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转折点
我就这么日日夜夜的，无所事事的在丞相府里闲逛，早就不知道今天是哪月那天、什么节日了。
不只是哪一天的黄昏。
我正倚在相府西南角“望月阁”的第二层围栏边，蒙冲也站在这儿，一言不发。想来我们这么站着得有几个时辰了。
“哎呀……”蒙冲终于开了金口，“少主，腿酸死了，咱回去吧。”
我侧脸去瞅瞅他，又望望窗外。
下边几个小丫鬟扶着个官员大摇大摆的朝东边儿走去，后面跟着几个随从，捧着大包小裹匆匆的走着。
“好。”我合上手中的《春秋》，和他走了回去。
听说最近中原的局势不再那么乱了，百姓都可以安居。于是就在这么好的环境下，一群群黄鼠狼趁机而入——比如说这个官员，呵，必定是来给曹操的近臣送礼的吧。
斜晖浅浅的映照着客厅，并且一点一点往上移挪着，直到泼洒到了椅子上的我。不禁眯上了双眼。
“少主……”蒙冲嘟囔着，“咱……啥时候回江东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竟莫名其妙的把我震住了。回江东，这个……我连想都没想过，只是经他这么一问，我方始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在牵着我的心，轻轻拽着。
“少主？”
“呃，”我顿了顿，“等着他们下达命令吧。”
“少主啊……”蒙冲好像很不安，“您真的甘愿寄人篱下么？”我看见他眼里的那股神气。
“唉啊……”对此，我真的无话可说的。
“不然，咱逃吧！”
我愣了一下，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他是个很守本分的人，而且这几天里他曾跟我说，他爹爹死后，便为了维持生计而来应召做了杂工，因为包了吃住所以没有工钱，就这么一直过着底层的平淡生活。如今他这么说，真是一反我对他的印象。
“逃？”
“对啊！”他十分激动，“我知道西边儿有个狗洞……”
“啊……”我无奈的打断了他的话，“还是算了吧。”
他毕竟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便也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么沉寂的时候，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彻着整个藏经阁。
“严盛啊！”在楼梯口，于禁第一个冒出头来，“圣旨颁下来了，命令你即刻领一千马刀骑前去捉拿张飞！”
捉拿张飞？我早把这事儿忘记了啊，张飞他……
“啊，”我哑口无言了，“可是、可是难道不用亲自到陛下面前，或到丞相面前接受……”
“不用，”他十分不耐烦，“那个皇上……就他，还值得……”
他停了下来，但并不是因为谁打断了他。他看着愣愣的我和蒙冲，“嗨”的一声笑出来，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说……现在的汉室……”他离我变得很近，好像用在一旁站立的蒙冲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还有什么意义啊……哼哼。”
现在的汉室……汉朝，汉家天子，什么都不算。
现在的汉室……汉朝，汉家天子，什么都不算。
“啊……”我望着于禁，这个汉贼，这个汉贼的走狗！
“混蛋！”我暴怒着站起来，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二哥的话：盛弟，你记住，无论何时，汉室永远是华夏的至尊。而如今，于禁竟然……
“你说什么！”他站起来，“岂敢再说一遍！”
“你……”那天他和我第一次碰头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天你藏着掖着的那张纸，就是拟草的圣旨，等着天子刻印？！”我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你原来不是为丞相效力的？！”他惊了一下。
“丞相？！呵呵……”我回头苦笑着望望蒙冲，其实他的表情已经比于禁还要夸张，“那样的汉贼！也配叫做丞相！”
现在，我才感慨，当初张飞跟我说曹操的那些话，原来在他的近臣身上就能得到体现啊。
“混账！”他大骂道，“把他给我绑了！”他愤愤的指着我，转头对侍卫说道。
头发蓬乱的小侍卫，这几天还低头弯腰的，现在立即横眉冷目，拎着哨棍冲着我走来。
这时我才发现，无意中的、难以克制的情绪已经把我推到了火边。
只好如此了。
“蒙冲！”我拔出佩剑，“冲出去！”
蒙冲顿了下，登时瞪圆了两个好久没瞪圆的豹子眼，冲到我前边，一脚将那侍卫踹到一边，夺了哨棍，朝于禁打去。
