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二月
十二月
（一）最贵人间是亲情
北京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谢思雨仍旧在四处奔波，早出晚归参加招聘会、跑面试，几乎忙碌到了日出而走、日落而归的程度。家瑶依旧是对着电脑找信息、投简历，然而数月忙碌终是白忙，家瑶没收到一封邀请函。黎曼坚持要端铁饭碗，四处查找信息，却始终无法通过简历筛选。
“瑶瑶、小雨，来，我公布一个好消息！”晚上，黎曼兴冲冲地叫道：“我们省的事业单位考试只要缴费就能参加，我报了一个单位的外事办，月底考试！”
“呀！曼曼，终于被你给等到了！加油，你只要考肯定能上！”家瑶也高兴。
“曼曼，这外事办不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的外语，堵上脸就是个外国人，肯定没问题了！”谢思雨称赞。
“我订了后天的票回家！亲爱的们，等我的好消息！”黎曼一脸喜色。
黎曼出生在塞外的一个小镇上。在黎曼的记忆里，幼年的小镇民风淳朴、和谐安乐。黎曼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个下午放学后，她都带着弟弟去爸爸单位的大院玩儿，爸爸总会给她们姐弟买点什么零食，叮嘱他们早点回家吃饭，然后自己骑车买菜回家。但是姐弟俩总是要玩到夕阳西下，待妈妈做好了饭来找他们，方才一蹦一跳地回家。每一天都这么过去，那时的日子，安静得那么悠长。
黎曼下了火车，正是傍晚，整个小镇都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金色中。又是一个夕阳西下，黎曼心道，却再看不出儿时的味道。
“姐！”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向着黎曼跑了过来，满脸笑意。
“小勇，你逃课了吧？说了不用你来接我，你都上高中了，不好好上课！”黎曼刮了一下弟弟黎勇的鼻子，嗔道。
“没事，最后一节课老师让我们上自习呢，我请了个假就出来了。姐，累了吧？妈早做好饭等着你了！”黎勇接过黎曼的行李，笑道。
姐弟俩一道回家，一路上，黎勇喋喋不休地说着家里的事、学校的事，恨不能一下子告诉姐姐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黎曼微笑着听着，宠溺地看着弟弟。
“姐，我现在是学校篮球队主力了，有时候课外活动去操场打球，半个学校的人都围观呢！”黎勇骄傲。
“姐就知道你行！”黎曼赞赏，继而神秘兮兮地问：“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你啊？”
“倒是有那么两个，我一比赛就去看，拿毛巾递可乐的，但是都是低我们一级的，我不喜欢。”黎勇毫不隐瞒。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啊？”黎曼追问。
“没有！”黎勇一口否决，脸微微红了。
“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搞不定，告诉姐，姐给你出主意。”黎曼笑道。
“姐！你就不怕我考不上大学啊！”黎勇嗔道：“再说了，你还是着急你自己吧，都快研究生毕业了，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你真想初恋就去相亲啊！”
“我已经被耽误了，所以才让你抓紧啊！”黎曼一脸不正经：“我知道我弟这么懂事，肯定不会耽误学业，但是有了好女孩也要抓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黎曼拍了一下黎勇的肩膀：“姐相信你！”
姐弟俩说笑着进门，黎曼的母亲林珍珍已经做好了饭，见儿女相伴进屋，眼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拉着黎曼嗔道：“又瘦了不少，真是的！”
黎勇把黎曼的箱子放下，到厨房里拣了些零食放在嘴里，问道：“妈，晚上吃什么好吃的？”
