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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9对峙

    嘉畅苑的湖是极美的,碧色的湖水如一块巨大的玉璧,幽幽地摄人心魂。然而这粼粼的金色波光映在巧杏脸上,她俏丽的模样却因恐惧而扭曲。看着月霞眼里的杀意,她的眼中不禁流露出哀求的神情来。月霞冷冷道:“上面差你来监视我,也是协助我。你却蹬鼻子上脸,全没将我放在眼里,现在求饶?晚了。”

    玲珑的娇躯跌入湖中,巧杏的身体瞬间被湖水包围。冰凉的湖水灌进口鼻,巧杏神智完全慌乱,她拼命地摆动着手脚,动作却全然没有章法。她竭力张口想要求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手脚摆动激起的微弱水声,也被风吹叶动的轻响所掩盖。月霞漠然地看着她,直到她的眼里布满红丝,手脚慢慢静止,才噙着一丝残酷的笑意缓缓地走出树荫,高声叫道:“救人,救人!有人投水了!”

    等下人们闻声赶到,再叫来识水性之人捞起巧杏时,她早已全身冰冷,没了丝毫气息。月霞扑在巧杏身上,大放悲声,哭得死去活来。月霞一向沉稳精明,府里下人们从未见过她如此失态,但是想到她与巧杏素来亲厚非常,如今为她伤心欲绝,也是人之常情;更有人想起巧杏一向的体贴乖巧,也不禁心有戚戚,跟着掉下泪来。月霞哭了许久,又命人好好安置巧杏的尸身,这才在几位婢女的搀扶下回栖霞居去了。

    秦清在方慈的房中只稍作逗留便退了出来。府里的大夫再三叮嘱,要让方慈好好休息,若是这两日可以醒来,便算是熬过去了。想起榻上那气息微弱的女孩儿半天之前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秦清止不住心头的怒火。她原以为自己一进府门月霞便会找上来诸般探问阻挠,谁知一路下来竟是畅通无阻,月霞也始终没有出现。她的心中暗暗生疑,问钟琴道:“巧杏呢,抓起来了么?”

    钟琴脸色微变,低声道:“适才您在竹夫人处时,我已通知侍卫去抓了,可是……”秦清心里一凛,急道:“可是什么?”钟琴道:“可是……她知道您回府之后,便畏罪自杀了。”秦清一呆:“畏罪自杀?”钟琴以为她没听清楚,点头道:“是的,您回府不久,她就在嘉畅苑投湖了。”秦清怔了半晌,神情渐渐激动起来:“畏罪自杀?又是畏罪自杀?!哪有那么多畏罪自杀?!先是菊香,再是巧杏?!”她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瞪着钟琴:“你凭什么说她自杀?”

    钟琴吃了一惊,急忙道:“我已差人检验过尸体,她的身上没有任何伤痕,确是溺水而亡。园中的夫人和下人们完全没有听见求救之声,显然不是意外落水或被人推落。而且……”秦清皱眉道:“而且什么?”钟琴略一犹豫,道:“而且,月夫人也说她是自己投湖的。”秦清道:“什么?!”心中愤怒,同时觉得荒谬之极,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好,好得很!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钟琴不解地看着她激动的表情,小心道:“这……月夫人既如此说,下人们便没有多问。”

    秦清愣了愣,气极而笑:“原来她一句话就可以抵一条人命!”看着钟琴惊讶的样子,怒道:“你们都不问,我去问!”说罢转身就走。钟琴急急地追在她身后,道:“清夫人,明日再去吧!今日天色已晚,而且月夫人正为此事伤心不已……”秦清冷笑道:“伤心?好,那我就去看看她有多伤心!”钟琴急得抓耳挠腮:“清夫人,还有您的伤……”秦清对他的叫唤充耳不闻。钟琴一筹莫展,只得匆忙跟上,将秦清搀住。他随着秦清一路赶往栖霞居,中途偷偷抬眼打量,见她满脸怒容,只觉得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二人来到栖霞居时,月霞正在用晚膳。听到下人的禀告,她急忙放下碗筷走出饭厅,秦清已到了院中。月霞迎上去笑道:“清妹妹刚刚回府,怎么不好生歇着?”秦清道:“今日发生了这许多事,哪里歇得下来?好不容易捱到晚膳,却听说月姐姐这儿也出了大事,心里不安得很,赶紧过来看看。”月霞道:“真是难为妹妹这么惦记着我。我这儿正有多出的饭菜,妹妹要是不嫌弃,就同我一起吃吧。”秦清望一眼厅里的饭菜,叹道:“难得姐姐还有这么好的胃口,我一想起小慈还生死未卜,却是吃不下去。”

    月霞自从知道方慈被秦清带走,便已想好了说辞,闻言立刻道:“方慈的事是我不好,一时莽撞了。清妹妹你不知道,你一失踪,这府里可乱成了一锅粥。殿下那么疼你,我若是找不到你,该怎么跟他交代啊?你这凭空地不见了,雪雁跑了,陈进耿毅互相可以作证,当时我们又只道那厨子是出府买菜去了,整个清园就留下方慈。我们也好好问过她话,可是她什么都推说不知道——你说,这怎么能不惹人起疑呢?”