都尉还是都尉，终究是有点身手的。于禁麻利的抽出把刀，挡在棍下，但我从汗珠下的他的面容看到了他的惧怕。
“喝呀！”我一剑砍去，他两只手没法腾出空来，硬是把头皮一横，叫我砍向了他的头盔。
“嘭！”金属重重的碰撞声，引来了楼下的五六个侍卫。
“抓住他们！”于禁大吼。
眼看着他们上了一层又一层阶梯，个个儿手捧着长棍，极速奔跑……于禁也放松下来。
“走！”我示意蒙冲一下。
趁着于禁还在混僵着招架，我领着蒙冲便跑到了几个士兵跟前。“喝！”蒙冲把棍子一横，那些个小兵怎么能招架得住，五个人都伸出棍儿全力架着蒙冲一个人的力量。
“少主先走！”他看到楼梯并没有被几个兵完全拥满，便催促我钻孔出去。
我望了他一眼，便急促的跑下来。
和马八对话的十倍的冷汗，飞速的从我背上流下。我其实早该走的，哪怕是以这种方法离开。
相府里边巡逻兵少之又少，见左右都无人来，我便攥紧了剑柄，小心翼翼的朝马厩快速走去——记得当天那些士兵叫我把白马拴在外头，现在估计已经被牵进来了吧。
果真，马厩的第一排第三个位置，就是我的继云。
它看到我，好像感到了什么不对劲，便长嘶了一声，踏起蹄儿来。待我坐上去后，它早已等候不急，飞奔着冲向西南边儿——好像他知道我要去接应蒙冲似的。
无意间一匹黄马被我放了僵，跟着我跑在后边。
我到了藏经阁，蒙冲正好飞奔出来，二话不说跨上那匹黄马，还连连嘟囔着：“谢少主了啊！”
伴随着几声变了调的“驾”，我们冲出了铁门，逃出了相府。
我和蒙冲飞驰在路上，现在都不知是在哪里了，听他说我们朝着南走，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我来时的路线。于是又问他，他便说这是通往西南的平原地带，无一官吏。
一路上，我的心随着马儿的颠簸一起忐忑着，我已经坐下了一个骇人的决定——反曹。在这群诸侯中，敢于和这类人物相抗的都没有几个，因为他们认为反曹即为反汉。我这样也许真的实在太过草率了。但是，我不后悔。
等着望到一户村落，已经是子时了。
远远望去，只有一家的一盏灯亮着。想必这种小村落不会有客栈的，我们便条件反射的对着那家人家放慢了马步。
“叩叩叩”蒙冲已经下了马，敲着那家人的门。
“来了来了！”一个沧桑的老者的声音传入耳畔。
这个声音，好像似曾相识，好像与我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我想在失去对十三岁前的记忆前，应该是必定记着他的。
门轻轻被拉开，一副饱经风霜的脸在我们面前展漏无疑：“呃……”他瞅着我，愣了神，“盛儿？”
什么……
没错，又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在唤醒着我的记忆，我又被懵住了。
“老人家，你叫我……”我有意的再问了一遍。
“你莫非不是严盛？”他半猜疑道。
“嗯……我是。”我无言以对，只能作答。
“那你怎么会不记得……”他好像很愁苦，但又马上明白了什么，小声的乐着，“我怎么忘了呢！对啊，是啊！”他自己言语着，“进吧、进。”
他的家真的是相对来说比较破旧了——不论是相对客栈还是相府。
“璘儿！”他转头对内屋喊了声，“出来接客了。”
接客？我望望蒙冲，我们可不是什么“客”。
“哎。”轻巧的女声隐隐传入我的耳朵。
随后从屋里出来的，便是这声音的拥有者。那彩蝶般的进入我的眼界的，便是老人家的姑娘么？
那一刻，我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动。
蒙冲好像看出走神的我的心理，咳嗽了两声，使我终于清醒了一下。
“怎么？”老人家笑着对那姑娘，“盛儿被点了穴，莫非你也被点了么？”
“哪有，”姑娘上下打量着我，又顺便瞅了眼蒙冲，缓缓的说道，“只是…这真的是方升哥么？”
我瞪大了连自己都想不到究竟有多大的眼睛。我眼前的这个姑娘，竟然与我是旧时相识。
“是我。”我克制住膨胀的眼球，浅浅的笑了下。
半晌无言，就连蒙冲也愣愣的瞅着我。
“璘儿啊，”老人家吐了句，“今后你们叙旧的时间还多得很。我要和盛儿聊聊。你先回房吧。”
被叫做璘儿的姑娘对我笑了笑，转身进了房间。
“老人家，您能否告诉我，您……”
“呵呵，”老人打断了我，“坐下来谈。”随后扯了三把凳子在木桌旁边。
“少主，”蒙冲突然说道，“我去把咱那两匹马牵进来。”
“好。”
蒙冲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老人家，顿时，一股股亲切感随之而来，摩擦着我的记忆之锁。
“盛儿你……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曹操？”
“嗯……是的。”我吞吐道。
“你怎样看他啊？”
