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 人间三老谋青史 少年英雄初始成
半个时辰，他站了起来。“循序渐进、动如脱兔”，他告诉自己，“不骄不躁、动静结合。”然后向七色异果走去。
向金鼠挑战！向强者挑战，就是挑战自我，就是创造机遇。走到距金鼠前肢可及之地，也就是果堆的边缘两步处，他停住了。本就不高的身材弯了下来，伸出右手，对金鼠说：“你好。我叫江方，江山如画的江，方方正正的方。”郑重地点头，“请多多关照。”诚挚友善至极。
“照”字未落，右手已顺势前伸，快得风驰电掣。谁也想不到。他用的正是江清萍生平武学之精要----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之“快”字诀。他快，金鼠比他更快，当手伸出仅只一半，鼠肢已迅雷不及掩耳般迎了过来。江方早已胸有成竹，看见它肢体交接处一动----那是它前肢发力之所在，不等招式用老，右手变式“鸿飞何方”收了回来，左手却已招演“似有所为”偷袭而上。这一招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只要金鼠一旦应付不及，将偷果成功，反之变实为虚、真为假，收手再击。
金鼠甚是通灵，仍是左肢一抖、一翻、一扫，回扫而至。江方不急不躁，又是“鸿飞何方”收回左手，右手“似有所为”复攻。如此交过四五十回合，江方始终将两脚距离果堆两步，虽果未到手，但自己也毫发未伤。金鼠也是丝毫不急，见招接招，见式化式。
交战中，江方精力集中，浑然忘记了饥饿，只是一心一意攻向金鼠。也浑然忘记了疲劳。那招“似有所为”变化极多，随意性极强，百个回合之内难有重复动作的可能，使人看来耳目一新，丝毫不嫌其单一不变。江方久战之下，不露败迹，对自己拟定的对策及能力充满了信心，愈战愈勇，越斗越快。
四五十回合时，他的手仅只攻出一半，就迫不得已收势再攻；一百回合过后，手已能伸出三分之二；一百八十回合一过，他的手已能触到果子了，可仍还没时间能拿回来----仍不够快。二百四十九回合时，他拿上了一个果子，匆忙收手，金鼠一扫，没扫上他，却扫掉了半个果子，他迅即后退两步。
拿着半个果子，他激动得流出了眼泪，那是成功的热泪，希望的热泪，泪水一泻而下。这半个果子，在他的眼中，却是成功的希望，比什么都重要，千金难买。可他不知道，这七色异果却不是能用金子买来的。世上有些东西，在有些人眼里，比金子更可贵。金子固然可贵，它能买床铺，却不能买睡眠；能买诗书，不能买聪明；能买虚荣，不能买幸福；能买奉承，不能买忠诚。
可想而知，金钱在真实面前，显得是多么的低级和无趣。
江方抓住果子，喜极而泣。只是为果子在手时他的一生的意义，那深远和重要的意义。深不可测，远不可及，重不可举，要不可至，这是多么的遥远啊！多么的沉重，却忽略了它本身的价值。当你拾得稀世之珍时，只会想到他将影响你的一生；当你偶亲美人芳泽时，是不是也已忘掉美人----即使美如西施，她也只是一个女人？
----人们常常站得高，看得远，“一览众山小”，却不曾把眼前的风景看个仔细。江方若是知此果之实质，恐要嚎啕大哭才对。泣不成声，凄然泪下，浑然忘记了他身在鬼谷鼠窝，浑然忘记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别的东西。金鼠仍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在静观待变。他手举半个果子，泪眼朦胧。任谁也不会认为他是高兴而致。
好半晌，终于止住哭声。突地双袖一抹，擦干泪涕。衣服也实在脏了，这一抹，却抹出一个花脸。小脑袋一抬，看见树干上两丈高处有一小窝，也只拳头大小。意念一动，伸手一搂，双腿一屈一弹，手脚交叉上爬。那七色异果含在口中，至凹处，吐出果子，置之其中，轻巧地落下地来。
这一切他以前是无法办到的！
他将果子放在上面，是为什么？他不饿？他不是不饿，其实已饿极了，但却舍不得吃，深知此果来之不易，顶礼膜拜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吃掉？这个果子是他用“循序渐进、动如脱兔”之策得来的。
