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这次处级干部竞选，”一个人在小心地说着话，听声音，是校办的丘主任，“黄科长是唐书记跟马处长临时突然提出来要参选的，因为是唐书记提的人——”
“突然？”方元夕丝毫不客气地打断。
“这……”
“开会的时候我专门问过这次竞选的情况，……你们跟我说安排好了，没有问题，……现在是怎么回事？！什么突然？事先提醒你们的话，都听不出来了是吗？！”说到这里，方元夕停了停。他这一停，周围就是一片迫人的肃静，方元夕接着说，“现在事情捅出来了，解决不了了，就懂得一起围过来找我，我要是说我不想管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方元夕的音量虽高但整体语调是平静的，没有起伏，冷得吓人。是他的另一种气质，邪。
我惊讶地看到刘净脸色刹白，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子。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紧张。
“那个，”里面又有一个声音惴惴地应他，“我们还以为您都知道这事，就没问——”
“以为什么？！”方元夕厉喝一声，吓我一跳，“这是违规操作！查出来就是犯法，还用得着问我吗？！这不是什么突然，这是人家设计好了，要把你们绕进去，一锅端了！”
“方书记？……”
“方书记，……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大意了，我们没有处理好，”丘主任说着，里面其他人马上附和，“我们都认识到错误了！下次我们会注意。”
听着里面的对话，我大气都不敢出。他还好吗？绕进去？！……不会连累他也给绕进去吧？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方元夕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应该知道，我从来没兴趣救人于水火。”
已经又恢复了他那种特有的语调了，低沉，尾音婉转，略显轻柔，……那么，你，为什么救我？……
刘净好像轻颤了一下，向前迈出一小步，又迟疑着停住。而其他几个人额角冒汗，……似乎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
“……你打个电话给马处长。”寂静了半晌，方元夕说。
响起拔电话的声音，丘主任干巴巴地说：“马处啊，呵，你好，那个，方书记找你……”
沉静着。可能是方元夕接过去，在听电话。
“黄震滨退选。”他忽然出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摞话。
包括刘净在内，外面站着的人都流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是不是，真的很严重了啊？我正凝神屏息察颜观色着，只听，
啪！！
一声巨响，吓得我蹦三蹦！
方元夕好像把电话摔了？！！
刘净也给吓得一蹦，右手连忙扶着眼镜，我差点笑出来。
里面突然之间一片死寂，外面的人面面相觑。
强烈的压迫感蔓延开来。
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方元夕发起脾气来这么历害。我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东西，里面那个谁，好陌生……
隔了有十分钟左右，一个灰色西服的大叔匆匆赶来，在我等无声地夹道欢迎下，壮烈地奔进去，一边大步走一边连声说，
“方书记，方书记，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您误会啦，您看，我们也是……”
方元夕再没出声。
丘主任率领一干人等跟着在应和马处长。
许久，刘净他们听着里面情形转好了，互相递眼色通气，才一齐进去。
或许，我应该走了？可，情况严重吗？……
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支楞着耳朵，不安地站在门口。又隔了好一会儿，听里面有人开始大着胆子不轻不重地说笑缓和气氛了，才略安下心，想了想，不然先回去罢，希望他们想出解决的办法，但愿没事，一切安好。
刚转身，听到两声低低的咳嗽。是他。我调个方向，抬脚就挪进去，这时我竟然什么都没想。
大办公桌前面乌压压环绕有十个人，还全是平时威风八面的校领导。
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衬衣，衣领和袖口上面有白色蕾丝，以珍珠为扣。华美而冰冷。
方元夕单手支颐，另一手拈着香烟。他抬起手，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头闪过红光，烟雾腾起，他的脸有一瞬间的妩媚。