“你整天就知道吃！”林珍珍假意嗔怪：“等你爸回来了咱们就开饭！吃包子！”
黎曼的父亲黎跃进以前是县化工厂的职工。黎曼听母亲说，父亲那时年轻有为，高中毕业就进了县化工厂，不到一年便当了办公室主任，颇受厂长器重。在那个几代农民的家里，黎跃进算得上是少年得志了。也就是在那时，黎跃进追到了厂里最漂亮文静的女孩儿林珍珍，然后相继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林珍珍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却红红火火地过下去了，可谁知，黎曼上初中的时候，化工厂倒闭，黎跃进和林珍珍双双下岗。之后的十几年，黎跃进和林珍珍四处打工，在餐馆当服务员、在机关单位做临时锅炉工、做保姆、做清洁工、做保安、做守夜人……只要是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两人几乎都做遍了，就这样打工——失业——打工，不断地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现在，林珍珍在一家物业公司做清洁工，黎跃进则在一家餐馆做洗碗工，每天从早上十点工作到晚上九点。
黎跃进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黎曼正和母亲在外屋低声聊天、黎勇在里屋做作业。黎曼听得门响，忙迎了出去，林珍珍则进厨房去端饭。
黎跃进提着一个饭盒，一边进屋一边笑道：“我从饭馆点了个鱼香肉丝，给你们姐弟改善改善伙食！”
“小曼，什么时候考试啊？”林珍珍给黎曼夹了一筷子肉，问道。
“下周末就考。”
黎跃进喝了一盅酒：“闺女啊，好好考，咱们家可都靠你了！你考上了，我和你妈也能松口气了。”
“咱闺女肯定能考上，从小到大，小曼考什么不中！”林珍珍一脸得意，提起女儿的成绩，她的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姐，你肯定能考上！”黎勇顽皮：“等考上了，姐，你得请我去省城吃肯德基！”
黎曼笑着答应，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吃包子、却不肯碰那盘鱼香肉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弟弟已经读高中，却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无论上学还是周末，都只一身校服。同学们出去聚餐游乐，弟弟从来不参加。大三暑假，黎曼打工挣了点钱，姐弟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进肯德基，弟弟只点了一个汉堡，而黎曼的汉堡，她只尝了一口便推说不好吃，带回来给父母尝鲜。
等我工作了就会好起来！黎曼想着又不由高兴了起来：等工作了，要给爸妈买楼房，给弟弟买新衣服，带全家人都去吃肯德基！黎曼想着高兴，不由打趣黎勇：“小勇，要是给你两百块钱，你怎么花？”
黎勇一头雾水，不解地问：“干什么给我两百块钱？”
“你不记得你上三年级的时候跟我说，你要是有两百块钱，拿100块买羊肉串、拿50块买方便面、再拿50买可乐。”黎曼揶揄。
“姐！”黎勇红了脸：“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早忘了。”
“你从小就知道吃！”林珍珍嗔怪，却满脸笑意：“你好好考个大学，妈领你去吃！”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有我姐的榜样，您就看好吧！”黎勇调皮：“不然您提前预支给我也行，反正迟早的事情。”
“你小子！”黎跃进笑着在黎勇头上轻拍了一下：“赶紧吃了饭学习去！”
（二）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黎曼吃过早饭，坐火车到省城侯考。
“黎曼！”黎曼听着有人大声叫，回头一看，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但穿着时髦、打扮妖娆的女孩正惊喜地看着自己。黎曼顿了半晌方认出来人：“贾聪？”