现在他的动作比以前快多了，他还要求更快，“动如脱兔、动逾脱兔”是他的目的。于是，他又振作精神，走到金鼠跟前。由上一次的两步距离变成一步。这是他“循序渐进”之策。虽是只进一步，却意味着困难更大，条件更为不利。他就是要借助它而不断提高自己。
“再次叨扰，请多包涵。”他不管金鼠能否听懂，自作多情，“谢谢你的鼎力相助。”这句话倒没错，天下也许没人愿意做别人练武的工具，这是一个苦差使。可这十分通灵的金鼠，不但一力承担，反而送上这一大堆七色果。
畜牲其实远比人更可爱。也许这已是天下人的共识，不然怎会有那么多养猫、养狗、养宠物、养小蜜----小蜜在很多时候与猫狗无二，却难得有人自愿主动养人、育人，其中内涵颇耐人寻味。
江方这一次却不突然出手，他已不害怕金鼠。已把它当做了朋友，极亲密的朋友。人与人之间见面是朋友、共事是朋友、利用是朋友，多的是酒肉朋友、狐朋狗友----这是对狐狗的不尊重，要找一个真正的朋友，患难与共、自始至终的朋友却非易事。畜牲却不然，至少它不会轻易出卖朋友。这一点至为可贵。
江方被这可贵已几乎感化，“冒犯之处，尚望海谅。”不再多言，已攻了上去，“若有若无”。
这一次与上次相比，已不尽相同。一方面他要努力拿到果子，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方面却又要防备金鼠应招时袭击到自己除了双手以外的部位，如双脚、双腿、腹部等处，这些部位在他的攻击中，已完全处在金鼠前肢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就不得不防。
“若有若无”乃江清萍精要武学之一，江方对此知之甚少，许多奥妙之处尚不能领悟。因此也就难免生硬。他的攻势却是凌厉至极，本就极低的法度仍秉承了江清萍的大开大阖，是那么的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与毫不含糊。
武学一道，与人的个性、人格、兴趣颇有渊源。“若有若无”乃是“有”、“无”并藏，“有”时蓦地攻出，“无”时嚯然不见，“有”、“无”均在弹指之间，变幻莫测、高深难料。只可惜江方仅知皮毛，皮毛之内是何物，尚有待考究。
“若有若无”一攻出，江方倏尔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心中不禁暗想：“此招颇合我之所好。”刹时目明耳清，五元归一，神不旁殆。见招拆招，见式变式，反应与前相比，又快了几分。江方快攻了几十招---还是那招“若有若无”，越打越是得劲，真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将遇良材今为战!
挥洒自如，潇洒至极。他深深地爱上了它——“若有若无”，此时已暗暗决定与它永不分离，私订了终身。不知他的这个“情人”愿意否？
攻时威猛无俦，收时悄无声息。他的这一招，攻亦似收，收也若攻，只有在他真正得手时你方知是攻还是守？可金鼠在他的猛攻之下，居然一一应付裕如，还不时袭击他的下盘，逼得他回身自救、变攻为守。更糟糕的是，他的步法毫无法度，身法尚欠轻灵，远未达到心、神、拳、步四合一的境界。
两百招之内，他攻出的次数远远超过反攻为守自救的次数，而攻击的时间大大少于自救之时间。
——只因他攻的速度快，有时一攻就是好几招。
——只因金鼠一旦反守为攻，他就要忙乎好一阵子。
他本可以后退，可他却不愿退一退。退一退似乎就意味着退出计划，退出既定目标，他是坚决不退的。
四百招过后，他已不因金鼠的攻击而匆忙招架，也只是顶多全神贯注应付一下即是。八百招了，这时他的拳、身、步三法已能恰当配合，基本达到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攻守兼备的地步。一千招悄然间又到了，他轻松地拿回了一个果子。
这一次，他又没吃。右脚点地，左脚蓦地踏出，踏在树干上，一踏一蹬，借力而上，右脚又立即跟着上踏，毫不费力地将果子——一个完好的果子放进了那个小窝里，与前面那半个孤伶伶躺在里面的果子相依为命。
