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章 争论
青玄七峰中，首峰天枢峰是唯一一座有山路从山脚直通至山顶的主峰，薛枫轩此刻就静静的站在天枢峰巨大的山门前，抬头仰望着这条被夹在悬崖峭壁之间，如同一条长龙一般一直蜿蜒延伸到云霄深处的山路。
方才御剑行至天枢峰的时候，薛枫轩便让妻子柳飞絮带着薛紫灵与燕雀儿先行回玉衡峰，而他自己则御剑飞至天枢峰山门前落下，准备由此徒步上山，去拜见青玄掌门云清真人。
天枢峰山门两侧巨大的石柱上，刻着一副楹联，据说是青玄道的开山祖师神算子的手迹，左侧的石柱上刻着的是‘利锁名缰，捆住多少男女’，右侧的石柱上刻着的是“晨钟暮鼓，唤醒无数痴儿”，中间牌匾上刻着‘青玄道’三个大字。
从山门处再往上走大约十里，便是整个青玄道的重心所在——玉清殿。那里乃是青玄道七峰峰主聚会之地，青玄道中几乎所有的重大决策、事宜，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玉清殿上面便是上清殿，那里乃是青玄道历代祖师的灵位安放之地，是青玄道一门中精神之所在。
玉清殿上面便是处于天枢峰最高处的太清殿，里面如天下所有普通道观一样，供奉着三清神像。
不过青玄道虽然自称道家出身，最看重的却是门中弟子的法术修行，至于其他，反倒被置之末端了，所以本该是青玄道中最重要、最热闹的的太清殿平日里却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负责给三清神位上香、打扫卫生之类琐碎事务的杂役留守，是以太清殿反而是天枢峰上最安静的地方。
每次来天枢峰的时候，薛枫轩总会习惯性的在这山门前多驻足一会儿，满怀敬意的仰望一会儿眼前的这条近乎于神迹的山路。即使修为到了他这种已是凡人眼中神仙一流人物的地步，每次到了这里的时候，犹自忍不住心潮澎湃、深深敬畏。
天枢峰上的这条山路并不是青玄道自己修建的。早在青玄道建派之前，这条山路便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了，乃是上古之时居住在青玄山脉附近的山民们凭着双手一点一点，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先辈们不懈的努力，硬生生的破开坚硬的山体才开凿出来的。
上古先民们的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这种充斥在生命中律动着的最原始的激情与力量，每每让他感而生畏，而现在的青玄子弟都只是在一味的追求强大的力量，心中却早已经没有了这份敬畏之情。
从山道往上攀登大约十里，转过一面绝壁，一个气势磅礴，庄严宏伟的建筑群豁然出现在薛枫轩眼前。
宫殿群依山而建，整体外形看起来如同一只迎风展翅欲翔的大鹏一样，稳稳的盘踞在天枢峰顶，让人一看之下便忍不住升起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来。
云雾缭绕舒卷于其底部，使得整个建筑群便犹如建立在云端之上的空中楼阁似的，极是壮观。钟声悠扬，鹤啼婉转，一派仙家宝境的气象。
再走近点时，红墙绿瓦，殿影幢幢，一座座灿烂的金顶竟相升起，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金黄的琉璃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绚烂的光芒，使人目眩神迷，难辨东西。
薛枫轩看见那宫殿群，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显露出来，反而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皱眉，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走。
又往上走了大概三里路，又有一座宫殿群出现在他眼前，不过这宫殿群却远没有方才见过的那座宫殿群富丽堂皇，古色古香的主殿旁边只依附了几座屈指可数的偏殿，主殿上空有缕缕青烟飘起，比起方才那宫殿群来，这里反而更像是一座道观了。
薛枫轩遥遥望见那主殿上悬着的牌匾之上刻着的的上清殿三个烫金大字，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加快脚步向那主殿的方向走去。
