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此刻的我如这牡丹一般娇艳，无奈秋日将近，下个月便要嫁去建州，届时牡丹也会凋零。总以为自己是惜花之人，到头来却也保不了她们四季常红。巴尔纳不懂我的话，一脸迷茫的望着我。我将自己暗喻成这国花，道出此时心境，只为心中能有半刻的畅快，并未想着她能读懂我的话。
身后响起一阵鼓掌之声，我回头，却是一位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身后还跟着个侍卫。“好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自古以来鲜花总是用人与美人比较，尤其是这牡丹，更是曾被诗人以西施做比。姑娘可听过‘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
我道：“在下略懂汉人诗词，公子所说的乃是赞美牡丹的名句，出自唐代诗人殷文圭的《牡丹诗》。全诗是这样写的：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
我平时里最不喜欢的便是附庸风雅之人，我有心将花比作自己，却绝非他所说之意。再者《金缕衣》①是劝人们珍惜时光的，并非似他所想。我将《牡丹诗》通篇吟了出来，他显得有些吃惊。或许在他眼中女真的女儿家只会骑马狩猎，不懂诗词歌赋。“姑娘如此才华，在下佩服，在下李如柏，请教姑娘芳名？”
在我未转身之前便已猜到他是谁了，平日里大哥甚少过来这边，二哥因为要协助大哥处理军政大事，也是无暇来逛的。府里的下人更是各个循规蹈矩，敢在我身后这般言语的除了这个总兵大人之子不会再有旁人了。我虽是女真人，可也是知道这样冒昧的问姑娘家的闺名在汉人中是极为不礼貌的。李如柏贵为总兵大人之子，却不想言语竟是这般的唐突。
我有些不欢喜，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十四岁便学会了假装与敷衍，我不敢想象待到二十四岁之时我该是如何的虚伪。我厌倦极了尘世的名利与纷扰，却总是摆脱不了宿命的安排，我讨厌那些不实的人，却已然向他们靠拢了。
巴尔纳未察觉出我的异样，替我答道：“这是我家孟古格格。”李如柏欣喜非常，将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翻。我实在不愿再与这样的人多做攀谈，道“孟古今日有些不舒服，恐打扰李公子雅兴先告辞了，公子请便。”
李如柏显得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强留我，嘱咐道：“姑娘既是不舒服，就快些回房歇息吧。”我点了点头，拉着巴尔纳快步走了出去。我承认自己还是有些任性的，他毕竟是大哥请来的客人，我却这样不将他放在眼里。
李如柏痴痴地望着我离去的背影，良久后感叹道：“世间竟然有如此绝色。”他那侍卫在一阵叹息声后说道：“可惜许给了努尔哈赤。”李如柏是总兵之子，自然知道女真各部联姻的重要性。朝廷在辽东设总兵一职，屯兵十万，为的便是此处的太平。
回到房中，我坐了下来，巴尔纳倒了杯水递给了我，问道：“格格为什么急着走呢？”我知道她一定会问的，却不想问的如此直接。也对，我们之间本就是没有秘密的，我的心思就算她没猜到，我亦会告诉她的。
我喝了口水，复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缓缓地说道：“一来，我一个快出阁的了姑娘，不宜与男子攀谈太久，二来，他是总兵之子，我回话若稍有不妥，恐会惹他不高兴。叶赫虽强，难抵建州，建州虽好，却亦受制朝廷。这些年来女真各部内乱不断，朝廷几次派兵镇 压，却没一次是真的平了乱。阿台听信李成梁的挑唆，反叛朝廷，结果怎样？努尔哈赤为父报仇却只杀了尼堪外兰，爱新觉罗家的男子身体里流着的都是英雄的血，杀父之仇大于天，努尔哈赤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可他们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李成梁、李如柏绝非等闲之辈。叶赫现在不能得罪他们，这正是大哥宴请他们的原因。”