他丝毫不觉饿，只觉得体内真气盈然，有使不完的劲，毫无休息片刻之意，决定实施下一个战略步骤——与金鼠真实的交战，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这是他三步战略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具凶险的一步。这一步将是严峻的考验，可他义无反顾地迈了出去。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他？
金鼠似乎天生神力，又极通灵，不留余地的动手过招，生命随时都受着威胁。金鼠的任何一击，完全可以要他的命。但他依然义无反顾迈出了这一步。
一步踏出，他才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东西——一堆果子，那一堆七色异果。
果在!鼠呢？守果的鼠呢？那只金黄色的、大得出奇的老鼠呢？
鼠已不在了！江方一愣，两手作喇叭状放于嘴前，张口大叫：“喂，你在那儿？”颇似热恋中的小伙子找女友，是那般焦急、那般惊惶失措。
鬼谷之内，万籁俱寂，仅余阵阵回音。他仍不甘心，“喂，你在哪，我在这里，你快出来吧？”其急其切，恐非热恋男儿恋女友所及。可是，空谷回音，余音袅袅，金鼠——江方最喜爱的它并没出来。
他等了良久良久，并没见着它，不由生气了，生自己的气，为何要将果子放在树窝里，不放，它一定不会走的。一想到果子，他伸手抓起一个，扔得老远老远，然后接着又扔，一个接一个地扔。
若是识货的，不说他暴殄天物才怪？扔了十五个，他突地不扔了。他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肚子内的“咕噜”声。这一歇息，陡觉肚内空空如也。抓起一个，咬上一口就咽了下去。一股从未有过的异香泛滥在鼻际，一股史无前例的清爽沁入心脾——
………………………………………………………………………………………………………
不一会，小二将菜单送来，一见原来的四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心头虽不免纳闷，但又不便问客人，这是服务的禁忌，何不依这时已开始点菜，小二急忙一一记上。不久，菜也全部上来，二人酒足饭饱之后，走出房间，来到二楼的过道上，凭栏四看，这香月酒吧生意倒是挺红火的，几乎是座无虚席，何不依心头涌起一个念头：“这凤阳集被师父五年前认为是武林中的最后一处清静之地，如今此处处处暗藏杀机，看来武林中已再无静地了，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当是不胜唏嘘。”突地又涌起无数思绪，对艾莲道：“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你看呢？”
“随相公好啦。”结完帐，二人步出酒吧，外面行人渐少，夕阳已坠下了山，晚霞的余晖也渐渐消失。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艾莲道：“先找个客栈订下房间后，我们再四处走走如何？”
“好。”二人走出不到一里地，远远地看见有一家客栈，门口四个红灯笼上“龙门客栈”映入眼帘，这间客栈虽是不大，装饰也极其简单，生意却特别好，二人刚踏进门，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一阵风似的碎步而来，口头甜甜地喊道：“哟，二位客官，里面请。我们这有普通房，上等房，单人间，双人间……”何不依插话道：“普通双人间多少银两？”
“看二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我们这还有最后一间上等双人套房，价格也不高，你看如何？”
那甜甜的声音响在何不依耳旁，伴随那女人略显夸张的手势，故弄风情的动作，他觉得浑身不好受，又问：“多少银两？”