“我……我不仅对他有很大的成见，而且对待他的近臣、他的理念，和他对天子的态度都有很大的意见。曹孟德他……‘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我所吐出的，也多半是张飞当初说过的话了。
“呵呵，”老人并没有对我的言语做什么反应，“很好，盛儿，若是你真的这样想了，我便可以跟你说了。”
“说吧，老人家。”我迫不及待的答道。
“那一年，你方才七岁，便经历了骨肉分离的痛苦。这些你应知道的，因为功效并没有达到你连这都记不住的程度。你那年被我——这个归隐的太医、严家的亲友、又是你的老师，救出了孙策的魔爪。
“我把你二嫂安葬后，便带你来到了我家——我在中原的家。那时候你叫我吉老爹，不错的，我姓吉，名本，当然曾经在宫里边行医时还有个化名‘吉平’。
“你和我女儿璘儿从那时便一起读书——尽管交不起私塾的费用，我们只好借邻居家的书来看。你是爱读书的，璘儿也是。
“但令人担忧的是，你那时的报复心理太强，我真的怕你有那么一天离家出走去找孙氏报仇。而当你十五岁那年，璘儿十三岁，我又被召回宫任职，放心不下你，便请了我的老友丁寅来用‘忆废糜散’使你忘记这一切，包括仇恨。可是功效过度，你除了自己叫什么外什么都忘了。
“我便只好带你进京，叫你以一个新生人的身份，自己去闯荡，并先把你交给曹操的眼线，等待着你明白事理的那一天的来临。我想过，你也许早就回忆起严氏与孙氏的血海深仇了吧，但我宁愿你没回忆起我——直到这一天，我的孩子。盛儿，今年你十七了，你应是长大了。我便告诉你这些，很对不住，现在才告诉你，填补你记忆的空白。老爹我……”
我出了神。脑子也混僵了，往事如泥浆般将我拉入。
我不明白，一个抚养我由少年成长到青年的恩人，为什么还要掩饰着要我忘掉他。
我的鼻子渐渐酸起来。蒙冲刚刚进屋，看着沉默的我们，便识相的开口道：“老人家，可不可以睡了？”
吉老爹摊开笑容招呼着，领着我在侧屋睡下。
蒙冲先进了屋，老爹握住了我的臂膀，轻轻的说声：“欢迎回家，盛儿。”
我回了眸，冲着他笑了笑，也道：“晚安，老爹。”
我于是进了门，抬眼望去，蒙冲正急急地整理被褥。
“这老人家看来从不住这屋！”他发牢骚到，“瞧瞧这儿，又脏又乱！哪像回事儿！”
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个屋子，就是我的屋子吧。
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总算是打开了那道铁门。
收拾完毕，我们便睡下了。
不知为什么，今晚好像睡得特别、特别的踏实，忘记了前一天厮杀的一切。
一夜好眠。
后来听老爹说，是王屠户家的公鸡把我叫醒的。
醒来后，惺忪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但貌似在我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蒙冲？”我揉着眼睛问道。
没有答话。
我正要下床，猛然觉得双腿好像动不了一般支在那里。伴随着我恐慌而疑惑的眼神，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我立即板起上身，去伸手摸枕下的佩剑。
直到吉璘进来。
“方升……你醒了？”她诧异的表情展露在外，随即便走到床边来，“爹他交代了，不能乱动的。”
“我这是……怎么了？”看她好像早知我是这个样子了，便不由发问。
她轻俏的挠了挠头，缓缓说道：“今天一早，爹就要来给你针灸，要复还你曾经的元气……谁想他老人家手一抖……就变成了这样。”
她伸手按着我的双腿，怜惜着道：“很疼么？”
“不疼，”我笑笑，“只是很麻罢了。”
尽管双腿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但却可以觉察到她的温度……这种感觉，莫名的亲切，好似从前。
“我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你千万不要动啊。”她招呼了声便朝外走去。
“璘儿，”我按照幼时的、曾经的称呼，不偏不闷地叫了句，“老爹和蒙冲……做什么去了？”
她回过眸子，眨着水晶般的双眼，貌似是对我回来后对她的称呼由“你”变为“璘儿”的喜悦，边推门边说道：“他们去城东仓房要草药和梅花针来治你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好。”我应了声。
一想到小时候动不动便要挨一下的，冷酷无情的梅花针的针头，“嗖嗖”冷风不禁从我后背飘来……不过还好，夏日的卷卷热风冲入屋子，叫我倍感清新了好多。