“老同学，你也来考试啊？”贾聪依然是那么热情洋溢。
“对啊！你也是吧！”黎曼淡淡微笑。贾聪是黎曼的初中同学，在全校都是出了名的学习差，而且颇为早熟，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谈过好几个男朋友，当年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你都到北京读书了，怎么还回省里考试啊？我要是你啊，一定留在北京了，好不容易考出去了。”贾聪自顾自拉着黎曼喋喋不休：“不过现在留北京也难，回省里倒是也不错。只是，唉！”贾聪故意叹了一口气，谁知黎曼并不多问，只得继续道：“现在省里的事业单位也难进的很！”
黎曼微笑，并不愿意分辨。铃声一响，两人相伴走进考场。
一进考场，黎曼便觉得不舒服：考点设在食堂，几百个人的考场，竟然只有两位监考老师。而且，准考证上虽规定要带身份证，可监考官并不查看。黎曼找到位置坐下，监考教师漫不经心地传下考卷，考生各自开始答题。
黎曼拿到试卷，100分的试卷，竟有80分的主观题，也并不考外语，只是问为何选择从事外事工作、对外事工作有什么了解等等。
“老同学，考得怎么样啊？”离开考场，贾聪赶上黎曼，问道。
“还行吧！”黎曼一向如此作答。
“哎！过年咱们初中同学要聚会呢，你一起来吧？”贾聪盛邀：“好多年都没你的消息了，一起聚聚，咱们毕业这么多年，都没一起吃过饭呢！好多同学都来，一起热闹热闹！”
“好啊！刚好我过年也没什么事，在家呆着也是无聊！”黎曼考后心情颇好，愉快地答应了。
三天功夫，外事办便公布了面试名单。
“姐，这外事办的效率还真高啊！三天时间、300多个人、80%的主观题，就是看也得看个把星期吧，这么快就能公布名单？你说他们是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呢，还是囫囵吞枣应付差事呢？”黎勇陪着黎曼上网看榜，在黎曼耳边喋喋。
黎曼紧张地点开面试名单，三个人进入面试，贾聪第一、黎曼第二，没有公布具体成绩。
“贾聪？姐，是你初中时候同班的那个贾聪么？”黎勇好奇。
“嗯，你还记得她啊！”黎曼心里失落，勉强应付。
“她报考外事办啊，还真有胆量！她能不能完整背出26个英文字母都是个问题！”黎勇嘲弄。
“你又不是她同学，知道什么！”黎曼心烦，没心情听弟弟唠叨。
“姐，你不知道，她初中毕业留了三级，后来在县一中高中部读，我在初中部，整天见她跟一群男生进进出出，事情在学校里都传遍了！后来不知道她爸动了什么关系，才勉强走了个三本。”黎勇安慰姐姐：“姐，进了面试就好，你英语那么好，面试官肯定一眼就能相中你！”
黎曼听了弟弟的话，心里的紧张微微缓了一些，安慰自己：对的，我的英语好，面试肯定会是优势，一定可以的！
周六，林珍珍一大早起来为女儿做早饭，黎跃进也早早地起来，却没什么事情，只不听地添碳，把炉子烧的通红。黎勇也放弃了难得的睡懒觉机会，早早起来。
“妈，你们弄这么隆重，搞得我都紧张了！”黎曼起来，心疼父母操劳，不由嗔怪。
“紧张什么，我闺女什么时候紧张过考试！我们这是高兴地睡不着，没隆重、没隆重。”黎跃进呵呵地笑着。
“快吃吧！”林珍珍叮嘱、
黎曼吃过早饭，换上正装，化了淡妆出门。
“姐，今天我当你的专职司机，接去接回！”黎勇推出自行车，挡在门口，朝黎曼笑。
黎曼无奈，只得坐了上去。
“姐，你还真别不乐意！”黎勇一边骑车，一边唠叨：“你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学校想坐我的车的女生少说也有一个连，这会儿不定多少人羡慕你呢！”黎勇在姐姐面前永远都是一副王婆卖瓜的赖皮模样。
黎曼知道弟弟是故意逗她让她轻松，也配合地笑道：“是！是你这个大帅哥给我面子！臭美！”
黎曼坐汽车到了省城，熟路走到考点，提前进了侯考室。贾聪和另外一个应聘者还没有来。黎曼一个人呆在屋里，心里默默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英文自我介绍。
“黎曼，你这么早就来了呀？”贾聪人还未进来，声音已送了进来。
“我也刚到。”黎曼微笑。