还好，不像生病的样子。我松一口气。
马处长大叔还在殷勤地解释着。
方元夕默不作声，微凝着眉，眼睫低垂，有一丝不相干的冷漠。
还是略显纤弱的单薄身形，但此时的他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严峻，和遥不可及。
估计是刚发完火，方元夕白玉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越多人围绕着他，越多人听他的指示，我就越觉得方元夕孤独。他没有朋友。
这个，我日思夜想的人……
方元夕一言不发地抬了抬眼，目光赫然如鹰般凌厉，……刚才那点妩媚劲是没影了。
只是眸光一转，他忽然停住所有的动作，盯牢我。
隔着人群，空气涌动，……嗨，好久不见……，仿佛我们分开了不是半年，而是有半世纪那么久了。
我弯起眼睛，“我回来了。”
他静了一下，略扬起眉毛。方元夕笑了。
我的眼睛有点泛酸，视线一下子朦胧起来，赶紧扭过头，却在刹那间又想起，那一句好丢人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给他听去了……早知道不说，现在懊恼得恨不能现打个地洞钻进去。
这么一懊恼，眼睛就忘了酸了，游目四顾起来。
几个月不见，还是这个办公室，还是这个人，可是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丘主任他们不愧是方元夕的心腹爪牙，对于方元夕突然出现的笑模样，虽然都不同程度地虎躯一震，但大家都追随方元夕，飞快地露出笑脸，只是眼光一丢丢地纷纷丢向我。
我轻咳了几声，一方面是提示爪牙们表再关注我了，另一方面是给烟味呛的。
他含笑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来，“坐——”
我坐。
他掐熄了烟，同时又发出两声轻细的咳嗽。方元夕很少当着我的面抽烟，其实抛却吸烟正在损害他的健康这一点之外，我也并非很不喜欢他抽烟，只不过闻到烟味我会咳嗽。
他低头掐熄香烟的动作无端地让我想到花玉平，……那个男人，也会在听到我咳嗽的时候掐熄烟。气质迥异的两个人，一个害我，一个救我。
丘主任正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忽然侧头看我。我会意，想要站起来告辞。
“说——”方元夕慢悠悠地拖出一个音，“……有什么说什么。”
“呵，好的。”
丘主任应他一句，又看看我，于是除了刘净之外，大家又都跟着他看我一眼，刘净看的是方元夕。
我依然站起来，“老师，不然我先回去，你们——”
“坐！”
我，……坐。
“其实临时提出参选人，并且以文件的形式直接发下通知，如果不是后面有这位，”丘主任伸出一根手指，“是不可能连我们校办都跳过去的。”
一？一把手？……指的是林校长？还是习书记呢？
“如果是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得罪你？”刘净对着方元夕说。
方元夕的样子很安静，没有回答。
眼前的桌子上安然摆着精致的茶杯，青花牡丹，一只他的一只我的。
他们严肃而且机密的对话，我听得没头没尾的，当然了，以我的智商，就算有头有尾，我能听明白的也有限得很。我只隐约知道唐浚一直遭到方元夕的整治，似乎自打今年以来形势对唐浚更为不利了。不过这次，却是方元夕险些着了唐浚的道。我琢磨，兔子逼急了咬人，可能是唐浚被搞得发了狠，终于爆发。真意外，唐浚会被文文静静的方元夕逼成兔子。
方元夕对这次的事大发雷霆，大概是气刘净和丘主任他们这帮爪牙情报失误，但，或许，以我小说看多的脑子设想，也未必就是失误，也有可能是唐浚的爪牙混进来捣鬼。
位列朝堂，身不由己。为官之道，历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纵然方元夕再精明敏锐，但也难保他的手下万无一失。其实许多高官落马，并不是他们本身出错，而是马失前蹄，或者栽在手下的暗算，或者垮于政敌斗法。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听爸妈说起过这种官场事件。花家的生意，除了那三个正当的工艺品工厂之外，还有爸的夜总会和KTV，这种生意经常须要跟一些地方官员打交道。
隐约有点担忧。
静静旁观他指挥工作。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
有几次，他的目光跟我的目光相撞。也好像跟以前一样。
可这眼神，这窗外的榕树，还有一百万，……
确实不一样了。我无法正视他，亏欠他的这么多，该怎么还？……
有点累了，我倚在沙发上，手托着下颚，不停地想。直到午后变黄昏，窗台夕阳斜。
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方元夕走过来。
