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巴尔纳待我如何我自是知道的，我时常想着若是没有她，该如何熬过这六年。本想把她留在这里，无奈她执意要随我去建州。建州，那块陌生的土地，努尔哈赤，那只凶猛的猎鹰，他会怜惜我吗？望着她眼底渗出的泪水，忽觉自己竟是这样的不知足，得此姐妹，已是上苍眷顾，实不该再奢求其他才是。后来的岁月里，我才知道上苍对我的眷顾远不止将巴尔纳赐给我这样简单。我得到了很多，却也失去了很多。千秋万岁后，谁知荣与辱？一切的一切，就留给后人去评说吧。
我的话起到了作用，巴尔纳不再提随我而去的话了。她答应了我该高兴才对，可满心愁思的我实在欢喜不起来。
距离我嫁去建州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大哥时常会跟我提起费阿拉城的风貌，说那里是片无比美丽的乐土。我没有反驳她，心中却是明了的，乐土的下面埋葬的都是将士们的尸骨。马革裹尸是他们最高的荣耀，却需要用自己的生命来换。一将成名万骨枯，努尔哈赤用无数将士们的鲜血为自己铺设了一条康庄大道。
“格格，想什么呢？”是巴尔纳，我道：“还真是出神了，连你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巴尔纳知道我不欢喜，便道：“格格，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我已经许久没有出去过了，叶赫城也算是很美的，平日里也常去转。如今却不愿去了，总想着看一眼便少一眼，索性整日闷在房里想些女儿家不该关心的事。别人家的姑娘或是用看书来打发时间或是为身边的人绣个荷包以传情意，我却是将自己闷在房里想些看似与我没有关联的事。
我道：“也好，从中元节①到现在我都未曾出过府，是该出去走走了。”巴尔纳万分欣喜，拉着我便朝外走，我微笑的看着她，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若我和她一样没有烦恼与忧愁该多好。
街上一片热闹繁华景象，卖炊饼的、胭脂水粉的、手工艺品的、捏唐人的、卖字画的应有尽有。街道两侧还有各式的店铺：粮铺、绸缎庄、钱庄，古董店，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走进了一家绸缎庄，货架最上端挂着的一匹上好的云锦②，我有心买下来，为巴尔纳做一件衣服，也不枉她跟了我多年。
我柔声问道：“店家，那匹云锦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店家十分欢喜，笑着应道：“姑娘真是好眼光啊，这匹云锦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了。”抚上那匹云锦，所触之处，绵软光滑，上面绣着的牡丹更是美不胜收。我看得高兴极了，夸赞道：“确是匹上好的云锦，手工织就却能绣出如此美丽的牡丹，真是巧夺天工。”许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巴尔纳见我心情大好，更是一脸笑容的直接替我下了决定：“就要这匹了。”
走出绸缎庄一路上听着的都是她对这云锦的夸赞之声，本就是买给她的，她喜欢我自是很高兴。我早已将她视作我的姐妹，而非侍女。我的终身已经不能再更改了，只希望她能过得比我好。有个疼惜她的人，照顾着她，我便放心了。
有些走累了，只得放慢了脚步，巴尔纳察觉到，关切地问道：“格格，累了吗？”我点了点头，巴尔纳望了望前面的茶楼，道：“格格，咱们先进去歇会儿吧。”此时的我早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再走下去只怕会更累，真羡慕大哥二哥身体健硕，我却是自幼体弱多病的。
阿玛还再世时曾有个游方郎中为我瞧过病，说我是愁思郁结，以至于五脏不通达。阿玛很是惊异，当着那郎中的面便问我一天到晚总在琢磨些什么？为何会得上这样的心病？我不愿阿玛担心，用笑容搪塞了过去。还记得那郎中临走时，对我说过一番我话，当时的我由于年纪太小，不懂那话的含义，如今却是明白了。