两人正聊天，工作人员来叫了贾聪去面试。黎曼等着，半个小时的功夫，贾聪出来，笑着朝黎曼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匆匆走了。
黎曼进屋，不由吓了一跳，不大的会议室里黑压压坐了七八个考官，足足占据了一半的会议桌。阵势倒唬人。黎曼心道，定心进去，半鞠躬、问好、入座。
八个考官面无表情，坐在中间的主考官给黎曼宣读面试规则。是传说中的结构化面试。黎曼听谢思雨说过，心里有底，渐渐不再紧张。
“以你的经历说明，你读大学以来做的最骄傲的一件事，从这件事中你得到了什么启示？”
“以你的经历说明，你到现在为止最成功的一件事，从这件事中你得到了什么启示？”
“以你的经历说明，你在团队合作中都担任过什么角色，得到了怎样的锻炼？”
“以你的经历说明，在团队合作中，假设你的队友不和，你如何促使他们合作完成一项工作。”黎曼听到“假设”二字，想起谢思雨怒骂：“我想抽丫一耳光”，不由好笑。但随即又正色，仔细听题。
黎曼听四道题完全不涉及英语，不由有些失落，但仍旧在心里仔细梳理好答案，认真回答。考官们仍旧面无表情地听着，待黎曼回答完毕，面无表情请她出去。黎曼站起来、鞠躬、转身出门。
“老同学，答得怎么样啊？”贾聪竟在门口等着黎曼。
“还好。你呢？”黎曼心里七上八下，嘴角牵强一笑。
“嗨，就那样呗！”贾聪甜甜一笑：“老同学，中午一起吃饭吧？好好聊聊！”
“不了，我还着急回家呢，家里人等着。”黎曼看贾聪一副满不在乎却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只想赶快回家。
“那好！等回去了咱们再聚，过年你一定来啊！”
（三）贫贱夫妻百事哀
黎曼坐车回家，黎勇正在车站等着。
“姐，怎么样，考官是不是当场就决定要你了？”黎勇喜滋滋说完，发现黎曼懒洋洋地，关切道：“姐，你不舒服？”
黎曼摇摇头，懒懒地坐在黎勇自行车的后座上：“回家吧！”
林珍珍早又做好了饭，炒了一桌子的菜，在门口张望。见儿女回来，笑道：“小曼，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不考英语，乱七八糟考了一堆东西，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黎曼懒懒回答。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对考试结果毫无把握。
林珍珍听女儿说完，不由一脸愁容：女儿说没底，结果便悬了。三个人闷闷不乐地吃了饭，林珍珍收拾了桌子，重新热上饭菜等黎跃进。
黎跃进回来，黎勇迎出去，灯影下突然发现黎跃进满身是土：“爸，怎么了，怎么一身土？”
“没事，就是骑车在路上摔了一跤。”黎跃进不多谈，只关心女儿：“你姐回来了吧？”
“回来了。但是不太高兴。”黎勇低低回答。
林珍珍见黎跃进一身土进来，手上还有几处划痕，不乐道：“早上去的时候不是就看见那边修路了，你怎么还能摔倒，真是的！”林珍珍一边端饭一边抱怨：“这些人也真是缺德，成天乱修什么，挖来挖去也挖不出个样子，也不亮个警示灯，就等着人摔跤。”
“我着急回来，谁记得那有坑，我想摔跤啊！”黎跃进摔了跤本就生气，听到妻子埋怨，越发动气。
黎勇眼见父母对话出了火药味，忙转移话题：“对了姐，你刚回来没发现，咱们县下周县庆，新区那边十几里的山坡上都装了白色的小灯，每天晚上一闪一闪的。上塔山的二百多个台阶也都安了白炽灯管，晚上照出来跟瀑布似的。”
“山上连人都没有，装灯做什么？咱们旧区这边怎么倒一盏路灯都不亮？”黎曼也配合弟弟，转移父母的注意力。
“还说呢，我每天晚上放学从新区到旧区，山坡上的灯一闪一闪的，远远看着跟鬼火似的，我们班的好多女生晚上都不敢自己走。”黎勇想着好笑：“前天晚上我们下晚自习回来，不知哪来的两个人无聊，那么晚了爬塔山。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那么亮的灯管，映得那两个人跟鬼影似的飘着，把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吓得话都不敢说了，真逗。我们同学私下里无聊，管塔山叫鬼山。我哪天晚上带你去看，站远处看，那些一闪一闪的小白灯，真的特别像给死人糊的靠山明镜。”