“少主！”蒙冲那憨憨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不久便推门而入，使得我不禁大瞪双眼——不是为他的嗓门，而是他手中拿着的足足有一尺的粗铁针！
“干……干什么？！”我登时撑起腰板，坐了起来。
“呃……嘿嘿嘿，”他看看自己手上抓着的东西，也不觉笑了起来，“吉老大爷说了，这针只要一扎，便会把你那腿上的神经扎得乱蹦乱跳的……你现在不是没知觉吗，不会有关系的！”
“等一下，”我木讷道，“老爹呢？”
“他在路上啊，我们经过一个茶馆时遇见了一个中年人，招呼老大爷过去，这一唠就唠上了小半个时辰，我耐不住，就先回来了。”他边琢磨着什么边说道。
“那……谁来与我针灸？”
“我呀！”
我看着他那温暖的笑容中，总觉得有股杀气……不，是杀机。
璘儿已经去忙午饭去了，左邻右舍的也都该砍柴的砍柴、该进城的进城了……所以我也不便再担心什么。
好像有几缕清风，吹动了树上的柳条，惊到了枝上的几只小鹂儿，于是群鸟飞腾起来，拍打着翅膀，像是在迎接……
“哇啊！”
迎接我的痛号。
右腿上顿时感到有股浊气、污气、沼气并通一起，窜到我的脑部，混为一体，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腿脚好像只能稍微动弹几下了，但这次感到不适的，是全身。
外边传来的脚步声很轻但很快，门又被推开了，我还以为是璘儿，但竟是老爹。“小蒙啊，你……”老爹大概是看到了我直勾勾的眼神和滚滚外涌的血，再加上张皇失措的蒙冲的满是殷红的双手，各个条件交织得使他大惊道：“做什么啊！怎么可以乱戳……哎呀！”
当老爹用力的扇了我好几巴掌后，才算是清醒过来，但是我那红肿的双眼始终是睁不开。老爹把紧了我的肩膀，来来回回的摇个不停。
“盛儿啊，你感觉怎么样？”朦胧中，他急促的问道，
“头昏。”神疲力虚，我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呦哈！”突然听到老爹那一声，“那对了，对了！你的元气恢复了！那个小蒙，赶紧把盛儿架开出去，倒拖着去！”
不管是因为在朦胧中听到的，还是老爹的吐字有些不清楚，当时的我都始终无法辨认“倒托”的意义。不过自从那一霎时呕吐后，重见清新的世界那样子将永远无法忘怀……
总算是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半靠在老爹院前的那棵古松树上了。不久，就见蒙冲朝我走来。
“少主。”等他近了才看清，他正捧着一把长剑。
因为我小时和蒙冲经常在太守府中玩耍，搞得府中男女老少都漫天鸡飞狗跳的拦着我俩。不过久而久之，见我们毫无改过之意，也就不再阻碍了，所以想进入议事厅也变得简单极了。
那次主事的洪老头儿在满院子的招呼要开议会，我们闻讯也早早的“入席”，但毕竟不受太守邀请和派遣是不得入内的，所以只好躲在最靠门边的铜鼎后。没过多久，二哥便领着蒙冲他爹蒙灵、军领陈颖走进来，命二人找了左右两个客位坐下，自己坐在次位。我们一声也不敢喘的，蒙灵大爷的严训家教是远近闻名，只是看到大爷那冷峻的面容，蒙冲就要哭出声来。
半柱香的时间，大哥和张棱，吉老爹也走了进来，大哥自然入了主位，吉老爹坐到蒙大爷旁边，张棱靠到一边去记录会要。我和蒙冲听不进那堆对我们来说的“废话”，尽是说什么百姓陈情之类的。直到会议最后，大哥拍了拍手，叫两个士兵捧上了只盒子，并给大家解释这是老家越地的老工匠的遗物，临终前要赠与越族出身的乡亲眼中的“王”——大哥严白虎，便连夜命人送了过来。
大哥走下主座，打开剑盒、接过宝剑。“唰”的一声，只是一瞬间，在场的官员无一不惊叹，我和蒙冲也互相捂住了对方的嘴，只因那银光炫耀着的长剑缓缓的脱出剑鞘。
那剑的剑柄并不华美，但却很是黑，黑的无可挑剔，当时的我都害怕大哥会把手都染上黑漆了。大哥说剑身为青铜所铸，剑刃焠以玄铁，锋锐无比。屋子里的几盏烛灯照耀下，剑身正面的两个小字隐隐浮现。“鸠浅？！”二哥惊呼，“这剑竟名为鸠浅？”
“不错，”大哥轻拂着两字，“这正是我地祖先越王勾践之宝剑。过了这许多年，寒气仍在。”
大哥转头望向吉老爹：“吉兄，此剑交由您看管。”
吉老爹当然不受，连连摆手：“太守休要玩笑，此乃山越家传之宝，又是专送与太守，我怎敢受！”
“我本非是全山越血统，且常行走于战场间，不忍此宝物溅血，就赠与阁下。”
“不可，无论如何也不可。”
“尔若不受，就是藐视严某。”
“呃……好吧，只是看管倒也好吧。”
自此，吉老爹便把此剑仔细看管，不忍动它。
直到现在，交递在了蒙冲的手中。我看着这把“鸠浅”，说不出话。若是接了，我便承担了忘兄的大业，扛起了重担；若是不接，天下人又将如何评价我严盛？
大哥严白虎，是山越的大王，有一半儿山越血统。在吴越的名气很是旺盛，曾被族中长者评为“黑帝之子”。黑帝，便是天上掌管冬季的天神，他的儿子，无论怎么说也是天子吧。这样的赞誉，尽管我并没有亲眼见证过大哥年轻时的骁勇也要畏惧三分。
