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滚烫
<壹>
我从来没有在今晚以前穿行过这条胡同，而此刻，我拉着西扬的手上气不接下气地出现在巷口时，就像是轻轻地打碎了一个橙黄色的梦境，那盏老式的路灯在夜色里暧昧地亮着，晕出昏暗而透着神秘的色调。
西扬的手指是冰凉的，有着雪花般光洁的质感，她把我的手握得很紧，好像一不留神我就会甩下她一个人在这深巷里。她的刘海凌乱着，那下面小鹿般漆黑而湿润的眼睛戒备地盯着黑暗，像深夜里一只埋伏的黑猫。这让我想起另一个人，可惜她已经不在了。
五分钟前，哥冲我喊，跑啊！带她跑！
然后我就没有犹豫的拉起西扬的手，玩了命地跑了起来。对于他的话，我都有种天生的执行力，不需要知道他是否正确，只要按着他的话去做就好了。然而此刻，我发现到了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带。而他，还在拿着啤酒瓶在身后的远方和一群人打架。
“西扬，你认识这里吗？我们该怎么回去？”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两条路，手指了一下右手边的那一条稍窄一些的。对了，刚刚我都忘了她其实不能说话。
这条路没有路灯，从垃圾筒边窜出的野猫让我丢脸得低声尖叫了一声，而西扬再一次握紧了我的手，依旧冰凉。我不清楚她这时候会不会恐惧，因为她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走出巷子时，我的手机来了电话，“小墨，你现在在哪儿？”姐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我在。。。。”我抬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建筑，“一个银行前面，旁边还有个报刊亭。姐，哥和人打架呢，他让我带上西扬先跑出来的。”
“什么？郑西扬？”我能听出姐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但我希望西扬没有听到。“你哥他疯了吗？！听着，我现在开车去接你们，呆在那里别动。我还得叫上许开城去看看，别针出什么事再。”
“好的，姐，我们等你。”
每次都是这样，哥掺合进一个烂摊子，我是帮凶，最后事情乱成一团的时候，姐就出马了。反正她是无所不能的女神，就算是我们把天上戳了个窟窿她也一定是有办法补上的，对此，我深信不疑。等车来时西扬蹲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没法交流。她沉思的时候像极了我怀念的那个人，她也有这样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最后的时候，她不得不剃光了它们去拥抱病魔。
我才开始为哥担心起来，当我拉上西扬逃命时我都忘了，他还在那里，而且是一个人对七个人，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西扬，你在担心我哥么？其实用不着，他中学时是全国武术冠军，我跟你说过这个的，你记得吗？”
她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她就是这样，太专注地听别人讲每一句话，或许那只是因为她不能讲话，一个字也不能。“但是他们人有点多…不过没关系，我姐叫了许开城。许开城你认识么？就是差一点成为我姐夫的那个。”其实我没必要解释的这么清楚，西扬不是我们家的人，她只是运气好碰上我哥拔刀相助罢了。如果非要说扯上一点关系，她是我哥哥女朋友的妹妹，只可惜，三年以前，她姐姐死在了医院。
“西扬，他会没事的，许开城是警察，他们不敢太过分。”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不太会处理这种场面，哥在的话就好了，他最会救场了。
好在我很快看到了姐的车，红色的雪弗莱，她降下车窗，“上来，你们来两个。”
她车上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rush2，和她一样带着歌舞升平的气息，她在等红灯时对着后视镜照了一下自己妆容精致的侧脸。她甚至都没有费心去过问一下西扬的事情。她讨厌西扬，出于我不能理解的原因。
“小墨，你去药店买盒药棉和消毒水，那帮流氓下手都没轻没重的，记着，无酒精的。”
我接过她手里的长款女士钱包下了车，她的打火机在我身后轻巧地响了一下，点燃了一支香烟。
药店里没有棉签了，只有棉纱布，我要了两扎，回车上时姐在打电话，对方应该是许开城，因为每次她给他打电话声音都会这样不易察觉的升到一个独特的声调。“…你扣了几个人啊？先放顾萧过来，这里还有个郑西扬呢！”
我真不喜欢姐在别人面前的待客方式，可是没办法，她不喜欢西扬的姐姐，所以也不可能喜欢西扬。她把钥匙插进点火机时动作带着一点粗暴的愤怒，我知道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好了，郑西扬，现在我们得把你送回去，你认得路么？”姐回头问她。
我拍了拍西扬的肩膀，因为我想她是有些怕姐的，也难怪，姐的脾气那么坏，而且口无遮拦。但是她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姐回过身，满意的吁出一口气，她为今晚就可以摆脱掉这个麻烦而感到舒心。
可是姐到达目的地时，我们看到了提前到达那里的哥，没受什么伤，就是衣服撕破了。
“西扬，你今天不能回家，跟我回我们家好么？在那里你会很安全的。”他郑重地看着她说，完全没有把她只当成十五岁的中学生。
“顾萧！”姐几乎是喊出来的，“你有病啊？！咱们家又不是孤儿院！”
哥不为所动，“你要是不愿意，我带她回公司的宿舍。”
姐用一种一定是你吃错药了的眼神瞪着他，“公司宿舍？你们单位谁不知道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带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过去，算怎么回事啊？顾萧我告诉你，你别乱来，救济扶贫的事有政府呢，那么多的慈善机构，轮得上你来当好人么？！”
西扬很无辜地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我想如果她是自己的话，一定也会很难受的。