“你看你，光把银两盯那么紧干嘛，看你这娘子，哪是住普通房的女人，你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女人还待再说，何不依不由有些愠怒道：“我找你们老板。”
“嗬，客官，咱们真是有缘，不知客官找奴家有什么事？”这一下轮到何不依吃惊了：“你就是这家老板？”
“瞧客官说的，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奴家这小店全靠客官你们帮衬着，托你们的福，小店本小利薄，可服务周到，我这就给你订间上等双人间去。”说着话便走向柜台，何不依还待再说，艾莲拉了拉他的袖子道：“算了吧，我们就在这住吧。”上前交了订金，回来对何不依道：“走吧。”两人走出客栈，极目四望，这凤阳集其实就一条街，直贯东西，街右傍水，街左靠山，二人便向街右的小溪走去。
走在路上，艾莲道：“我看你呀，帮助别人时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可一到自己，一个子都舍不得多出。”
何不依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们自己省吃俭用，又哪来那么多银子去周济别人。”站在小溪旁，夜色渐暗，艾莲挽着何不依的手臂，头也靠上了右肩前道：“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我看此处危机四伏，不是师父当年所说的清静之所，而是一个是非之地。”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们白天所进的香月酒吧和刚才去的龙门客栈都不简单，香月酒吧里，祁伯伯挥出的那两掌，中者必伤无疑，但小二进来时，只故意对我们人数少了做了个并不高明的疑惑状，而对外面伤人之事故作不知，这显然是有人授意；而龙门客栈的老板娘那迎客的高兴劲似乎不仅仅是一桩小生意送上门来，只怕是另有所图，同时，此女眉梢之间轻佻之态过重，决非一般女子。”
“些许雕虫小技，些许市井之徒，何足道哉？只是，我在想另一个人。”
“什么人？”
“上官靖。”
“他？你想他干什么？”
“你在酒吧说我们聚首凤阳集消息走漏时，当时你的正面是两位伯伯，而我的对面是上官靖与张天，恰好看到了上官靖的神色略变，头一低，目光极是闪烁。据我推测，这透露消息的人，不可能是二老，也不可能是张天，因为张天是祁伯伯在路上遇见的，他又是一个少年，没那么多心机，这事又不是我俩干的，那就只有这个上官靖了。这个透露消息的人一定便是他了，同时基本可以断定，他并非不慎而且很可能是故意走漏，其中必有不同寻常的动机，这件事倒值得我们特别重视。”
“为什么？”
“上官靖此人面相便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利欲薰心之下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这一点缥缈真君也应当看出，从他的举止当中，时时透露着对上官靖的戒心，不过，这上官靖确实是习练缥缈真君绝技的较佳人选，或许正因为如此，缥缈真君才收其为徒的。”这何不依年轻时便精于面相推测之术，偶然之间为当年的回春子遇见，便尽传医术，始为一代神医，而艾莲与他自小青梅马，便顺理成章结成佳偶。
何不依突地话锋一转，“不过，缥缈真君也是一时性急，若是他能碰到我们来时所见的韦姓少年，他的传人便轮不到上官靖了，此人不仅是练武的奇才，更是少见练轻功神技的最佳人选，秉性当中便有轻身之天赋，只是可惜啊……”言下既是为缥缈真君择错了弟子，又为韦姓少年没能遇见缥缈真君而惋惜。
当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在何不依陷入沉思之中时，不远处有一个人，高抬脚步走了开去，此人嚯然便是那韦姓少年。按理说，以何不依夫妇二人的听觉，断然不会发现不了他的存在，直待韦姓少年越走越远，终于离开后，何不依才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这少年为何偏偏杀气逼人，论理说，如此年龄不应当有如此深重的杀伐之心啊，难道他身负什么血海深仇而漂泊江湖。”