“格格是富贵之人，却也是悲苦之人。既然命运已不能选择，何不欣然接受？放下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我终于明白那郎中所说的放下，是让我放下作为叶赫格格身肩的责任，放下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可放下了之后又该如何呢？
我又陷入了愁思之中，巴尔纳曾说过我的笑颜太少了，少到她十根手指便能数清。我笑她夸张，细想想却不得不承认如她所说。坐了下来，她则坐在我对面，掌柜的依照巴尔纳所说上了一壶碧螺春④，我品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太苦了。”巴尔纳望了一眼那茶，又盯了盯满脸惆怅的我，问道：“真的很苦吗？”
我不语，她随即笑着说道：“格格等着，对面有捏唐人的，格格打小最爱吃的便是那糖人了。我这就去同他买一个过来，格格吃上那糖人定然就不会觉得苦了。”我满脑子想得都是那郎中的话，根本没听巴尔纳说些什么，等我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然不见了踪影。遂追了出去，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无从找起。正当我懊悔万分之时，一身小厮打扮的汉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脸焦急的望着我，道：“姑娘是孟古格格吗？”
我未见过他，一脸诧异的望着他，他道：“是这样的，格格您的妹妹打伤了我家少爷，我家少爷本是要治她的罪的，可她说她是孟古格格的妹妹，还说出了格格的所在。”我大惊，巴尔纳是怎样的人我最了解。她有着金子一般的心，善良、天真，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去打伤他家少爷？更何况她才刚刚离开我，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
那小厮目光闪烁，叙说的事情也是漏洞百出，巴尔纳怎会自称是我妹妹？再者她以为我还待在茶馆里，又怎会告诉他我在大街上？我转身就走，那小厮追了上来，道：“她说她叫巴尔纳，不知格格可认得她？”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叶赫认识我的人很多，能认出巴尔纳的人也不少，可能够叫出她名字的除了府里的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我知道巴尔纳不会随便动手打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且不管那么许多了，救出巴尔纳最要紧。我道：“她在哪儿？赶快带我去！”一路跟着那小厮，走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胡同里，我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赶忙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刚欲转身，却被人在身后重重地打了一下，顿时眼前一片模糊，倒了下来。
巴尔纳买回了糖人，却不见我的踪影，问了掌柜才知道我出去了。巴尔纳沿着街边来回找了两遍，却仍不见我的踪影，这可急坏了巴尔纳，哭着地喊道：“格格，格格，不要吓巴尔纳啊，你在哪儿？”哭声惊动了在路边茶棚里小憩的舒尔哈齐，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弟弟，他一路跟着努尔哈赤占领图伦城、攻下兆佳城。与努尔哈赤一样拥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才智，深得其信任，更被朝廷封为建州副都督。
舒尔哈齐此番来叶赫，便是奉了努尔哈赤之命为我下聘礼的。叶赫城里有三位格格，我姐姐、我和小妹。姐姐早已嫁人，是不会出现在叶赫城的，小妹比我还有要小上几岁，两位哥哥自然不会放她出来玩儿。综上所述，舒尔哈齐断定巴尔纳口中喊的是格格，一定是我。
遂快步走到巴尔纳面前，问道：“姑娘所说的格格可是孟古格格？”尽管六年前他曾跟随努尔哈赤到过叶赫，可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就连我也只是在屏风后隐约的瞧了一眼。
