一通乱说乱摸,鼻子眼泪都一个劲儿的往他衣服上蹭。
薛枫轩见此不由气结,眉头大皱。这哪里像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该有的气象举止,分明是一群市井无赖行径,怒斥道:“你们这些不肖弟子,要气死我啊,还不快起来站好!”
薛枫轩性子随和,待人接物向来一团和气,少见发怒,门下弟子早已经摸透了他们这位师父的脾性,听到他训斥他们,不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更是变本加厉,肆意胡闹起来。
“让开,让开,师父,哎呀……让开……”,人群之外,一位身材魁梧、面相朴实的壮年男子一面费力的挤开人群往里挪一面高声叫道。
薛枫轩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原来是他门下的大弟子耿擎苍。不过弟子们正肆闹的起劲儿,没人搭理他。
那壮汉挤了半天无果后,登时发怒,挽起袖子,伸出一双蒲扇似的大手,揪住最外面两个弟子的衣领,一把将他们拎起来,随手丢到身后,然后又揪住另两个弟子的衣领,也将他们丢到后面去,如此效法,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围着薛枫轩的众弟子便被他清理开了。
“哎呦,大师兄,你干什么啊!”
“啊,轻点轻点,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别、别、我自己走,自己走……”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众弟子只敢在远处叫嚷,却没有人敢再上前来了,看得出他们对这位大师兄的畏惧要远超过他们的师父。
那壮汉做完这些似有些累了,长出了一口气,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之后,才规规矩矩的跪下,郑重的向薛枫轩叩首道:“弟子耿擎苍拜见师父,恭迎师父回山。”
薛枫轩脸色铁青,一身素净的青衫被揉的皱皱巴巴的,上面粘着些晶莹透明的不知名的液体,更有几个黑乎乎的手印赫然出现在胸腹之间,飘然出尘的仙人气质顿时荡然无存。
见到自己一向倚重的大弟子来请安,薛枫轩不好当场发作,鼻子里嗯了一声,绕开耿擎苍,挺起腰、踱着八字步向堂内走去了。
“行了大师兄,师父已经进去了,你就不要再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了,装给谁看呢?”,等薛枫轩走进去了,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薛枫轩的二弟子徐义成见大师兄又在师父面前邀功献殷勤,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闭嘴,二师弟,俺哪有装什么大尾巴狼,怎么能这么对师兄说话呢,我青玄道向来讲求尊师重道、长幼有序,可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成什么样子,都是为兄平日疏于管教,真是愧对师父,愧对我青玄道列祖列宗啊,噫吁兮,不亦痛乎……”
耿擎苍做出痛心疾首状,摇头大叹道。
“切……”,还没等他说完,众弟子便嘘声四起。
四弟子杜文昊嘴快,讥讽道:“大师兄你好生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衣服上的黑手印是谁印上去的,方才出来的时候,我亲眼见你特意在地上抓了一把,我……呜呜……”
到最后声音模糊难辨,似是被什么堵上了嘴。已经走到堂内的薛枫轩满头黑线,听到最后这几句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的青色更加浓重了。
玉衡堂内装饰朴素,只摆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堂内并不是很宽敞,正中摆放了一张古旧的长桌,桌角处光滑无棱,好些地方都已经掉了漆,一看便知是年久之物,桌子两侧,一溜儿摆着六张同样的椅子,中间主位之上也摆放着两张椅子,旁边还并放了一张小椅子。
玉衡峰历史以来便人丁不旺,传至薛枫轩这一代,他向来又懒于管理,疏于收徒,更是显得人口伶仃,直到现在门下才只有一十二个弟子,弟子数在青玄七峰中垫底,与主峰天枢峰动辄数百弟子更是有天差地别,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如此,青玄道中却没有人敢因此轻视玉衡一脉,盖为玉衡峰主薛枫轩不但拥有一身神鬼莫测的道行,本事在七峰峰主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眼光精准,收徒要求极高,门下弟子资质秉性俱是上佳,在历次同门大较中都有不俗表现。
大堂最里面供奉着一些神位,袅袅青烟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堂内其中一个主座上,柳飞絮怀抱燕雀儿,满眼含笑的看着颇为狼狈的薛枫轩,一边的小椅子上,薛紫灵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和师兄们商量好的,竟然早就溜了进来,紧紧地挨着自己的娘亲坐着,一副鬼精灵的样子,柳飞絮怀中的燕雀儿看见薛枫轩的样子,竟然也呵呵呵的发笑。
薛枫轩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又瞪了端坐在小椅子上的薛紫灵一眼:“你也不要再装了,果然是生女外向,竟然和外人串通起来整你老爹。”
恨恨的坐下,自言自语道:“这帮不肖弟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看见桌子上菜肴满放,居然颇为丰盛,碗筷井然,没有动过的迹象,薛枫轩有些奇怪的问柳飞絮道:“今天怎么这么迟都没有开饭,往常要是稍微迟一点,这帮蠢货都能叫破天,今天这是怎么了?”
