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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30缭乱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心下感觉并不怎么好,隔了这么久未见他,此番山间古寺巧遇,自然是高兴,可眼下此番情景……我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辩机回头看到我,愣了一愣,眼睛似乎是亮了亮,然而唇边笑容却明显淡了下去,站起身来,合十行礼道:“辩机见过公主。”

    榻上的那个少女本来是有些好奇地看着我,听到辩机说话,似乎是吓了一跳的样子,连忙用胳膊肘撑起上身,挣扎着要起来。

    辩机连忙转过身,一边伸手轻轻按住那姑娘的肩膀,一边对我道:“田姑娘腿上有疾,行动不便,还请公主允准她免礼。”

    那少女扑闪着大眼睛又羞又喜地看了辩机一眼,顺着他的手势重新躺了下去,又看了看我,目光里有些瑟缩。

    我只觉得胸口似乎被什么粘腻的东西堵住了,一口闷气梗在喉间,怎么也吐不出来。而身后流觞的气息似乎瞬间冷了下来,丹青也微微眯了眯眼睛。

    然而辩机却一直望着我,眸中一派平静。

    我深吸了口气,扯出一抹笑容,道:“那是自然。不知这位姑娘是?”

    辩机眼睛微微垂下,似乎松了口气的样子,又微微露了笑意道:“会昌寺方杖禅师早闻骊山青云寺年久失修,小僧便自请上山,先行来此打扫一下,日后……”

    我转开眼去,看着墙角书箧里的经籍,淡淡道:“本宫是在问这位姑娘的情况,并不是在问辩机师父为何要来此。”

    辩机一滞,眸中飞快闪过一丝难明的神色,微微垂下头,还未说话,那姑娘却看了看我,颤着声开口了:“我……民女名叫田罗,早上采药的时候跌断了腿,幸得辩机师父及时发现,这才救了民女回来……还请公主不要怪罪他……”嗓音细如蚊蚋,却含着丝倔强。

    我没有说话,丹青眉头却皱了起来,方欲开口,我却丢了个眼色给她,继而款款笑道:“田姑娘说笑了,辩机师父心怀慈悲,仗义相救,正是佛门之道,本宫又怎会怪罪他呢?合该好生嘉奖才是。”

    顿了顿,又温言笑道:“本宫看此间屋舍甚是简陋,外面又天寒地冻的,这样吧,待会儿本宫便让人送些炭火被褥过来,再带些续骨良药,田姑娘定能很快痊愈。”

    辩机抬眸看着我,似是想要说什么,然而我目光淡淡扫过他,微笑问道:“辩机师父意下如何?”

    辩机垂下眼眸,静静答道:“如此,小僧代田姑娘谢过公主。”

    我闻言,心下更是郁卒,虽然深知他一心向佛,但看到他对那田罗笑得那般温柔,心火便是越烧越旺。

    然而却还是勉强压了下去,微笑道:“不必言谢。”瞥眼又见到田罗微红着脸,只是盈盈地瞅着辩机,心下愈加烦躁,遂道:“如此我便不久留了,这便告辞。”言毕便快步踏出了屋子。

    还没走出几步,便听得身后传来那人的声音:“公主且留步。”

    我心头一跳,有些窃喜,心道他终究还是叫住我了,但旋即又愈加地恼了,只冷着脸回过头,道:“何事?”

    辩机澄净的双眸看着我,唇张了张,迟疑了一下,轻声问道:“公主腿上的伤,可痊愈了?”

    我滞了滞,不知为何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笑了笑,道:“辩机师父可不是在和我说笑么?隔了这将近四个月,便是天大的伤也得好了。真正有腿伤的是屋里那位,你怎的不去问她?”话一出口立时悔之莫及,这……这酸味也太浓了,连流觞和丹青都禁不住侧目瞧我。

    我顿时感到两颊微热,却还是硬着头皮摆出冷笑的姿态,牢牢盯着他看。

    辩机愣了一愣,唇角忽然微微弯起,俊逸的眉眼,有那么一瞬,竟是全然舒展开了,极尽欢畅的笑意飞快滑过眼底,而后又复归平静。若不是我紧紧盯着他,根本就发现不了他这一闪即逝的表情。

    他、他笑什么?