还未踏入宫门，远远地便有一位中年道士面带微笑的迎了上来，薛枫轩看见那道士，笑着行礼道：“紫阳师兄安好！”
还未等薛枫轩弯下腰，中年道士便急走几步，一把搀住他的胳膊道：“枫轩师弟，快快请起，你我师兄弟之间，何需如此！”
薛枫轩闻言便顺势正起身来玩笑道：“紫阳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这上清殿了，难不成天枢峰那么多事还不够师兄忙的？”
中年道士笑道：“枫轩师弟玩笑了，若不是掌门师祖有事垂训，特召我前来，我哪有闲工夫如师弟这般闲庭信步、悠哉悠哉啊，师弟不知道，为兄我真是很羡慕师弟能这样身无俗事缠身，随心笑傲江湖之间，又有如花美眷相伴同游，唉……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薛枫轩笑道：“紫阳师兄又再取笑你这个不成器的师弟了，青玄道上下谁不知道我生性疏懒，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就连小小的玉衡峰都被我管的日渐衰微，人丁不旺，若我师父在天有灵，定然又要吹胡子瞪眼睛的骂我是不肖子孙了，哪比得上紫阳师兄你，生来便是做大事的人，将天枢峰打理的井井有条、繁荣昌盛，有朝一日，掌门师祖羽化登仙，师兄你继任掌门，定然能带领我青玄道再创辉煌，师兄之名也当彪炳史册、光照千秋，被后人千古传扬……”
中年道士闻言脸上一丝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口中却谦虚道：“师弟谬赞了，为兄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掌门师祖正在里面等候师弟呢，为兄还有要务在身，就不耽误师弟你了，师弟有空来我玉清殿喝茶，为兄近日收得了一小罐极品小团龙，恭候师弟一起来品鉴！”
薛枫轩微笑道：“谨遵师兄法旨，等我拜见过掌门师祖之后，便下去找师兄讨茶喝，到时候师兄可不要吝惜啊！”
中年道士哈哈笑道：“师弟说的哪里话，你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师兄就是想请你都无法请啊，如此，我便先走一步，恭候师弟大驾光临了。”
薛枫轩微微一欠身道：“师兄好走！”
※ ※ ※ ※ ※
待到目送中年道士走远，薛枫轩才抬步向宫门内迈进。
几株参天的松柏静静的耸立着，占据了一大片空间，使得整个宫院都因此显得局促了很多。这些松柏树龄都已达千年之久，粗壮无比的树干上斑斑驳驳的，一道一道的满是时间的风霜雪雨留下来的印记。
树冠伸展开来，直径能达二十余米，树与树彼此之间枝叶相互缠绕、连成一片，将整个宫院遮护在一片浓荫之中，茂密的枝叶深处，不时有鸟鸣声传出，阳光逃过枝叶的重重封锁，透过它们之间的间隙漏到地下，在青色的石板上打出一块儿一块儿的小光斑，更显得幽静深远。
薛枫轩缓步走在青色石板铺就的通幽小径之上，听着耳边林风簌簌、鸟鸣婉转，感受着暖暖的阳光，心中也是一片恬静安然。
树荫掩映之间，一扇颜色古旧的朱红大门向里面半开着，有阵阵烟火气从中传出。
薛枫轩走到那大门前的青色石阶下便停下了身子，向着那大门的方向行礼道：“弟子薛枫轩，求见掌门师祖。”
隔了一会儿，门内才有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传出来，“是枫轩啊！终于肯回来了么？赶快进来吧。”
薛枫轩抬脚走进大殿里，眼前一黑，光线突然便转暗了。有些阴暗的大殿里，两排烛火分布左右，火苗安静的缓缓的跳跃着。
薛枫轩紧走几步，跪倒在地上摆放的蒲团上，一头叩到底道：“弟子薛枫轩，请掌门师祖金安。”
薛枫轩正前面，摆放着一张长达三丈、重有千吨的巨型石台，黄质黑章，上面摆放着瓜果香烛等祭祀用物。
祭台后上面，一层一层的木格子里密密麻麻的竟然摆放着无数灵牌，乃是青玄道一门建派至今已经登仙的师门前辈们的神位。 从下往上数到正数第二层处，只孤零零的摆放了一个较其它灵牌都大的牌位，乃是青玄道开山祖师神算子的神位，至于最上面也只摆放了一个牌位，但与众不同的是，那竟然是个长生牌位，而且上面空白一片，并没有名字，乃是神算子感念当初救他于濒死、传他道法的那位仙人之恩，特意为他立下的长生牌位。