可是我知道哥一定可以说服姐，因为他还有我这个不分明里的帮凶在。“姐，西扬可以和我一起住，我的床大，而且妈一定会很欢迎这么乖巧的女孩子的。别逼她走了好吗？要债的刚走，这么晚了，你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啊？姐，求你了。”
姐恨铁不成钢地百了我一眼，“顾小墨，哪天你哥杀了人就是你给递的刀的。”
我知道，她妥协了，尽管在回去的路上她把车钥匙甩给了哥，并且执意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沉默了一路，可是她还是回收留西扬的，因为她舍不得我们难过。
“西扬，我的房间在最里面，你把东西放进去在里面等我好吗？”我把一床被子塞进她怀里，她只有十五岁，可看上去单薄得像个小学生。门厅里姐又点了一支烟，她戒过很多次了，可心烦时还是会抽。
“别在家里抽烟，到阳台上去。”哥在她面前放了一个玻璃的烟灰缸。
“你是可怜郑西扬呢，还是担心她姐姐会责怪你没有照顾好她？”姐神情淡漠地说。
“随便你怎么想，顾嫣辰，你一个人心狠不能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样狠。”他轻声地抛下这句话进了自己的房间。姐不屑地哼了一声，可是他没听见。
“姐，哥那么做，只是放不下罢了。你能轻易忘记西颜姐吗？不是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么？”
“我可没那个闲心，这个房子明年拆迁，我得拼了命的赚钱赞首付，才不至于让一家老小的人睡大街。”她吐出一圈烟雾，配合着她的大波浪长发，像上海滩的贵妇。
“可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
“时间，顾小墨，要知道，郑西颜都死了三年了！”姐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摊开手。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从哥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杯子打碎的声音。我看着姐，心里涌上一阵心酸，我们可能都不知道，三年里哥承受了多少痛苦。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主宰者，比如姐，习惯了成为一群人的核心，发号施令什么的都是轻车熟路的事情；而另外一些人，比如哥，但凡他认准了的事情他都会按照一条设定好的轨迹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他不会在意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或者说这从来不是他计较的东西。当然了，还有我这样的没有主见的执行者，任何人都可以左右我的看法。可是我不确定，西扬是哪一种。
早上吃饭的时候西扬坐在我边上，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个座位是很微妙的。我右手边是西扬，左边是姐，西扬边上是哥，之后是我爸妈。因为姐和西扬之间的45度夹角的存在，她不必一抬眼就看见她。
妈是热心肠，毫无原则的那种，她把香肠夹到西扬的盘子里，完全忽略了姐脸上嫌弃的表情。“来，西扬，这是早上新烤的，可香了，尝尝我的手艺。”
我想哥一定没告诉妈她就是郑西颜的妹妹，不然她也一定不会笑的这么灿烂。
“今天得带她转个学校，以前那个他们都认识，不安全。”哥一边喝牛奶一边说。
“哥，我带西扬去吧，这边的学校我都认得。”
“不行，小墨，你给我上学去，才大一就旷那么多课，想留级是不是？”姐声色俱厉地说，把果酱一点点优雅地涂满面包。我有点不服气，真正讨厌上学的人是姐，否则她也不会高中没毕业就着手开了自己的服装店。“这样吧，我上午带她去店里，中午我找个私立学校看看，手续什么的周末再说。”没人反对她的意见，但是我想姐是有点不情愿的，她一秒钟都不想看到西扬。
“钱不够的话，可以从我卡上取。”哥低头剥了一个鸡蛋。
“得了吧，你读研究生的钱都是我出的，到西扬身上就变了吗？何必呢，顾萧，好人谁当不是当？她笑着扫了一眼西扬，可惜她在专心致志的喝豆浆。
“开车小心点，上回撞坏的车灯还没修呢。”哥永远考虑的如此周到，而且是对别人的事情记得无比清晰。
“用不着，一会儿许开城来接我。”
“他来干什么？”说话的人是妈，自从许开城和姐分手，她对这件事就敏感起来。
姐依旧平静得很，“办房贷啊，他认识个人。介绍我去谈谈利息的事。”
“他什么意思，你们不是都没什么联系了么？”我知道妈的意思，在她的传统观念里，男女朋友一旦分手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关系，不像姐和许开城，看上去和朋友无样。
“小婶啊，您就别操心了，我和许开城认识那么多年了，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妈叹了一口气，她怎么说得过姐，这个从初中起就敢站在主席台上和校长辩论的女人，于是她转向了比较好说话的哥哥，“顾萧啊，你答应我今天去相亲的记不记得？这是地点，还有人家女方的电话和照片，千万别迟到啊。”
“妈，你以后少理这些事啊，我不想结婚呢。”他皱着眉头接过东西。
“你凭什么埋怨小婶啊？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啊，连个像样的女朋友都带不会来。”姐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西扬，“你还想为了谁守一辈子啊？”
“我吃完了，我去上班了。”他放下碗筷，其实他还没动一口他刚才剥的那个鸡蛋。
我赶紧放下东西，“等我一下~我去拿书包，你可以送我到地铁站。”我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间，这屋子被西扬打扫过了，我有点难以适应这种和我生活习惯迥然不同的整洁，好在书包就放在了地上，我拿上书包冲回了客厅，哥已经换好鞋子等在那里了，姐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把油条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轻柔地扔进面前的豆浆里。
“姐，我们走了~妈，晚上同学聚会，不回来吃饭了。”我换上鞋子，推着哥出门。