我仰起头。
“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笑问。
“三点多到的，有没有惊喜呀？”
他专注地看我一眼，然后缓缓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没说什么。看来，我那点为省钱而瞒着他的小心思给他猜中了，正在不爽中。
赶紧顺毛，我说：“看，礼物！……画得好不好？可爱吧？眼睛最难画了……”
送他金银美玉，名贵香水，他不高兴，送他一个售价五美金的彩绘工艺品小猴像，他喜欢得像个孩子，捧在掌心，一边翻来翻去看一边笑。丘主任，刘净他们要是乍见此等面目可爱的方书记，想必会吓倒一片。
“嗯嗯，画得真好，我很喜欢。”
“真的吗？太好啦。”
“没想到飞飞还有这门手艺。”
我一怔，“这是我妈画的……”
他的笑容一凝。
直觉告诉我，不可爱的方书记回来了。
我赶紧找补，“她一直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和关心，这个是她亲自彩绘的，啊，没跟你说过吧？妈妈最早是彩绘调色师，非常历害的，后来就自己办工厂，接单，做起来生意。她知道你属猴子，专门彩了只猴子送你。”
“谢谢，……太客气了。”
他走了。
我看着他把小猴子搁在肃静的黑色办公桌上。
那确实是妈亲手彩绘出来的。她现在独眼，功力今非昔比，再加上手上身上有伤，本来三四个小时就能彩好，她折腾了两天才完成。我劝她不用这样，随便让小舅妈（小舅妈在我们家的工厂里做采购）去厂里拿一只好的就糊弄过去了，方元夕一准儿看不出来。
妈说，不可以这样，人家二话没说就借了咱们钱，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人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想起妈，我的百感又交了一下集，今天她应该出院了。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方元夕就这么走了？？那我这一身拼老命洒上的玫瑰香水……看方元夕的脸色，从头到尾，纹丝不动。
或者，艾生涮我，这玩意儿不顶事儿，或者，方元夕感冒了，没闻到。前者可能性大些。
方元夕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说：“脸色这么差，又是坐火车吧？”皱起眉，“怎么回学校的？”
“老白，额，白翼绯去接我了。”
“怎么接？”他立即问。
“搭三路车，转地铁，再坐四十一路车，……就到了。”
他轻笑，“两个字，无语。”
我也回以轻笑，“身不由己。”
“……回去收拾一下，六点半我的车在楼下等你，一起吃饭。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
打工赚钱省钱，都是为了不亏欠他呀。他不体谅我的用心，当然，可能我也正同样地不体谅着他的用心。
我们头一回面对面出现对峙。办公室悄无声息。
真伤脑筋呀，这个家伙。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有点诧异，仰起脸望着我。
唉，我没摸他。
我镇定地掏出相机，边摁边说，
“我拍下了紫州每一天的夕阳哦，你看，有一百多张，……夕，真像你的名字，元夕……”
他顺着我的手，低下头看相机，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
2.18，2.19……5.14，5.15，……7.18，7.19，……8.1，8.2……每一天的夕阳……
虽然相隔一千七百公里，但是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有办法，假装我们在一起。
“突然？”方元夕丝毫不客气地打断。
“这……”
“开会的时候我专门问过这次竞选的情况，……你们跟我说安排好了，没有问题，……现在是怎么回事？！什么突然？事先提醒你们的话，都听不出来了是吗？！”说到这里，方元夕停了停。他这一停，周围就是一片迫人的肃静，方元夕接着说，“现在事情捅出来了，解决不了了，就懂得一起围过来找我，我要是说我不想管了，你们打算怎么办？！”
方元夕的音量虽高但整体语调是平静的，没有起伏，冷得吓人。是他的另一种气质，邪。
我惊讶地看到刘净脸色刹白，鼻尖冒出细细的汗珠子。从来没见过她这样紧张。
“那个，”里面又有一个声音惴惴地应他，“我们还以为您都知道这事，就没问——”
“以为什么？！”方元夕厉喝一声，吓我一跳，“这是违规操作！查出来就是犯法，还用得着问我吗？！这不是什么突然，这是人家设计好了，要把你们绕进去，一锅端了！”
“方书记？……”
“方书记，……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情确实是我们大意了，我们没有处理好，”丘主任说着，里面其他人马上附和，“我们都认识到错误了！下次我们会注意。”