柳飞絮看了一眼气鼓鼓的丈夫,强忍住笑意道:“是你这些不肖弟子得知你这个三不管的师父居然回来了,自作主张的特意做了这一桌菜肴为你接风,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菜都放凉了呢!”
薛枫轩一怔,脸上悻悻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噢了一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众弟子在外面互相揭够了短,才涌进来,按辈次依次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一起向薛枫轩跪倒齐声道:“弟子参见师父”,这次竟然有模有样,颇像那么回事儿。
薛枫轩摸了摸鼻子,大袖一挥,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噢……吃饭喽……”,众弟子如闻天音,薛枫轩话音刚落,欢呼一声,便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迫不及待的拿起碗筷准备开吃,一个个活像地府里逃出来的饿了千年的饿鬼。
“砰”一声响,震得桌子上的盘碗都跳了一下,众弟子骇了一跳,扭头看去,原来是大师兄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
只听他怒斥道:“吃、吃、吃,你们是属猪的啊,就知道吃,下午交代你们的事情都交代到狗身上了不成?”
众弟子互相看着,不明所以,纷纷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就连薛枫轩夫妇也有些奇怪大弟子的异样,朝他看去。
耿擎苍哼了一声道:“师父师娘有如此大喜,我们这些做弟子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一下吗?”
薛枫轩与柳飘絮相视一眼,目中疑惑更甚,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噢……”,其余众弟子经大师兄一提醒,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拍首扶额,做恍然大悟状,只有薛枫轩二人犹自不知就里。
众弟子放下手中碗筷,重又站起来排好队,齐身行礼道:“弟子恭喜师父、师娘喜得贵子!”
说完也不管薛枫轩二人的反应,从怀中掏出各种各样的礼物,争先献给薛枫轩,不一会儿,薛枫轩二人座前的空白处便被各种稀奇玩意儿占满了。
噗嗤一声,薛紫灵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被她喷出来。她站在椅子上指着燕雀儿张大嘴夸张的笑道:“哈哈哈……你们说他是、是爹和娘的儿子?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呦……笑死我了,哈哈……”,直笑的肚子疼痛哎呦有声,犹自不肯罢休。
柳飞絮闻言俏脸飞红,红晕直氤到脖梗处,瞧见薛紫灵夸张大笑的样子,嘴里轻声嗔道:“灵儿,快些下来,女儿家的,像什么样子!”
薛枫轩面上有些挂不住,饶是他见识多广,经事颇丰,一张千锤百炼过的老脸也有些发红。
“胡闹……”,砰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薛枫轩怒气冲冲的站起来,一甩袖子便欲离开。
众弟子见师父真的发怒了,心中也有些发毛,面面相觑,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个个缩头束脑、屏息观望,方才还闹哄哄的大堂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薛紫灵毫无顾忌,兀自大笑不绝。
薛枫轩拧身刚要走,忽觉衣袖处一紧,回首看去,原来是夫人柳飞絮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劝说道:“弟子们不知缘由,但却孝心可嘉,你这当师父的怎么这么点儿度量,这样一走,让人笑话。”
薛枫轩想想有理,冷哼了一声,重又坐下。
柳飞絮又对众弟子道:“你们不要介意,也快坐下吧,你们不知道缘由也不怪你们,这个孩子并非我和你们师父的孩子,乃是我们俩回山途中路过一处山林时在一片杂草从中捡到的,他叫做燕雀儿。”
众弟子噢了一声,才明白师父因何生气,当听到师娘说她怀中的孩子是捡来的时候,不知怎么,脸上都有些失落。
虽然柳飞絮已经开口让他们坐了,但是看着薛枫轩青红参半的脸,众弟子心头不由惴惴,口内虽然答应了柳飞絮一声,却没有人敢真个坐下,都贼眉鼠眼的将目光瞟向薛枫轩那里。
薛枫轩瞥见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没好气的喝道:“没听见师娘叫你们坐下?怎么,等着我请你们坐下啊!”