巴尔纳没有答话，舒尔哈齐解释道：“姑娘莫怕，我乃建州副都督舒尔哈齐。”我曾经对巴尔纳提起过，努尔哈赤有两个弟弟：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原本只是聊天时无意提到的，不想巴尔纳竟记在了心里。
此时舒尔哈齐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巴尔纳大喜，问道：“您真的是舒尔哈齐都督？”站在他身后的侍卫们答道：“这还有假？这便是我们都督的亲弟弟，我们的二老爷，建州副都督舒尔哈齐大哥。”
注释：
①中元节：满族以七月十五为中元节，也视为超度亡灵的“鬼节”。届时，各处寺院设立道场，燃灯念经，要举行各种超度仪式。
②云锦：云锦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因其绚丽多姿，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至今已有1580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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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话起到了作用，巴尔纳不再提随我而去的话了。她答应了我该高兴才对，可满心愁思的我实在欢喜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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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想什么呢？”是巴尔纳，我道：“还真是出神了，连你何时进来的都不知道。”巴尔纳知道我不欢喜，便道：“格格，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走走吧？”
我已经许久没有出去过了，叶赫城也算是很美的，平日里也常去转。如今却不愿去了，总想着看一眼便少一眼，索性整日闷在房里想些女儿家不该关心的事。别人家的姑娘或是用看书来打发时间或是为身边的人绣个荷包以传情意，我却是将自己闷在房里想些看似与我没有关联的事。
我道：“也好，从中元节①到现在我都未曾出过府，是该出去走走了。”巴尔纳万分欣喜，拉着我便朝外走，我微笑的看着她，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若我和她一样没有烦恼与忧愁该多好。
街上一片热闹繁华景象，卖炊饼的、胭脂水粉的、手工艺品的、捏唐人的、卖字画的应有尽有。街道两侧还有各式的店铺：粮铺、绸缎庄、钱庄，古董店，凡所应有，无所不有。
走进了一家绸缎庄，货架最上端挂着的一匹上好的云锦②，我有心买下来，为巴尔纳做一件衣服，也不枉她跟了我多年。
我柔声问道：“店家，那匹云锦能拿下来给我看看吗？”店家十分欢喜，笑着应道：“姑娘真是好眼光啊，这匹云锦是我们店里最好的了。”抚上那匹云锦，所触之处，绵软光滑，上面绣着的牡丹更是美不胜收。我看得高兴极了，夸赞道：“确是匹上好的云锦，手工织就却能绣出如此美丽的牡丹，真是巧夺天工。”许久没有这样高兴过了，巴尔纳见我心情大好，更是一脸笑容的直接替我下了决定：“就要这匹了。”
走出绸缎庄一路上听着的都是她对这云锦的夸赞之声，本就是买给她的，她喜欢我自是很高兴。我早已将她视作我的姐妹，而非侍女。我的终身已经不能再更改了，只希望她能过得比我好。有个疼惜她的人，照顾着她，我便放心了。
有些走累了，只得放慢了脚步，巴尔纳察觉到，关切地问道：“格格，累了吗？”我点了点头，巴尔纳望了望前面的茶楼，道：“格格，咱们先进去歇会儿吧。”此时的我早已没有什么力气了，再走下去只怕会更累，真羡慕大哥二哥身体健硕，我却是自幼体弱多病的。
阿玛还再世时曾有个游方郎中为我瞧过病，说我是愁思郁结，以至于五脏不通达。阿玛很是惊异，当着那郎中的面便问我一天到晚总在琢磨些什么？为何会得上这样的心病？我不愿阿玛担心，用笑容搪塞了过去。还记得那郎中临走时，对我说过一番我话，当时的我由于年纪太小，不懂那话的含义，如今却是明白了。