    秦清道:“被迷药迷晕了,自然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也只记得自己被迷晕了过去,月姐姐是不是也要怀疑我和外敌串通,把自己劫了出去啊?要不要也给我上刑拷问一番?”月霞叹气道:“清妹妹,我明白你心疼方慈,所以在生我的气。不过,你怎么能拿自己和她比呢?那早膳本就是送去给你的,你中了迷药当然不奇怪。可她只是个下人,怎么会吃了那些东西——清妹妹,你别急。现在我当然明白是你好心赐食予她,可当时的情形……哎,你也不能怪我们怀疑她在使苦肉计啊!”

    秦清不由愣住。她之前根本没有想到还有这层,没想到自己的一番随性而为竟给了对方这么好的借口,心中不由大是自责;可是转念一想,若是方慈当时没有昏迷,岂不是如同清园的另两名守卫一样,早已遭了那厨子的毒手?一时间她有些惶惑起来——难道留在自己身边,竟没有活路么?月霞见她茫然若失的样子,只道自己一番说辞已经得售,暗暗留意着她的表情道:“清妹妹除了记得吃了早膳晕过去之外,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么?”

    秦清挪了挪身体,有意无意地挡住身后的钟琴,不让月霞看到他的表情,摇头道:“不记得了。我看到小慈晕过去,自己也昏昏沉沉的,什么都还没来得及想,就昏睡过去了。”月霞目光闪动,忍不住道:“真的?”秦清将她的表情收进眼底,苦笑道:“我骗月姐姐做什么?”说罢似是若有所思,脸上明明白白地露出怀疑的表情,道:“难道,月姐姐认为我应该记得些什么吗?”月霞赶紧笑道:“清妹妹多心了。我只是觉得妹妹你聪明伶俐,不会那么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的。”秦清“哦”了一声,叹道:“月姐姐你真是高看我了。”

    月霞的脸色有一些不自然——她冒着被上面怀疑的风险,费尽心思除掉了巧杏,难道竟只是一场徒劳么?她虽然极力地控制着情绪的波动,复杂的眼神还是出卖了她。秦清一直偷偷观察她的表情,知道自己没有猜错,当下又叹了口气,道:“别说我和小慈了,我们总归现在都没事了。倒是巧杏那丫头,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竟要寻死?我看她平日又温顺又乖巧,实在不像是那样的人呐。”月霞抹抹眼角,道:“哎,知人知面不知心啊,也是我平日里没有管教好,才会出这样的事!”

    秦清讶然道:“月姐姐怎么这么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听说她投湖时,你就在一旁?”月霞叹息着点点头道:“今日下午听说妹妹回来了,松了一口气,赶紧带着巧杏就要去清园看你,谁知经过嘉畅苑的时候,却隐隐听下人说起你去了地牢——说了妹妹你别怪我,今儿为了你失踪的事,我实在是累得不行。当时倦得真是不想再去地牢了,就出了个懒主意,想在嘉畅苑歇歇,等你回来的时候再叫住你——我带着巧杏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就着块大石头短短地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我好像听见巧杏在说什么对不住我,我也没在意,只当是做梦了。”

    秦清静静地听着,不说话。月霞接着道:“打了会儿盹之后,我想想你也该回来了,就叫上巧杏往外走。我当时心急,生怕跟你们错过了,所以走得很急,也没有回头看。”说着叹口气道:“我也真是粗心!过了好一会,我才醒起巧杏好似很久没有说话,回头一瞧,哪里还有她的人影儿?我吃了一惊,赶紧跑回去,却只看到她已不知什么时候投了湖,都奄奄一息了!我急得直掉眼泪,连连问她‘你为什么要做傻事啊’,她也不说话,我就说‘我去叫人来’,她却挣扎着出声叫住了我,说……”

    秦清心里越来越凉,月霞口里的时间、地点竟都和事发的情形完全吻合,她听了这么久,竟没有找出一点破绽。月霞说到这里忽然住了口,可是秦清已几乎可以猜到她要说什么。果然,月霞面露愧色,低声道:“她说……她参与了今早劫持你的事……”说罢拉起秦清的手,道:“清妹妹,早上的事你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秦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月霞顿足道:“巧杏当时说了那话,我也顾不上多想,急着跑去叫人,谁知已晚了一步……现在也没人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了。这丫头……”

