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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2第十七章

    江映月的背部、腿部印出大片血。疼痛就是吐着信子的毒蛇,一小口一小口用尖利的牙齿啜在他的骨头上。他大口大口喘气,夜晚的乌木山奇冷无比,身上唯一的热气都随着血液散了出去。江映月忘记带火折子在身上,周遭黑得不行,有一头死了多时的狼在他身边,他此刻的样子和那匹狼一样颓败。

    很久以后他适应了黑暗,他发现那个小小的人影还在洞口徘徊,他有点喜出望外,情不自禁唤了一声“阮姑娘”,江映月想呼救,可最终还是改了口:“阮姑娘,你没事吧?”在她心目中,他要留一个举世无双的样子,而不是丧家犬的形象。

    “不劳你担心,我们好得很。”是少年的声音。

    江映月一听便知是谁,当即急道:“你把阮姑娘怎么了?”动作急切又扯动了他的伤口,江映月冷嘶一声,仰靠在身后的洞壁上,面对距离他三尺高度的青君剑,多少有些无奈。

    渐渐的他感到疲劳,身体不再疼痛。

    江映月知,麻药的效力开始在身体发挥作用。也许,很快他连呼吸都会忘记去做了。江映月的神情有些恍惚,他又听到覃淮说:“我说过了,不劳你担心,我们好得很。”

    江映月舔了舔因失血严重发干的嘴唇,笑道:“我想听阮姑娘说话,这样才能确保她的安全。”

    “抱歉,她现在不能说话。”

    “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她很好。”

    “我要听她说话。”

    “我说了,她很好。”

    “我与你的恩怨,不要牵扯上她。方才我踢过你一脚,现在咱们两个算是扯平了。”

    “你挺会疼女人的。”覃淮冷眼观坑底,幽幽地道,“你想上来?”

    他随手扔了一根什么给他,在江映月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江映月似乎很震惊眼前看到的一切,拒绝道:“我不想。”

    “听到了没?他说他不想。并不是我不愿意救,是他不想。”

    覃淮安抚似的抱紧怀中的人,女童小小的身体在他的包容下,显得更加的小。她目前的状态似乎是不能动的,右手任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里有一把在夜光下能发出紫色光芒的长鞭,正是江湖失落已久的截脉透骨神鞭。

    传说截脉透骨鞭只会伤害主人以外的人,传说截脉透骨鞭的骨刺威力无穷,如其名释义的那样能截断经脉断碎骨头,传说……

    江映月的双目瞪得大大的,哈哈一笑道:“好狠的少年。”

    他听见他们渐行渐远的脚步,剩下风声在鹤唳。他看见乌云在天空之上不去,一洞天地只能圈住一团浓浓的黑。

    江映月渐渐闭上了双目。

    远方好像传来了渔歌晚唱……

    **

    阮思巧眉目纠结,双瞳瞪得大大的,她被身下的少年硬背了好久。少年受伤深重,行路明明应该是困难的,然他背着她闷声前行,步伐没有轻缓急重,也没有迟疑。

    他的脚步出乎意料的稳健。

    阮思巧本来想,因为覃淮是一个做事冲动不计后果的少年,才更要在平日看紧他一点,多照顾他一点。

    然阮思巧现在才感到后怕。也真心觉得,覃淮这个孩子太可怕了。今天他想杀她两次,想自杀一次,阮思巧以为,那是因为她与他由于韩照雪的事情没有彻底化解误会造成的,直到刚才他面对江映月表现出的那抹冷色,是她从没见过的阴鸷。他就那么轻易的一脚踹中江映月,又那么轻易的在她分神的瞬间点住她的穴道。还想假借她的手杀了江映月。

    比她认识的韩照雪要狠上太多。

    阮思巧没法想象这样一个少年,她曾经想将他引为知己。没法想象他们曾经并肩作战的日子,还有他们的欢笑,为了一个主意而起争执,最后相视一笑的过去。

    她似乎有点放松了,以为她主要对付的应该是韩照雪他们,却不知身边的危险也在潜移默化的改变。

    覃淮,你瞒着我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你在哪里学到了点穴功夫?

    我到底还有多少疏漏的地方?