“这帮缺德东西，给人走的路不亮灯，倒给鬼照路！”林珍珍心里有气，咒骂。
黎跃进心知儿女都是一心想缓和气氛，遂笑道：“这新区的鬼眼神不好，咱们眼神好嘛！”
“眼神好能摔跤！”林珍珍生气：“赶紧吃你的饭！”
黎曼心里不由地难受，因了自己的无能，竟不能让爸妈和和睦睦地吃一顿饭。黎曼在心里环顾着这个家，在这不足40平米的家中，黎曼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童年在黎曼的记忆里，就是悠长的傍晚，父母在厨房做饭，她和弟弟在院子里玩泥巴、跳皮筋。那样的日子，美好地仿佛林徽因笔下的人间四月天。然而父母的双双下岗，让黎曼的童年在一夜之间结束，从那时开始，从来没有红过脸的父母开始频繁地争吵，为了工作、为了钱、为了说不清的鸡毛蒜皮。黎曼和弟弟从那时开始，学会了看脸色、学会了转移话题、学会了逗父母开心。黎曼盼着家境好转、盼着父母和睦如初，可是苦日子却怎么也盼不到头。黎曼想不明白，父母一生勤劳节俭、一家人向来节衣缩食，日子为何会越过越紧。看着父亲脸上刀刻似的皱纹、看着母亲早已花白的头发，黎曼心里一阵阵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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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下起第一场雪的时候，谢思雨仍旧在四处奔波，早出晚归参加招聘会、跑面试，几乎忙碌到了日出而走、日落而归的程度。家瑶依旧是对着电脑找信息、投简历，然而数月忙碌终是白忙，家瑶没收到一封邀请函。黎曼坚持要端铁饭碗，四处查找信息，却始终无法通过简历筛选。
“瑶瑶、小雨，来，我公布一个好消息！”晚上，黎曼兴冲冲地叫道：“我们省的事业单位考试只要缴费就能参加，我报了一个单位的外事办，月底考试！”
“呀！曼曼，终于被你给等到了！加油，你只要考肯定能上！”家瑶也高兴。
“曼曼，这外事办不就是给你准备的，你的外语，堵上脸就是个外国人，肯定没问题了！”谢思雨称赞。
“我订了后天的票回家！亲爱的们，等我的好消息！”黎曼一脸喜色。
黎曼出生在塞外的一个小镇上。在黎曼的记忆里，幼年的小镇民风淳朴、和谐安乐。黎曼记得，上小学的时候，每个下午放学后，她都带着弟弟去爸爸单位的大院玩儿，爸爸总会给她们姐弟买点什么零食，叮嘱他们早点回家吃饭，然后自己骑车买菜回家。但是姐弟俩总是要玩到夕阳西下，待妈妈做好了饭来找他们，方才一蹦一跳地回家。每一天都这么过去，那时的日子，安静得那么悠长。
黎曼下了火车，正是傍晚，整个小镇都沐浴在一片柔和的金色中。又是一个夕阳西下，黎曼心道，却再看不出儿时的味道。
“姐！”一个高大帅气的男孩子向着黎曼跑了过来，满脸笑意。
“小勇，你逃课了吧？说了不用你来接我，你都上高中了，不好好上课！”黎曼刮了一下弟弟黎勇的鼻子，嗔道。
“没事，最后一节课老师让我们上自习呢，我请了个假就出来了。姐，累了吧？妈早做好饭等着你了！”黎勇接过黎曼的行李，笑道。
姐弟俩一道回家，一路上，黎勇喋喋不休地说着家里的事、学校的事，恨不能一下子告诉姐姐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情。黎曼微笑着听着，宠溺地看着弟弟。
“姐，我现在是学校篮球队主力了，有时候课外活动去操场打球，半个学校的人都围观呢！”黎勇骄傲。
“姐就知道你行！”黎曼赞赏，继而神秘兮兮地问：“有没有小姑娘喜欢你啊？”
“倒是有那么两个，我一比赛就去看，拿毛巾递可乐的，但是都是低我们一级的，我不喜欢。”黎勇毫不隐瞒。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小姑娘啊？”黎曼追问。
“没有！”黎勇一口否决，脸微微红了。
“要是有喜欢的女孩子搞不定，告诉姐，姐给你出主意。”黎曼笑道。
“姐！你就不怕我考不上大学啊！”黎勇嗔道：“再说了，你还是着急你自己吧，都快研究生毕业了，连个男朋友都没谈过，你真想初恋就去相亲啊！”