“不是和李枫约会去吧？”出门时哥问我。
我对他吐了吐舌头，“哥，你就不能装一会儿糊涂啊？”
“我跟你说过，他太聪明太油滑了，你肯定得吃亏。”
“喂。。。别把我说的那么傻好么？当时也是他追的我啊。”我不服气的回答。
“那是因为你比较傻，好骗好哄。这都不懂。”好脾气的哥哥在我这里却是无情的毒舌，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爱我。保佑上帝，也在高考时推了我一把，让我赶上了重点大学的末班车。
地铁站在路口，在这里我们就得分开了，哥每天搭公交车去公司和好几个国家的人谈工作。我呢，在建筑系里一群人众星捧月得当班花。
“哥，给我看一眼刚才妈给你的照片好么？”我笑嘻嘻地去搜他的口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还是依了我，他从来不会拒绝我的任何一个要求。
照片上的女孩挺扎眼的，一看就是那种又开朗又漂亮的女生，笑起来很甜美，但看上去不是都市里娇气的花瓶。“哇~哥！这个不赖耶，这么好的条件也相亲么？等等，让我看了一下…是小学音乐老师耶！哥，有戏哦~去试试呗。”
“行了，快走吧，不是作业还没写完呢吗？小心你们教授削你。”他敲了一下我的头，但动作极轻。
“她叫什么啊？”我好奇又八卦地问，“我保证，最后一个问题了！”
他把照片翻过来看了一眼，“叶之秋。”
“好文艺的名字啊！好啦，哥，要认真把握机会哦，我走了。”我冲他挥了挥手，不乏轻快的走进了地铁。如果我可以在这个时候知道，接下来的24个小时里，我的世界都会发生些什么，我一定回跑回去给他一个拥抱，因为到了那个时候，需要勇气的人就不只是他，还有我。他一直微笑着站在那里，直到我进站时才离开。这样真好，不像李枫，我每次一回头他早不在了。所以我也当然没有注意到哥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火车票，还有今天他眼睛里微笑着的忧伤。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在这一天将要独自面对的是什么，而今天，是郑西颜离开的第三年。
我念的是建筑系，因为我从小是学美术长大的。因此当别人手忙脚乱地面对一大张复杂的图纸时，我已经完美收工，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打呵欠。我知道这门课我的分数会很高，但是这没什么可高兴的，总成绩算下来我的成绩依旧会和入学前一样的惨不忍睹，得倒着数。
我旁边的桌子前是陆聿铭的，这个和著名建筑家贝聿铭一字之差的男生让我在第一天就破天荒地记住了他。
他的图画得很标准，我忽略掉的细枝末节他都尽善尽美的保留了下来，而且图纸很简洁干净。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听说他是从外地考过来的，分数高出班里第二名几十分，如果不是志愿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第一志愿，我们都会以为他填错了学校。我很少跟他来往，怎么说呢，品学兼优的学生对我而言遥远得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更习惯和姐那样学习不好但处事精明的人呆在一起，这样既可以让我智商有限的遗憾得到宽慰，又可以看到世界的包容性和未来的无限可能。说白了，我这个人一点都不上进，特别容易满足。
卷图纸时我帮他递了一下筒，他的手很好看，和李枫一样，一看就是理科很好的男生。
“谢谢，”他的声音干净而透亮，“你画图很快呢。”他对我说，轻轻微笑了一下。
“小时候学美术的，手快而已…。没你那么精确好看。”我谦虚了一下，哥说过，在外做人要低调，不过我说得也的确都是实话。
“你叫顾小墨吧？第一天迟到又淋雨的那个就是你吧？”他笑起来真好看，俊朗而阳光的大男孩，只是我的事迹多少不太光彩。报道的那天下大雨，我在路上堵了两个小时，进班时人家都要解散了，我的形象极为狼狈，是我最不堪的回忆之一，他竟然还记得。“是啊，直到现在辅导员也没过我好脸色看呢。”
“走么，已经下课了。”他指了一下门。
“好。”我起身收拾东西，和他一起出了门。我才发现他其实很高，我才到他肩的位置。
“去食堂吗？我请你吃水煮鱼怎么样？”
“不了，改天吧，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他一会儿就过来了。”我推辞道，尽管心里多少有点惋惜，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可依然愿意和帅哥共进晚餐。
陆聿铭并没有生气，“男朋友吧？那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见。”
“好，明天见。”我笑着和他说再见，我敢肯定，他这样的男生即使扔在男生扎堆的理工科院校，也绝对会有大批的追求者。哎…可惜了。
今天李枫又迟到了，迟到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总得让我等上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才会出现，而且从来没有道过歉，似乎把我会等他这件事情当作天经地义的爱情插曲。但是我今天的心情有点忐忑，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的迟到有些不一样。这个月他很忙，我们很少见面，他是医学院的，学业紧也很正常，可是我连他在忙什么都不知道。
“喂，李枫，你在哪儿呢？又迟到！”
“小墨，今天学生会有点事情，我过不去了，你自己看电影吧。”他那边声音很嘈杂，不像在图书馆也不是食堂。
“怎么又这样啊，不是之前都约好了吗？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啊…”
“还有事。。。再联系——”