    我不明所以,心头越发堵得慌,然而气焰却莫名其妙弱了下来,终于忍不住别开眼去,不再看他。

    却听他平静道:“既是如此,小僧便放心了。公主慢走。”言毕便转过身进屋了。

    我看着那道木门在眼前轻轻合上,心也渐渐沉了下去,终是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走吧,咱们回去。”一时觉得天气越发寒冷,手指都冻僵了。

    忽然,一旁的流觞静静开口道:“公主……手冷了么?”

    我点点头,笑了笑,道:“是有些冷了。你们也晓得,我体寒,是老毛病了……”然而,话音未落,流觞便伸过了手来,紧紧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却听她淡淡道:“流觞可用内力助公主驱寒。”说着,我便觉两手肌肤相贴之处传来阵阵暖意,继而汇成一股暖流,顺着手掌缓缓流入体内。

    我立刻抬头望向她,一边想把手抽回来,一边皱眉道:“左不过一会儿便要回去了,你又浪费内力做什么?”

    流觞乌黑的眸子静静望着我,面色虽依然冷冽,眼神却十分柔软,摇了摇头,没有说什么,只是加大了手劲,更紧地握着我的手。

    我见她如此,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心下愈发感激,又垂目看到我俩相握的手,这才发现,原来流觞的手也是比我大上许多的,几乎能将我的手整个包住。由于多年握剑,掌心留下了微微粗糙的薄茧,然而整个手型却是修长有力,肤色更是洁白如玉,十分好看。

    不多时,我全身都暖了过来,通体舒泰,忙道:“好了好了,我够暖和的了,不用再传了。”

    流觞默默点头,收回了手。

    我又看了看她姣好的眉目,不知怎的竟有些不自在,微微转开目光,不再看她,却恰巧见到一旁的丹青,正自痴痴地瞧着流觞,眼中流露出一丝痛苦。

    我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狠狠抽了抽,那眼神……不、不会吧……难道丹青竟是对流觞……

    如是想着,不由有些头痛地揉了揉额角,忽觉身边之人,似乎一个比一个古怪。

    我轻轻咳了一声,丹青立刻回神,我装作无意道:“走吧,咱们回去了。”

    回到汤泉宫寒露殿,我便让采绿打点了一些药品什物,又让她亲自带了几个人送了过去。回来时小妮子脸色却很不好看,我问了一句,她却说不知怎么的,看着田罗那楚楚可怜的样子,便觉心里憋闷。

    我只是摇头,置之一笑,嘱咐了她几句不可怠慢,也便没放在心上。

    只是……毕竟是知晓了那人便住在不远之处,甚至身边还有如花美眷相伴,我一颗心便是如何也平静不下来,日日油煎也似,只觉什么事都不称心如意。

    丹青见我如此,私下里便劝道:“公主既是情意难却,不妨就……反正陛下日日忙于公务,贵妃娘娘也是无暇过来,应是发现不了的。”

    我闻言,心反倒慢慢平静了下来,只淡淡看了她一眼,笑了笑,没有说话。

    丹青似是被我看得有点发毛,小心翼翼道:“奴婢……可是说错了什么?”

    我微微皱起眉头,忽而又想起那日她看流觞的眼神,以及以前她拦着我不让我去找流觞的事情,心下越发起疑,遂道:“丹青,你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丹青一僵,默然一会儿,轻声道:“奴婢不明白……公主在说什么。”

    我笑了一声,拿起桌上的热□红枣羹抿了一口,忽然感到一阵疲惫,叹了口气,道:“究竟明白不明白,你心里自然有数。我也不想多说了,望你好自为之,莫要做出令本宫失望之事。”

    丹青抬眸看了我一眼,唯唯应下。

    我终究还是没有再去找辩机。自那日之后,我连汤泉宫门都不再踏出一步了,镇日里只是看些书,或是写几笔字,或者是去看看寒露殿后那片盛开的梅花,日子过得颇是无聊。

    过了约莫有半月,我又命采绿送了些东西去青云寺,听她回禀说,田罗已经痊愈离开了,辩机则有意在山上过完新年。

    我听了采绿带回的消息,心里略略好过了一些,然而却必须马上转开思绪,不敢再去想他。

    一想他,便会忍不住要去见他;一旦去见了他,就……就会彻底入魔了。

    时间总是过得很快,转眼之间,便是腊月二十九了,明日便是除夕。由于李世民早有意讨伐高丽,为充国库筹备军饷,便下令节庆之日一律从俭,新年索性便在山上过了。待腊月初十回宫之后,再行受百官朝贺之礼。