“此人自我们踏入凤阳集后便一直尾随跟踪，难道是要对我们不利？”“他几乎还没有这个能力，要知祁伯伯与缥缈真君乃几代异人，决非一般人所能对付，而我们俩又身无长物，可他为何苦苦暗中跟随呢？难道是有人泄露了……”
“武林三珍？”二人几乎是同时说出来，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艾莲道：“我们是否要通知二位前辈？”“我想不必了，二位前辈武功卓绝，天下无敌，我们不必过份担心，何况，这少年虽是杀气太重，城府虽深，机智过人，但其正义之气赤胆忠心，是一个侠肝义胆，与人肝胆相照之人，料无大碍。只是此人离去，大半会去找缥缈真君，而因此与上官靖结怨，这将会带来新的更重的危机，这或是我们需要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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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金鼠挑战！向强者挑战，就是挑战自我，就是创造机遇。走到距金鼠前肢可及之地，也就是果堆的边缘两步处，他停住了。本就不高的身材弯了下来，伸出右手，对金鼠说：“你好。我叫江方，江山如画的江，方方正正的方。”郑重地点头，“请多多关照。”诚挚友善至极。
“照”字未落，右手已顺势前伸，快得风驰电掣。谁也想不到。他用的正是江清萍生平武学之精要----静如处子，动如脱兔之“快”字诀。他快，金鼠比他更快，当手伸出仅只一半，鼠肢已迅雷不及掩耳般迎了过来。江方早已胸有成竹，看见它肢体交接处一动----那是它前肢发力之所在，不等招式用老，右手变式“鸿飞何方”收了回来，左手却已招演“似有所为”偷袭而上。这一招真中有假，假中有真，实中有虚，虚中有实。只要金鼠一旦应付不及，将偷果成功，反之变实为虚、真为假，收手再击。
金鼠甚是通灵，仍是左肢一抖、一翻、一扫，回扫而至。江方不急不躁，又是“鸿飞何方”收回左手，右手“似有所为”复攻。如此交过四五十回合，江方始终将两脚距离果堆两步，虽果未到手，但自己也毫发未伤。金鼠也是丝毫不急，见招接招，见式化式。
交战中，江方精力集中，浑然忘记了饥饿，只是一心一意攻向金鼠。也浑然忘记了疲劳。那招“似有所为”变化极多，随意性极强，百个回合之内难有重复动作的可能，使人看来耳目一新，丝毫不嫌其单一不变。江方久战之下，不露败迹，对自己拟定的对策及能力充满了信心，愈战愈勇，越斗越快。
四五十回合时，他的手仅只攻出一半，就迫不得已收势再攻；一百回合过后，手已能伸出三分之二；一百八十回合一过，他的手已能触到果子了，可仍还没时间能拿回来----仍不够快。二百四十九回合时，他拿上了一个果子，匆忙收手，金鼠一扫，没扫上他，却扫掉了半个果子，他迅即后退两步。
拿着半个果子，他激动得流出了眼泪，那是成功的热泪，希望的热泪，泪水一泻而下。这半个果子，在他的眼中，却是成功的希望，比什么都重要，千金难买。可他不知道，这七色异果却不是能用金子买来的。世上有些东西，在有些人眼里，比金子更可贵。金子固然可贵，它能买床铺，却不能买睡眠；能买诗书，不能买聪明；能买虚荣，不能买幸福；能买奉承，不能买忠诚。
可想而知，金钱在真实面前，显得是多么的低级和无趣。
江方抓住果子，喜极而泣。只是为果子在手时他的一生的意义，那深远和重要的意义。深不可测，远不可及，重不可举，要不可至，这是多么的遥远啊！多么的沉重，却忽略了它本身的价值。当你拾得稀世之珍时，只会想到他将影响你的一生；当你偶亲美人芳泽时，是不是也已忘掉美人----即使美如西施，她也只是一个女人？
----人们常常站得高，看得远，“一览众山小”，却不曾把眼前的风景看个仔细。江方若是知此果之实质，恐要嚎啕大哭才对。泣不成声，凄然泪下，浑然忘记了他身在鬼谷鼠窝，浑然忘记在这个世界里还有别的东西。金鼠仍在那里，一动不动，似是在静观待变。他手举半个果子，泪眼朦胧。任谁也不会认为他是高兴而致。