“喂？喂！！”他已经果决地掐断了电话，听着另一头的忙音，我的情绪有点失落。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和西颜姐可以如此相敬如宾的在一起，即使是在最后的时刻里还为对方着想。可是李枫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哄我，也不会让着我，永远用一双失去焦点的漆黑的眼睛看着远方，骨子里带着一种寒冷的傲气。谁让自己贱呢？天生喜欢他的一副傲骨。还不如和陆聿铭去食堂吃水煮鱼呢，可现在折回去未免太丢人了一点。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进去看了电影，拿得是情侣票。进门时，那个撕票的工作人员表情悲切的看了我一眼，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个进口的动画片，我只爱看皆大欢喜的轻喜剧，喜莱坞最对我的口味。入场时广告都播完了，我摸着黑把包放在空出来的位子上。
电影本身还挺成功的，只是我有感而发的觉得电影里那只走失的狮子，像是我自己懦弱的写照。而且在高潮时我抱着一大桶的爆米花，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习惯是等所有人都起立散场，屏幕出现某影视公司的经典logo才会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习惯，我也不可能看到前排起身的李枫和他身边的女生。那个背影我实在太熟悉了，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也会帮女生拎包也会那么温柔地帮别人护开一小块的空间。可悲的是，当我发现这一切时，对象却不是我。
“李枫。”我的声音大概听起来有些颤抖。尽管我在心里边一遍又一遍的规劝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顾小墨，男友出轨不是电视剧里最滥俗的桥段么？不是所有饱经风霜的女主角都是在经历被背叛之后才重新启程的吗？可是我听见，我知道，这到底是不一样的。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以你可以津津有味的看下一集的剧情发展，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女主角愚蠢和痴情，因为你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而当它真的发生了以后，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痛恨，那个叫命运的导演。
但是顾小墨，你不能哭，绝对不能，甚至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地软弱。你得假装淡定的走过去，狠狠地甩给他一巴掌。尽管我知道，我根本就做不到。说不定我会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一个人难受，第二天还是微笑着问他昨晚累不累，有没有吃好。
可是他回头了，他的目光先是错愕地惊讶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平静。
我的救星到底是来了，当陆聿铭出现时，我分明听到自己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李枫，我相信他看懂了我的暗示，因为当下一秒钟我无比亲热地挽住他时，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真巧啊，”我笑得嘴角有点僵硬，“认识一下，陆聿铭，这是我前男友，李枫。”我故意将那个前字咬得很重，而陆聿明也不负众望地握紧了我的手。
李枫点了一下头，这个伪君子，直到现在还装得像没事人一样轻松，甚至都没有仔细看我一眼，他真的就这般绝情吗？
“那么再见了，二位。”我拉着陆聿明的手就往外走，我一分钟也不想再看到他们，还有那个女孩挑衅的目光。我当然知道李枫在看我，这是唯一的一次我离开他时，他没有提前退场，可惜，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终于明白了天鹅在死前为什么要唱歌，如果在最后的时刻里，没有一场华丽的独秀，再辉煌的过去，也只是一种莫大的悲凉。
所以我应该走得潇洒一些，至少看上去是。
“想哭就哭吧，别绷着了。”出门后，陆聿铭对我说。
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了，大概是最绝望的时候，远远存在有比眼泪更苦涩的东西。我指了指左胸口，“真正疼的，是这里…”
他看着我，突然一脸的伤怀，“没关系的，总会好的，我也一样经历过这些。我女友高中先来的北京，现在早牵手了别人，有时也会遇见，但慢慢得就没那么难受了。时间，石灰平复一切的东西，相信我。”
“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说，心里还很难受，像倒进了一杯酸涩的草汁。
“是啊，不过人早晚是会过这一关的，大学恋爱的光明正大，付出的代价就是失恋的频繁光临。我们躲是躲不开的。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撞上一面现实的玻璃，之后踩着锋利的碎片一路艰难的走过来，然后就好了，可以回头对自己说一句，不过如此而已。”他的语气笃定又有信服力，现在的我的确需要什么人来拽我一把。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他。
他举起一个布偶，我包上掉的，“来换你东西，没想到还客串了一把你男朋友。看你魂不守舍的，我等了半天才敢叫你。”
“这东西我不要了，看着它我心里添堵。”
“那我帮你处理了吧，扔了话多可惜啊。”他顺手就挂在了自己书包上。
“随便你。我要回去了。”
“打辆车吧，两个人拼一下，怎么样？女孩一个人走夜路会不安全的。”他伸手就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出租车上时我给哥打了一个电话，分手这种事姐有可能会嘲笑我但是哥绝对不会。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不在家里，甚至不在北京。“小墨，我在火车上呢，去丽江，下周再回家。”
我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我想它一定是站在窗边打得电话。
“为什么啊？你去丽江干什么？”
“西颜的骨灰还没有带过去，我不能失信于她。”哥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疼得疲惫。
