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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6第二十六章

    我看着被推向手术室的方元夕,他的样子极淡,淡得像画在白瓷上的青花牡丹,但终究是牡丹,难掩风华。

    有些恍惚。我这一愣神,似乎时间哗哗地从身边流淌过去,那聚少离多,近在咫尺远在天涯的岁月即将过去。

    门关上,他走了。门开了,我走了。

    我没有等到方元夕出来,因为知道他不会有事。方元夕的父亲方崎彦来了。

    “花飞烬,……”

    我转过身,“邹医生?……什么事?……”

    小邹笑了一下,跟我一起站在医院大门口,“放心啦,不是元夕,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

    “是呀,你为什么拒绝接受检查?你瞒着元夕?”

    “邹医生,谢谢你,不过我想回我们紫州再做检查,那里有我家人,万一有什么事,也方便一点。”

    “是这样啊,”邹医生看看我,“最好不要拖,虽然我同事说过你的情况也还算稳定,但是早一点查个清楚比效保险,消炎止咳都只是暂时性治标不治本的办法。”

    “明白的,邹医生,非常感谢你,……另外,……这些,不要告诉我们方老师好吗?”

    我始终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有些人愿意顽强战斗一辈子,只为了活下来?我很懒,只想活着的时候可以赖着某个人。生命对我而言早就无所谓,早就太晚了。

    直到坐在公交车上我还在看方崎彦的名片。方崎彦的风度还不错,但是他人挺老的,比我想象中的要老,估计是晚婚的原因,所以跟两个儿子的年纪差距也比正常父子要大得多,属于晚年得子。

    方崎彦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这几天辛苦你了,以后有事可以直接找我。这里有我在就可以,……

    后面的话,没有明说。我是该走了,帮不上忙的,而方崎彦一句话就能让医院换上最有经验的麻醉师。

    有方崎彦在,元夕不会有事。然而我忘了一件事,离开元夕,我会有事。

    其实我应该等方元夕的,我应该等他醒过来,有他的庇护再回学校。

    我才上了不到一节课,黄震滨跟王肖春就得到消息,他们走进教室,当众传唤:

    “花飞烬,马上到团总支办公室。”

    黄震滨穿着一身灰鼠银的西装,里面是白衬衣。如果没有方元夕,黄震滨也许会比现在发展得好,但是他遇到了方元夕,他们有不能相容的观点。我不怕写得出冷酷《商刑》的方元夕,但是一直害怕黄震滨——国内知名心理暗示专家、犯罪心理学专家。

    我由于紧张,没有开口说话,他拿着一杯清水走到我面前,俯□看我。黄震滨的手白皙柔滑,非常漂亮,他的手心放着我常吃的药。我没有接,杯子掉在地上,摔坏了。

    怎么,不用吃药了?他在我身边坐下。

    我没有回答。

    这几天,你跟谁住在一起?是不是方老师?

    我抬头看着他。旁边的王肖春冷冷地看着我。我低低声地说,听说你离婚了,是么……

    黄震滨儒雅的微笑凝住。

    黄老师你真可怜,你不喜欢任何人,……你对人已经没有感情。

    ………………

    那一年的冬天,北方下了好大的雪,零下二十一度,天地一片白茫茫,我没有再见到方元夕。他一直住院,腿伤的恢复情况似乎不是很好,半个月后出现错位,不得不重新再接。我的十根手指头全冻烂了,布满创可贴,整个冬天用一双破破烂烂的手敲键盘,做笔记,考试。

    大二上学期结束了。

    也许我真的薄情,我很少想起苏城。他被开除学籍,勒令退学。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知道有多少隐情,但是我渐渐有点忘记了。我厌烦暴力行为,即使是为了我,也不喜欢。

    方元夕安排好我的行程,机票买好,连同学生证交给司机,一路送到机场。

    终于又看见妈妈了。她站在神色淡漠的接机人群里面,四处张望,一见着我,不由分说,伸手接过行李。她穿着粗糙廉价的衣服。

    “妈,好想你啊,给你的信收到了吗?”我第一次写信给妈,结果是向她认错。我违反封校令跑出去,被警告处分了,妈是知道的,但我还是写封信给她,却没有勇气告诉她我跟方元夕的事,不是怕她生我的气还是骂我,而是怕她哭。

    妈笑着说:“傻瓜,肉麻死了,你的字怎么还是那么难看呀。”

    “我的字再难看,妈你也能认得出来。”

    “以后字写大点,你妈眼睛不好使。”

    “……好。”瞎了一只眼睛的妈妈,……将来毕业了女儿就可以永远陪着你了。

    ……

    妈从外婆家搬出来了,在外面租了两间民房,一间当卧室,一间当厨房,都是在二楼。优点是这儿离妈上班的地方近,缺点是一楼住的房东夫妇,经常莫名其妙地吵驾。那对夫妇一吵闹,他们八岁的儿子就会出现在客厅,跟一条叫进进的黑狗玩,不过进进总是怯怯地望着小男孩儿,妈说进进那是给吓的,那小男孩老是剪它的毛。