听着里面的对话，我大气都不敢出。他还好吗？绕进去？！……不会连累他也给绕进去吧？
“……不要考验我的耐心，……，”方元夕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应该知道，我从来没兴趣救人于水火。”
已经又恢复了他那种特有的语调了，低沉，尾音婉转，略显轻柔，……那么，你，为什么救我？……
刘净好像轻颤了一下，向前迈出一小步，又迟疑着停住。而其他几个人额角冒汗，……似乎可以用面无人色来形容。
“……你打个电话给马处长。”寂静了半晌，方元夕说。
响起拔电话的声音，丘主任干巴巴地说：“马处啊，呵，你好，那个，方书记找你……”
沉静着。可能是方元夕接过去，在听电话。
“黄震滨退选。”他忽然出声！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摞话。
包括刘净在内，外面站着的人都流露出一种不知所措的神色。
是不是，真的很严重了啊？我正凝神屏息察颜观色着，只听，
啪！！
一声巨响，吓得我蹦三蹦！
方元夕好像把电话摔了？！！
刘净也给吓得一蹦，右手连忙扶着眼镜，我差点笑出来。
里面突然之间一片死寂，外面的人面面相觑。
强烈的压迫感蔓延开来。
认识这么久，第一次知道方元夕发起脾气来这么历害。我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东西，里面那个谁，好陌生……
隔了有十分钟左右，一个灰色西服的大叔匆匆赶来，在我等无声地夹道欢迎下，壮烈地奔进去，一边大步走一边连声说，
“方书记，方书记，我刚才不是那个意思，您误会啦，您看，我们也是……”
方元夕再没出声。
丘主任率领一干人等跟着在应和马处长。
许久，刘净他们听着里面情形转好了，互相递眼色通气，才一齐进去。
或许，我应该走了？可，情况严重吗？……
我一颗心七上八下的，支楞着耳朵，不安地站在门口。又隔了好一会儿，听里面有人开始大着胆子不轻不重地说笑缓和气氛了，才略安下心，想了想，不然先回去罢，希望他们想出解决的办法，但愿没事，一切安好。
刚转身，听到两声低低的咳嗽。是他。我调个方向，抬脚就挪进去，这时我竟然什么都没想。
大办公桌前面乌压压环绕有十个人，还全是平时威风八面的校领导。
依旧是纤尘不染的白衬衣，衣领和袖口上面有白色蕾丝，以珍珠为扣。华美而冰冷。
方元夕单手支颐，另一手拈着香烟。他抬起手，缓缓地吸了一口，烟头闪过红光，烟雾腾起，他的脸有一瞬间的妩媚。
还好，不像生病的样子。我松一口气。
马处长大叔还在殷勤地解释着。
方元夕默不作声，微凝着眉，眼睫低垂，有一丝不相干的冷漠。
还是略显纤弱的单薄身形，但此时的他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严峻，和遥不可及。
估计是刚发完火，方元夕白玉似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越多人围绕着他，越多人听他的指示，我就越觉得方元夕孤独。他没有朋友。
这个，我日思夜想的人……
方元夕一言不发地抬了抬眼，目光赫然如鹰般凌厉，……刚才那点妩媚劲是没影了。
只是眸光一转，他忽然停住所有的动作，盯牢我。
隔着人群，空气涌动，……嗨，好久不见……，仿佛我们分开了不是半年，而是有半世纪那么久了。
我弯起眼睛，“我回来了。”
他静了一下，略扬起眉毛。方元夕笑了。
我的眼睛有点泛酸，视线一下子朦胧起来，赶紧扭过头，却在刹那间又想起，那一句好丢人的话不知道是不是给他听去了……早知道不说，现在懊恼得恨不能现打个地洞钻进去。
这么一懊恼，眼睛就忘了酸了，游目四顾起来。
几个月不见，还是这个办公室，还是这个人，可是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丘主任他们不愧是方元夕的心腹爪牙，对于方元夕突然出现的笑模样，虽然都不同程度地虎躯一震，但大家都追随方元夕，飞快地露出笑脸，只是眼光一丢丢地纷纷丢向我。
我轻咳了几声，一方面是提示爪牙们表再关注我了，另一方面是给烟味呛的。
他含笑的声音温和地响起来，“坐——”
我坐。
他掐熄了烟，同时又发出两声轻细的咳嗽。方元夕很少当着我的面抽烟，其实抛却吸烟正在损害他的健康这一点之外，我也并非很不喜欢他抽烟，只不过闻到烟味我会咳嗽。
他低头掐熄香烟的动作无端地让我想到花玉平，……那个男人，也会在听到我咳嗽的时候掐熄烟。气质迥异的两个人，一个害我，一个救我。
丘主任正要说什么，张了张嘴，忽然侧头看我。我会意，想要站起来告辞。
“说——”方元夕慢悠悠地拖出一个音，“……有什么说什么。”
“呵，好的。”
丘主任应他一句，又看看我，于是除了刘净之外，大家又都跟着他看我一眼，刘净看的是方元夕。
我依然站起来，“老师，不然我先回去，你们——”
“坐！”