好半晌，终于止住哭声。突地双袖一抹，擦干泪涕。衣服也实在脏了，这一抹，却抹出一个花脸。小脑袋一抬，看见树干上两丈高处有一小窝，也只拳头大小。意念一动，伸手一搂，双腿一屈一弹，手脚交叉上爬。那七色异果含在口中，至凹处，吐出果子，置之其中，轻巧地落下地来。
这一切他以前是无法办到的！
他将果子放在上面，是为什么？他不饿？他不是不饿，其实已饿极了，但却舍不得吃，深知此果来之不易，顶礼膜拜还来不及，又怎舍得吃掉？这个果子是他用“循序渐进、动如脱兔”之策得来的。
现在他的动作比以前快多了，他还要求更快，“动如脱兔、动逾脱兔”是他的目的。于是，他又振作精神，走到金鼠跟前。由上一次的两步距离变成一步。这是他“循序渐进”之策。虽是只进一步，却意味着困难更大，条件更为不利。他就是要借助它而不断提高自己。
“再次叨扰，请多包涵。”他不管金鼠能否听懂，自作多情，“谢谢你的鼎力相助。”这句话倒没错，天下也许没人愿意做别人练武的工具，这是一个苦差使。可这十分通灵的金鼠，不但一力承担，反而送上这一大堆七色果。
畜牲其实远比人更可爱。也许这已是天下人的共识，不然怎会有那么多养猫、养狗、养宠物、养小蜜----小蜜在很多时候与猫狗无二，却难得有人自愿主动养人、育人，其中内涵颇耐人寻味。
江方这一次却不突然出手，他已不害怕金鼠。已把它当做了朋友，极亲密的朋友。人与人之间见面是朋友、共事是朋友、利用是朋友，多的是酒肉朋友、狐朋狗友----这是对狐狗的不尊重，要找一个真正的朋友，患难与共、自始至终的朋友却非易事。畜牲却不然，至少它不会轻易出卖朋友。这一点至为可贵。
江方被这可贵已几乎感化，“冒犯之处，尚望海谅。”不再多言，已攻了上去，“若有若无”。
这一次与上次相比，已不尽相同。一方面他要努力拿到果子，以证明自己的能力；一方面却又要防备金鼠应招时袭击到自己除了双手以外的部位，如双脚、双腿、腹部等处，这些部位在他的攻击中，已完全处在金鼠前肢所及的范围之内，他就不得不防。
“若有若无”乃江清萍精要武学之一，江方对此知之甚少，许多奥妙之处尚不能领悟。因此也就难免生硬。他的攻势却是凌厉至极，本就极低的法度仍秉承了江清萍的大开大阖，是那么的开门见山、直截了当与毫不含糊。
武学一道，与人的个性、人格、兴趣颇有渊源。“若有若无”乃是“有”、“无”并藏，“有”时蓦地攻出，“无”时嚯然不见，“有”、“无”均在弹指之间，变幻莫测、高深难料。只可惜江方仅知皮毛，皮毛之内是何物，尚有待考究。
“若有若无”一攻出，江方倏尔觉得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心中不禁暗想：“此招颇合我之所好。”刹时目明耳清，五元归一，神不旁殆。见招拆招，见式变式，反应与前相比，又快了几分。江方快攻了几十招---还是那招“若有若无”，越打越是得劲，真个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将遇良材今为战!
挥洒自如，潇洒至极。他深深地爱上了它——“若有若无”，此时已暗暗决定与它永不分离，私订了终身。不知他的这个“情人”愿意否？
攻时威猛无俦，收时悄无声息。他的这一招，攻亦似收，收也若攻，只有在他真正得手时你方知是攻还是守？可金鼠在他的猛攻之下，居然一一应付裕如，还不时袭击他的下盘，逼得他回身自救、变攻为守。更糟糕的是，他的步法毫无法度，身法尚欠轻灵，远未达到心、神、拳、步四合一的境界。
两百招之内，他攻出的次数远远超过反攻为守自救的次数，而攻击的时间大大少于自救之时间。
——只因他攻的速度快，有时一攻就是好几招。
——只因金鼠一旦反守为攻，他就要忙乎好一阵子。
他本可以后退，可他却不愿退一退。退一退似乎就意味着退出计划，退出既定目标，他是坚决不退的。
四百招过后，他已不因金鼠的攻击而匆忙招架，也只是顶多全神贯注应付一下即是。八百招了，这时他的拳、身、步三法已能恰当配合，基本达到攻中有守、守中有攻、攻守兼备的地步。一千招悄然间又到了，他轻松地拿回了一个果子。