    整个寒假期间,我都是两边跑,中午在花玉平那里吃,下午四点左右开始过来妈这里,等着妈下班回来吃饭,晚上九点半左右再回花玉平那里睡觉。

    这期间,我找到个赚钱的法子,做工。妈工作的那家工厂因年底包装工人紧缺,找不到工人给一批货穿吊卡,妈就跟工厂要求拿回家来穿。这样我在家闲着可以一边看电视一边穿吊卡,穿一张算一分钱工钱,一万张一百块,十万张就一千块了。我穿得停不下手,还挺上隐,连做梦都在穿线。

    这样我也挺忙,跟方元夕的联系就少了,我跟方元夕说有事的话发短信或者聊QQ,不要打电话。

    方元夕温柔地说,为什么?又去打工了?

    我说,不是!我在忙着写东西,你知道的,榜单压力巨大,编缉凶神恶煞。

    他就顺从地不再打电话了。唉,其实偶尔打一下也可以的嘛,……

    有一天我正跟方元夕聊QQ,忽然听到楼下传来砰砰砰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女房东尖利的喝斥,又吵驾了。这种气氛让我紧张,我起身想要关上门,进进跑上来了,站在门口摇尾巴。那个小男孩手里拿着剪刀跟上来,我赶紧冲着进进招手,进进这才敢过来,小男孩笑嘻嘻地转个身跑下楼,进进似乎松了一口气,把自己个儿摆到角落去,也不敢讨吃的。

    我蹲在地上,跟一条狗面面相觑。

    这时QQ上的方元夕忽然来一句:洛兰走了。

    我看着对话框,走走走,了?!!

    他又说,回信州了。

    缓一口气,我问:你家养狗吗?

    他说,没有,怎么问这个?

    猫呢?

    没有,你怎么了?

    我说,没事,随便问问。

    晚饭妈又烧了一大桌的菜。自从我放假回来,妈就把我当灾民,顿顿怕我不够吃。

    我吃得满嘴流油,妈还兴冲冲地从厨房出来,“糖醋排骨来啦。”

    我正准备咬断椒盐小龙虾的头,忽听妈又说:“哎,方老师?”

    我叼着小龙虾的头,僵住。

    妈说:“是方老师呀,看,……”

    我直起脖子看门,妈说:“看电视!”

    我去!

    居然会以为方元夕来了,二到家啦!

    电视上的新闻主播字正腔圆地解说着,大意是,三位法学专家联名提出刑事诉讼法修正草案,送交中央法务部。这个修正案以“保障公民刑事诉讼权”为立足点,如果能得到中央的认可,甚至被通过,那就意味着民事诉讼程序将会大为简化。也就是说,寻常百姓打官司就没有那么难,从提起诉讼,传唤,审判到执行刑罚,将会缩短时间。

    这三位专家在法学界声望极高,其中一位竟是虞交大的陈校长,一位是社科院法学研究所的学者,还有一位就是年轻的虞大党委副书记方元夕。

    妈说:“他不是还在住院吗?”

    我说:“是啊,还住院……”

    镜头切换成采访了,……

    妈说:“这修正案什么的,是大好事,就怕可行性不强,咱们千年以来的传统就是百姓打官司难,方元夕就算再努力,说到底他也还是个书生,他不是执政者。”

    “嗯,法政不分直接导致执法不力,司法不公,他以前也这么说过的。”我答。

    镜头再切换,……

    妈说:“怎么只采访那两个老头子?方元夕没有?你们虞大不懂得做形象广告呀。”

    盼到方元夕,却仅仅只是登一幅照片掠过,不足二十秒的时间。好比佳人断弦,美人裂帛,一扬手,观者满心惊动。那是我拍的。

    夕阳底下,头发漆黑的男人斜倚在车门上,面带浅笑,抬着右手……

    “你笑什么?”妈在跟我说话。

    “嗯?”我在笑?这怎么算得上笑呢?我要放声大笑,丧心病狂哈哈哈——我赶紧低下头,往嘴巴里塞吃的,“唔,没什么,老师不爱这些,……咳,哪,你看这记者问的问题多傻逼,我们老师才不会理她呢,咳咳——”

    忽然发现,妈很安静……

    我停了停,“那个,……”

    妈陡然之间一声吼,“糊了!!”