祭台前面，一位身形伛偻、面容清瘦、满头白发的老人手捧三注新点燃的粗香，向那些灵位拜了几拜，有些费力的将手中的香插进祭台中间的香炉里。
香炉中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香灰，内壁之上铜锈斑驳，想来是因为长期有人祭拜的缘故。
老人做完这些事之后，似乎有些累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转过身来，向仍旧跪伏在地上的薛枫轩招了招手道：“起来吧，你也过来上上香，也让我青玄的历代前辈们好好的看看你。”
“是”，薛枫轩答应一声，从旁边的香案上取过香，向旁边的烛火上点燃，然后重又跪下拜了几拜，而后站起身来上前，郑重的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里，而后退到一边，垂手肃然而立。
老人从头至尾细细的看着薛枫轩将这些事一一做完，像个年已迟暮的平凡老人一样，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祥之色，任谁看到这一幕，也不会将他和那个威震天下、大名鼎鼎的正道第一人、云清真人联系在一起。
殿内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缕缕青烟从香炉中升起，缭绕在那些牌位前面，然后缓缓地消散在空气中。
“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曾遇到过紫阳？”良久，云清真人突然开口问道。
“是，弟子上来的时候，恰好遇到紫阳师兄从掌门师祖您这里出来。”，薛枫轩答道。
“哦”，云清真人微微的点了点头，“你觉得紫阳这孩子怎么样？”，云清真人突然有些异常的问道。
薛枫轩愣了一愣，有些小心的问道：“不知道掌门师祖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云清真人道：“你不必犹豫，更无须介怀，怎么想便怎么说，今日你这番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的，你放开了说！”
薛枫轩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紫阳师兄胸怀大才，出任天枢峰主这几年，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将天枢峰上下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更使得天枢弟子实力、人数大幅增长，远远超过其他六峰，天枢今日之繁荣昌盛，紫阳师兄居功至伟，堪为我青玄七峰表率，能有紫阳师兄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天枢之幸、青玄之幸，只是……”
云清真人饶有兴趣的听他说完这番话，面上有些笑意，道：“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止是这些。”
薛枫轩停顿了一会儿才续道：“只是……只是紫阳师兄对天枢峰的诸位师兄，未免稍有些刻薄了。”
云清真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所料不错，果然还是你看的通透啊，紫阳确有大才，做天枢峰主也确实绰绰有余，所以我才敢放心的将天枢峰交给他掌管，但若是想做一派掌门，他的格局气量，还是有些显小啊！”
“我意在天枢峰之外择一位资质、修为、能力、人品俱佳的弟子，待我百年之后，便将青玄掌门之位传与他，你看看有没有合适人选？”，云清上人顿了顿、突然说道。
薛枫轩闻言吃了一惊，猛的抬头道：“事关青玄千年大计，弟子不敢妄言，但青玄掌门，例出天枢，乃是祖制，已传千年不变，如若轻易改动，恐动摇根基，望掌门师祖三思，再说紫阳师兄尚且年轻，如若掌门师祖多加教诲，假以时日磨炼，必成大器，更何况掌门师祖您身体尚且康健，何来传位之说？”