众弟子又被吓一大跳,连呼不敢,立马溜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柳飘絮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由摇头微笑。
“师父,那个,嗯……嗯……”,薛枫轩刚要举筷,大弟子耿擎苍却面有难色,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什么,菜凉了,不好吃了,弟子拿去叫厨房去热一下吧。”
薛枫轩何等人,见耿擎苍虽然在对他说话,却明显心不在焉,眼睛不住的瞟向他面前堆放的那些礼物,又见其余诸弟子都对耿擎苍挤眉弄眼、眉目传情,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微觉莞尔,却故意绷起脸来训斥道:“修道之人,本来就要多吃苦,哪来这许多矫情,就这样吃!”,说着便要下箸。
“师父……”,四弟子杜文昊一向性急,见大师兄嘴笨,心疼自己的宝贝,情急之下脱口呼道。
桌子上那些宝贝可是他们平日里最珍视之物,平时就连相与的最好的师兄弟都舍不得拿给他们看,今日听巡山的弟子传说他们的师父师娘居然回山了,而且还诞有一子,众弟子既惊且喜,商议过后,觉得该有所表示,可是急切之下,又找不到什么可表心迹的礼物,只好忍痛割爱,纷纷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献了出来,谁承想竟然闹了一个大乌龙,这孩子并非师父亲生,而是捡来的,失望之余,又都心疼起自己的宝贝来。
薛枫轩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又怎么了?”
杜文昊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搓着双手道:“师父,那个……既然这孩子不是您和师娘的孩子,那这些宝贝您是不是,嗯,是不是,还……还给……”,话到最后,底气越来越不足,非但薛枫轩听不到,就连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啪,薛枫轩三番五次的被打断,已经大是不耐,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四弟子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干笑道:“没,弟子没说什么,吃饭,呵呵,吃饭……”
众弟子见他话到嘴边,又被他自己生生的咽了下去,心头着急,一个个扼腕长叹,跺足不已。
薛枫轩看了杜文昊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焦急的脸,冷哼一声道:“你们是想将这些礼物拿回去吧!”
薛枫轩话还没有说完,二弟子徐义成便欢呼一声道:“是矣,师父您老人家真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真真是转世玄仙、再生活佛,弟子对您的崇拜敬仰之情,犹如巍巍青玄不可仰望,如滔滔洛川无法断绝……”
众弟子听着徐义成滔滔不绝的马屁,虽然觉得牙酸,但事关自己的宝贝,也纷纷出声附和。玉衡堂里顿时一片歌功颂德、谗言献媚之声。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薛枫轩虽然知晓他们的鬼心思,但听着满堂的奉承之语,一时也有些飘飘然,当下眯起眼,姑且泰然听之。
等众弟子搜肠刮肚的将各种溢美之词说尽,都口干舌燥的眼巴巴的望着他时,薛枫轩才不急不缓的问道:“你们真的想将这些礼物拿回去?”
众弟子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刻大点其头。
薛枫轩大手一挥,对望眼欲穿的众弟子断然道:“没门!”
众弟子本以为他会说‘既然如此,你们就拿回去吧’之类的话,都已经做好了哄抢的准备,陡然听到他这句话,脸上激动的表情顿时僵死,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薛枫轩,瞧来分外滑稽可笑。
薛枫轩却不管他们,径自说道:“送给人家的东西,怎么好再讨回去,难为你们这么有孝心,这些薄礼,为师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以后不要再这么客气了,正好灵儿和雀儿没有玩具,这些玩意儿就送给他们玩吧!”