    月霞说着又抹起泪来,一面为巧杏伤感,一面道:“清妹妹,不管她到底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始终都是我太粗心大意……我……”秦清低头不语。她的头脑已完全冷静了下来,心中不住责怪自己:你早已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还冲动地跑来跟她对质?!你在想什么?脚上的伤钻心般地痛了起来,她的额头渐渐沁出汗珠。

    月霞还在不住叹息,秦清忍着痛劝慰了几句,与她又再虚与委蛇了一番,这才微笑着告辞。月霞一脸歉意地将她送到门口,直到她的身影在夜色中消失,才慢慢地沉下脸来。而秦清在跨出栖霞居的瞬间,便再也挂不住脸上的笑容——每一次都有人死去,每一次都有替罪羊,每一次自己都可以将她看穿,却偏偏每一次都无法撕下她的面具!她总是做得万无一失,而自己则总是束手无策!愤懑、不甘、自责、内疚……各种情绪在秦清心中激荡,从她脸上一丝不落地显露出来。

    钟琴终于看出了端倪,小声道:“清夫人,您是在怀疑月夫人指使巧杏害您吗?”秦清咬牙不语。钟琴道:“您一定是多心了,她方才都已解释得那么清楚……”秦清蓦地停下脚步,道:“钟琴,你去替我将今早劫持我的厨子找到——我知道他们在哪儿。”钟琴一呆,目露惊喜之色:“您知道?”秦清道:“那两人做得早膳美味可口,绝不是临时学的功夫,厨子应该是他的本行;他将我从王府带出,最快的时间内就送入了军营,中途不会有时间重新布置交接,我猜想他是故技重施,用混出王府的办法瞒过了军营的盘查……”

    秦清话音未落,钟琴已跳了起来:“所以此人是吴郡大营的厨子!”秦清赞许地看他一眼,补充道:“而且是至少从昨日起请假,并定好了今日返工的厨子。”钟琴拍掌道:“明日一早我便跟殿下去军营,将他揪出来。”秦清看着钟琴雀跃的样子,喃喃道:“希望他今日没有死在校场……”钟琴没有听清她的话,问道:“清夫人,您说什么?”秦清沉默片刻,道:“如果他还活着,不要先带来见我。你先审问清楚,他们前两日是如何被选进王府的?”

    钟琴愣了愣,讶道:“清夫人,您还在怀疑月夫人?!”秦清见他如此信任月霞,心中忽然有些烦躁,语气也冷了下来:“我为何不能怀疑她?小慈还生死未卜,巧杏死得不明不白,你就听信一面之词,轻易免了她的嫌疑?!凭什么?就凭殿下特别宠信她么?”钟琴从未见过她如此疾言厉色,急忙道:“不是这样!小人不是偏袒维护她,只是,她没有动机谋害您和殿下啊……”

    秦清好似听到一个最滑稽的笑话,脸上露出了不可思议的神情,呵呵笑了起来。钟琴担心道:“清夫人……”秦清笑得眼泪也出来了,点着头道:“嗯,你说的对,她也许是没有动机谋害殿下。可是——你竟然说她没有动机想杀我?钟琴,你真的不知道这后院的女子几乎人人都想要我的命?”想起落水那日嘉畅苑里那无数幸灾乐祸的目光,秦清心里一阵阵发凉。钟琴犹豫了一下,小声道:“可是,月夫人和她们不一样。”

    秦清咀嚼着钟琴的话:“不一样?”想起四个月来关于月霞的点点滴滴,秦清低低笑道:“呵呵,是不一样。”月霞掌管着王府的事务,在没有王妃的情况下,她是事实上的主母;落水之后自己要审疑犯,萧璟让她“从旁协助”;案情还未明了,萧璟听信了她一面之词,处死了司棋;萧璟不来清园的半个月,大多数时间睡在栖霞居……她是萧璟最信任的人!她在萧璟出宫之前便跟随他,更可能是他最亲密的人!秦清自嘲,你到底凭了什么,你以为自己可以在这宁王府内扳倒月霞?

    秦清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她愤怒,她不甘,可是她能如何?她恨月霞的歹毒,更狠自己的天真和无能!钟琴突然出打断了她的思绪。有些话本容不得他多嘴,可是看着秦清悲愤莫名的表情,他觉得他应该让她知道真相;他想,殿下也不会瞒着清夫人。于是,在犹豫了许久之后,钟琴道:“月夫人和别的夫人不同,她并不真的是殿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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