“那你照顾好自己，姐知道了吗？”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东西。
“嗯，知道了，她骂我脑子有病。小墨，西扬还得在家多住两天，然后就可以送私立寄宿了。你帮我多照顾她。”哥还在想着西扬，难为他了。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姐是不会真的哄她走的，她只是随便说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那个…哥，我和李枫完了，今天我撞上他和别的女生看电影。”
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我靠…这个王八蛋，你没事吧？”
“没事的，哥，我都多大了，我不难过，可能你们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一会儿就到家了，你就放心吧。”
“那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去揍他。”他最会哄我了，因为他也是最了解我的人。
“好的，再见，哥。”放下电话时车已经到了，陆聿明把我送到宿舍门口。
“什么都别想了，休息好了最重要。明天我请你吃水煮鱼啊~呵呵。”他笑着开玩笑。
“没问题，别太小看我了。”
我上楼，在楼梯口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忽然间鼻子一酸。李枫你知道吗？原来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守着你，只要我不撒手，你就不会离开我。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比任何人都逃得远。人都是有本能的，我的本能就是好好保护自己，在被你伤害以后，不要狼狈的失去自尊就好。
很多时候，生活的确过得就像一页页翻书的感觉。
而此刻，你的这一页就要翻过去了。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活得像是重新来过一样。那感觉就像是我自己对着一面落地镜子，微笑着砍断了自己的手臂，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疼，可是我还是要告诉每一个人，其实一切不过如此。李枫，这就是你赐予我的，所谓的爱情的牺牲和信仰。哪怕我体会到的，只有狼狈与绝望。
可是，纵是不舍，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停留。难怪此刻我无声滴落的眼泪，是如此滚烫。————————未完待续，欢迎分享，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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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前，哥冲我喊，跑啊！带她跑！
然后我就没有犹豫的拉起西扬的手，玩了命地跑了起来。对于他的话，我都有种天生的执行力，不需要知道他是否正确，只要按着他的话去做就好了。然而此刻，我发现到了一个自己并不熟悉的地带。而他，还在拿着啤酒瓶在身后的远方和一群人打架。
“西扬，你认识这里吗？我们该怎么回去？”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两条路，手指了一下右手边的那一条稍窄一些的。对了，刚刚我都忘了她其实不能说话。
这条路没有路灯，从垃圾筒边窜出的野猫让我丢脸得低声尖叫了一声，而西扬再一次握紧了我的手，依旧冰凉。我不清楚她这时候会不会恐惧，因为她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走出巷子时，我的手机来了电话，“小墨，你现在在哪儿？”姐的声音一下子响了起来。
“我在。。。。”我抬头看了一下对面的建筑，“一个银行前面，旁边还有个报刊亭。姐，哥和人打架呢，他让我带上西扬先跑出来的。”
“什么？郑西扬？”我能听出姐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但我希望西扬没有听到。“你哥他疯了吗？！听着，我现在开车去接你们，呆在那里别动。我还得叫上许开城去看看，别针出什么事再。”
“好的，姐，我们等你。”
每次都是这样，哥掺合进一个烂摊子，我是帮凶，最后事情乱成一团的时候，姐就出马了。反正她是无所不能的女神，就算是我们把天上戳了个窟窿她也一定是有办法补上的，对此，我深信不疑。等车来时西扬蹲在我身边，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没法交流。她沉思的时候像极了我怀念的那个人，她也有这样一头乌黑的长发，只是最后的时候，她不得不剃光了它们去拥抱病魔。
我才开始为哥担心起来，当我拉上西扬逃命时我都忘了，他还在那里，而且是一个人对七个人，单枪匹马，孤军奋战。
“西扬，你在担心我哥么？其实用不着，他中学时是全国武术冠军，我跟你说过这个的，你记得吗？”
她认真地点了一下头，她就是这样，太专注地听别人讲每一句话，或许那只是因为她不能讲话，一个字也不能。“但是他们人有点多…不过没关系，我姐叫了许开城。许开城你认识么？就是差一点成为我姐夫的那个。”其实我没必要解释的这么清楚，西扬不是我们家的人，她只是运气好碰上我哥拔刀相助罢了。如果非要说扯上一点关系，她是我哥哥女朋友的妹妹，只可惜，三年以前，她姐姐死在了医院。
“西扬，他会没事的，许开城是警察，他们不敢太过分。”
然后我们又陷入了沉默，我不太会处理这种场面，哥在的话就好了，他最会救场了。
好在我很快看到了姐的车，红色的雪弗莱，她降下车窗，“上来，你们来两个。”
她车上有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rush2，和她一样带着歌舞升平的气息，她在等红灯时对着后视镜照了一下自己妆容精致的侧脸。她甚至都没有费心去过问一下西扬的事情。她讨厌西扬，出于我不能理解的原因。
“小墨，你去药店买盒药棉和消毒水，那帮流氓下手都没轻没重的，记着，无酒精的。”
我接过她手里的长款女士钱包下了车，她的打火机在我身后轻巧地响了一下，点燃了一支香烟。