“好耶,爹爹万岁!”,一片唉声叹气声中,薛紫灵高举双手,兴奋的欢呼起来。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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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风扑面吹过,有阵阵幽香袭来,让人心旷神怡,身神俱舒,薛枫轩不由的长舒了一口气。
此时正是桂花开放的时节,是玉衡峰顶那株千年古桂最烂漫的时候,花开一树、灿然飘香,即便是隔了这数里之遥,那浓浓的香味仍不减淡半分。
此时正是晚膳时间,玉衡弟子居那边也是漆黑一片,少见灯光,想来弟子们此时应该都聚集在玉衡堂里用晚膳吧。
远远的瞧见灯火通明的玉衡堂,薛枫轩精神便不由为之一振,足下脚步也轻快了几分。
在这片黑暗的天地里,玉衡堂的灯光看起来是那么的温暖明亮,门窗间隙里透出的光芒将外面冰冷坚硬的夜色都融化掉了一大块儿。隔了老远,薛枫轩便听到玉衡堂里传出的阵阵嬉闹声,他沉重的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
终于到家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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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玉衡堂外站定,薛枫轩冲着里面一声大喝:“人呢?都死哪去了!还不赶紧滚出来迎驾?”
玉衡堂内的嬉闹声停了一停,继而有数个惊喜的声音接连响起:“师父、是师父,师父回来了……快……”,紧接着又是一片杂乱的响声。
吱呀一声,玉衡堂的大门被人从里面推开一道缝隙,一颗小脑袋从那道缝隙里探出来,四下里扫看了一通,待看到庭院中站着的薛枫轩时才一把将门推开,欢呼一声爹爹,一跃而起,向他怀中扑来,来人正是薛枫轩的小女儿薛紫灵!
薛枫轩答应一声,伸手将薛紫灵接住抱在怀里,宠溺的刮了一下她的琼鼻逗道:“无事献殷勤,你是不是又淘气了啊?”
薛紫灵不满的皱了皱小鼻子,扭脸躲过薛枫轩的大手道:“才没有呢,人家是想爹爹了嘛,爹爹你知道吗?人家一直在照顾弟弟呢!”
“弟弟?”,薛枫轩愣了一愣,才明白她说的是燕雀儿,微笑一声向前看去。
一群服饰各异的弟子争先恐后的从门里挤出来,纷纷围跪在他身边,嘴里说着各种各样、千奇百怪的问候语
“拜见师父……”
“啊,师父您老人家回来了啊,想煞弟子了啊……”
“师父您终于回来了啊,您老人家要是再不回来,弟子我……”
“弟子叩请师父金安,愿师父千秋万代,福寿绵延……”
更有甚者,竟然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抱着他的腿一通乱说乱摸,鼻子眼泪都一个劲儿的往他衣服上蹭。
薛枫轩见此不由气结,眉头大皱。这哪里像是名门大派的弟子该有的气象举止,分明是一群市井无赖行径,怒斥道:“你们这些不肖弟子,要气死我啊,还不快起来站好!”
薛枫轩性子随和,待人接物向来一团和气,少见发怒,门下弟子早已经摸透了他们这位师父的脾性,听到他训斥他们,不但没有丝毫惧色,反而更是变本加厉,肆意胡闹起来。
“让开,让开,师父,哎呀……让开……”,人群之外,一位身材魁梧、面相朴实的壮年男子一面费力的挤开人群往里挪一面高声叫道。
薛枫轩向声音的来源看过去,原来是他门下的大弟子耿擎苍。不过弟子们正肆闹的起劲儿,没人搭理他。
那壮汉挤了半天无果后,登时发怒,挽起袖子,伸出一双蒲扇似的大手,揪住最外面两个弟子的衣领,一把将他们拎起来,随手丢到身后,然后又揪住另两个弟子的衣领,也将他们丢到后面去,如此效法,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围着薛枫轩的众弟子便被他清理开了。
“哎呦,大师兄,你干什么啊!”