云清真人闻言摆了摆手道：“算上今年，我已经虚度二百一十八个春秋，我青玄祖师神算子何等修为，尚且只活了二百二十二岁，我云清何德何能，岂敢奢望活过祖师，不过是想趁着还没有彻底糊涂的时候，将我青玄下一代掌门定下来，以免将来无言去见列祖列宗，青玄掌门的确世出天枢，已成惯例，但例子是由人立起来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来打破，更何况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有竞争才能激发出强大的潜力，方今天下正道式微，邪魔环伺，有朝一日一旦我不幸身死，青玄之未来便真的堪忧了，一旦有失，我便是青玄的千古罪人啊！”
说到最后，云清真人的脸上也有一些激动，薛枫轩一时默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不知该从何开口。
※ ※ ※ ※
“对燕长歌这件事，你怎么看？”，就在薛枫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云清真人却转移了话题、问道。
薛枫轩没有想到云清真人会问他这个敏感的问题，抬头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蓦地一咬牙、跪下道：“请掌门师祖恕罪，弟子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此次正道所为，实乃……实乃无耻之尤，我薛枫轩此生，定不与他们为伍！”
云清真人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正道此次所为，确实为天下所非议，但也是无奈之举，逍遥庄势力壮大之快，已经打破正魔平衡，此次行动，魔道那边也是出了大力的，我对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可明白？”
薛枫轩没有想到云清真人对他的大不敬之言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略有赞同，吃惊未已，又听到他后半段话，突然站起，愤然道：“难道便是因为这个理由，正道便要与那些邪魔歪道勾结在一起，沆瀣一气，一起置燕长歌于死地吗？”
“枫轩，住口！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吗？”，云清真人闻言脸色一变、说道。
薛枫轩自知失言，但此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继续道：“掌门师祖，弟子资质鲁钝，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从小到大青玄师长对我的教诲却是时刻牢记在心，不敢有丝毫忘怀，弟子不明白，我们是正道中人啊，怎么能做出这种连邪魔歪道都不屑为之的事呢？”
青玄教出这样的弟子，真不知是青玄之幸，还是青玄之痛啊！
云清真人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因激动而脸微微泛红的年轻人，脑中突然浮现一张同样倔强的脸，积年的旧痛重又袭上胸口，直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薛枫轩看见云清真人的脸突然一下变得煞白，身体竟然不自觉的摇晃了几下，忙抢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
入手处却是轻飘飘的不着分量，薛枫轩心里不由震惊。一直以来，云清真人便如一座大山一般，庇护着整个青玄道，而青玄诸人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这座大山有一天会倒塌，没有想过再伟大的人，也会有变老的一天。剥去身上辉煌的光环，现在他扶着的老人，真的只是一个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的老人而已，薛枫轩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过的那一番话。
云清真人歇了歇，示意薛枫轩放开他，努力站直了身子，劝道：“枫轩，人生在世，本就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做便可以不做的。”
薛枫轩垂首道：“弟子生性如此，此生做事为人，唯想遵从本心，但求问心无愧四字而已，却不愿受任何事任何人的羁绊，我只想自由自在、简简单单的活着而已。”