二哥严盛，在做了大哥的副手后，每每和乱贼大战，几乎完胜，损兵折将几乎是不可能，伤亡指数也不成比例。而二哥相比大哥差的一点便是智略不足，其实除却这点这也是完全可以守住吴城，避免慌祸。
我，严盛，严家的最后血脉。这几年我在做什么？被吉老爹救出后，既没有起兵报仇，也不会做官升职，窝窝囊囊，混了这么多年。
“我总算是醒了……”我重重的把头靠在松树上。
“少主？”蒙冲端着剑不知所措。
我缓缓的站起来，接过那把剑——蒙冲瞪大了眼，我看出了他的眼神：现在的我，和当年的大哥，何其神似。
剑总算是被拔了出来，我的心也终于稳了下来。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不会畏惧，不会回头，不论是坎坷、危险、恐怖，即使是悬崖，我也不会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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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是哪一天的黄昏。
我正倚在相府西南角“望月阁”的第二层围栏边，蒙冲也站在这儿，一言不发。想来我们这么站着得有几个时辰了。
“哎呀……”蒙冲终于开了金口，“少主，腿酸死了，咱回去吧。”
我侧脸去瞅瞅他，又望望窗外。
下边几个小丫鬟扶着个官员大摇大摆的朝东边儿走去，后面跟着几个随从，捧着大包小裹匆匆的走着。
“好。”我合上手中的《春秋》，和他走了回去。
听说最近中原的局势不再那么乱了，百姓都可以安居。于是就在这么好的环境下，一群群黄鼠狼趁机而入——比如说这个官员，呵，必定是来给曹操的近臣送礼的吧。
斜晖浅浅的映照着客厅，并且一点一点往上移挪着，直到泼洒到了椅子上的我。不禁眯上了双眼。
“少主……”蒙冲嘟囔着，“咱……啥时候回江东啊？”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竟莫名其妙的把我震住了。回江东，这个……我连想都没想过，只是经他这么一问，我方始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好像在牵着我的心，轻轻拽着。
“少主？”
“呃，”我顿了顿，“等着他们下达命令吧。”
“少主啊……”蒙冲好像很不安，“您真的甘愿寄人篱下么？”我看见他眼里的那股神气。
“唉啊……”对此，我真的无话可说的。
“不然，咱逃吧！”
我愣了一下，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他是个很守本分的人，而且这几天里他曾跟我说，他爹爹死后，便为了维持生计而来应召做了杂工，因为包了吃住所以没有工钱，就这么一直过着底层的平淡生活。如今他这么说，真是一反我对他的印象。
“逃？”
“对啊！”他十分激动，“我知道西边儿有个狗洞……”
“啊……”我无奈的打断了他的话，“还是算了吧。”
他毕竟理解我现在的心情吧，便也不再说什么。
就在这么沉寂的时候，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彻着整个藏经阁。
“严盛啊！”在楼梯口，于禁第一个冒出头来，“圣旨颁下来了，命令你即刻领一千马刀骑前去捉拿张飞！”
捉拿张飞？我早把这事儿忘记了啊，张飞他……
“啊，”我哑口无言了，“可是、可是难道不用亲自到陛下面前，或到丞相面前接受……”
“不用，”他十分不耐烦，“那个皇上……就他，还值得……”
他停了下来，但并不是因为谁打断了他。他看着愣愣的我和蒙冲，“嗨”的一声笑出来，满不在乎地说：“没什么，我就是说……现在的汉室……”他离我变得很近，好像用在一旁站立的蒙冲都听不见的声音说道，“还有什么意义啊……哼哼。”
现在的汉室……汉朝，汉家天子，什么都不算。
现在的汉室……汉朝，汉家天子，什么都不算。
“啊……”我望着于禁，这个汉贼，这个汉贼的走狗！
“混蛋！”我暴怒着站起来，脑海里不断回想着二哥的话：盛弟，你记住，无论何时，汉室永远是华夏的至尊。而如今，于禁竟然……
“你说什么！”他站起来，“岂敢再说一遍！”
“你……”那天他和我第一次碰头的画面，历历在目，“那天你藏着掖着的那张纸，就是拟草的圣旨，等着天子刻印？！”我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你原来不是为丞相效力的？！”他惊了一下。
“丞相？！呵呵……”我回头苦笑着望望蒙冲，其实他的表情已经比于禁还要夸张，“那样的汉贼！也配叫做丞相！”
现在，我才感慨，当初张飞跟我说曹操的那些话，原来在他的近臣身上就能得到体现啊。