“啊,轻点轻点,大师兄、大师兄……”
“大师兄,别、别、我自己走,自己走……”
惨叫声此起彼伏,但众弟子只敢在远处叫嚷,却没有人敢再上前来了,看得出他们对这位大师兄的畏惧要远超过他们的师父。
那壮汉做完这些似有些累了,长出了一口气,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衫之后,才规规矩矩的跪下,郑重的向薛枫轩叩首道:“弟子耿擎苍拜见师父,恭迎师父回山。”
薛枫轩脸色铁青,一身素净的青衫被揉的皱皱巴巴的,上面粘着些晶莹透明的不知名的液体,更有几个黑乎乎的手印赫然出现在胸腹之间,飘然出尘的仙人气质顿时荡然无存。
见到自己一向倚重的大弟子来请安,薛枫轩不好当场发作,鼻子里嗯了一声,绕开耿擎苍,挺起腰、踱着八字步向堂内走去了。
“行了大师兄,师父已经进去了,你就不要再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了,装给谁看呢?”,等薛枫轩走进去了,一道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薛枫轩的二弟子徐义成见大师兄又在师父面前邀功献殷勤,忍不住出言讥讽道。
“闭嘴,二师弟,俺哪有装什么大尾巴狼,怎么能这么对师兄说话呢,我青玄道向来讲求尊师重道、长幼有序,可是你看看你们一个个的,成什么样子,都是为兄平日疏于管教,真是愧对师父,愧对我青玄道列祖列宗啊,噫吁兮,不亦痛乎……”
耿擎苍做出痛心疾首状,摇头大叹道。
“切……”,还没等他说完,众弟子便嘘声四起。
四弟子杜文昊嘴快,讥讽道:“大师兄你好生不要脸,别以为我不知道师父衣服上的黑手印是谁印上去的,方才出来的时候,我亲眼见你特意在地上抓了一把,我……呜呜……”
到最后声音模糊难辨,似是被什么堵上了嘴。已经走到堂内的薛枫轩满头黑线,听到最后这几句话,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脸上的青色更加浓重了。
玉衡堂内装饰朴素,只摆放了几样简单的家具。堂内并不是很宽敞,正中摆放了一张古旧的长桌,桌角处光滑无棱,好些地方都已经掉了漆,一看便知是年久之物,桌子两侧,一溜儿摆着六张同样的椅子,中间主位之上也摆放着两张椅子,旁边还并放了一张小椅子。
玉衡峰历史以来便人丁不旺,传至薛枫轩这一代,他向来又懒于管理,疏于收徒,更是显得人口伶仃,直到现在门下才只有一十二个弟子,弟子数在青玄七峰中垫底,与主峰天枢峰动辄数百弟子更是有天差地别,无法相提并论。
虽然如此,青玄道中却没有人敢因此轻视玉衡一脉,盖为玉衡峰主薛枫轩不但拥有一身神鬼莫测的道行,本事在七峰峰主中也是数一数二的,而且眼光精准,收徒要求极高,门下弟子资质秉性俱是上佳,在历次同门大较中都有不俗表现。
大堂最里面供奉着一些神位,袅袅青烟从香炉中缓缓升起。堂内其中一个主座上,柳飞絮怀抱燕雀儿,满眼含笑的看着颇为狼狈的薛枫轩,一边的小椅子上,薛紫灵不知道是不是提前和师兄们商量好的,竟然早就溜了进来,紧紧地挨着自己的娘亲坐着,一副鬼精灵的样子,柳飞絮怀中的燕雀儿看见薛枫轩的样子,竟然也呵呵呵的发笑。
薛枫轩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怒道:“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又瞪了端坐在小椅子上的薛紫灵一眼:“你也不要再装了,果然是生女外向,竟然和外人串通起来整你老爹。”
恨恨的坐下,自言自语道:“这帮不肖弟子,越来越不像话了,是该好好收拾一下了!”
看见桌子上菜肴满放,居然颇为丰盛,碗筷井然,没有动过的迹象,薛枫轩有些奇怪的问柳飞絮道:“今天怎么这么迟都没有开饭,往常要是稍微迟一点,这帮蠢货都能叫破天,今天这是怎么了?”