云清真人又道：“古往今来，那些成大业、立大事的伟人英雄，哪一个不是在经历了委曲求全、步步退让之后，方才能成就一番伟业的！”
“弟子胸无大志，此生所愿，只有平凡自由，并不想成什么大业，做什么伟人！”薛枫轩缓缓的但却异常坚定的说道。
云清真人长叹一声道：“你这番话若是被你死去的师父听到，他会怎么说？”，不知为何，在谈到薛枫轩故去的师父时，云清真人竟然用了‘死去’这样的凡人称呼，而且特地在死去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薛枫轩闻言头垂的更低了，道：“弟子不肖，但师父一向知我，希望他老人家能赞同弟子的所作所为吧！”
云清真人不说话了，呆立了一会儿，似已无比疲累，无力的挥挥手道：“你且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薛枫轩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打算在我百年之后将青玄道掌门之位传于你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薛枫轩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云清真人突然说道。
薛枫轩怔住了，呆立了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跪在门口，向里面的云清真人深深地、重重的叩了几个响头，而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唉……”，身后幽暗的大殿里，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传出来。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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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御剑行至天枢峰的时候，薛枫轩便让妻子柳飞絮带着薛紫灵与燕雀儿先行回玉衡峰，而他自己则御剑飞至天枢峰山门前落下，准备由此徒步上山，去拜见青玄掌门云清真人。
天枢峰山门两侧巨大的石柱上，刻着一副楹联，据说是青玄道的开山祖师神算子的手迹，左侧的石柱上刻着的是‘利锁名缰，捆住多少男女’，右侧的石柱上刻着的是“晨钟暮鼓，唤醒无数痴儿”，中间牌匾上刻着‘青玄道’三个大字。
从山门处再往上走大约十里，便是整个青玄道的重心所在——玉清殿。那里乃是青玄道七峰峰主聚会之地，青玄道中几乎所有的重大决策、事宜，都是在那里完成的。
玉清殿上面便是上清殿，那里乃是青玄道历代祖师的灵位安放之地，是青玄道一门中精神之所在。
玉清殿上面便是处于天枢峰最高处的太清殿，里面如天下所有普通道观一样，供奉着三清神像。
不过青玄道虽然自称道家出身，最看重的却是门中弟子的法术修行，至于其他，反倒被置之末端了，所以本该是青玄道中最重要、最热闹的的太清殿平日里却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负责给三清神位上香、打扫卫生之类琐碎事务的杂役留守，是以太清殿反而是天枢峰上最安静的地方。
每次来天枢峰的时候，薛枫轩总会习惯性的在这山门前多驻足一会儿，满怀敬意的仰望一会儿眼前的这条近乎于神迹的山路。即使修为到了他这种已是凡人眼中神仙一流人物的地步，每次到了这里的时候，犹自忍不住心潮澎湃、深深敬畏。
天枢峰上的这条山路并不是青玄道自己修建的。早在青玄道建派之前，这条山路便已经不知道存在了多少年头了，乃是上古之时居住在青玄山脉附近的山民们凭着双手一点一点，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先辈们不懈的努力，硬生生的破开坚硬的山体才开凿出来的。
上古先民们的这种坚忍不拔的精神，这种充斥在生命中律动着的最原始的激情与力量，每每让他感而生畏，而现在的青玄子弟都只是在一味的追求强大的力量，心中却早已经没有了这份敬畏之情。
从山道往上攀登大约十里，转过一面绝壁，一个气势磅礴，庄严宏伟的建筑群豁然出现在薛枫轩眼前。