药店里没有棉签了，只有棉纱布，我要了两扎，回车上时姐在打电话，对方应该是许开城，因为每次她给他打电话声音都会这样不易察觉的升到一个独特的声调。“…你扣了几个人啊？先放顾萧过来，这里还有个郑西扬呢！”
我真不喜欢姐在别人面前的待客方式，可是没办法，她不喜欢西扬的姐姐，所以也不可能喜欢西扬。她把钥匙插进点火机时动作带着一点粗暴的愤怒，我知道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自己的不满。
“好了，郑西扬，现在我们得把你送回去，你认得路么？”姐回头问她。
我拍了拍西扬的肩膀，因为我想她是有些怕姐的，也难怪，姐的脾气那么坏，而且口无遮拦。但是她还是勇敢地点了点头，姐回过身，满意的吁出一口气，她为今晚就可以摆脱掉这个麻烦而感到舒心。
可是姐到达目的地时，我们看到了提前到达那里的哥，没受什么伤，就是衣服撕破了。
“西扬，你今天不能回家，跟我回我们家好么？在那里你会很安全的。”他郑重地看着她说，完全没有把她只当成十五岁的中学生。
“顾萧！”姐几乎是喊出来的，“你有病啊？！咱们家又不是孤儿院！”
哥不为所动，“你要是不愿意，我带她回公司的宿舍。”
姐用一种一定是你吃错药了的眼神瞪着他，“公司宿舍？你们单位谁不知道你连个女朋友都没有？你带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过去，算怎么回事啊？顾萧我告诉你，你别乱来，救济扶贫的事有政府呢，那么多的慈善机构，轮得上你来当好人么？！”
西扬很无辜地夹在他们中间，进退两难，我想如果她是自己的话，一定也会很难受的。
可是我知道哥一定可以说服姐，因为他还有我这个不分明里的帮凶在。“姐，西扬可以和我一起住，我的床大，而且妈一定会很欢迎这么乖巧的女孩子的。别逼她走了好吗？要债的刚走，这么晚了，你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办啊？姐，求你了。”
姐恨铁不成钢地百了我一眼，“顾小墨，哪天你哥杀了人就是你给递的刀的。”
我知道，她妥协了，尽管在回去的路上她把车钥匙甩给了哥，并且执意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沉默了一路，可是她还是回收留西扬的，因为她舍不得我们难过。
“西扬，我的房间在最里面，你把东西放进去在里面等我好吗？”我把一床被子塞进她怀里，她只有十五岁，可看上去单薄得像个小学生。门厅里姐又点了一支烟，她戒过很多次了，可心烦时还是会抽。
“别在家里抽烟，到阳台上去。”哥在她面前放了一个玻璃的烟灰缸。
“你是可怜郑西扬呢，还是担心她姐姐会责怪你没有照顾好她？”姐神情淡漠地说。
“随便你怎么想，顾嫣辰，你一个人心狠不能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样狠。”他轻声地抛下这句话进了自己的房间。姐不屑地哼了一声，可是他没听见。
“姐，哥那么做，只是放不下罢了。你能轻易忘记西颜姐吗？不是偶尔还是会想起来么？”
“我可没那个闲心，这个房子明年拆迁，我得拼了命的赚钱赞首付，才不至于让一家老小的人睡大街。”她吐出一圈烟雾，配合着她的大波浪长发，像上海滩的贵妇。
“可你得多给他一点时间。”
“时间，顾小墨，要知道，郑西颜都死了三年了！”姐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摊开手。
然后就在这个时候，从哥的房间里传出一阵杯子打碎的声音。我看着姐，心里涌上一阵心酸，我们可能都不知道，三年里哥承受了多少痛苦。
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生来就是主宰者，比如姐，习惯了成为一群人的核心，发号施令什么的都是轻车熟路的事情；而另外一些人，比如哥，但凡他认准了的事情他都会按照一条设定好的轨迹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他不会在意别人是怎么看自己的，或者说这从来不是他计较的东西。当然了，还有我这样的没有主见的执行者，任何人都可以左右我的看法。可是我不确定，西扬是哪一种。
早上吃饭的时候西扬坐在我边上，如果仔细看的话这个座位是很微妙的。我右手边是西扬，左边是姐，西扬边上是哥，之后是我爸妈。因为姐和西扬之间的45度夹角的存在，她不必一抬眼就看见她。
妈是热心肠，毫无原则的那种，她把香肠夹到西扬的盘子里，完全忽略了姐脸上嫌弃的表情。“来，西扬，这是早上新烤的，可香了，尝尝我的手艺。”
我想哥一定没告诉妈她就是郑西颜的妹妹，不然她也一定不会笑的这么灿烂。
“今天得带她转个学校，以前那个他们都认识，不安全。”哥一边喝牛奶一边说。
“哥，我带西扬去吧，这边的学校我都认得。”
“不行，小墨，你给我上学去，才大一就旷那么多课，想留级是不是？”姐声色俱厉地说，把果酱一点点优雅地涂满面包。我有点不服气，真正讨厌上学的人是姐，否则她也不会高中没毕业就着手开了自己的服装店。“这样吧，我上午带她去店里，中午我找个私立学校看看，手续什么的周末再说。”没人反对她的意见，但是我想姐是有点不情愿的，她一秒钟都不想看到西扬。
“钱不够的话，可以从我卡上取。”哥低头剥了一个鸡蛋。
“得了吧，你读研究生的钱都是我出的，到西扬身上就变了吗？何必呢，顾萧，好人谁当不是当？她笑着扫了一眼西扬，可惜她在专心致志的喝豆浆。
“开车小心点，上回撞坏的车灯还没修呢。”哥永远考虑的如此周到，而且是对别人的事情记得无比清晰。
“用不着，一会儿许开城来接我。”
“他来干什么？”说话的人是妈，自从许开城和姐分手，她对这件事就敏感起来。
姐依旧平静得很，“办房贷啊，他认识个人。介绍我去谈谈利息的事。”
“他什么意思，你们不是都没什么联系了么？”我知道妈的意思，在她的传统观念里，男女朋友一旦分手就应该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关系，不像姐和许开城，看上去和朋友无样。
“小婶啊，您就别操心了，我和许开城认识那么多年了，帮个忙也是应该的。”
妈叹了一口气，她怎么说得过姐，这个从初中起就敢站在主席台上和校长辩论的女人，于是她转向了比较好说话的哥哥，“顾萧啊，你答应我今天去相亲的记不记得？这是地点，还有人家女方的电话和照片，千万别迟到啊。”
“妈，你以后少理这些事啊，我不想结婚呢。”他皱着眉头接过东西。
“你凭什么埋怨小婶啊？还不是你自己不争气啊，连个像样的女朋友都带不会来。”姐有意无意地瞥了一眼西扬，“你还想为了谁守一辈子啊？”
“我吃完了，我去上班了。”他放下碗筷，其实他还没动一口他刚才剥的那个鸡蛋。