“我已经被耽误了，所以才让你抓紧啊！”黎曼一脸不正经：“我知道我弟这么懂事，肯定不会耽误学业，但是有了好女孩也要抓紧。两手抓，两手都要硬！”黎曼拍了一下黎勇的肩膀：“姐相信你！”
姐弟俩说笑着进门，黎曼的母亲林珍珍已经做好了饭，见儿女相伴进屋，眼角的笑意蔓延开来，拉着黎曼嗔道：“又瘦了不少，真是的！”
黎勇把黎曼的箱子放下，到厨房里拣了些零食放在嘴里，问道：“妈，晚上吃什么好吃的？”
“你整天就知道吃！”林珍珍假意嗔怪：“等你爸回来了咱们就开饭！吃包子！”
黎曼的父亲黎跃进以前是县化工厂的职工。黎曼听母亲说，父亲那时年轻有为，高中毕业就进了县化工厂，不到一年便当了办公室主任，颇受厂长器重。在那个几代农民的家里，黎跃进算得上是少年得志了。也就是在那时，黎跃进追到了厂里最漂亮文静的女孩儿林珍珍，然后相继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林珍珍以为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却红红火火地过下去了，可谁知，黎曼上初中的时候，化工厂倒闭，黎跃进和林珍珍双双下岗。之后的十几年，黎跃进和林珍珍四处打工，在餐馆当服务员、在机关单位做临时锅炉工、做保姆、做清洁工、做保安、做守夜人……只要是可以养家糊口的工作，两人几乎都做遍了，就这样打工——失业——打工，不断地循环往复、看不到尽头。现在，林珍珍在一家物业公司做清洁工，黎跃进则在一家餐馆做洗碗工，每天从早上十点工作到晚上九点。
黎跃进下班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半。黎曼正和母亲在外屋低声聊天、黎勇在里屋做作业。黎曼听得门响，忙迎了出去，林珍珍则进厨房去端饭。
黎跃进提着一个饭盒，一边进屋一边笑道：“我从饭馆点了个鱼香肉丝，给你们姐弟改善改善伙食！”
“小曼，什么时候考试啊？”林珍珍给黎曼夹了一筷子肉，问道。
“下周末就考。”
黎跃进喝了一盅酒：“闺女啊，好好考，咱们家可都靠你了！你考上了，我和你妈也能松口气了。”
“咱闺女肯定能考上，从小到大，小曼考什么不中！”林珍珍一脸得意，提起女儿的成绩，她的嘴都笑得合不拢了。
“姐，你肯定能考上！”黎勇顽皮：“等考上了，姐，你得请我去省城吃肯德基！”
黎曼笑着答应，看着弟弟狼吞虎咽吃包子、却不肯碰那盘鱼香肉丝，心里说不出的难受：弟弟已经读高中，却连一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无论上学还是周末，都只一身校服。同学们出去聚餐游乐，弟弟从来不参加。大三暑假，黎曼打工挣了点钱，姐弟俩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走进肯德基，弟弟只点了一个汉堡，而黎曼的汉堡，她只尝了一口便推说不好吃，带回来给父母尝鲜。
等我工作了就会好起来！黎曼想着又不由高兴了起来：等工作了，要给爸妈买楼房，给弟弟买新衣服，带全家人都去吃肯德基！黎曼想着高兴，不由打趣黎勇：“小勇，要是给你两百块钱，你怎么花？”
黎勇一头雾水，不解地问：“干什么给我两百块钱？”
“你不记得你上三年级的时候跟我说，你要是有两百块钱，拿100块买羊肉串、拿50块买方便面、再拿50买可乐。”黎曼揶揄。
“姐！”黎勇红了脸：“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了，我早忘了。”
“你从小就知道吃！”林珍珍嗔怪，却满脸笑意：“你好好考个大学，妈领你去吃！”
“那还不是小菜一碟，有我姐的榜样，您就看好吧！”黎勇调皮：“不然您提前预支给我也行，反正迟早的事情。”
“你小子！”黎跃进笑着在黎勇头上轻拍了一下：“赶紧吃了饭学习去！”
（二）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黎曼吃过早饭，坐火车到省城侯考。
“黎曼！”黎曼听着有人大声叫，回头一看，一个与自己年纪相仿、但穿着时髦、打扮妖娆的女孩正惊喜地看着自己。黎曼顿了半晌方认出来人：“贾聪？”
“老同学，你也来考试啊？”贾聪依然是那么热情洋溢。
“对啊！你也是吧！”黎曼淡淡微笑。贾聪是黎曼的初中同学，在全校都是出了名的学习差，而且颇为早熟，小学还没毕业就已经谈过好几个男朋友，当年是学校里数一数二的风云人物。