宫殿群依山而建，整体外形看起来如同一只迎风展翅欲翔的大鹏一样，稳稳的盘踞在天枢峰顶，让人一看之下便忍不住升起一种顶礼膜拜的冲动来。
云雾缭绕舒卷于其底部，使得整个建筑群便犹如建立在云端之上的空中楼阁似的，极是壮观。钟声悠扬，鹤啼婉转，一派仙家宝境的气象。
再走近点时，红墙绿瓦，殿影幢幢，一座座灿烂的金顶竟相升起，高低错落、鳞次栉比，金黄的琉璃瓦在正午的阳光下闪耀着绚烂的光芒，使人目眩神迷，难辨东西。
薛枫轩看见那宫殿群，脸上却没有什么特别的神色显露出来，反而不着痕迹的微微皱了皱眉，没有丝毫停顿，继续沿着山路向上走。
又往上走了大概三里路，又有一座宫殿群出现在他眼前，不过这宫殿群却远没有方才见过的那座宫殿群富丽堂皇，古色古香的主殿旁边只依附了几座屈指可数的偏殿，主殿上空有缕缕青烟飘起，比起方才那宫殿群来，这里反而更像是一座道观了。
薛枫轩遥遥望见那主殿上悬着的牌匾之上刻着的的上清殿三个烫金大字，脸上才露出些笑意来，加快脚步向那主殿的方向走去。
还未踏入宫门，远远地便有一位中年道士面带微笑的迎了上来，薛枫轩看见那道士，笑着行礼道：“紫阳师兄安好！”
还未等薛枫轩弯下腰，中年道士便急走几步，一把搀住他的胳膊道：“枫轩师弟，快快请起，你我师兄弟之间，何需如此！”
薛枫轩闻言便顺势正起身来玩笑道：“紫阳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这上清殿了，难不成天枢峰那么多事还不够师兄忙的？”
中年道士笑道：“枫轩师弟玩笑了，若不是掌门师祖有事垂训，特召我前来，我哪有闲工夫如师弟这般闲庭信步、悠哉悠哉啊，师弟不知道，为兄我真是很羡慕师弟能这样身无俗事缠身，随心笑傲江湖之间，又有如花美眷相伴同游，唉……真真是羡煞旁人啊！”
薛枫轩笑道：“紫阳师兄又再取笑你这个不成器的师弟了，青玄道上下谁不知道我生性疏懒，不思进取、得过且过，就连小小的玉衡峰都被我管的日渐衰微，人丁不旺，若我师父在天有灵，定然又要吹胡子瞪眼睛的骂我是不肖子孙了，哪比得上紫阳师兄你，生来便是做大事的人，将天枢峰打理的井井有条、繁荣昌盛，有朝一日，掌门师祖羽化登仙，师兄你继任掌门，定然能带领我青玄道再创辉煌，师兄之名也当彪炳史册、光照千秋，被后人千古传扬……”
中年道士闻言脸上一丝得意之色一闪而过，口中却谦虚道：“师弟谬赞了，为兄愧不敢当，愧不敢当啊！掌门师祖正在里面等候师弟呢，为兄还有要务在身，就不耽误师弟你了，师弟有空来我玉清殿喝茶，为兄近日收得了一小罐极品小团龙，恭候师弟一起来品鉴！”
薛枫轩微笑道：“谨遵师兄法旨，等我拜见过掌门师祖之后，便下去找师兄讨茶喝，到时候师兄可不要吝惜啊！”
中年道士哈哈笑道：“师弟说的哪里话，你平日神龙见首不见尾，师兄就是想请你都无法请啊，如此，我便先走一步，恭候师弟大驾光临了。”
薛枫轩微微一欠身道：“师兄好走！”
※ ※ ※ ※ ※
待到目送中年道士走远，薛枫轩才抬步向宫门内迈进。
几株参天的松柏静静的耸立着，占据了一大片空间，使得整个宫院都因此显得局促了很多。这些松柏树龄都已达千年之久，粗壮无比的树干上斑斑驳驳的，一道一道的满是时间的风霜雪雨留下来的印记。
树冠伸展开来，直径能达二十余米，树与树彼此之间枝叶相互缠绕、连成一片，将整个宫院遮护在一片浓荫之中，茂密的枝叶深处，不时有鸟鸣声传出，阳光逃过枝叶的重重封锁，透过它们之间的间隙漏到地下，在青色的石板上打出一块儿一块儿的小光斑，更显得幽静深远。
薛枫轩缓步走在青色石板铺就的通幽小径之上，听着耳边林风簌簌、鸟鸣婉转，感受着暖暖的阳光，心中也是一片恬静安然。
树荫掩映之间，一扇颜色古旧的朱红大门向里面半开着，有阵阵烟火气从中传出。
薛枫轩走到那大门前的青色石阶下便停下了身子，向着那大门的方向行礼道：“弟子薛枫轩，求见掌门师祖。”
隔了一会儿，门内才有一道不急不缓的声音传出来，“是枫轩啊！终于肯回来了么？赶快进来吧。”
薛枫轩抬脚走进大殿里，眼前一黑，光线突然便转暗了。有些阴暗的大殿里，两排烛火分布左右，火苗安静的缓缓的跳跃着。
薛枫轩紧走几步，跪倒在地上摆放的蒲团上，一头叩到底道：“弟子薛枫轩，请掌门师祖金安。”
薛枫轩正前面，摆放着一张长达三丈、重有千吨的巨型石台，黄质黑章，上面摆放着瓜果香烛等祭祀用物。
