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日落与日出
没有赵龟年的春节，赵温凉还确实不太习惯，十几年的春节都是爷孙俩一起度过，酸甜苦辣四味哪一样没尝过？不为生活所击倒，不为生活所胁迫，不为生活所折腰，那两根脊梁骨依然傲然挺立，可以被人折弯，却压不断。
爷孙俩在赵家浜生活这么多年没少受村民们的白眼，勤劳踏实的农村人看不惯懒散淡泊的赵龟年，连带着把赵温凉也一起记恨，背地里明地里地冷嘲热讽爷孙俩司空见惯。
起先赵温凉还为此与村里的刁民争辩，可农村人的眼界永远只停留在一个村，一个县，对于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他们而言，他们是不会看见你的书法笔底龙蛇或者文章笔底烟花的，他们只以一个人家里的田多与否，屋子奢华与否，媳妇儿漂亮与否来评定一个人的优劣。
如果以上条件全具备，你便是一个令人尊敬钦佩的人，反之则是人们应该群起而攻之的对象，就这么简单到直接。
他人的诽谤与谩骂对赵龟年而言，如清风拂面，饱经世故的他是不会在意他人的看法与评价，他赵龟年是喜欢在酒后常吟“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的老头子；是闲澹到似乎对任何事情都不上心的老头子；是嗜烟酒如命心底始终牵挂女儿的老头子。
他赵龟年又不用升仙成佛，对自己好，对家人好，这就是他所能达到的最高限度。
而在赵温凉眼里，这么多的赵龟年统统不是赵龟年，他的爷爷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需要别人照顾的跛子老头。
赵温凉那天最终在案桌上发现一本赵龟年留下的书籍，里面显然是赵龟年的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他信手翻了翻，发现记载的无非就是赵龟年这些年为人处世的心得与体会，有关中医与强身健体的杂学，而对于他一向自傲的相术却丝毫没有记载，不知是刻意漏掉不记还是无意，此书对旁人而言，或许不那么重要，可对赵温凉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赵龟年如今留下的能使人觉着他仿佛就存在于自己身边的唯一一样物事不论怎样他都会好生保管。
“先义手记”四个牵丝劲挺的字迹跃然于封面上，不同于市面上一些个书籍的装帧非凡，通体寻常至极，与七八十年代香港武侠电视剧中武功秘籍的线装古书的样式相似个七八分，赵温凉一开始光看书籍的式样还真以为是赵龟年从哪里弄来的秘籍宝典，窃笑了几下便随手翻阅，这才知道是赵龟年在待人处事上的一些心得体会之言，要知道送人钱财，不如送人一言，这对求知若渴的赵温凉而言可比赵龟年留下几百万财产或者几百斤粮食更能“充饥”。
他知道“先义”二字应当是赵龟年的字，根据脑海里装下的为数不少的书籍分析他判断是取自《荀子 荣辱篇》。
荣辱之大分，安危利害之常体：先义而后利者荣，先利而后义者辱；荣者常通，辱者常穷。
于是，赵温凉化悲痛为力量秉烛夜读此书，虽然书里的实质性内容不多，但是光里面的处事哲学就足够赵温凉如饥似渴了。
一个人的年节虽然寂寞，但有着赵龟年亲笔的手记陪伴，倒也了却了一些，赵龟年走了，家里的饭菜自然就简单了些，腊肉赵温凉舍不得吃，所以他煎炸了一些熬出猪油，用来拌饭也颇有滋有味。
赵龟年教得擒拿手继续练着，《半半歌》继续写着，书籍也继续读着，只有这般忘我他才能从悲痛的心情中脱离出来。
以泪洗面一生中只能有几次，特别是男人，为自己所爱的人与爱自己的人。
当老一辈人退下来的时候，我辈还能否接手他们顶着天？
赵温凉不知道，他一个从小没有父母，没有父爱母爱，胸无大志的孤独小家伙实在没什么能力顶着天，安安稳稳的生活这样挺好，总比每天生活得惊心动魄要安心得多，一些个黑道大枭们未必就喜欢刀头舐血的度日，相应的付出才会有相应的得到，如今世界上空手套白狼的事迹恐怕只能在一些个剑走偏锋的名人传记中找到了，一步一个脚印才是正道。
李尤儿很奇怪李山河这几天怎么有些心不在焉，时常喜欢独自抽着烟望着窗外也不说话，有时候一站就是几个小时，窗外的景色看了几十年难道还没看腻么？
李山河家今年又是村里放烟花鞭炮最多的人家，谁叫人家好歹是一个村庄的管事，再怎么寒酸也比寻常的普通人家要好一些，更何况李尤儿的父母都是城里人而且都有着不错的单位，所以李山河在赵家浜算是能说得上话的人物，可这样一个人物偏偏经常与赵龟年那个跛老头子为伍，这让村里的其他农民很是不甘，小农意识显现无疑。
左邻右舍这几天都在议论跛老头子之死，百般情绪都有，闹得赵家浜不得安宁，李山河出面发了话不准村民们肆意谈论，他的话在此间起到了不小的作用，这位年轻时就响应政府号召上山下乡的知青被村民们阳奉阴违过，被冷言冷语对待过，被人戳脊梁骨过，他却没有在挫折面前退缩，反而活得越来越有话语权，越来越有滋有味，直到坐上了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的村长之位，一坐还坐了十几年有余。
咱村长有本事儿。
哪个赵家浜的村民不竖起大拇指称赞他的治理有方？
赵家浜从几十年前的特困村一跃成为起码不用国家出钱补贴的村落得有一半功劳是李山河的。
这样一个人物会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连隔壁村的傻子崔令钦都不信。
农村人敬鬼神，更敬有本事儿弄到钱的人。
可这些天很少把不好情绪表现在脸上的李山河在赵龟年死去后竟然极少笑了，李尤儿见他这几天每次喝酒都倒满两个杯子，惊恐的以为李山河生了病，多亏赵温凉拦住她才制止住李尤儿叫人送他去医院的行为。
李尤儿虽然脑袋瓜子有着常人不敢想象的聪明却似乎对人情世故是一张白纸，她并不知道赵龟年的死对李山河的打击有多大，她毕竟只是一个小女孩儿，不大能了解男人与男人之间的那一种知己情谊。
李山河望着两个空酒杯入神，突然对着一旁盯着他的赵温凉笑了一下。
这一笑的威力可着实不小可把赵温凉给吓得不轻，他叫道：“尤儿，只怕你爷爷真的患上精神病了，快叫人来帮忙。”
李山河满脸黑线，唤住了刚要起身去喊人的李尤儿，直截了当地对着一旁的赵温凉道：“龟年兄有向我交待些什么？”
“爷爷走得时候就留下一封遗书与一本手记，遗书里似乎没提到过您。”
赵温凉哆哆嗦嗦地答道，心里却暗骂李山河老混蛋，伪装伤心也不伪装得像样一点。