    我眼睁睁看她一溜烟冲进厨房去鸟,在下眼拙,未料此妇人竟身手矫健至此。

    于是我到网上搜视频,神经兮兮地回放那二十秒。我笑。

    等到理智归队,我清醒过来,立马转为担忧。方元夕会不会因言获罪?会不会在修正案里提到一些敏感话题?……为毛我就不能想点儿好的,反正他有方将军罩着嘛,……

    晚上照例回到“海景别苑”花玉平那里过夜。家里灯火明亮,但是冷冷清清,爸没在。我曾经管这里叫家,但我的妈妈差一点死在这里。

    正要上楼,注意到书房门没锁,桌上乱乱的,放着很多文件。我走进去,摊开文件看了看。

    迅速观察一下四周:办公桌前有一把椅子像是有人坐过,这个人能跟花玉平一起看这种文件,估计是总经办的钱秘书。车没在,杯子里的茶凉了,现在是晚上九点四十五分,极有可能钱秘书带着花玉平又出去鬼混了,说不定现在花玉平正在跟哪个小姐风流缠绵。

    我沉着地用传真机复印下来这些文件,拿回房间,锁上门,我简直就是女版谍影重重。

    这些是帐本,细看之下,里面登记着集团内部秘密资金流动去向。为了逃税,许多企业都会隐避实际流动资金和销售额。

    这么大的家业,这么多钱,却让我妈流落在外租民房。

    这些东西留在手上,有一天会用到吧,说不定能拿它敲花玉平一两百万?本来想奸笑两声应个景,忽然感觉到两道灼热的视线!扭头对上一双幽碧的猫眼。是我家那只七岁多的黄猫,又跑到我床上睡了。

    “黄喵黄喵,你也爱看谍影重重呀?你跟谁看的?说。”

    “喵呜——”

    那天晚上梦见天上有一颗星星掉下来,砸穿地面,从北极穿透到南极,像穿吊卡一样把地球穿起来,挂到天上晃呀晃,地球忽然发出低沉的声音,说,我要走了。

    竟是方元夕的声音!

    似乎一切突然崩陷,我从黑暗里惊醒。

    夜风吹过窗台,帘幕轻动。

    ……洛兰走了。从去年火车站出事的那晚起我就等着她来找我,但她却离开虞州了……

    她走了,我来了。我理解不了,究竟是世事无常,还是世事如常?

    大二下学期开始了,我二十岁,他三十六岁。

    方元夕竟自己开着保时捷来机场接我,一见到我就说:“穿这么少?这里不是南方啦。”

    “为了漂亮。”

    他抬头看我,竟不懂得接岔夸我美。

    我给逗乐了,“腿怎么样?我看看。”

    “没事了,可以开车。”

    “我看看嘛。”

    “伤口没什么好看的。”

    “所以,没伤口的那条腿就好看咯?”

    他笑,拉着我手往外走,“我是怎么教出来这样的学生呀。”

    “你还打算多教几个出来吗?!”

    “有你这一个还不够?”

    也不知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我说:“那你真不打算脱衣服给我披上吗?电视上都这样的。”

    “我认为你脑子里在想奇怪的东西了。”

    我一脑袋拱进他怀里蹭啊蹭,“一会儿到校门口放我下来,我自己进学校,好吗?……”

    其实能写出《商刑》的学者,他的脑子里已经不全是法律,他看得见政治。所以,没过多久,已经满网络热评的诉讼法修正事件,最终被官方证实:“因国情复杂,短期之内尚不能实现。”这在方元夕那里,并没有惊起多大的挫败。

    倒是我,愤愤不平。那可是老师住院的时候写的呀,你看,措词多么严峻,分析多么到位,虽然具体哪些条款是他写的,哪些是那俩老头儿写的,我也不确定,但是都好!我都爱看。

    我打算破费一下,请他到外面喝咖啡。当然,贵的他也别指望,拿稿费的人伤不起。

    于是,短信勾搭之……

    小白兔小白兔,今天有木有一百个小面包呀。

    方:木有。

    小白兔小白兔,明天有木有一百个小面包呀。

    方:……开会!别吵。

    又开会啊,好吧,等一下再骚扰他,结果我还没收手机,他马上又来一条短信:谁是小白兔!

    瞧吧,这小白兔还挺傲娇。

    于是,……

    浪漫的咖啡厅,幽暗的光线,浓香的咖啡。

    我一脸痴迷地看着他翻开记事本,心想,要不要说“亲爱的,没关系,下一次,你一定行的。”

    他皱了皱眉,手指放在嘴唇上,“飞飞,你帮我看一下,这道题怎么做?”

    “……嗯??”

    “小孩儿的作业,看半天,不知道在讲什么。”

    “六岁孩子的作业,教授,您看不懂哦?”

    “首先,我认为这道题语句不通,命题有歧义,其次,居然出现拼音,我跟英语混淆了……”

    我接,“再次,这是看图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死活抽没了,但愿这次能发上,别抽别抽别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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