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章 往事
太阳在不断地往下沉。屋子里的桌椅在昏黄夕照下拉出一道道长而狰狞的黑影。 沈秋坐在床上,看着地上那一道道黑色的影子越拉越长。 桌子上的饭菜早已凉透。白胖的馒头被空气吸干了热气,看上去就像一团惨白皲裂的膏灰。 沈秋突然觉得有点冷。自己身上的热度似乎也随着太阳的落下而离去。 她在屋子呆了整整三天。张之言没有来看过她。于波的消息是今天冬儿送饭时候带来的。 于波被找到了。 张之言他们在那条河下游的地方找到了于波。然后用推车把他运到某处葬了。旁边就是小红。 他们终于在一起了。 沈秋清楚地记得冬儿一脸憎恶地看着自己,说道:“他们本来可以好好在一起,因为你,如今却只能在阴间做夫妻。” 沈秋呆滞地看着她,麻木地听她说话。她说得很对,都是因为自己。 因为自己一时念起,他们不在了。 沈秋觉得自己此时就是一个空壳,心肝五脏早已随着小红和于波埋在了漆黑阴湿的地下。 她坐了很久,然后缓缓站起,慢慢走到桌子边,端起那盘馒头,轻轻地松了手。那盘子直直地落在地上,立刻摔成了大大小小的碎片。两个干瘪的馒头也滚到椅子下面,就像两只毫无生气的眼睛,躲在黑影里窥视着屋里的一切。 沈秋低头看着脚下的碎瓷片,很慢很慢地蹲了下去,伸出右手拿起其中一片,凑到眼前仔细地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嘴边挂上一丝微笑,又伸出左手,右手捏着那片碎瓷很轻很轻地划了上去。 一道,两道,三道…… 沈秋心里默数着,平静地划着;平静地看着白嫩的手腕被划出一道口子;平静地看着那道口子由浅变深;平静地看着鲜血从那道口子里流出来。她感觉不到一点痛楚,因为自己是一个无所凭依的游魂,自己本来就不该来这个地方。霸占了别人的身体,改变了别人的命运,拿走了别人的生命。划下去,这是最好的办法,让自己回到该去的地方。不要再留在这里继续害人。 沈秋划得很仔细,也很专注。她在找一个东西。 那条动脉在哪里? 自己怎么还找不到它? 找到了。 它懦弱地躲在血肉下面,微微跳动着。只要切断它,一切就可以结束,一切也可以就此打住。再也不会有人因为自己而受伤害。 而自己,也可以见到爸爸妈妈…… 沈秋看着那道隐在血泊里的动脉,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狠狠地划下去…… 清晨的薄雾还没有散去,草叶上还挂着露珠。院子里有些冷。 张之言站在窗前,表情也很冷。他眼里布满血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薄雾散去。他站了很久,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呻-吟。他赶忙转身,走到床前坐下。 沈秋的脸还是很白,没有血色。 张之言拉起沈秋的左手看了一眼,白色的薄麻布一层又一层地裹住她纤细洁白的手腕,她的鲜血也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的薄麻布。他看到麻布上的血迹已经变色,变得暗红,不禁长吁口气,血止住了。 昨天傍晚,他打开铜锁,一推开门就看到沈秋蹲在地上,举着一片碎瓷正要往手腕上割。自己立马冲上去,一把拽起她。 张之言记得自己当时夺过沈秋手里的瓷片,冲着她大吼道:“你在干什么!” 沈秋先是呆了一瞬,随即发疯一般地扑过来,对着自己又打又踢,大喊道:“你还我给!还给我!” 张之言高高地举起那片碎瓷,她跳了两次也够不到。 她的脸上毫无血色,她的眼神是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空洞无底。她抬头看着他手里的碎瓷,突兀地笑了笑,然后做了一件事,一件让他想不到的事。她很快地从地上拿起另一片碎瓷,对着左手腕划下去! 张之言来不及出声制止,本能地一个耳光扇过去。 啪! 屋子里静了。 张之言只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声。而她,怔怔地看着自己,看了很久。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死?我就要死!我就要死!我连死都不能,还活着干什么!”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只是在抽泣。 张之言看着沈秋眼里不断涌出的泪珠,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 为什么不让我死? 这个问题他也问过自己,在一年半以前,在临安陷落的时候,在听到她的消息时。他也想死。 可是他不能死,自己要报仇。 张之言想起这些,眼里一片哀伤。伸手轻轻地把她抱进怀里,低声说道:“不能死。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死了他们就白死了。” 沈秋哭得很伤心。 张之言也不管她有没有在听,缓缓地说道:“今天官府的人送来五十两银子。说那五个鞑子已经被削了职务,发配到北方去打仗。这件事就算结了。” 沈秋原本抽动的肩头突然停止了动作,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说道:“就这样?他们杀人了!他们还对小红……”说到这里,她说不下去,颗颗泪珠儿不断地从眼眶里涌出,顺着脸颊滑下,滴落到地上。 张之言胸口憋闷异常,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就是这样的。世道就是如此不公平。”说着,低头看着她彷徨的大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死了也没有用。” 沈秋的瞳孔突然收缩,身子一软倒在他怀里,喃喃道:“那我该怎么办?” 张之言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到床边,轻轻放下,顺手扯过一床被子,抖开来,轻轻给她盖在身上,细细地掖好,静静地望着她,涩着声音说道:“好好睡一觉。”然后去柜子里找来一些薄麻布,坐在床边细心地给她包扎着左手腕。 可是沈秋的眼睛还是睁得很大。 张之言看到她就好像看到了以前的自己,心里一阵阵抽痛起来。他低着头,一边往她手腕上绕薄麻布一边轻声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 沈秋没有说话,只是直直地盯着青麻布罩顶。 张之言看她一眼,心就抽痛一下,赶忙撇开目光,盯着她的手腕,专注地包扎着,缓缓说道:“我定过亲。” 沈秋转头看着他。他还是看着她的手腕,说道:“她是大家闺秀。知书达理,温柔娴静。说起来,我和她算是青梅竹马。定亲不久,我就来了这里。我叫她跟我一起走,她不愿意。说是舍不得离开临安。其实我知道,因为我娘亲年前生了四弟,身体很不好。她是想留下帮我照顾娘亲和四弟。我上船那天,她来送我。” 张之言想起她甜美的笑容,就像被人攥紧了心一般,吸了口气,顿了顿,才继续说道:“那天她没有哭,她一直笑着对我千叮万嘱。我站在船头看到她一直在笑着对我挥手。可是我怎么也想不到这是我最后一次看见她。 “不久之后,鞑子兵就冲进城。谁也没想到临安会开城投降,所以大家都没有准备,撤离得很匆忙。这些鞑子说得好听,开城必定善待汉人,又岂会真的善待我大宋朝臣的家眷?他们不知道从哪里得到准信儿,直直地扑向我家。那时候四弟刚刚学会走路,混乱之下,竟然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她倒回去找我的四弟。我不知道她怎么找到四弟的。刚找到,鞑子就冲进来了。 ☆★☆★☆★☆★☆★☆★☆★☆★☆★☆★☆★☆★☆★☆★☆★☆ 新书求围观,求点击,求收藏,求推荐,求评价,求打赏!各种求! 瑭玥的《一念穿心》需要您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