“混账！”他大骂道，“把他给我绑了！”他愤愤的指着我，转头对侍卫说道。
头发蓬乱的小侍卫，这几天还低头弯腰的，现在立即横眉冷目，拎着哨棍冲着我走来。
这时我才发现，无意中的、难以克制的情绪已经把我推到了火边。
只好如此了。
“蒙冲！”我拔出佩剑，“冲出去！”
蒙冲顿了下，登时瞪圆了两个好久没瞪圆的豹子眼，冲到我前边，一脚将那侍卫踹到一边，夺了哨棍，朝于禁打去。
都尉还是都尉，终究是有点身手的。于禁麻利的抽出把刀，挡在棍下，但我从汗珠下的他的面容看到了他的惧怕。
“喝呀！”我一剑砍去，他两只手没法腾出空来，硬是把头皮一横，叫我砍向了他的头盔。
“嘭！”金属重重的碰撞声，引来了楼下的五六个侍卫。
“抓住他们！”于禁大吼。
眼看着他们上了一层又一层阶梯，个个儿手捧着长棍，极速奔跑……于禁也放松下来。
“走！”我示意蒙冲一下。
趁着于禁还在混僵着招架，我领着蒙冲便跑到了几个士兵跟前。“喝！”蒙冲把棍子一横，那些个小兵怎么能招架得住，五个人都伸出棍儿全力架着蒙冲一个人的力量。
“少主先走！”他看到楼梯并没有被几个兵完全拥满，便催促我钻孔出去。
我望了他一眼，便急促的跑下来。
和马八对话的十倍的冷汗，飞速的从我背上流下。我其实早该走的，哪怕是以这种方法离开。
相府里边巡逻兵少之又少，见左右都无人来，我便攥紧了剑柄，小心翼翼的朝马厩快速走去——记得当天那些士兵叫我把白马拴在外头，现在估计已经被牵进来了吧。
果真，马厩的第一排第三个位置，就是我的继云。
它看到我，好像感到了什么不对劲，便长嘶了一声，踏起蹄儿来。待我坐上去后，它早已等候不急，飞奔着冲向西南边儿——好像他知道我要去接应蒙冲似的。
无意间一匹黄马被我放了僵，跟着我跑在后边。
我到了藏经阁，蒙冲正好飞奔出来，二话不说跨上那匹黄马，还连连嘟囔着：“谢少主了啊！”
伴随着几声变了调的“驾”，我们冲出了铁门，逃出了相府。
我和蒙冲飞驰在路上，现在都不知是在哪里了，听他说我们朝着南走，但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这是我来时的路线。于是又问他，他便说这是通往西南的平原地带，无一官吏。
一路上，我的心随着马儿的颠簸一起忐忑着，我已经坐下了一个骇人的决定——反曹。在这群诸侯中，敢于和这类人物相抗的都没有几个，因为他们认为反曹即为反汉。我这样也许真的实在太过草率了。但是，我不后悔。
等着望到一户村落，已经是子时了。
远远望去，只有一家的一盏灯亮着。想必这种小村落不会有客栈的，我们便条件反射的对着那家人家放慢了马步。
“叩叩叩”蒙冲已经下了马，敲着那家人的门。
“来了来了！”一个沧桑的老者的声音传入耳畔。
这个声音，好像似曾相识，好像与我有着莫名其妙的联系，我想在失去对十三岁前的记忆前，应该是必定记着他的。
门轻轻被拉开，一副饱经风霜的脸在我们面前展漏无疑：“呃……”他瞅着我，愣了神，“盛儿？”
什么……
没错，又是一股强大的冲击力在唤醒着我的记忆，我又被懵住了。
“老人家，你叫我……”我有意的再问了一遍。
“你莫非不是严盛？”他半猜疑道。
“嗯……我是。”我无言以对，只能作答。
“那你怎么会不记得……”他好像很愁苦，但又马上明白了什么，小声的乐着，“我怎么忘了呢！对啊，是啊！”他自己言语着，“进吧、进。”
他的家真的是相对来说比较破旧了——不论是相对客栈还是相府。
“璘儿！”他转头对内屋喊了声，“出来接客了。”
接客？我望望蒙冲，我们可不是什么“客”。
“哎。”轻巧的女声隐隐传入我的耳朵。
随后从屋里出来的，便是这声音的拥有者。那彩蝶般的进入我的眼界的，便是老人家的姑娘么？
那一刻，我总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做心动。
蒙冲好像看出走神的我的心理，咳嗽了两声，使我终于清醒了一下。
“怎么？”老人家笑着对那姑娘，“盛儿被点了穴，莫非你也被点了么？”
“哪有，”姑娘上下打量着我，又顺便瞅了眼蒙冲，缓缓的说道，“只是…这真的是方升哥么？”
我瞪大了连自己都想不到究竟有多大的眼睛。我眼前的这个姑娘，竟然与我是旧时相识。
“是我。”我克制住膨胀的眼球，浅浅的笑了下。
半晌无言，就连蒙冲也愣愣的瞅着我。
“璘儿啊，”老人家吐了句，“今后你们叙旧的时间还多得很。我要和盛儿聊聊。你先回房吧。”
被叫做璘儿的姑娘对我笑了笑，转身进了房间。
“老人家，您能否告诉我，您……”
“呵呵，”老人打断了我，“坐下来谈。”随后扯了三把凳子在木桌旁边。
“少主，”蒙冲突然说道，“我去把咱那两匹马牵进来。”
“好。”
蒙冲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老人家，顿时，一股股亲切感随之而来，摩擦着我的记忆之锁。
“盛儿你……是不是已经离开了曹操？”