柳飞絮看了一眼气鼓鼓的丈夫,强忍住笑意道:“是你这些不肖弟子得知你这个三不管的师父居然回来了,自作主张的特意做了这一桌菜肴为你接风,从下午一直等到现在,菜都放凉了呢!”
薛枫轩一怔,脸上悻悻然,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噢了一声,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众弟子在外面互相揭够了短,才涌进来,按辈次依次走到自己的座位旁,一起向薛枫轩跪倒齐声道:“弟子参见师父”,这次竟然有模有样,颇像那么回事儿。
薛枫轩摸了摸鼻子,大袖一挥,只说了两个字:“吃饭!”
“噢……吃饭喽……”,众弟子如闻天音,薛枫轩话音刚落,欢呼一声,便抢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迫不及待的拿起碗筷准备开吃,一个个活像地府里逃出来的饿了千年的饿鬼。
“砰”一声响,震得桌子上的盘碗都跳了一下,众弟子骇了一跳,扭头看去,原来是大师兄站起来拍了一下桌子。
只听他怒斥道:“吃、吃、吃,你们是属猪的啊,就知道吃,下午交代你们的事情都交代到狗身上了不成?”
众弟子互相看着,不明所以,纷纷向他投去疑问的目光,就连薛枫轩夫妇也有些奇怪大弟子的异样,朝他看去。
耿擎苍哼了一声道:“师父师娘有如此大喜,我们这些做弟子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一下吗?”
薛枫轩与柳飘絮相视一眼,目中疑惑更甚,不知道他在搞什么名堂。
“噢……”,其余众弟子经大师兄一提醒,才如梦初醒,一个个拍首扶额,做恍然大悟状,只有薛枫轩二人犹自不知就里。
众弟子放下手中碗筷,重又站起来排好队,齐身行礼道:“弟子恭喜师父、师娘喜得贵子!”
说完也不管薛枫轩二人的反应,从怀中掏出各种各样的礼物,争先献给薛枫轩,不一会儿,薛枫轩二人座前的空白处便被各种稀奇玩意儿占满了。
噗嗤一声,薛紫灵刚喝进嘴里的一口汤被她喷出来。她站在椅子上指着燕雀儿张大嘴夸张的笑道:“哈哈哈……你们说他是、是爹和娘的儿子?哈哈哈……笑死我了,哎呦……笑死我了,哈哈……”,直笑的肚子疼痛哎呦有声,犹自不肯罢休。
柳飞絮闻言俏脸飞红,红晕直氤到脖梗处,瞧见薛紫灵夸张大笑的样子,嘴里轻声嗔道:“灵儿,快些下来,女儿家的,像什么样子!”
薛枫轩面上有些挂不住,饶是他见识多广,经事颇丰,一张千锤百炼过的老脸也有些发红。
“胡闹……”,砰的用力拍了一下桌子,薛枫轩怒气冲冲的站起来,一甩袖子便欲离开。
众弟子见师父真的发怒了,心中也有些发毛,面面相觑,不晓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一个个缩头束脑、屏息观望,方才还闹哄哄的大堂立时便安静了下来,只有薛紫灵毫无顾忌,兀自大笑不绝。
薛枫轩拧身刚要走,忽觉衣袖处一紧,回首看去,原来是夫人柳飞絮拽住了他的衣袖、低声劝说道:“弟子们不知缘由,但却孝心可嘉,你这当师父的怎么这么点儿度量,这样一走,让人笑话。”
薛枫轩想想有理,冷哼了一声,重又坐下。
柳飞絮又对众弟子道:“你们不要介意,也快坐下吧,你们不知道缘由也不怪你们,这个孩子并非我和你们师父的孩子,乃是我们俩回山途中路过一处山林时在一片杂草从中捡到的,他叫做燕雀儿。”
众弟子噢了一声,才明白师父因何生气,当听到师娘说她怀中的孩子是捡来的时候,不知怎么,脸上都有些失落。
虽然柳飞絮已经开口让他们坐了,但是看着薛枫轩青红参半的脸,众弟子心头不由惴惴,口内虽然答应了柳飞絮一声,却没有人敢真个坐下,都贼眉鼠眼的将目光瞟向薛枫轩那里。
薛枫轩瞥见他们畏畏缩缩的样子,没好气的喝道:“没听见师娘叫你们坐下?怎么,等着我请你们坐下啊!”
