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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拾陆回. 一曲舞殇(上)

    自打上回马球赛之后,卿辰心中倒是对将濮阳醇打翻下马抱着歉意。虽说要是想看看老七找了个什么人来充场子,可千想万想也想不到是这丫头。在大曌虽说女子也有顽马球的,可男子间的马球,可比姑娘间玩儿的激烈多了。濮阳醇倒也胆子大,才学会骑马不久便敢来和哥儿几个玩马球,回想起场上她那毫无章法的打发,也不知是过于聪明还是在那胡闹。可细细想来,又总让人忍俊不禁。

    想着,卿辰便将他自己宫里的一宫女送给了濮阳醇当做赔罪之礼。可巧那宫女正是当年将曲谱赠予濮阳醇的从安。那从安在那平康坊里不过是个中流的歌姬,有时遭人欺负之事,倒是有的。也巧得她同卿辰这般投缘,卿辰便将她赎了出来,放在房里。可怜从安那般出身,在府中备受奚落,卿辰见着也不忍,正好借着濮阳醇这引子,将从安送了去,一举两得。

    濮阳醇自知从安同卿辰是怎样的关系,外加上从安为人亲厚,自是不愿让她做过多丫鬟的活计,可从安也敬濮阳醇那般心肠,便坚持要伺候,二人也是投缘得很,平日四下里无人便也姐妹相称,濮阳醇才不管她是何出身,能遇着那般投缘的,今生能有几回。

    日子久了,从安同画意春喜她们都熟络了起来,画意那嘴可从没把门的,一日还取笑从安“瞧她同我们姑娘这般好,不过是为了留着跟我们争果子吃。”

    濮阳醇拿起一块赤枣糕塞进画意的嘴里,笑道“你个小蹄子,看你嘴里也说不出什么好话,倒是从安姐姐脾气好,不跟你们置气,要是个脾气暴的主儿,早就扒了你的皮!”

    “小娘子你可不就是个不能惹的主儿,我们也就惹惹从安姐姐。在你面前呀,一个个谁不温顺的跟个小猫似的。”

    濮阳醇自己也抓了块甜糕放在嘴里。宫里的膳食最是细致了。入口即化,又带着微微的焦甜香。“就是你能说。一个你,一个下房的线儿,成日家的,光听你们俩拌嘴嚼舌的了。到时正经进宫可不能带着你们,不知道得给我惹多少乱子呢。”

    “哎哟我的主子,从安我可不知道,我可是对您忠心耿耿的呀!没了我,谁伺候你衣食住行,谁给您端屎端尿的呀?”

    从安笑着在一旁打趣道,“看你说的,不知臊!你主子不打你的嘴,我都得打你的嘴。”一时端来莲子露给姑娘吃。

    濮阳醇道,“你瞧她那伶牙俐齿的,倒是混个美人呀,妃子的。也给我们争光了。”

    屋里的小丫鬟也跟着笑了起来,画意这回倒是臊了,“好姑娘,你净浑说的。我哪敢呀,能伺候主子,就是画意的福啦!”

    成日里热热闹闹的,日子过得倒也快。婉妃时而叫醇儿去陪她,有时确实憋闷,找她过去说说话,有时皇帝过去了,便也召醇儿过去陪着。皇帝待濮阳醇倒还算亲好,可旁人却看不出,那般亲好里还藏着些什么。

    这日傍晚,濮阳醇吃罢晚饭,打发春喜备上洗澡水,从安在水中放了一些艾叶同茉莉熬出的药水。转眼快入秋了,这几日的暑热却还是烫人。濮阳醇只好成天闷在听蕊阁里,写写字,绣绣花。要么就是去膳房里做些点心分给大家吃,憋得身上快生出痱子了。画意同两个宫女正伺候着濮阳醇沐浴,夏侯风竟风风火火的到听蕊阁来了。