    阮思巧静静闭上眼睛,发不出声音,身体也动不了。这个阶段的原作女主还没有机会接触到点穴大法,徒有轻功和一些俏皮的打姿,阮思巧忽然有了一个新的计划,她要提前,提前去江家秘密重地天海阁偷学武学。

    首先便是解穴大法。

    阮思巧无法言语,只得听覃淮道:“我都听到你们说的话了。”

    她与他隔得那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心跳。但是,又那么远。

    “江映月与他二嫂有奸/情。”

    覃淮望着天,天空很远,黑洞洞的下一刻就能坠进去:“他想轻薄你,他罪有应得。”

    “他用那么恶心的眼光看着你,他罪该万死。”

    “他还想阻止我……阻止我救你。”这里他说的有些不自然,他是知道的,先想杀她的是他覃淮自己。覃淮道:“他罪不容诛。”

    他紧抿了嘴角,将她放下。他的腰腹上绑着她亲手宰杀制成的狼肉包袱,他知道那是给谁准备的,不辞冰雪也要绕这么远过来检查坑底有没有落下什么动物,方梦生到底在她心底太重要。覃淮的眼睛凉凉的,他解开她的穴道,道:“阮思巧,你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来了。”

    只要她待在他身边一刻,他迟早要杀了她。

    趁他现在还能忍得住,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回来了。

    终于能恢复正常的行动。阮思巧第一件事便是狠狠掴了他一个大巴掌。

    覃淮愣愣地看着她。鲜红的五指印在他脸上:“思巧——”

    她原本放了很多期望在他身上。她想韩照雪那些人是一帮罪大恶极的渣男,覃淮作为一个待在原作女主身边淳朴的青梅竹马必然是不一样的。覃淮天资聪颖,虽然脾气不好,学东西很快能上手是真的让她欢喜。没有一个老师不喜欢聪明的学生。她教他练基础功,教他轻功,更教他怎么用剑,他都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很快学好。有些地方青出于蓝胜于蓝。她之所以选择他,是为了能与自己站在同一道线保护好大家的周全。有些事光靠她一个人是不足够的。她需要一个很好的伙伴,一个默契的队友,一个左膀右臂。而不是他现在这样为了一些奇怪的地方纠结,伤害自己也伤害其他人。

    “覃淮,如果你执意这么轻贱自己下去,从此当做我从未认识过你。”

    “思巧——”

    在她面前他就像一只渺小可怜的蚂蚁,只能低声祈求:“我害怕。”

    他蹲在地上很懊恼的:“我亲手杀死过我娘。我娘是我杀的。”

    当日覃淮的娘被山贼拖进树林一轮轮玷污了以后,尚有一口气在,她看见来寻自己的子女没有遭受迫害,泪流满面地想对苍天说一句感谢,没料到换来的是儿子的冷眼相待:“你这样还是死了的好。如何能再苟活在世上?你已经不干净了。”他搬起了一块石头,砸中了她的脑袋。血流如注。

    妹妹没见过娘的样子。他独占了娘的长相,在他娘还没有人老珠黄的时候。在他认为她还能干净死去的时候。

    “你不想救他吗?”覃淮含着泪水问她。

    “你不想救江映月吗?”

    他听他们说笑了许久,他怕她和江映月走。江映月不能留,各种角度来说,他都必须死。

    “你不想救江映月吗?”他又细声地问了她一遍。他私心想得到她说“不想”的回答,如果她说不想了,是不是就能代表他的话在她心中有一定分量?

    阮思巧道:“覃淮,你累了。”她没有说想或者不想,轻轻摸摸他微痛的眼睛。

    她不会和他说,不要相信江映月的话,江映月是一个专门骗女人的坏孩子,他谎话连篇,情话繁复多样,他看起来深情,实际上他也只是看起来深情罢了。

    永远不要相信江映月说爱你的话。他要的只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而世界上那么多女人,注定他的选择多重多样。从进游戏开始阮思巧就意识到这一点了。

    “他不会有事的。”阮思巧走在了前面。

    “你凭什么断定?”覃淮不能理解,“你真的确定?”

    “就凭他是江映月。”她回头一笑。举世无双浮光掠影剑法的江映月。

    而事实,江映月在坑底挣扎了许久。

    青君剑无法拿到手,他的力气因为麻药的效力被吞噬干净,失血又过多使他昏睡了又醒来,醒来又昏睡。反复了不知道多少次,江映月终于从心理上有了一点放弃。他无奈地笑了一笑,大名鼎鼎的江二公子就要死在这个地方?死在谁也不知道的坑底。所谓英雄就该死得适得其所,死得惊绝天下。

    江映月无奈,想呼人救命。他应该在姑娘面前更加老实一些,他发誓,他刚刚应该更老实地表达对阮姑娘的敬佩之情,还有告诉她,他真的被那些锯齿兵器夹得很痛。江映月虚弱地吟吟,他还在期望一线生机,由阮思巧制造的奇迹。

    有鞋底踩在雪地走来的声音,打破了只有风声的平静。江映月灰死的脸色突然亮了:“阮姑娘是你吗?”

    “很可惜,叫你失望了呀。”来人执了一柄扇子,在上面摇得好不快活。

    江映月的梦一下破了:“我认得你,你是……”

    来人但笑不语,嘘了一声以后好好收起白面纸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铁锹,他慢慢地,慢慢地开始往坑里填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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