众弟子又被吓一大跳,连呼不敢,立马溜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柳飘絮将这些看在眼里,不由摇头微笑。
“师父,那个,嗯……嗯……”,薛枫轩刚要举筷,大弟子耿擎苍却面有难色,支支吾吾的说道:“那什么,菜凉了,不好吃了,弟子拿去叫厨房去热一下吧。”
薛枫轩何等人,见耿擎苍虽然在对他说话,却明显心不在焉,眼睛不住的瞟向他面前堆放的那些礼物,又见其余诸弟子都对耿擎苍挤眉弄眼、眉目传情,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微觉莞尔,却故意绷起脸来训斥道:“修道之人,本来就要多吃苦,哪来这许多矫情,就这样吃!”,说着便要下箸。
“师父……”,四弟子杜文昊一向性急,见大师兄嘴笨,心疼自己的宝贝,情急之下脱口呼道。
桌子上那些宝贝可是他们平日里最珍视之物,平时就连相与的最好的师兄弟都舍不得拿给他们看,今日听巡山的弟子传说他们的师父师娘居然回山了,而且还诞有一子,众弟子既惊且喜,商议过后,觉得该有所表示,可是急切之下,又找不到什么可表心迹的礼物,只好忍痛割爱,纷纷将自己最心爱的东西献了出来,谁承想竟然闹了一个大乌龙,这孩子并非师父亲生,而是捡来的,失望之余,又都心疼起自己的宝贝来。
薛枫轩闻言皱了皱眉头道:“又怎么了?”
杜文昊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搓着双手道:“师父,那个……既然这孩子不是您和师娘的孩子,那这些宝贝您是不是,嗯,是不是,还……还给……”,话到最后,底气越来越不足,非但薛枫轩听不到,就连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
啪,薛枫轩三番五次的被打断,已经大是不耐,将手中的筷子拍在桌子上大声道:“你说什么?大声点!”
四弟子被吓得一个激灵,忙干笑道:“没,弟子没说什么,吃饭,呵呵,吃饭……”
众弟子见他话到嘴边,又被他自己生生的咽了下去,心头着急,一个个扼腕长叹,跺足不已。
薛枫轩看了杜文昊一眼,又看了看众弟子焦急的脸,冷哼一声道:“你们是想将这些礼物拿回去吧!”
薛枫轩话还没有说完,二弟子徐义成便欢呼一声道:“是矣,师父您老人家真是洞若观火、明察秋毫,真真是转世玄仙、再生活佛,弟子对您的崇拜敬仰之情,犹如巍巍青玄不可仰望,如滔滔洛川无法断绝……”
众弟子听着徐义成滔滔不绝的马屁,虽然觉得牙酸,但事关自己的宝贝,也纷纷出声附和。玉衡堂里顿时一片歌功颂德、谗言献媚之声。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薛枫轩虽然知晓他们的鬼心思,但听着满堂的奉承之语,一时也有些飘飘然,当下眯起眼,姑且泰然听之。
等众弟子搜肠刮肚的将各种溢美之词说尽,都口干舌燥的眼巴巴的望着他时,薛枫轩才不急不缓的问道:“你们真的想将这些礼物拿回去?”
众弟子等的便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刻大点其头。
薛枫轩大手一挥,对望眼欲穿的众弟子断然道:“没门!”
众弟子本以为他会说‘既然如此,你们就拿回去吧’之类的话,都已经做好了哄抢的准备,陡然听到他这句话,脸上激动的表情顿时僵死,张大了嘴呆呆的看着薛枫轩,瞧来分外滑稽可笑。
薛枫轩却不管他们,径自说道:“送给人家的东西,怎么好再讨回去,难为你们这么有孝心,这些薄礼,为师我就勉为其难收下了,以后不要再这么客气了,正好灵儿和雀儿没有玩具,这些玩意儿就送给他们玩吧!”
“好耶,爹爹万岁!”,一片唉声叹气声中,薛紫灵高举双手,兴奋的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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