我赶紧放下东西，“等我一下~我去拿书包，你可以送我到地铁站。”我匆匆忙忙地跑回房间，这屋子被西扬打扫过了，我有点难以适应这种和我生活习惯迥然不同的整洁，好在书包就放在了地上，我拿上书包冲回了客厅，哥已经换好鞋子等在那里了，姐还在那里不紧不慢地把油条撕成一小块一小块的，轻柔地扔进面前的豆浆里。
“姐，我们走了~妈，晚上同学聚会，不回来吃饭了。”我换上鞋子，推着哥出门。
“不是和李枫约会去吧？”出门时哥问我。
我对他吐了吐舌头，“哥，你就不能装一会儿糊涂啊？”
“我跟你说过，他太聪明太油滑了，你肯定得吃亏。”
“喂。。。别把我说的那么傻好么？当时也是他追的我啊。”我不服气的回答。
“那是因为你比较傻，好骗好哄。这都不懂。”好脾气的哥哥在我这里却是无情的毒舌，不过没关系，我知道他这么做是因为爱我。保佑上帝，也在高考时推了我一把，让我赶上了重点大学的末班车。
地铁站在路口，在这里我们就得分开了，哥每天搭公交车去公司和好几个国家的人谈工作。我呢，在建筑系里一群人众星捧月得当班花。
“哥，给我看一眼刚才妈给你的照片好么？”我笑嘻嘻地去搜他的口袋。
“这有什么好看的。。。”但是他还是依了我，他从来不会拒绝我的任何一个要求。
照片上的女孩挺扎眼的，一看就是那种又开朗又漂亮的女生，笑起来很甜美，但看上去不是都市里娇气的花瓶。“哇~哥！这个不赖耶，这么好的条件也相亲么？等等，让我看了一下…是小学音乐老师耶！哥，有戏哦~去试试呗。”
“行了，快走吧，不是作业还没写完呢吗？小心你们教授削你。”他敲了一下我的头，但动作极轻。
“她叫什么啊？”我好奇又八卦地问，“我保证，最后一个问题了！”
他把照片翻过来看了一眼，“叶之秋。”
“好文艺的名字啊！好啦，哥，要认真把握机会哦，我走了。”我冲他挥了挥手，不乏轻快的走进了地铁。如果我可以在这个时候知道，接下来的24个小时里，我的世界都会发生些什么，我一定回跑回去给他一个拥抱，因为到了那个时候，需要勇气的人就不只是他，还有我。他一直微笑着站在那里，直到我进站时才离开。这样真好，不像李枫，我每次一回头他早不在了。所以我也当然没有注意到哥口袋里露出一角的火车票，还有今天他眼睛里微笑着的忧伤。
我一点都不知道他在这一天将要独自面对的是什么，而今天，是郑西颜离开的第三年。
我念的是建筑系，因为我从小是学美术长大的。因此当别人手忙脚乱地面对一大张复杂的图纸时，我已经完美收工，无所事事地坐在一边打呵欠。我知道这门课我的分数会很高，但是这没什么可高兴的，总成绩算下来我的成绩依旧会和入学前一样的惨不忍睹，得倒着数。
我旁边的桌子前是陆聿铭的，这个和著名建筑家贝聿铭一字之差的男生让我在第一天就破天荒地记住了他。
他的图画得很标准，我忽略掉的细枝末节他都尽善尽美的保留了下来，而且图纸很简洁干净。好学生就是不一样，听说他是从外地考过来的，分数高出班里第二名几十分，如果不是志愿表上清清楚楚地写着第一志愿，我们都会以为他填错了学校。我很少跟他来往，怎么说呢，品学兼优的学生对我而言遥远得就像另一个世界的人，我更习惯和姐那样学习不好但处事精明的人呆在一起，这样既可以让我智商有限的遗憾得到宽慰，又可以看到世界的包容性和未来的无限可能。说白了，我这个人一点都不上进，特别容易满足。
卷图纸时我帮他递了一下筒，他的手很好看，和李枫一样，一看就是理科很好的男生。
“谢谢，”他的声音干净而透亮，“你画图很快呢。”他对我说，轻轻微笑了一下。
“小时候学美术的，手快而已…。没你那么精确好看。”我谦虚了一下，哥说过，在外做人要低调，不过我说得也的确都是实话。
“你叫顾小墨吧？第一天迟到又淋雨的那个就是你吧？”他笑起来真好看，俊朗而阳光的大男孩，只是我的事迹多少不太光彩。报道的那天下大雨，我在路上堵了两个小时，进班时人家都要解散了，我的形象极为狼狈，是我最不堪的回忆之一，他竟然还记得。“是啊，直到现在辅导员也没过我好脸色看呢。”
“走么，已经下课了。”他指了一下门。
“好。”我起身收拾东西，和他一起出了门。我才发现他其实很高，我才到他肩的位置。
“去食堂吗？我请你吃水煮鱼怎么样？”
“不了，改天吧，我晚上已经约了人，他一会儿就过来了。”我推辞道，尽管心里多少有点惋惜，我是有男朋友的人，可依然愿意和帅哥共进晚餐。
陆聿铭并没有生气，“男朋友吧？那我先走了，拜拜~明天见。”
“好，明天见。”我笑着和他说再见，我敢肯定，他这样的男生即使扔在男生扎堆的理工科院校，也绝对会有大批的追求者。哎…可惜了。
今天李枫又迟到了，迟到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总得让我等上二十分钟到一个小时才会出现，而且从来没有道过歉，似乎把我会等他这件事情当作天经地义的爱情插曲。但是我今天的心情有点忐忑，我的直觉告诉我今天的迟到有些不一样。这个月他很忙，我们很少见面，他是医学院的，学业紧也很正常，可是我连他在忙什么都不知道。
“喂，李枫，你在哪儿呢？又迟到！”
“小墨，今天学生会有点事情，我过不去了，你自己看电影吧。”他那边声音很嘈杂，不像在图书馆也不是食堂。
“怎么又这样啊，不是之前都约好了吗？你们什么时候结束啊…”
“还有事。。。再联系——”
“喂？喂！！”他已经果决地掐断了电话，听着另一头的忙音，我的情绪有点失落。我不明白为什么，哥和西颜姐可以如此相敬如宾的在一起，即使是在最后的时刻里还为对方着想。可是李枫就是这个样子，不会哄我，也不会让着我，永远用一双失去焦点的漆黑的眼睛看着远方，骨子里带着一种寒冷的傲气。谁让自己贱呢？天生喜欢他的一副傲骨。还不如和陆聿铭去食堂吃水煮鱼呢，可现在折回去未免太丢人了一点。没办法，我只能一个人硬着头皮进去看了电影，拿得是情侣票。进门时，那个撕票的工作人员表情悲切的看了我一眼，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是个进口的动画片，我只爱看皆大欢喜的轻喜剧，喜莱坞最对我的口味。入场时广告都播完了，我摸着黑把包放在空出来的位子上。
电影本身还挺成功的，只是我有感而发的觉得电影里那只走失的狮子，像是我自己懦弱的写照。而且在高潮时我抱着一大桶的爆米花，哭得泣不成声。
我的习惯是等所有人都起立散场，屏幕出现某影视公司的经典logo才会意犹未尽地起身离开。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习惯，我也不可能看到前排起身的李枫和他身边的女生。那个背影我实在太熟悉了，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知道，他也会帮女生拎包也会那么温柔地帮别人护开一小块的空间。可悲的是，当我发现这一切时，对象却不是我。