“你都到北京读书了，怎么还回省里考试啊？我要是你啊，一定留在北京了，好不容易考出去了。”贾聪自顾自拉着黎曼喋喋不休：“不过现在留北京也难，回省里倒是也不错。只是，唉！”贾聪故意叹了一口气，谁知黎曼并不多问，只得继续道：“现在省里的事业单位也难进的很！”
黎曼微笑，并不愿意分辨。铃声一响，两人相伴走进考场。
一进考场，黎曼便觉得不舒服：考点设在食堂，几百个人的考场，竟然只有两位监考老师。而且，准考证上虽规定要带身份证，可监考官并不查看。黎曼找到位置坐下，监考教师漫不经心地传下考卷，考生各自开始答题。
黎曼拿到试卷，100分的试卷，竟有80分的主观题，也并不考外语，只是问为何选择从事外事工作、对外事工作有什么了解等等。
“老同学，考得怎么样啊？”离开考场，贾聪赶上黎曼，问道。
“还行吧！”黎曼一向如此作答。
“哎！过年咱们初中同学要聚会呢，你一起来吧？”贾聪盛邀：“好多年都没你的消息了，一起聚聚，咱们毕业这么多年，都没一起吃过饭呢！好多同学都来，一起热闹热闹！”
“好啊！刚好我过年也没什么事，在家呆着也是无聊！”黎曼考后心情颇好，愉快地答应了。
三天功夫，外事办便公布了面试名单。
“姐，这外事办的效率还真高啊！三天时间、300多个人、80%的主观题，就是看也得看个把星期吧，这么快就能公布名单？你说他们是起早贪黑加班加点呢，还是囫囵吞枣应付差事呢？”黎勇陪着黎曼上网看榜，在黎曼耳边喋喋。
黎曼紧张地点开面试名单，三个人进入面试，贾聪第一、黎曼第二，没有公布具体成绩。
“贾聪？姐，是你初中时候同班的那个贾聪么？”黎勇好奇。
“嗯，你还记得她啊！”黎曼心里失落，勉强应付。
“她报考外事办啊，还真有胆量！她能不能完整背出26个英文字母都是个问题！”黎勇嘲弄。
“你又不是她同学，知道什么！”黎曼心烦，没心情听弟弟唠叨。
“姐，你不知道，她初中毕业留了三级，后来在县一中高中部读，我在初中部，整天见她跟一群男生进进出出，事情在学校里都传遍了！后来不知道她爸动了什么关系，才勉强走了个三本。”黎勇安慰姐姐：“姐，进了面试就好，你英语那么好，面试官肯定一眼就能相中你！”
黎曼听了弟弟的话，心里的紧张微微缓了一些，安慰自己：对的，我的英语好，面试肯定会是优势，一定可以的！
周六，林珍珍一大早起来为女儿做早饭，黎跃进也早早地起来，却没什么事情，只不听地添碳，把炉子烧的通红。黎勇也放弃了难得的睡懒觉机会，早早起来。
“妈，你们弄这么隆重，搞得我都紧张了！”黎曼起来，心疼父母操劳，不由嗔怪。
“紧张什么，我闺女什么时候紧张过考试！我们这是高兴地睡不着，没隆重、没隆重。”黎跃进呵呵地笑着。
“快吃吧！”林珍珍叮嘱、
黎曼吃过早饭，换上正装，化了淡妆出门。
“姐，今天我当你的专职司机，接去接回！”黎勇推出自行车，挡在门口，朝黎曼笑。
黎曼无奈，只得坐了上去。
“姐，你还真别不乐意！”黎勇一边骑车，一边唠叨：“你这叫生在福中不知福！我们学校想坐我的车的女生少说也有一个连，这会儿不定多少人羡慕你呢！”黎勇在姐姐面前永远都是一副王婆卖瓜的赖皮模样。
黎曼知道弟弟是故意逗她让她轻松，也配合地笑道：“是！是你这个大帅哥给我面子！臭美！”
黎曼坐汽车到了省城，熟路走到考点，提前进了侯考室。贾聪和另外一个应聘者还没有来。黎曼一个人呆在屋里，心里默默背诵早已准备好的英文自我介绍。
“黎曼，你这么早就来了呀？”贾聪人还未进来，声音已送了进来。
“我也刚到。”黎曼微笑。
两人正聊天，工作人员来叫了贾聪去面试。黎曼等着，半个小时的功夫，贾聪出来，笑着朝黎曼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匆匆走了。
黎曼进屋，不由吓了一跳，不大的会议室里黑压压坐了七八个考官，足足占据了一半的会议桌。阵势倒唬人。黎曼心道，定心进去，半鞠躬、问好、入座。
八个考官面无表情，坐在中间的主考官给黎曼宣读面试规则。是传说中的结构化面试。黎曼听谢思雨说过，心里有底，渐渐不再紧张。
“以你的经历说明，你读大学以来做的最骄傲的一件事，从这件事中你得到了什么启示？”
“以你的经历说明，你到现在为止最成功的一件事，从这件事中你得到了什么启示？”
“以你的经历说明，你在团队合作中都担任过什么角色，得到了怎样的锻炼？”