    刚进前厅,正要往濮阳醇屋里去,便瞥见濮阳醇卧室内蒸气袅袅自屏风后面散出,带着浅浅茉莉香,宛如一池仙泉,正孕育着仙子一般。从安赶忙迎上去,说濮阳姑娘在沐浴,夏侯风便在前厅等候。

    一盏茶的功夫,濮阳醇便出来了。只见她披着杏色罩衣,上面绣着海棠花样,松垂着发髻,面色潮红,发丝因为沾了水,聚在一块,黏在脖子上。胳膊挽着宽大的袖子,一半露在外面,如那刚出水的嫩藕一般水灵白净。

    濮阳醇在屋子西面坐下,倚着凭几,夕阳的残光打在她的发丝上,夏侯风从未见过他醇姐姐今日这般,甚至,从未见过女子像姐姐今日这般动人,不觉晃了神,只呆呆看着。画意拿来蒲扇,故意撞了夏侯风一下,那凤儿这才晃过神来。画意笑道,“哟,奴婢有罪,没看见七爷在那,才刚,画意还以为是桩呆木头在那杵着呢。”

    身边小宫女不禁偷笑,濮阳醇眉头微皱,含着笑意瞪了画意一眼,道,“七爷怎么今儿个怎么想着来这了?”

    “要谢谢醇姐姐你给我解围。无奈身子久久不能康复,才好了一些,又上学里待了那么久。今儿个能回来夏宫住两天,便赶紧过来走动走动。”

    濮阳醇笑道,“你这帽衫腰佩皆备,哪是来我这走动而已?可是要出宫去?”

    夏侯风搔搔头,“什么事都让醇姐姐看得透透的。我是要出宫,是要带姐姐你一起出去的。”

    “带我出去?好好地,怎么巴巴的要我出去?”

    “我可听说你在这听蕊阁里闷得都快有霉味儿了,不就想着带你出去,给你散散心,也当是答谢你。”

    濮阳醇打趣道,“我看啊,是你闷了,找个人陪着出宫,恰巧这次我最适合做你的借口,可是?”虽是打趣,声音却低柔。这班子的话,自己人听听倒也罢了。就是让外人听去,又要嚼起舌头跟,说她,而或是七爷的不知礼了。

    “姐姐何必说得这么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委婉些嘛。”凤儿扭麻糖似的摇着濮阳醇的胳膊,央求她陪着出宫去。平日里在众人眼里七爷是个完美的皇子,向来知礼数,做事样样周到齐全,在下人面前既有皇子的威严,又不失和蔼,在长辈面前,既有小辈的谦逊,也不失应有的自信和风趣。却极少见过凤儿这孩童般的撒娇,许是醇姑娘是家中叔姊较为亲近,又许是醇姑娘与凤儿年纪相仿,兴趣较为相似,又或是醇姑娘打宫外而来,较宫中的姊妹不同罢。

    虽说不是嫡嫡亲的姊弟,可巧打小凤儿这个让婉妃宠惯的小皇子一向的调皮捣蛋,谁的话也不听劝。只有醇儿一来,便乖得像只猫儿似的,婉妃都说原来真有“一物降一物”这么一个道理在。姊弟俩小时虽未曾日日相伴,感情却比皇宫之中那永远止于礼的兄弟姊妹们要好得多。

    这么多年了,凤儿也已长大,可在这个姐姐面前,还是像个孩子一样,而濮阳醇也愈发的长姊一般,严苛又慈爱。濮阳醇笑了笑,“那你可和姑姑请示过?”

    夏侯风知其意,忙笑着起身张罗起来,“你们快伺候姑娘更衣,打点起来。麻利些!姐姐,我在露台等你。”

    濮阳醇乘着夏侯风的马车,到了夏宫门口。凤儿叫她下车,濮阳醇不解,以为出了什么事。凤儿只笑笑,示意濮阳醇往前方看,原来是一马夫牵着两匹马,高且壮硕,黑鬃黑发。这可正合了濮阳醇的意!这几日事事憋闷确实折腾的她心中不快:这好不容易出了宫,若是乘在车里,到了一处,喝酒吃茶,过了又乘车回来,如此一般和没有出夏宫有何分别?

