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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8往事

    李瑜并没有放弃。来到余杭的二十天中,他没有一天不在西湖大大小小的石桥上寻找着秦清的身影。他最终还是动用了她留给他的银票,在城南租了一间简陋的小屋,住了下来。

    西湖东面的湖岸上,有天下知名的“天水书阁”,其藏书之丰,仅次皇宫大内,每三日李瑜便去那里借书。每天晚间他掌灯苦读,而白天就匆匆奔走于十六座石桥之间。西湖湖岸长四十余里,湖水万顷,即使以最快的脚程,每日也只能在每座桥上逗留片刻。

    李瑜不是不知道秦清的那句口信只是句安慰,也不是不知道这样盲目的找寻有多徒劳,可是他没有办法放弃,一想到秦清也许正在某座桥头翘首盼望,他就恨不能插上翅膀立刻赶到她的身边。他自然知道湖上没有断桥,可是他一点也不怪秦清。在秦清自责后悔的时候,她不知道的是,李瑜比她更加自责、更加痛恨自己,因为他竟不知道他们曾经约定的那座断桥,在西湖的什么地方!

    每天傍晚,当李瑜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小屋的时候,他都会想,如果那一次他没有失约,现在的情况是不是就不会这么糟糕?每天出门的时候,他都在挣扎和矛盾 ——如果秦清并没有逃离京城,如果她还在等着他去救她,他如今的疲于奔命岂不是正一点点消耗着他们的希望?他是不是应该停下脚步,将这些时间用来更加努力的攻读备考?

    这里没有断桥,可是西湖却还是西湖。李瑜知道,秦清若是真的来了余杭,她一定会在最靠近他们那座断桥的地方等他,可是,他不知道它在哪儿!夜深人静的时候,浓浓的悔恨将他席卷,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那些遥远的往事,谁曾料到,当初的一点遗憾,如今会令人如此辗转反侧……

    秦清总是说,是李瑜救了她,是他陪她走过了人生最黑暗的时光,可是李瑜却知道那不是真的。他知道自己到晚了一步,她已独自忍受了整整两年的煎熬。

    容姨去世的时候,他正读高二,他心无旁骛地埋头苦读着,发誓要考最好的大学。噩耗传来的时候,他问父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父亲将脸一板道:“有些事情,小孩子不要过问。”母亲的脸上却有丝哀伤,问他:“瑜儿,你还记得清清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带她出去玩的……”李瑜点点头,问道:“她怎么了?”母亲刚要开口,父亲冲她摇了摇头,她犹豫了半晌,最终只是叹了口气,摸摸他的头道:“没什么……瑜儿,看书累了的话就休息一会,别太辛苦了。”

    两年间,李瑜也曾问起秦清,可是父母却告诉他,他们与秦家已很少联系了。李瑜很奇怪,秦叔和容姨不是他们最好的朋友、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至交么?父亲说: “人是会变的。哲诚的生意越做越大,已经不是你小时候的那个秦叔叔了。”他似懂非懂地看着父亲,父亲却不再解释,只是面上浮起苍凉的神情。

    很偶然的机会,他听到过父母在客厅小声谈论着秦叔叔和清清。母亲的声音有些气愤:“馨平尸骨未寒,他便要迎娶那个女人了?”父亲沉默良久,沉声道:“哲诚是真的变了……这婚礼,不去也罢。”母亲道:“也不知清清那孩子现在怎么样了?”父亲摇了摇头,叹道:“听说,她也变了……叛逆不逊、惹是生非,前不久还被哲诚赶出了家门……”过了许久,母亲轻声道:“其实,这孩子才真是可怜……”

    李瑜走上前去,问道:“秦叔叔他们到底怎么了?”他的父母齐齐一怔,父亲道:“瑜儿,我跟你说过,大人的事别多管,快高考了,用心读书。”李瑜低下头去,小声道:“可是清清不是大人啊?”父亲愣了愣,一时说不出话来。母亲柔声道:“别多问了,知道了也做不了什么。好好复习,等你去了北京读书,有空的时候去看看她吧。”

    第二年秋天,李瑜考上了梦寐以求的大学,真的提着行囊去了北京。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让他应接不暇、热血澎湃,他结识了许多新的朋友,参加了许多活动,每天的日程都排得满满的。有时候,他也会想起要去看看那玉雪可爱的小粉团现在到底变成了什么模样,但是这样的念头总是一闪即逝,很快便被其他的精彩计划所取代。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第二学期,开学不久,李瑜忽然收到了一份请柬。秦哲诚不知是如何知道故人之子也到了北京,还得到了他的地址,给他寄来了一封请柬,邀请他到家里参加夫人的生日宴会。握着那措辞诚恳的烫金请帖,李瑜想,原来秦叔叔还是念旧的,不知道父母为何要将他拒之千里之外?学者的清高,有时候或许真有些不近人情……