祭台后上面，一层一层的木格子里密密麻麻的竟然摆放着无数灵牌，乃是青玄道一门建派至今已经登仙的师门前辈们的神位。 从下往上数到正数第二层处，只孤零零的摆放了一个较其它灵牌都大的牌位，乃是青玄道开山祖师神算子的神位，至于最上面也只摆放了一个牌位，但与众不同的是，那竟然是个长生牌位，而且上面空白一片，并没有名字，乃是神算子感念当初救他于濒死、传他道法的那位仙人之恩，特意为他立下的长生牌位。
祭台前面，一位身形伛偻、面容清瘦、满头白发的老人手捧三注新点燃的粗香，向那些灵位拜了几拜，有些费力的将手中的香插进祭台中间的香炉里。
香炉中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香灰，内壁之上铜锈斑驳，想来是因为长期有人祭拜的缘故。
老人做完这些事之后，似乎有些累了，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然后慢慢的转过身来，向仍旧跪伏在地上的薛枫轩招了招手道：“起来吧，你也过来上上香，也让我青玄的历代前辈们好好的看看你。”
“是”，薛枫轩答应一声，从旁边的香案上取过香，向旁边的烛火上点燃，然后重又跪下拜了几拜，而后站起身来上前，郑重的将手中的香插入香炉里，而后退到一边，垂手肃然而立。
老人从头至尾细细的看着薛枫轩将这些事一一做完，像个年已迟暮的平凡老人一样，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慈祥之色，任谁看到这一幕，也不会将他和那个威震天下、大名鼎鼎的正道第一人、云清真人联系在一起。
殿内两人一时相对无言，缕缕青烟从香炉中升起，缭绕在那些牌位前面，然后缓缓地消散在空气中。
“你方才进来的时候，可曾遇到过紫阳？”良久，云清真人突然开口问道。
“是，弟子上来的时候，恰好遇到紫阳师兄从掌门师祖您这里出来。”，薛枫轩答道。
“哦”，云清真人微微的点了点头，“你觉得紫阳这孩子怎么样？”，云清真人突然有些异常的问道。
薛枫轩愣了一愣，有些小心的问道：“不知道掌门师祖您指的是哪一方面？”
云清真人道：“你不必犹豫，更无须介怀，怎么想便怎么说，今日你这番话出你口入我耳，绝不会再有第三个人知晓的，你放开了说！”
薛枫轩犹豫了一会儿才说道：“紫阳师兄胸怀大才，出任天枢峰主这几年，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将天枢峰上下大小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更使得天枢弟子实力、人数大幅增长，远远超过其他六峰，天枢今日之繁荣昌盛，紫阳师兄居功至伟，堪为我青玄七峰表率，能有紫阳师兄这样的人才，实在是天枢之幸、青玄之幸，只是……”
云清真人饶有兴趣的听他说完这番话，面上有些笑意，道：“只是什么，不要吞吞吐吐，继续往下说，你知道我想听的不止是这些。”
薛枫轩停顿了一会儿才续道：“只是……只是紫阳师兄对天枢峰的诸位师兄，未免稍有些刻薄了。”
云清真人长叹了一口气，道：“我所料不错，果然还是你看的通透啊，紫阳确有大才，做天枢峰主也确实绰绰有余，所以我才敢放心的将天枢峰交给他掌管，但若是想做一派掌门，他的格局气量，还是有些显小啊！”
“我意在天枢峰之外择一位资质、修为、能力、人品俱佳的弟子，待我百年之后，便将青玄掌门之位传与他，你看看有没有合适人选？”，云清上人顿了顿、突然说道。
薛枫轩闻言吃了一惊，猛的抬头道：“事关青玄千年大计，弟子不敢妄言，但青玄掌门，例出天枢，乃是祖制，已传千年不变，如若轻易改动，恐动摇根基，望掌门师祖三思，再说紫阳师兄尚且年轻，如若掌门师祖多加教诲，假以时日磨炼，必成大器，更何况掌门师祖您身体尚且康健，何来传位之说？”
云清真人闻言摆了摆手道：“算上今年，我已经虚度二百一十八个春秋，我青玄祖师神算子何等修为，尚且只活了二百二十二岁，我云清何德何能，岂敢奢望活过祖师，不过是想趁着还没有彻底糊涂的时候，将我青玄下一代掌门定下来，以免将来无言去见列祖列宗，青玄掌门的确世出天枢，已成惯例，但例子是由人立起来的，自然也可以由人来打破，更何况户枢不蠹、流水不腐，有竞争才能激发出强大的潜力，方今天下正道式微，邪魔环伺，有朝一日一旦我不幸身死，青玄之未来便真的堪忧了，一旦有失，我便是青玄的千古罪人啊！”
说到最后，云清真人的脸上也有一些激动，薛枫轩一时默然，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不知该从何开口。
※ ※ ※ ※