    用过午膳,小憩了片刻,我便被采绿叫了起来,道是韦贵妃找我有事。

    我挑了挑眉,十数日不曾见面,却又有什么事情?本来也睡不着了,索性便起身,整理了一下衣妆,披了斗篷,也没带随从,便动身去了韦贵妃所居的宜春殿。

    踏入暖意融融的正厅,便看见韦贵妃捧着个描金彩漆绘铜的小手炉,笑吟吟地望着我,一边招呼道:“夭夭快过来坐,一路过来,可冻坏了吧?”

    我冲她一笑,依言走过去坐下,靠在她身边,软软道:“母妃有什么事情,派个人知会夭夭一声不就得了?也免得我受冻……”

    韦贵妃轻轻弹了我脑门一下,转头对侍女汀兰笑道:“瞧这丫头,越大反倒越不知数了。”又笑斥我道:“说什么浑话,这久没见面,便不想母妃么?”

    我笑着腻在她身上,懒洋洋道:“想,可想得紧呢。”

    韦贵妃摇了摇头,叹道:“到底还是那副惫懒模样。”顿了顿,又扶着我肩膀,让我直起身子,笑道:“明儿便是年三十了,夭夭可有什么想要的物件?”

    我笑道:“旁的物件没什么打紧,压岁的金锞子可是半厘也不能少的。”

    韦贵妃呵呵笑着,刮了我的鼻子一下,道:“也不知羞!都是成了家的人了,还能要压岁钱?”

    两人说笑一阵,韦贵妃又道:“且先别提那些有的没的了,母妃这边,可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我略略有些好奇,道:“哦?惊喜?那母妃就别卖关子了,快些拿出来看看呀。”

    韦贵妃掩口一笑,故作神秘道:“你可知道,我前日出去游玩,在那烽火台后面见着了谁?”

    我闻言心头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问道:“谁?”

    韦贵妃笑了笑,冲汀兰道:“去请辩机师父出来吧。”又转头冲我道:“原来那个叫做辩机的小和尚,就在那间小破庙里住着呢。母妃想着你爱听他读的佛经,便请了他回来。趁着新年这几天,为你诵诵经,也招招运道。”

    我一时无言,只是维持着脸上的笑意,看着偏厅的门打开,汀兰引着那人走了出来。

    可能是因了身怀武功吧,即便是在这数九寒天,他穿得也并不很多,却更显身姿颀长,衣袂飘逸。他走过来,不卑不亢地合十一礼,道:“小僧辩机,见过贵妃娘娘、公主。”

    我不敢看他,只怕看着他如玉的眉眼,便会在众人面前失态,忙转头冲韦贵妃笑道:“多谢母妃,还替夭夭想着此事。夭夭很喜欢听辩机师父诵经呢。”

    韦贵妃点头笑道:“喜欢便好。我记得寒露殿那片梅林之中,还建了座小佛堂,你这便回去,先请辩机师父住在那处吧。”

    我笑着点了点头,随即站起身,向韦贵妃行礼道了谢,便踏出了厅门。

    辩机沉默地跟在我身后,我在前面走着,听见他走在后面,一步一步沉稳的脚步声,心下忽然感到一阵安心和甜暖。

    若能一直这般走下去,不离不弃……该有多好?

    如是想着,我却从舌根处慢慢品出一丝苦涩来。

    蓦地停下脚步,他也停了下来,还是沉默不语。

    我回过身,看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忍不住问道:“你就不问问我为何突然停下来么?”

    辩机笑了笑,看着我,从善如流道:“那么公主为何突然停下来?”

    我一时沉默,轻轻往左后方退了一步,站到他身侧,道:“咱们走吧。”

    辩机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唇,轻轻叹了一声,却也没有拒绝,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与他并肩而行,走在他身侧,偷偷抬眼望向他清俊的侧脸轮廓,他并没有看向我,可我还是欣喜于这短暂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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