    豪华的别墅,高雅的酒会。云鬓香粉、觥筹交错,李瑜有一些局促和不安,虽然早知道秦家已不同往日,但他的脑海里的秦府,却还总是苏州郊外的老宅旧院。

    人群之中,他一眼就看见了她。满目的西装革履、曳地长裙之中,她格格不入地穿着洗得发白的体恤和裂着缝隙的牛仔裤。十三四岁的少女,脸上全没有她这年龄该有的稚气,面上的神情冷淡而疏离。她不断取过侍者捧在托盘上的红酒,如饮白水般一杯杯灌下,仰头的瞬间,她微微眯起双眼,寒芒轻闪,冰冷的嘲意从细细的眼缝中透出。

    如果不是秦伯伯的样子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如果不是他走到这少女身前低声怒斥,李瑜不会认出,这孤寒的少女,便是当年那爱哭爱笑的小女孩。

    李瑜走到少女身边,一时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少女斜斜地扫他一眼,目光没有一点温度。李瑜沉默了良久,才轻声道:“清清,还记得我吗……我是李瑜。”少女似是怔了一怔,目光在他脸上不住打转,许久之后,冷漠的表情慢慢裂开一条细缝,似笑非笑地道:“呵,原来是瑜哥哥……记得,当然记得。”

    自那以后,李瑜的朋友们都知道他有了一个妹妹。几乎每个周末,他都会去看她,或是替她补习功课,或是陪她看书聊天。朋友们一个个有了女朋友,也曾打趣地问他,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给了妹妹,是不是不打算谈恋爱了?他只是笑笑说,学业为重,大学毕业他还想出国深造。

    秦清对人充满了戒备,看着李瑜时,她的目光里常常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嘲意。李瑜知道,那是她在问:瑜哥哥,你真的关心我?那这两年,你怎么一次也没来过?李瑜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沉默,只能期待着时间能慢慢抚平创伤,期待着耐心和关怀可以渐渐温暖她冰寒的心。

    又是两年过去,李瑜风雨不改的陪伴和付出终于有了回报。秦清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有的时候,她甚至也会开怀大笑;她越来越少地端起酒杯,直至完全戒掉了对酒精的依赖,终于有一天,她问李瑜:“瑜哥哥,还记得两年前的那个酒会吗?”

    李瑜点点头。秦清道:“你知道那天是什么日子吗?”李瑜犹疑着不答,他当然知道那天是秦清的后母林雅丽三十岁的生日,但他也知道秦清最忌讳的便是那个名字。秦清忽然笑了起来:“呵呵,你当然知道——人人都知道那天是她的生日……”李瑜讶异地看着秦清。秦清笑着笑着流下泪来:“那你知不知道,那天是谁的忌日?”李瑜看着秦清凄厉的笑容,忽然明白过来,震惊得无以复加,低呼道:“容姨……”秦清嘴角依旧带着笑意:“一个人生,一个人死……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李瑜知道,他终于叩开了秦清的心门,她真正接受了他,从一个人的阴霾中走了出来。可是,他却没有感到意料之中的释然和欣慰,只觉得无比的心痛。他情不自禁地将她拥入怀中,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这是他第一次抱着一个女孩,百般痛惜中带着两分慌乱,有些手足无措,除了断断续续地说着一些毫无意义的安抚的字句以外,他只能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哭得肝肠寸断。

    在大学的最后一年多,李瑜非常的繁忙,准备着毕业、准备着各种出国的考试和申请,很少再有时间去秦府。秦清常去学校找他,她出落得越来越美,十分惹人喜欢。曾有损友半玩笑半认真地让李瑜牵牵红线,将妹妹介绍给他,李瑜只是笑着擂他一拳:“不许打她主意,她还在读高中呢!”

    秦清十分懂事,知道李瑜很忙,从不拖他出去玩,总是乖巧地坐在他的身边,静静地做着功课。很多时候,她从家里跑出来时心情很糟,可是一见到李瑜,她还是会露出淡淡的笑容。

    从首都国际机场登机的那天,他抚着她的头顶,承诺一定常给她发邮件,她重重地点着头道:“瑜哥哥,说话要算数哦!”当他最后一次回过头来,对方的身影都已变得很小,他只能见到她不住地挥动着手臂,面上隐隐似还带着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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