我讲得有些多，巴尔纳不可能全部都明白，我只求她能懂我的心便好了。想着现在还算平静的叶赫与建州，真心的希望这两城的百姓都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不喜欢杀戮与血腥，战火纷飞、哀鸿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尽管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却依然祈求上苍让辽东的土地能够多一日祥和与安宁。
巴尔纳坐在了我身旁，黑色的眸子诧异的看向我，惊讶地问道：“叶赫与建州会有打起来的一天吗？”我大惊，她所说正是我最担心之事，最不愿看到之事。本以为只有我自己会这样想，却不想巴尔纳也想到了这层。建州与叶赫联姻，这对朝廷来说是一件坏事。朝廷想让女真各个部落互相牵制，那远比和平共处更加有利，现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嫁去建州，可以换来叶赫一时的和平，可这和平是短暂的，辽东的这片土地迟早会狼烟四起。我最害怕的就是叶赫与建州开战，大哥是个有野心的人，努尔哈赤更是草原上的海东青②，这样的两个人不会一世交好。
她见我不语，接着问道：“若是真有了那一天格格会向着谁呢？”我不敢相信若是那天真的来了，我会如何。我爱叶赫，到时我会不会又爱建州了呢？我爱大哥，可努尔哈赤？我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无论死的是谁，我都我随他而去，用我的血来洗刷他们的罪恶。”
我说出了心底的想法，我承认死是逃避，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也许过于自私，可最起码对得起我的族人，对得起我的夫君。
巴尔纳哭着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又何尝不希望真的没有那一天，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而已。美好的憧憬总是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的。我将巴尔纳抱在的怀中，喃喃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我走之前为你找个好人家。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不会亏待你的。”
辽东是个不安乐的地方，英雄骨子里流着的更是不安分的鲜血。我想着若是可以最好把巴尔纳嫁去中原，嫁给一个普通人。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能过安稳的日子，远离战火，远离辽东。想着如今的朝廷已是内忧不断、外患连连，若再过上几年情形必然比现在还要糟糕。那时的中原恐怕也难逃战乱，巴尔纳哭着喊道：“我不要嫁人，我只想跟着格格，若当真要了那一天巴尔纳就随格格而去。”
我大惊，若她当真随我而去，我在地上必定也是不安稳的，我放开她，郑重地说道：“一直以来我最恨的就是殉葬，人已经死了，一抔黄土常埋地下，无知无觉。那些活着的人为了一个不会再说话再活动的尸体而牺牲性命，是最不值得的！”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我懂她的心，可我必须劝住她，愚忠是不理智的，盲从会毁了一生。巴尔纳不懂这些，但我懂，作为她最信赖的人我不能让她跟我一起死。没有谁是希望自己化作白骨，活着享受缤纷多彩的世界是上苍赋予每个人的权力。
我牵着巴尔纳的手，走到了窗边，我望向院中的那棵柳树吗，柔声说道：“我出生时那树便在哪儿了，算起来它比我还要大许多。‘如凭细叶留春色，须把长条系落晖’③，树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命是最重要的，若是没有了性命，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我想希望巴尔纳打消随我而去的念头，我知道她对我的情谊，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毁了她一生。明明错的是我，却要她跟我承受同样的惩罚，这是不公的。