我，……坐。
“其实临时提出参选人，并且以文件的形式直接发下通知，如果不是后面有这位，”丘主任伸出一根手指，“是不可能连我们校办都跳过去的。”
一？一把手？……指的是林校长？还是习书记呢？
“如果是这个人，他为什么要得罪你？”刘净对着方元夕说。
方元夕的样子很安静，没有回答。
眼前的桌子上安然摆着精致的茶杯，青花牡丹，一只他的一只我的。
他们严肃而且机密的对话，我听得没头没尾的，当然了，以我的智商，就算有头有尾，我能听明白的也有限得很。我只隐约知道唐浚一直遭到方元夕的整治，似乎自打今年以来形势对唐浚更为不利了。不过这次，却是方元夕险些着了唐浚的道。我琢磨，兔子逼急了咬人，可能是唐浚被搞得发了狠，终于爆发。真意外，唐浚会被文文静静的方元夕逼成兔子。
方元夕对这次的事大发雷霆，大概是气刘净和丘主任他们这帮爪牙情报失误，但，或许，以我小说看多的脑子设想，也未必就是失误，也有可能是唐浚的爪牙混进来捣鬼。
位列朝堂，身不由己。为官之道，历来不是一个人的事情，纵然方元夕再精明敏锐，但也难保他的手下万无一失。其实许多高官落马，并不是他们本身出错，而是马失前蹄，或者栽在手下的暗算，或者垮于政敌斗法。我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听爸妈说起过这种官场事件。花家的生意，除了那三个正当的工艺品工厂之外，还有爸的夜总会和KTV，这种生意经常须要跟一些地方官员打交道。
隐约有点担忧。
静静旁观他指挥工作。好像还是跟以前一样。
有几次，他的目光跟我的目光相撞。也好像跟以前一样。
可这眼神，这窗外的榕树，还有一百万，……
确实不一样了。我无法正视他，亏欠他的这么多，该怎么还？……
有点累了，我倚在沙发上，手托着下颚，不停地想。直到午后变黄昏，窗台夕阳斜。
终于只有我们两个人了。
方元夕走过来。
我仰起头。
“什么时候到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他笑问。
“三点多到的，有没有惊喜呀？”
他专注地看我一眼，然后缓缓在旁边的沙发坐下，没说什么。看来，我那点为省钱而瞒着他的小心思给他猜中了，正在不爽中。
赶紧顺毛，我说：“看，礼物！……画得好不好？可爱吧？眼睛最难画了……”
送他金银美玉，名贵香水，他不高兴，送他一个售价五美金的彩绘工艺品小猴像，他喜欢得像个孩子，捧在掌心，一边翻来翻去看一边笑。丘主任，刘净他们要是乍见此等面目可爱的方书记，想必会吓倒一片。
“嗯嗯，画得真好，我很喜欢。”
“真的吗？太好啦。”
“没想到飞飞还有这门手艺。”
我一怔，“这是我妈画的……”
他的笑容一凝。
直觉告诉我，不可爱的方书记回来了。
我赶紧找补，“她一直很感谢你这段时间的帮忙和关心，这个是她亲自彩绘的，啊，没跟你说过吧？妈妈最早是彩绘调色师，非常历害的，后来就自己办工厂，接单，做起来生意。她知道你属猴子，专门彩了只猴子送你。”
“谢谢，……太客气了。”
他走了。
我看着他把小猴子搁在肃静的黑色办公桌上。
那确实是妈亲手彩绘出来的。她现在独眼，功力今非昔比，再加上手上身上有伤，本来三四个小时就能彩好，她折腾了两天才完成。我劝她不用这样，随便让小舅妈（小舅妈在我们家的工厂里做采购）去厂里拿一只好的就糊弄过去了，方元夕一准儿看不出来。
妈说，不可以这样，人家二话没说就借了咱们钱，这个世上再也找不出来第二个这样的人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想起妈，我的百感又交了一下集，今天她应该出院了。回过神来，忽然意识到，方元夕就这么走了？？那我这一身拼老命洒上的玫瑰香水……看方元夕的脸色，从头到尾，纹丝不动。
或者，艾生涮我，这玩意儿不顶事儿，或者，方元夕感冒了，没闻到。前者可能性大些。
方元夕往椅背上一靠，淡淡地说：“脸色这么差，又是坐火车吧？”皱起眉，“怎么回学校的？”
“老白，额，白翼绯去接我了。”
“怎么接？”他立即问。
“搭三路车，转地铁，再坐四十一路车，……就到了。”
他轻笑，“两个字，无语。”
我也回以轻笑，“身不由己。”
“……回去收拾一下，六点半我的车在楼下等你，一起吃饭。看看你瘦成什么样子！”
打工赚钱省钱，都是为了不亏欠他呀。他不体谅我的用心，当然，可能我也正同样地不体谅着他的用心。
我们头一回面对面出现对峙。办公室悄无声息。
真伤脑筋呀，这个家伙。
我站起来，走到他身边。他有点诧异，仰起脸望着我。
唉，我没摸他。
我镇定地掏出相机，边摁边说，
“我拍下了紫州每一天的夕阳哦，你看，有一百多张，……夕，真像你的名字，元夕……”
他顺着我的手，低下头看相机，黑发挡住了他的表情，
2.18，2.19……5.14，5.15，……7.18，7.19，……8.1，8.2……每一天的夕阳……
虽然相隔一千七百公里，但是没有你的每一天，我都有办法，假装我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