“格格是富贵之人，却也是悲苦之人。既然命运已不能选择，何不欣然接受？放下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我终于明白那郎中所说的放下，是让我放下作为叶赫格格身肩的责任，放下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可放下了之后又该如何呢？
我又陷入了愁思之中，巴尔纳曾说过我的笑颜太少了，少到她十根手指便能数清。我笑她夸张，细想想却不得不承认如她所说。坐了下来，她则坐在我对面，掌柜的依照巴尔纳所说上了一壶碧螺春④，我品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太苦了。”巴尔纳望了一眼那茶，又盯了盯满脸惆怅的我，问道：“真的很苦吗？”
我不语，她随即笑着说道：“格格等着，对面有捏唐人的，格格打小最爱吃的便是那糖人了。我这就去同他买一个过来，格格吃上那糖人定然就不会觉得苦了。”我满脑子想得都是那郎中的话，根本没听巴尔纳说些什么，等我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然不见了踪影。遂追了出去，街上人来人往，根本无从找起。正当我懊悔万分之时，一身小厮打扮的汉人走了过来。那人一脸焦急的望着我，道：“姑娘是孟古格格吗？”
我未见过他，一脸诧异的望着他，他道：“是这样的，格格您的妹妹打伤了我家少爷，我家少爷本是要治她的罪的，可她说她是孟古格格的妹妹，还说出了格格的所在。”我大惊，巴尔纳是怎样的人我最了解。她有着金子一般的心，善良、天真，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去打伤他家少爷？更何况她才刚刚离开我，怎么就会出这样的事？
那小厮目光闪烁，叙说的事情也是漏洞百出，巴尔纳怎会自称是我妹妹？再者她以为我还待在茶馆里，又怎会告诉他我在大街上？我转身就走，那小厮追了上来，道：“她说她叫巴尔纳，不知格格可认得她？”我的心顿时凉了半截，在叶赫认识我的人很多，能认出巴尔纳的人也不少，可能够叫出她名字的除了府里的人之外再没有其他人了。
我知道巴尔纳不会随便动手打人，这其中必有隐情，且不管那么许多了，救出巴尔纳最要紧。我道：“她在哪儿？赶快带我去！”一路跟着那小厮，走到了一个较为偏僻的胡同里，我察觉出有些不对劲，赶忙问道：“这是哪儿？你是谁？”刚欲转身，却被人在身后重重地打了一下，顿时眼前一片模糊，倒了下来。
巴尔纳买回了糖人，却不见我的踪影，问了掌柜才知道我出去了。巴尔纳沿着街边来回找了两遍，却仍不见我的踪影，这可急坏了巴尔纳，哭着地喊道：“格格，格格，不要吓巴尔纳啊，你在哪儿？”哭声惊动了在路边茶棚里小憩的舒尔哈齐，舒尔哈齐是努尔哈赤的弟弟，他一路跟着努尔哈赤占领图伦城、攻下兆佳城。与努尔哈赤一样拥有着过人的胆识和才智，深得其信任，更被朝廷封为建州副都督。
舒尔哈齐此番来叶赫，便是奉了努尔哈赤之命为我下聘礼的。叶赫城里有三位格格，我姐姐、我和小妹。姐姐早已嫁人，是不会出现在叶赫城的，小妹比我还有要小上几岁，两位哥哥自然不会放她出来玩儿。综上所述，舒尔哈齐断定巴尔纳口中喊的是格格，一定是我。
遂快步走到巴尔纳面前，问道：“姑娘所说的格格可是孟古格格？”尽管六年前他曾跟随努尔哈赤到过叶赫，可见过他的人少之又少，就连我也只是在屏风后隐约的瞧了一眼。
巴尔纳没有答话，舒尔哈齐解释道：“姑娘莫怕，我乃建州副都督舒尔哈齐。”我曾经对巴尔纳提起过，努尔哈赤有两个弟弟：舒尔哈齐和雅尔哈齐。原本只是聊天时无意提到的，不想巴尔纳竟记在了心里。
此时舒尔哈齐的出现无异于雪中送炭，巴尔纳大喜，问道：“您真的是舒尔哈齐都督？”站在他身后的侍卫们答道：“这还有假？这便是我们都督的亲弟弟，我们的二老爷，建州副都督舒尔哈齐大哥。”
注释：
①中元节：满族以七月十五为中元节，也视为超度亡灵的“鬼节”。届时，各处寺院设立道场，燃灯念经，要举行各种超度仪式。
②云锦：云锦是我国优秀传统文化的杰出代表，因其绚丽多姿，美如天上云霞而得名，至今已有1580年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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