    濮阳醇兴起,正要拉缰上马,夏侯风过来,将濮阳醇的发髻束起,绕成了个男髻,笑道,“姐姐,今儿个可又要委屈你换个装束。今晚咱去的地方,可是不让女人进去的。”

    。

    姑娘好不容易离开半日,听蕊阁里的宫女太监们都躲得偷闲,下房里热闹声包含着种尽力收敛的兴奋,而阁内濮阳醇府里带来的小丫鬟们,也聚在一起剪花样,翻花绳。从安一时也同她们混在一起,接着做她的绣活儿。阁外一小宦官在那张望好半天也不见个人影儿,直叫道,“听蕊阁的人都哪去啦!五皇子来访!快出来个人呀!”

    从安隐约听见外头有声音,便叫线儿出去看看。线儿偏说没听见,愣是大石头压在了屁股上,不起来了。从安无奈,只自己出来看看,那个小公公急得脸上汗津津红着,道,“总算出来了,好姐姐,你快张罗伺候的人罢,五爷正朝这边来,这转眼就要到了。我在这叫了半天,你们人都哪去了?”

    “我们姑娘今儿和七爷出宫去了,便给阁里的人都放了个小假。谁知到殿下来了,我这就打发人备上点心,公公放心。快去迎迎五爷吧。”

    阁里的人纷纷打起精神,各自回各自的岗位去。还有那懒惰的人竟牢骚起五爷这个不速之客来!从安正忙着打发小丫头斟些淡酒来,五皇子竟已到了,从安赶忙迎上去,“五皇子万福。”卿辰见是从安,边进门,边同她寒暄起来。

    在露台上的藤椅上坐下,卿辰问道,“濮阳醇那丫头跑哪去了?”

    从安笑道,“让七爷带出宫去了。”

    卿辰不语,从安见其眉宇之间隐约似有不快,忙笑道,“昨儿姑娘做的槐花蕊枣羹还有,快给五爷拿来尝尝。”

    五爷半晌不语。心中想到濮阳醇同七弟出宫先觉不快,好不容易来看她一眼,竟跟着别人闹腾玩儿去了,心里堵着一口气似的。后又想起她面上看着虽然清淡,却好似也和凤儿一样,都是闷不住的性格,果不然这在听蕊阁一闷这么些时日,哥儿几个一回来,便和凤儿跑出去了。

    若说不是姊弟,也难以信服呢。想到这,卿辰不禁笑了笑。从安接过槐花蕊枣羹,放在藤桌上,卿辰问道,“她……脑袋,好了么?”

    从安恬笑道,“已经好了,头几日还常喊着恶心头晕的,后来折腾学做糕点,也不说难受了,看来是痊愈了。如今,整日活泼的跟那刚出塘的鱼儿似的。”

    “最近还是热得很,她那身子骨没给她惹上旁的毛病罢?”

    “午后常常懒懒的,不过御医诊过说无碍。应是没什么问题。”

    “那就好。”卿辰点点头。

    从安见到了卿辰,心中千言万语都想跟他说,告诉他濮阳醇确如亲姐妹一般好,告诉他不能伴在爷身边多么不习惯,告诉他自己对他,是多么想念,可这么多的话,怎么能说出口呢。

    二人心事各一端,便一时无话,卿辰复问从安在宫中可习惯,濮阳醇对她可好,正中了从安的心事。从安欣喜,便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卿辰端起濮阳醇做的槐花蕊枣羹,尝了一口,竟不是想象中的平实甚至是难以入口,而是甜而轻,浓郁而滑嫩。心想那丫头竟有些天赋,便两口并作一口的吃的干干净净。未想此时,有人正朝着听蕊阁来。

    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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