“嗯……是的。”我吞吐道。
“你怎样看他啊？”
“我……我不仅对他有很大的成见，而且对待他的近臣、他的理念，和他对天子的态度都有很大的意见。曹孟德他……‘名为汉相，实为汉贼’。”我所吐出的，也多半是张飞当初说过的话了。
“呵呵，”老人并没有对我的言语做什么反应，“很好，盛儿，若是你真的这样想了，我便可以跟你说了。”
“说吧，老人家。”我迫不及待的答道。
“那一年，你方才七岁，便经历了骨肉分离的痛苦。这些你应知道的，因为功效并没有达到你连这都记不住的程度。你那年被我——这个归隐的太医、严家的亲友、又是你的老师，救出了孙策的魔爪。
“我把你二嫂安葬后，便带你来到了我家——我在中原的家。那时候你叫我吉老爹，不错的，我姓吉，名本，当然曾经在宫里边行医时还有个化名‘吉平’。
“你和我女儿璘儿从那时便一起读书——尽管交不起私塾的费用，我们只好借邻居家的书来看。你是爱读书的，璘儿也是。
“但令人担忧的是，你那时的报复心理太强，我真的怕你有那么一天离家出走去找孙氏报仇。而当你十五岁那年，璘儿十三岁，我又被召回宫任职，放心不下你，便请了我的老友丁寅来用‘忆废糜散’使你忘记这一切，包括仇恨。可是功效过度，你除了自己叫什么外什么都忘了。
“我便只好带你进京，叫你以一个新生人的身份，自己去闯荡，并先把你交给曹操的眼线，等待着你明白事理的那一天的来临。我想过，你也许早就回忆起严氏与孙氏的血海深仇了吧，但我宁愿你没回忆起我——直到这一天，我的孩子。盛儿，今年你十七了，你应是长大了。我便告诉你这些，很对不住，现在才告诉你，填补你记忆的空白。老爹我……”
我出了神。脑子也混僵了，往事如泥浆般将我拉入。
我不明白，一个抚养我由少年成长到青年的恩人，为什么还要掩饰着要我忘掉他。
我的鼻子渐渐酸起来。蒙冲刚刚进屋，看着沉默的我们，便识相的开口道：“老人家，可不可以睡了？”
吉老爹摊开笑容招呼着，领着我在侧屋睡下。
蒙冲先进了屋，老爹握住了我的臂膀，轻轻的说声：“欢迎回家，盛儿。”
我回了眸，冲着他笑了笑，也道：“晚安，老爹。”
我于是进了门，抬眼望去，蒙冲正急急地整理被褥。
“这老人家看来从不住这屋！”他发牢骚到，“瞧瞧这儿，又脏又乱！哪像回事儿！”
我心里明白得很，这个屋子，就是我的屋子吧。
尘封已久的记忆，也总算是打开了那道铁门。
收拾完毕，我们便睡下了。
不知为什么，今晚好像睡得特别、特别的踏实，忘记了前一天厮杀的一切。
一夜好眠。
后来听老爹说，是王屠户家的公鸡把我叫醒的。
醒来后，惺忪的眼睛四处张望着，但貌似在我这个房间里，什么也没有。
“蒙冲？”我揉着眼睛问道。
没有答话。
我正要下床，猛然觉得双腿好像动不了一般支在那里。伴随着我恐慌而疑惑的眼神，门被轻轻地推开了。
我立即板起上身，去伸手摸枕下的佩剑。
直到吉璘进来。
“方升……你醒了？”她诧异的表情展露在外，随即便走到床边来，“爹他交代了，不能乱动的。”
“我这是……怎么了？”看她好像早知我是这个样子了，便不由发问。
她轻俏的挠了挠头，缓缓说道：“今天一早，爹就要来给你针灸，要复还你曾经的元气……谁想他老人家手一抖……就变成了这样。”
她伸手按着我的双腿，怜惜着道：“很疼么？”
“不疼，”我笑笑，“只是很麻罢了。”
尽管双腿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东西，但却可以觉察到她的温度……这种感觉，莫名的亲切，好似从前。
“我去看看他们回来了没，你千万不要动啊。”她招呼了声便朝外走去。
“璘儿，”我按照幼时的、曾经的称呼，不偏不闷地叫了句，“老爹和蒙冲……做什么去了？”
她回过眸子，眨着水晶般的双眼，貌似是对我回来后对她的称呼由“你”变为“璘儿”的喜悦，边推门边说道：“他们去城东仓房要草药和梅花针来治你了，一会儿就会回来。”
“好。”我应了声。
一想到小时候动不动便要挨一下的，冷酷无情的梅花针的针头，“嗖嗖”冷风不禁从我后背飘来……不过还好，夏日的卷卷热风冲入屋子，叫我倍感清新了好多。
“少主！”蒙冲那憨憨的声音出现在门外，不久便推门而入，使得我不禁大瞪双眼——不是为他的嗓门，而是他手中拿着的足足有一尺的粗铁针！
“干……干什么？！”我登时撑起腰板，坐了起来。
“呃……嘿嘿嘿，”他看看自己手上抓着的东西，也不觉笑了起来，“吉老大爷说了，这针只要一扎，便会把你那腿上的神经扎得乱蹦乱跳的……你现在不是没知觉吗，不会有关系的！”
“等一下，”我木讷道，“老爹呢？”
“他在路上啊，我们经过一个茶馆时遇见了一个中年人，招呼老大爷过去，这一唠就唠上了小半个时辰，我耐不住，就先回来了。”他边琢磨着什么边说道。
“那……谁来与我针灸？”
“我呀！”
我看着他那温暖的笑容中，总觉得有股杀气……不，是杀机。
璘儿已经去忙午饭去了，左邻右舍的也都该砍柴的砍柴、该进城的进城了……所以我也不便再担心什么。