“李枫。”我的声音大概听起来有些颤抖。尽管我在心里边一遍又一遍的规劝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顾小墨，男友出轨不是电视剧里最滥俗的桥段么？不是所有饱经风霜的女主角都是在经历被背叛之后才重新启程的吗？可是我听见，我知道，这到底是不一样的。那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所以你可以津津有味的看下一集的剧情发展，可以肆无忌惮地嘲笑女主角愚蠢和痴情，因为你一直坚定不移的相信着，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在你的身上。而当它真的发生了以后，你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痛恨，那个叫命运的导演。
但是顾小墨，你不能哭，绝对不能，甚至不能表现出一点点地软弱。你得假装淡定的走过去，狠狠地甩给他一巴掌。尽管我知道，我根本就做不到。说不定我会一个人默默地走开，一个人难受，第二天还是微笑着问他昨晚累不累，有没有吃好。
可是他回头了，他的目光先是错愕地惊讶了一下，之后又恢复了死一样的平静。
我的救星到底是来了，当陆聿铭出现时，我分明听到自己没出息地松了一口气。他看了一眼李枫，我相信他看懂了我的暗示，因为当下一秒钟我无比亲热地挽住他时，他表现得无懈可击。
“真巧啊，”我笑得嘴角有点僵硬，“认识一下，陆聿铭，这是我前男友，李枫。”我故意将那个前字咬得很重，而陆聿明也不负众望地握紧了我的手。
李枫点了一下头，这个伪君子，直到现在还装得像没事人一样轻松，甚至都没有仔细看我一眼，他真的就这般绝情吗？
“那么再见了，二位。”我拉着陆聿明的手就往外走，我一分钟也不想再看到他们，还有那个女孩挑衅的目光。我当然知道李枫在看我，这是唯一的一次我离开他时，他没有提前退场，可惜，这也是最后一次了。我终于明白了天鹅在死前为什么要唱歌，如果在最后的时刻里，没有一场华丽的独秀，再辉煌的过去，也只是一种莫大的悲凉。
所以我应该走得潇洒一些，至少看上去是。
“想哭就哭吧，别绷着了。”出门后，陆聿铭对我说。
可是我真的哭不出来了，大概是最绝望的时候，远远存在有比眼泪更苦涩的东西。我指了指左胸口，“真正疼的，是这里…”
他看着我，突然一脸的伤怀，“没关系的，总会好的，我也一样经历过这些。我女友高中先来的北京，现在早牵手了别人，有时也会遇见，但慢慢得就没那么难受了。时间，石灰平复一切的东西，相信我。”
“可那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说，心里还很难受，像倒进了一杯酸涩的草汁。
“是啊，不过人早晚是会过这一关的，大学恋爱的光明正大，付出的代价就是失恋的频繁光临。我们躲是躲不开的。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撞上一面现实的玻璃，之后踩着锋利的碎片一路艰难的走过来，然后就好了，可以回头对自己说一句，不过如此而已。”他的语气笃定又有信服力，现在的我的确需要什么人来拽我一把。
“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问他。
他举起一个布偶，我包上掉的，“来换你东西，没想到还客串了一把你男朋友。看你魂不守舍的，我等了半天才敢叫你。”
“这东西我不要了，看着它我心里添堵。”
“那我帮你处理了吧，扔了话多可惜啊。”他顺手就挂在了自己书包上。
“随便你。我要回去了。”
“打辆车吧，两个人拼一下，怎么样？女孩一个人走夜路会不安全的。”他伸手就招呼了一辆出租车。
坐在出租车上时我给哥打了一个电话，分手这种事姐有可能会嘲笑我但是哥绝对不会。可我万万没想到他不在家里，甚至不在北京。“小墨，我在火车上呢，去丽江，下周再回家。”
我听到了呼啸而过的风声，我想它一定是站在窗边打得电话。
“为什么啊？你去丽江干什么？”
“西颜的骨灰还没有带过去，我不能失信于她。”哥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疼得疲惫。
“那你照顾好自己，姐知道了吗？”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东西。
“嗯，知道了，她骂我脑子有病。小墨，西扬还得在家多住两天，然后就可以送私立寄宿了。你帮我多照顾她。”哥还在想着西扬，难为他了。
“我知道了，你就放心吧，姐是不会真的哄她走的，她只是随便说说。”
“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啊？”
“那个…哥，我和李枫完了，今天我撞上他和别的女生看电影。”
那端沉默了一会儿，“我靠…这个王八蛋，你没事吧？”
“没事的，哥，我都多大了，我不难过，可能你们说得对，我们本来就不合适。我一会儿就到家了，你就放心吧。”
“那你好好睡一觉，等我回去揍他。”他最会哄我了，因为他也是最了解我的人。
“好的，再见，哥。”放下电话时车已经到了，陆聿明把我送到宿舍门口。
“什么都别想了，休息好了最重要。明天我请你吃水煮鱼啊~呵呵。”他笑着开玩笑。
“没问题，别太小看我了。”
我上楼，在楼梯口看见他离开的背影，忽然间鼻子一酸。李枫你知道吗？原来我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像个小孩子一样的守着你，只要我不撒手，你就不会离开我。其实那是不可能的，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我比任何人都逃得远。人都是有本能的，我的本能就是好好保护自己，在被你伤害以后，不要狼狈的失去自尊就好。
很多时候，生活的确过得就像一页页翻书的感觉。
而此刻，你的这一页就要翻过去了。
从明天开始，我就要活得像是重新来过一样。那感觉就像是我自己对着一面落地镜子，微笑着砍断了自己的手臂，所有人都知道我有多疼，可是我还是要告诉每一个人，其实一切不过如此。李枫，这就是你赐予我的，所谓的爱情的牺牲和信仰。哪怕我体会到的，只有狼狈与绝望。
可是，纵是不舍，也没有理由再继续停留。难怪此刻我无声滴落的眼泪，是如此滚烫。————————未完待续，欢迎分享，谢谢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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