“好他个赵龟年，在世的时候喝了我那么多好酒，连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去世了更是不赠我一言，枉费了我伤心这么多日子。”
李山河气急败坏，也不管李尤儿在身旁，一连脱口几句粗话，兀自咬牙切齿。
“骂我可以，不准骂我家老爷子！”
赵温凉红着眼道，那样子似乎是一头被人踩了尾巴的疯狗。
李山河被他这凶狠样子也给唬了一跳，微笑道：“你们赵家人心里还真只有自家人，好了，别瞪着我了，瘆得慌。”
“他那本书我是知道一些的，几年前他便把这个意图告诉过我，温凉啊，你爷爷的苦心啊。”
李山河想起这位故人，有些唏嘘感慨，他知道赵龟年这个人从没真正地对某个人上过心，除了亲人。
“你爷爷去世了，我虽悲痛，但还没到不吃不喝的地步，到了我与你爷爷这个年纪，对生死早已看得极淡了，生的时间长一点那自然好，可倘若阎王爷要我明天便死我自问也去得潇洒，生死，生死，雄才大略如始皇帝，却也看不透啊，普通如我与你爷爷却把这两个字看得最为透彻。他心知我心，我心也知他心，人在这世上来一回，有一两个知己便已三生有幸了。”
李山河笑呵呵地摸了摸赵温凉的脑袋道，想起当年两人喝酒胡侃心里便痛快，只是今后只能倒两杯敬泉下那人一杯了，不由怅然起来。
作为孙儿的赵温凉或许都没李山河对赵龟年了解得透彻，赵龟年来到赵家浜多久，两人便认识了多久，一开始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后来才逐渐发现彼此对自己的脾气，所以成了今时的知己之交。
“如果对家里的饭菜不满意可以上我家来吃，但得给我干点儿活，我李家的人可不喜欢好吃懒做的年轻人。”
李山河说完走进里屋，留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李尤儿掐了一下赵温凉的胳膊，赵温凉这才会意，大声道：“多谢李老爷子。”
李尤儿拉着赵温凉来到电视机前，里面放着脑袋永远最大的哆啦a梦与那个永远蠢蛋的大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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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赵温凉还为此与村里的刁民争辩，可农村人的眼界永远只停留在一个村，一个县，对于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他们而言，他们是不会看见你的书法笔底龙蛇或者文章笔底烟花的，他们只以一个人家里的田多与否，屋子奢华与否，媳妇儿漂亮与否来评定一个人的优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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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赵龟年又不用升仙成佛，对自己好，对家人好，这就是他所能达到的最高限度。
而在赵温凉眼里，这么多的赵龟年统统不是赵龟年，他的爷爷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需要别人照顾的跛子老头。
赵温凉那天最终在案桌上发现一本赵龟年留下的书籍，里面显然是赵龟年的字迹，苍劲有力，入木三分，他信手翻了翻，发现记载的无非就是赵龟年这些年为人处世的心得与体会，有关中医与强身健体的杂学，而对于他一向自傲的相术却丝毫没有记载，不知是刻意漏掉不记还是无意，此书对旁人而言，或许不那么重要，可对赵温凉而言却是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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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赵温凉化悲痛为力量秉烛夜读此书，虽然书里的实质性内容不多，但是光里面的处事哲学就足够赵温凉如饥似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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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望着两个空酒杯入神，突然对着一旁盯着他的赵温凉笑了一下。
这一笑的威力可着实不小可把赵温凉给吓得不轻，他叫道：“尤儿，只怕你爷爷真的患上精神病了，快叫人来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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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想起这位故人，有些唏嘘感慨，他知道赵龟年这个人从没真正地对某个人上过心，除了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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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山河笑呵呵地摸了摸赵温凉的脑袋道，想起当年两人喝酒胡侃心里便痛快，只是今后只能倒两杯敬泉下那人一杯了，不由怅然起来。
作为孙儿的赵温凉或许都没李山河对赵龟年了解得透彻，赵龟年来到赵家浜多久，两人便认识了多久，一开始两人互看对方不顺眼，后来才逐渐发现彼此对自己的脾气，所以成了今时的知己之交。
“如果对家里的饭菜不满意可以上我家来吃，但得给我干点儿活，我李家的人可不喜欢好吃懒做的年轻人。”
李山河说完走进里屋，留下四目相对的两个人。
李尤儿掐了一下赵温凉的胳膊，赵温凉这才会意，大声道：“多谢李老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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