“对燕长歌这件事，你怎么看？”，就在薛枫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云清真人却转移了话题、问道。
薛枫轩没有想到云清真人会问他这个敏感的问题，抬头看了看他面无表情的脸，蓦地一咬牙、跪下道：“请掌门师祖恕罪，弟子说句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话，此次正道所为，实乃……实乃无耻之尤，我薛枫轩此生，定不与他们为伍！”
云清真人叹口气道：“你说的不错，正道此次所为，确实为天下所非议，但也是无奈之举，逍遥庄势力壮大之快，已经打破正魔平衡，此次行动，魔道那边也是出了大力的，我对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可明白？”
薛枫轩没有想到云清真人对他的大不敬之言不仅没有动怒，反而略有赞同，吃惊未已，又听到他后半段话，突然站起，愤然道：“难道便是因为这个理由，正道便要与那些邪魔歪道勾结在一起，沆瀣一气，一起置燕长歌于死地吗？”
“枫轩，住口！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吗？”，云清真人闻言脸色一变、说道。
薛枫轩自知失言，但此时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继续道：“掌门师祖，弟子资质鲁钝，不懂什么大道理，但从小到大青玄师长对我的教诲却是时刻牢记在心，不敢有丝毫忘怀，弟子不明白，我们是正道中人啊，怎么能做出这种连邪魔歪道都不屑为之的事呢？”
青玄教出这样的弟子，真不知是青玄之幸，还是青玄之痛啊！
云清真人定定的望着眼前这个因激动而脸微微泛红的年轻人，脑中突然浮现一张同样倔强的脸，积年的旧痛重又袭上胸口，直疼的他喘不过气来。
薛枫轩看见云清真人的脸突然一下变得煞白，身体竟然不自觉的摇晃了几下，忙抢上前去，扶住他的身子。
入手处却是轻飘飘的不着分量，薛枫轩心里不由震惊。一直以来，云清真人便如一座大山一般，庇护着整个青玄道，而青玄诸人却从来也没有想过，这座大山有一天会倒塌，没有想过再伟大的人，也会有变老的一天。剥去身上辉煌的光环，现在他扶着的老人，真的只是一个心力交瘁不堪重负的老人而已，薛枫轩不禁有些后悔自己方才说过的那一番话。
云清真人歇了歇，示意薛枫轩放开他，努力站直了身子，劝道：“枫轩，人生在世，本就有太多的无奈，太多的身不由己，很多事情，不是你不想做便可以不做的。”
薛枫轩垂首道：“弟子生性如此，此生做事为人，唯想遵从本心，但求问心无愧四字而已，却不愿受任何事任何人的羁绊，我只想自由自在、简简单单的活着而已。”
云清真人又道：“古往今来，那些成大业、立大事的伟人英雄，哪一个不是在经历了委曲求全、步步退让之后，方才能成就一番伟业的！”
“弟子胸无大志，此生所愿，只有平凡自由，并不想成什么大业，做什么伟人！”薛枫轩缓缓的但却异常坚定的说道。
云清真人长叹一声道：“你这番话若是被你死去的师父听到，他会怎么说？”，不知为何，在谈到薛枫轩故去的师父时，云清真人竟然用了‘死去’这样的凡人称呼，而且特地在死去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薛枫轩闻言头垂的更低了，道：“弟子不肖，但师父一向知我，希望他老人家能赞同弟子的所作所为吧！”
云清真人不说话了，呆立了一会儿，似已无比疲累，无力的挥挥手道：“你且出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薛枫轩行了一礼，而后转身向外走去。
“你知道吗？其实我本来打算在我百年之后将青玄道掌门之位传于你的，可是你……太让我失望了”，薛枫轩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云清真人突然说道。
薛枫轩怔住了，呆立了半晌，一句话也没有说，转身跪在门口，向里面的云清真人深深地、重重的叩了几个响头，而后起身，头也不回的走出去了。
“唉……”，身后幽暗的大殿里，一声长长的叹息声传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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