“以你的经历说明，在团队合作中，假设你的队友不和，你如何促使他们合作完成一项工作。”黎曼听到“假设”二字，想起谢思雨怒骂：“我想抽丫一耳光”，不由好笑。但随即又正色，仔细听题。
黎曼听四道题完全不涉及英语，不由有些失落，但仍旧在心里仔细梳理好答案，认真回答。考官们仍旧面无表情地听着，待黎曼回答完毕，面无表情请她出去。黎曼站起来、鞠躬、转身出门。
“老同学，答得怎么样啊？”贾聪竟在门口等着黎曼。
“还好。你呢？”黎曼心里七上八下，嘴角牵强一笑。
“嗨，就那样呗！”贾聪甜甜一笑：“老同学，中午一起吃饭吧？好好聊聊！”
“不了，我还着急回家呢，家里人等着。”黎曼看贾聪一副满不在乎却又胸有成竹的样子，心里越发没底，只想赶快回家。
“那好！等回去了咱们再聚，过年你一定来啊！”
（三）贫贱夫妻百事哀
黎曼坐车回家，黎勇正在车站等着。
“姐，怎么样，考官是不是当场就决定要你了？”黎勇喜滋滋说完，发现黎曼懒洋洋地，关切道：“姐，你不舒服？”
黎曼摇摇头，懒懒地坐在黎勇自行车的后座上：“回家吧！”
林珍珍早又做好了饭，炒了一桌子的菜，在门口张望。见儿女回来，笑道：“小曼，考得怎么样？”
“不知道，不考英语，乱七八糟考了一堆东西，我也不知道考得怎么样。”黎曼懒懒回答。从小到大，她第一次对考试结果毫无把握。
林珍珍听女儿说完，不由一脸愁容：女儿说没底，结果便悬了。三个人闷闷不乐地吃了饭，林珍珍收拾了桌子，重新热上饭菜等黎跃进。
黎跃进回来，黎勇迎出去，灯影下突然发现黎跃进满身是土：“爸，怎么了，怎么一身土？”
“没事，就是骑车在路上摔了一跤。”黎跃进不多谈，只关心女儿：“你姐回来了吧？”
“回来了。但是不太高兴。”黎勇低低回答。
林珍珍见黎跃进一身土进来，手上还有几处划痕，不乐道：“早上去的时候不是就看见那边修路了，你怎么还能摔倒，真是的！”林珍珍一边端饭一边抱怨：“这些人也真是缺德，成天乱修什么，挖来挖去也挖不出个样子，也不亮个警示灯，就等着人摔跤。”
“我着急回来，谁记得那有坑，我想摔跤啊！”黎跃进摔了跤本就生气，听到妻子埋怨，越发动气。
黎勇眼见父母对话出了火药味，忙转移话题：“对了姐，你刚回来没发现，咱们县下周县庆，新区那边十几里的山坡上都装了白色的小灯，每天晚上一闪一闪的。上塔山的二百多个台阶也都安了白炽灯管，晚上照出来跟瀑布似的。”
“山上连人都没有，装灯做什么？咱们旧区这边怎么倒一盏路灯都不亮？”黎曼也配合弟弟，转移父母的注意力。
“还说呢，我每天晚上放学从新区到旧区，山坡上的灯一闪一闪的，远远看着跟鬼火似的，我们班的好多女生晚上都不敢自己走。”黎勇想着好笑：“前天晚上我们下晚自习回来，不知哪来的两个人无聊，那么晚了爬塔山。我们路过的时候看到，那么亮的灯管，映得那两个人跟鬼影似的飘着，把我们班的一个女生吓得话都不敢说了，真逗。我们同学私下里无聊，管塔山叫鬼山。我哪天晚上带你去看，站远处看，那些一闪一闪的小白灯，真的特别像给死人糊的靠山明镜。”
“这帮缺德东西，给人走的路不亮灯，倒给鬼照路！”林珍珍心里有气，咒骂。
黎跃进心知儿女都是一心想缓和气氛，遂笑道：“这新区的鬼眼神不好，咱们眼神好嘛！”
“眼神好能摔跤！”林珍珍生气：“赶紧吃你的饭！”
黎曼心里不由地难受，因了自己的无能，竟不能让爸妈和和睦睦地吃一顿饭。黎曼在心里环顾着这个家，在这不足40平米的家中，黎曼度过了快乐的童年。童年在黎曼的记忆里，就是悠长的傍晚，父母在厨房做饭，她和弟弟在院子里玩泥巴、跳皮筋。那样的日子，美好地仿佛林徽因笔下的人间四月天。然而父母的双双下岗，让黎曼的童年在一夜之间结束，从那时开始，从来没有红过脸的父母开始频繁地争吵，为了工作、为了钱、为了说不清的鸡毛蒜皮。黎曼和弟弟从那时开始，学会了看脸色、学会了转移话题、学会了逗父母开心。黎曼盼着家境好转、盼着父母和睦如初，可是苦日子却怎么也盼不到头。黎曼想不明白，父母一生勤劳节俭、一家人向来节衣缩食，日子为何会越过越紧。看着父亲脸上刀刻似的皱纹、看着母亲早已花白的头发，黎曼心里一阵阵痛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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