这一次，他又没吃。右脚点地，左脚蓦地踏出，踏在树干上，一踏一蹬，借力而上，右脚又立即跟着上踏，毫不费力地将果子——一个完好的果子放进了那个小窝里，与前面那半个孤伶伶躺在里面的果子相依为命。
他丝毫不觉饿，只觉得体内真气盈然，有使不完的劲，毫无休息片刻之意，决定实施下一个战略步骤——与金鼠真实的交战，不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这是他三步战略的最后一步，也是最具凶险的一步。这一步将是严峻的考验，可他义无反顾地迈了出去。
这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他？
金鼠似乎天生神力，又极通灵，不留余地的动手过招，生命随时都受着威胁。金鼠的任何一击，完全可以要他的命。但他依然义无反顾迈出了这一步。
一步踏出，他才看到了最不愿看到的东西——一堆果子，那一堆七色异果。
果在!鼠呢？守果的鼠呢？那只金黄色的、大得出奇的老鼠呢？
鼠已不在了！江方一愣，两手作喇叭状放于嘴前，张口大叫：“喂，你在那儿？”颇似热恋中的小伙子找女友，是那般焦急、那般惊惶失措。
鬼谷之内，万籁俱寂，仅余阵阵回音。他仍不甘心，“喂，你在哪，我在这里，你快出来吧？”其急其切，恐非热恋男儿恋女友所及。可是，空谷回音，余音袅袅，金鼠——江方最喜爱的它并没出来。
他等了良久良久，并没见着它，不由生气了，生自己的气，为何要将果子放在树窝里，不放，它一定不会走的。一想到果子，他伸手抓起一个，扔得老远老远，然后接着又扔，一个接一个地扔。
若是识货的，不说他暴殄天物才怪？扔了十五个，他突地不扔了。他听到了一种声音，那是肚子内的“咕噜”声。这一歇息，陡觉肚内空空如也。抓起一个，咬上一口就咽了下去。一股从未有过的异香泛滥在鼻际，一股史无前例的清爽沁入心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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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小二将菜单送来，一见原来的四个人变成了两个人，心头虽不免纳闷，但又不便问客人，这是服务的禁忌，何不依这时已开始点菜，小二急忙一一记上。不久，菜也全部上来，二人酒足饭饱之后，走出房间，来到二楼的过道上，凭栏四看，这香月酒吧生意倒是挺红火的，几乎是座无虚席，何不依心头涌起一个念头：“这凤阳集被师父五年前认为是武林中的最后一处清静之地，如今此处处处暗藏杀机，看来武林中已再无静地了，如果师父还在的话，当是不胜唏嘘。”突地又涌起无数思绪，对艾莲道：“我想在这里住几天，你看呢？”
“随相公好啦。”结完帐，二人步出酒吧，外面行人渐少，夕阳已坠下了山，晚霞的余晖也渐渐消失。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艾莲道：“先找个客栈订下房间后，我们再四处走走如何？”
“好。”二人走出不到一里地，远远地看见有一家客栈，门口四个红灯笼上“龙门客栈”映入眼帘，这间客栈虽是不大，装饰也极其简单，生意却特别好，二人刚踏进门，一个二十七八的女人一阵风似的碎步而来，口头甜甜地喊道：“哟，二位客官，里面请。我们这有普通房，上等房，单人间，双人间……”何不依插话道：“普通双人间多少银两？”
“看二位英姿飒爽，气度不凡，我们这还有最后一间上等双人套房，价格也不高，你看如何？”
那甜甜的声音响在何不依耳旁，伴随那女人略显夸张的手势，故弄风情的动作，他觉得浑身不好受，又问：“多少银两？”
“你看你，光把银两盯那么紧干嘛，看你这娘子，哪是住普通房的女人，你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女人还待再说，何不依不由有些愠怒道：“我找你们老板。”
“嗬，客官，咱们真是有缘，不知客官找奴家有什么事？”这一下轮到何不依吃惊了：“你就是这家老板？”