巴尔纳不语，我接着说道：“你活着应该感激的人是你的阿玛和额娘，是他们赐予了你生命。你不可以也不能够辜负他们，子女是父母的全部，你若离开了，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是何等的痛苦？你那么孝顺，一定不忍心，对吗？”
注释：
①《金缕衣》：中唐时的一首流行歌词，歌词的作者已不可考，有的唐诗选本径题为杜秋娘作或李锜作，是不确的。
②海东青：是鹰科鸟类，猎鹰的一种，满族人的先祖肃慎族人语称其“雄库鲁”，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
③如凭细叶留春色，须把长条系落晖：出自唐代诗人韩溉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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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响起一阵鼓掌之声，我回头，却是一位相貌堂堂、仪表不凡的年轻公子，身后还跟着个侍卫。“好一句‘有花堪折直须折’，自古以来鲜花总是用人与美人比较，尤其是这牡丹，更是曾被诗人以西施做比。姑娘可听过‘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
我道：“在下略懂汉人诗词，公子所说的乃是赞美牡丹的名句，出自唐代诗人殷文圭的《牡丹诗》。全诗是这样写的：迟开都为让群芳，贵地栽成对玉堂。红艳袅烟疑欲语，素华映月只闻香。剪裁偏得东风意，淡薄似矜西子妆。雅称花中为首冠，年年长占断春光。”
我平时里最不喜欢的便是附庸风雅之人，我有心将花比作自己，却绝非他所说之意。再者《金缕衣》①是劝人们珍惜时光的，并非似他所想。我将《牡丹诗》通篇吟了出来，他显得有些吃惊。或许在他眼中女真的女儿家只会骑马狩猎，不懂诗词歌赋。“姑娘如此才华，在下佩服，在下李如柏，请教姑娘芳名？”
在我未转身之前便已猜到他是谁了，平日里大哥甚少过来这边，二哥因为要协助大哥处理军政大事，也是无暇来逛的。府里的下人更是各个循规蹈矩，敢在我身后这般言语的除了这个总兵大人之子不会再有旁人了。我虽是女真人，可也是知道这样冒昧的问姑娘家的闺名在汉人中是极为不礼貌的。李如柏贵为总兵大人之子，却不想言语竟是这般的唐突。
我有些不欢喜，却又不能表露出来。十四岁便学会了假装与敷衍，我不敢想象待到二十四岁之时我该是如何的虚伪。我厌倦极了尘世的名利与纷扰，却总是摆脱不了宿命的安排，我讨厌那些不实的人，却已然向他们靠拢了。
巴尔纳未察觉出我的异样，替我答道：“这是我家孟古格格。”李如柏欣喜非常，将我从上到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翻。我实在不愿再与这样的人多做攀谈，道“孟古今日有些不舒服，恐打扰李公子雅兴先告辞了，公子请便。”
李如柏显得有些失落，却也没有强留我，嘱咐道：“姑娘既是不舒服，就快些回房歇息吧。”我点了点头，拉着巴尔纳快步走了出去。我承认自己还是有些任性的，他毕竟是大哥请来的客人，我却这样不将他放在眼里。
李如柏痴痴地望着我离去的背影，良久后感叹道：“世间竟然有如此绝色。”他那侍卫在一阵叹息声后说道：“可惜许给了努尔哈赤。”李如柏是总兵之子，自然知道女真各部联姻的重要性。朝廷在辽东设总兵一职，屯兵十万，为的便是此处的太平。
回到房中，我坐了下来，巴尔纳倒了杯水递给了我，问道：“格格为什么急着走呢？”我知道她一定会问的，却不想问的如此直接。也对，我们之间本就是没有秘密的，我的心思就算她没猜到，我亦会告诉她的。
我喝了口水，复将杯子放在了桌子上，缓缓地说道：“一来，我一个快出阁的了姑娘，不宜与男子攀谈太久，二来，他是总兵之子，我回话若稍有不妥，恐会惹他不高兴。叶赫虽强，难抵建州，建州虽好，却亦受制朝廷。这些年来女真各部内乱不断，朝廷几次派兵镇 压，却没一次是真的平了乱。阿台听信李成梁的挑唆，反叛朝廷，结果怎样？努尔哈赤为父报仇却只杀了尼堪外兰，爱新觉罗家的男子身体里流着的都是英雄的血，杀父之仇大于天，努尔哈赤不会轻易放过他们。可他们现在依然活得好好的，这证明了什么？证明了李成梁、李如柏绝非等闲之辈。叶赫现在不能得罪他们，这正是大哥宴请他们的原因。”