好像有几缕清风，吹动了树上的柳条，惊到了枝上的几只小鹂儿，于是群鸟飞腾起来，拍打着翅膀，像是在迎接……
“哇啊！”
迎接我的痛号。
右腿上顿时感到有股浊气、污气、沼气并通一起，窜到我的脑部，混为一体，僵在那里动弹不得。腿脚好像只能稍微动弹几下了，但这次感到不适的，是全身。
外边传来的脚步声很轻但很快，门又被推开了，我还以为是璘儿，但竟是老爹。“小蒙啊，你……”老爹大概是看到了我直勾勾的眼神和滚滚外涌的血，再加上张皇失措的蒙冲的满是殷红的双手，各个条件交织得使他大惊道：“做什么啊！怎么可以乱戳……哎呀！”
当老爹用力的扇了我好几巴掌后，才算是清醒过来，但是我那红肿的双眼始终是睁不开。老爹把紧了我的肩膀，来来回回的摇个不停。
“盛儿啊，你感觉怎么样？”朦胧中，他急促的问道，
“头昏。”神疲力虚，我再说不出别的话来。
“呦哈！”突然听到老爹那一声，“那对了，对了！你的元气恢复了！那个小蒙，赶紧把盛儿架开出去，倒拖着去！”
不管是因为在朦胧中听到的，还是老爹的吐字有些不清楚，当时的我都始终无法辨认“倒托”的意义。不过自从那一霎时呕吐后，重见清新的世界那样子将永远无法忘怀……
总算是完全清醒的时候，已经半靠在老爹院前的那棵古松树上了。不久，就见蒙冲朝我走来。
“少主。”等他近了才看清，他正捧着一把长剑。
因为我小时和蒙冲经常在太守府中玩耍，搞得府中男女老少都漫天鸡飞狗跳的拦着我俩。不过久而久之，见我们毫无改过之意，也就不再阻碍了，所以想进入议事厅也变得简单极了。
那次主事的洪老头儿在满院子的招呼要开议会，我们闻讯也早早的“入席”，但毕竟不受太守邀请和派遣是不得入内的，所以只好躲在最靠门边的铜鼎后。没过多久，二哥便领着蒙冲他爹蒙灵、军领陈颖走进来，命二人找了左右两个客位坐下，自己坐在次位。我们一声也不敢喘的，蒙灵大爷的严训家教是远近闻名，只是看到大爷那冷峻的面容，蒙冲就要哭出声来。
半柱香的时间，大哥和张棱，吉老爹也走了进来，大哥自然入了主位，吉老爹坐到蒙大爷旁边，张棱靠到一边去记录会要。我和蒙冲听不进那堆对我们来说的“废话”，尽是说什么百姓陈情之类的。直到会议最后，大哥拍了拍手，叫两个士兵捧上了只盒子，并给大家解释这是老家越地的老工匠的遗物，临终前要赠与越族出身的乡亲眼中的“王”——大哥严白虎，便连夜命人送了过来。
大哥走下主座，打开剑盒、接过宝剑。“唰”的一声，只是一瞬间，在场的官员无一不惊叹，我和蒙冲也互相捂住了对方的嘴，只因那银光炫耀着的长剑缓缓的脱出剑鞘。
那剑的剑柄并不华美，但却很是黑，黑的无可挑剔，当时的我都害怕大哥会把手都染上黑漆了。大哥说剑身为青铜所铸，剑刃焠以玄铁，锋锐无比。屋子里的几盏烛灯照耀下，剑身正面的两个小字隐隐浮现。“鸠浅？！”二哥惊呼，“这剑竟名为鸠浅？”
“不错，”大哥轻拂着两字，“这正是我地祖先越王勾践之宝剑。过了这许多年，寒气仍在。”
大哥转头望向吉老爹：“吉兄，此剑交由您看管。”
吉老爹当然不受，连连摆手：“太守休要玩笑，此乃山越家传之宝，又是专送与太守，我怎敢受！”
“我本非是全山越血统，且常行走于战场间，不忍此宝物溅血，就赠与阁下。”
“不可，无论如何也不可。”
“尔若不受，就是藐视严某。”
“呃……好吧，只是看管倒也好吧。”
自此，吉老爹便把此剑仔细看管，不忍动它。
直到现在，交递在了蒙冲的手中。我看着这把“鸠浅”，说不出话。若是接了，我便承担了忘兄的大业，扛起了重担；若是不接，天下人又将如何评价我严盛？
大哥严白虎，是山越的大王，有一半儿山越血统。在吴越的名气很是旺盛，曾被族中长者评为“黑帝之子”。黑帝，便是天上掌管冬季的天神，他的儿子，无论怎么说也是天子吧。这样的赞誉，尽管我并没有亲眼见证过大哥年轻时的骁勇也要畏惧三分。
二哥严盛，在做了大哥的副手后，每每和乱贼大战，几乎完胜，损兵折将几乎是不可能，伤亡指数也不成比例。而二哥相比大哥差的一点便是智略不足，其实除却这点这也是完全可以守住吴城，避免慌祸。
我，严盛，严家的最后血脉。这几年我在做什么？被吉老爹救出后，既没有起兵报仇，也不会做官升职，窝窝囊囊，混了这么多年。
“我总算是醒了……”我重重的把头靠在松树上。
“少主？”蒙冲端着剑不知所措。
我缓缓的站起来，接过那把剑——蒙冲瞪大了眼，我看出了他的眼神：现在的我，和当年的大哥，何其神似。
剑总算是被拔了出来，我的心也终于稳了下来。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我不会畏惧，不会回头，不论是坎坷、危险、恐怖，即使是悬崖，我也不会勒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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