“瞧客官说的，什么老板不老板的，奴家这小店全靠客官你们帮衬着，托你们的福，小店本小利薄，可服务周到，我这就给你订间上等双人间去。”说着话便走向柜台，何不依还待再说，艾莲拉了拉他的袖子道：“算了吧，我们就在这住吧。”上前交了订金，回来对何不依道：“走吧。”两人走出客栈，极目四望，这凤阳集其实就一条街，直贯东西，街右傍水，街左靠山，二人便向街右的小溪走去。
走在路上，艾莲道：“我看你呀，帮助别人时大把大把的花银子，可一到自己，一个子都舍不得多出。”
何不依叹了一口气道：“若不是我们自己省吃俭用，又哪来那么多银子去周济别人。”站在小溪旁，夜色渐暗，艾莲挽着何不依的手臂，头也靠上了右肩前道：“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儿吧？我看此处危机四伏，不是师父当年所说的清静之所，而是一个是非之地。”
“你是如何看出来的？”
“我们白天所进的香月酒吧和刚才去的龙门客栈都不简单，香月酒吧里，祁伯伯挥出的那两掌，中者必伤无疑，但小二进来时，只故意对我们人数少了做了个并不高明的疑惑状，而对外面伤人之事故作不知，这显然是有人授意；而龙门客栈的老板娘那迎客的高兴劲似乎不仅仅是一桩小生意送上门来，只怕是另有所图，同时，此女眉梢之间轻佻之态过重，决非一般女子。”
“些许雕虫小技，些许市井之徒，何足道哉？只是，我在想另一个人。”
“什么人？”
“上官靖。”
“他？你想他干什么？”
“你在酒吧说我们聚首凤阳集消息走漏时，当时你的正面是两位伯伯，而我的对面是上官靖与张天，恰好看到了上官靖的神色略变，头一低，目光极是闪烁。据我推测，这透露消息的人，不可能是二老，也不可能是张天，因为张天是祁伯伯在路上遇见的，他又是一个少年，没那么多心机，这事又不是我俩干的，那就只有这个上官靖了。这个透露消息的人一定便是他了，同时基本可以断定，他并非不慎而且很可能是故意走漏，其中必有不同寻常的动机，这件事倒值得我们特别重视。”
“为什么？”
“上官靖此人面相便是一个天生的野心家，利欲薰心之下极有可能铤而走险，这一点缥缈真君也应当看出，从他的举止当中，时时透露着对上官靖的戒心，不过，这上官靖确实是习练缥缈真君绝技的较佳人选，或许正因为如此，缥缈真君才收其为徒的。”这何不依年轻时便精于面相推测之术，偶然之间为当年的回春子遇见，便尽传医术，始为一代神医，而艾莲与他自小青梅马，便顺理成章结成佳偶。
何不依突地话锋一转，“不过，缥缈真君也是一时性急，若是他能碰到我们来时所见的韦姓少年，他的传人便轮不到上官靖了，此人不仅是练武的奇才，更是少见练轻功神技的最佳人选，秉性当中便有轻身之天赋，只是可惜啊……”言下既是为缥缈真君择错了弟子，又为韦姓少年没能遇见缥缈真君而惋惜。
当真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就在何不依陷入沉思之中时，不远处有一个人，高抬脚步走了开去，此人嚯然便是那韦姓少年。按理说，以何不依夫妇二人的听觉，断然不会发现不了他的存在，直待韦姓少年越走越远，终于离开后，何不依才继续说道：“只是不知这少年为何偏偏杀气逼人，论理说，如此年龄不应当有如此深重的杀伐之心啊，难道他身负什么血海深仇而漂泊江湖。”
“此人自我们踏入凤阳集后便一直尾随跟踪，难道是要对我们不利？”“他几乎还没有这个能力，要知祁伯伯与缥缈真君乃几代异人，决非一般人所能对付，而我们俩又身无长物，可他为何苦苦暗中跟随呢？难道是有人泄露了……”
“武林三珍？”二人几乎是同时说出来，同时也想到了另外一件事，艾莲道：“我们是否要通知二位前辈？”“我想不必了，二位前辈武功卓绝，天下无敌，我们不必过份担心，何况，这少年虽是杀气太重，城府虽深，机智过人，但其正义之气赤胆忠心，是一个侠肝义胆，与人肝胆相照之人，料无大碍。只是此人离去，大半会去找缥缈真君，而因此与上官靖结怨，这将会带来新的更重的危机，这或是我们需要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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