我讲得有些多，巴尔纳不可能全部都明白，我只求她能懂我的心便好了。想着现在还算平静的叶赫与建州，真心的希望这两城的百姓都能够过上安稳的日子。我不喜欢杀戮与血腥，战火纷飞、哀鸿遍地，百姓流离失所，是我最不想看到的。尽管知道那一天迟早会来，却依然祈求上苍让辽东的土地能够多一日祥和与安宁。
巴尔纳坐在了我身旁，黑色的眸子诧异的看向我，惊讶地问道：“叶赫与建州会有打起来的一天吗？”我大惊，她所说正是我最担心之事，最不愿看到之事。本以为只有我自己会这样想，却不想巴尔纳也想到了这层。建州与叶赫联姻，这对朝廷来说是一件坏事。朝廷想让女真各个部落互相牵制，那远比和平共处更加有利，现在却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嫁去建州，可以换来叶赫一时的和平，可这和平是短暂的，辽东的这片土地迟早会狼烟四起。我最害怕的就是叶赫与建州开战，大哥是个有野心的人，努尔哈赤更是草原上的海东青②，这样的两个人不会一世交好。
她见我不语，接着问道：“若是真有了那一天格格会向着谁呢？”我不敢相信若是那天真的来了，我会如何。我爱叶赫，到时我会不会又爱建州了呢？我爱大哥，可努尔哈赤？我道：“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无论死的是谁，我都我随他而去，用我的血来洗刷他们的罪恶。”
我说出了心底的想法，我承认死是逃避，可我只能选择这样的方式。也许过于自私，可最起码对得起我的族人，对得起我的夫君。
巴尔纳哭着说道：“不会的，不会的，一定不会有那一天的。”我又何尝不希望真的没有那一天，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而已。美好的憧憬总是敌不过残酷的现实的。我将巴尔纳抱在的怀中，喃喃地说道：“放心吧，我一定会在我走之前为你找个好人家。你跟了我这么久，我不会亏待你的。”
辽东是个不安乐的地方，英雄骨子里流着的更是不安分的鲜血。我想着若是可以最好把巴尔纳嫁去中原，嫁给一个普通人。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能过安稳的日子，远离战火，远离辽东。想着如今的朝廷已是内忧不断、外患连连，若再过上几年情形必然比现在还要糟糕。那时的中原恐怕也难逃战乱，巴尔纳哭着喊道：“我不要嫁人，我只想跟着格格，若当真要了那一天巴尔纳就随格格而去。”
我大惊，若她当真随我而去，我在地上必定也是不安稳的，我放开她，郑重地说道：“一直以来我最恨的就是殉葬，人已经死了，一抔黄土常埋地下，无知无觉。那些活着的人为了一个不会再说话再活动的尸体而牺牲性命，是最不值得的！”
她摇了摇头道：“没有值得不值得，只有愿意不愿意。”我懂她的心，可我必须劝住她，愚忠是不理智的，盲从会毁了一生。巴尔纳不懂这些，但我懂，作为她最信赖的人我不能让她跟我一起死。没有谁是希望自己化作白骨，活着享受缤纷多彩的世界是上苍赋予每个人的权力。
我牵着巴尔纳的手，走到了窗边，我望向院中的那棵柳树吗，柔声说道：“我出生时那树便在哪儿了，算起来它比我还要大许多。‘如凭细叶留春色，须把长条系落晖’③，树尚且如此更何况人呢？命是最重要的，若是没有了性命，便什么都做不成了。”
我想希望巴尔纳打消随我而去的念头，我知道她对我的情谊，可正因如此我才更加不能毁了她一生。明明错的是我，却要她跟我承受同样的惩罚，这是不公的。
巴尔纳不语，我接着说道：“你活着应该感激的人是你的阿玛和额娘，是他们赐予了你生命。你不可以也不能够辜负他们，子女是父母的全部，你若离开了，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将是何等的痛苦？你那么孝顺，一定不忍心，对吗？”
注释：
①《金缕衣》：中唐时的一首流行歌词，歌词的作者已不可考，有的唐诗选本径题为杜秋娘作或李锜作，是不确的。
②海东青：是鹰科鸟类，猎鹰的一种，满族人的先祖肃慎族人语称其“雄库鲁”，意为世界上飞得最高和最快的鸟，有“万鹰之神”的含义。传说中十万只神鹰才出一只海东青。
③如凭细叶留春色，须把长条系落晖：出自唐代诗人韩溉的《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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