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心刑

正文 第十章

    “飞飞,飞飞……”

    我抬起头,发现妈在看我。她的左眼张贴着白纱,猛看过去,我挺不适应,老觉着对上一位独眼龙女海盗,但是是真瞎了。

    医生偷偷告诉我的时候,我还对医生说了句,麻烦您先不要告诉我外婆。

    妈说:“在想什么?叫你好几声都没听到。”

    在想刚才艾生的电话。

    艾生说,虞大突然之间砍掉了所有的杨树,换上了一种稀奇古怪的树苗,弯弯曲曲的,形状是挺好看的,就是老是枯死。死了就有人拔掉,再种,再死,再拔,再种。听说那本是生长在南方的榕树,不知道为什么跑到北方来生存……

    遥远的一千七百公里,那个冷静到极致的人,居然……

    我镇定地堆起笑脸,“哦,参汤好难闻喔,快点喝啦,熏得我难受……”

    方元夕心细,把紫州当我的寝室,依然跟从前一样,隔三差五送东西,不过现在走的是快递,送的是上好的鹿茸,人参,冬虫夏草,灵芝燕窝各种补品。可能这些东西真的有效果,医生说妈恢复得还不错。

    渐渐地,我收集了许多快递单,上面有他的字迹,他签上自己的名字,……寄件人:方元夕……

    妈用那只完整的右眼看住我,神色莫测地说:“你告诉方老师了??”

    我说:“没有,你不是不让说嘛。我交代艾生了,没人知道真相。他只知道你住院了。”

    妈是个很骄傲的人,这种被老公打,还被老公泼脏水,说她私通小叔子的事情,她死都不肯提,就连为自己分辩解释,都被她认为是一种耻辱。

    从我回来到现在,关于这件事的真相,她也只对我说,妈妈可以对不起任何人,但永远不会对不起自己的孩子。你们的妈妈不会给你们丢脸。

    妈看着参汤,发了半天愣,感慨,

    “那就好,不要跟他说。没有想到,方元夕…………倒真是个好人……”

    “…………”听到方元夕三个字从妈嘴里蹦出来,我的手有点发软。

    “落难见真情,没有想到,现在能不离不弃的,居然会是个只见过一面的陌生人。”

    不离不弃?用这个词,不妥吧………………

    不过确实是,从妈住院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朋友来探望过她,连个送一束鲜花的人都没有,一方面可能是怕得罪我爸,另一方面,爸已经到处宣传我妈跟我叔叔怎么怎么样了,用很难听的话。我就纳闷了,被老婆戴绿帽子这么光宗耀祖??

    “人跟人真是不能比,方老师是这样的人,再看看你爸爸……”

    “妈,不要再提我爸了,你每天都做恶梦梦到他,不能再提了,不然总也忘不了。”

    “嗯。”

    妈边喝口汤边叹,“人才啊,方元夕,连挑的参都是极品。他才三十五岁就这么历害,将来升到省里,说不定还能到中央做官呢,年轻有为。”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老师好有本事哦,不过,……

    “妈,你肿么知道他几岁的?”

    “我问他,他就说了。”她轻描淡写地说,还一边喝了口汤。

    “……”爷居然花了半年多才知道真相。

    妈说:“幸好咏怡还不知道这里的事,不然跟你一样跑回来就麻烦了,他在英国正准备考大学呢。”

    “是呀,一定能考上的吧。”

    “我的儿子那么聪明,一定可以。……飞飞,镜子带来了吗?…………唉,你怎么老是忘记给我带个镜子过来呢。”

    “妈,你不是总说我眼睛又大又亮么,先凑合着把我的眼睛当镜子使,保证怎么照怎么好看。”

    这时外婆摇摇晃晃,以慢动作出镜,走进病房,我赶紧搀她过来坐下。妈就说喝不了这么多汤,又分出半碗来,叫我端给外婆喝。

    外婆说,你们虞大就是好!老师的素质也高,看来还是好人多呀。

    我跟妈沉沉地没答腔。好人又怎么样?好人还不是躺在病床上?好人还不是为了一碗参汤,舍不得喝,各自让着各自的妈?其实我知道,妈让外婆偷偷拿出一些方元夕送的东西出去卖钱了,就卖给医院外面那一片药店。有一回我落下东西,折回医院取,不经意地看到外婆在药店跟一个女营业员讲价,臂弯里颤颤地抱着两盒鹿茸。

    我装着不知道,但也只好由着方元夕继续送东西,再由着妈跟外婆继续倒卖。

    外婆忽然问:“那个老师多大了?长得怎么样?”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三十五,巨帅!”

    外婆也毫不犹豫地回我:“差太多,算了。”

    这老太太怎么能算得这么快?

    我没有料到,跟我不怎么熟的弟弟花咏怡突然打电话给我,开头就问,

    “姐,你在哪里?”

    我懵了一下,要是回答他我在紫州,那接下来就得告诉他妈住院了。

    咏怡突然自己接下去说:“姐,妈是不是出事了?爸给我打电话了。”

    “他怎么说?”

    咏怡沉默了一下,突然有点哭腔,“他说妈跟叔叔不干不净!”

    “混蛋他胡说!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不相信,妈不可能,叔叔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也不可能。爸是什么人我清楚。姐,你跟我说实话,妈到底怎么样了?我求你了,我在这么远,快急疯了!!”

    我掂量着语气告诉咏怡实情了。我理解那种牵挂妈妈的心情,是会叫人发疯的。

    “咏怡,你听我说,我现在在医院照顾妈了,你要专心考大学,不要急,这里有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十七岁的咏怡居然这么强悍了。他马上就跟爸吵翻了。

    爸先打电话给我告状,说咏怡对他破口大骂,说咏怡是个不孝子。

    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爸不给咏怡钱了。他说养这种儿子有个屁用。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是的,我也很想骂那个打老婆的男人,可是不是这种时候。这个男人有钱啊,我们都还是十几岁,都还在上学都没有收入。何况妈还躺在医院,还有个大手术要动,什么都要钱啊。

    咏怡有点愤怒地吼,姐!你怎么这么懦弱!!那种没人性的王八蛋你还管他叫爸!

    是,我没勇气,我懦弱,我不敢痛斥他的恶行,可是,姐姐我现在得养妈,还得养你了。

    “咏怡,你给我听好,不准出去打工!认认真真考完试再说。这段时间,我给你汇生活费,我有钱。花咏怡,今年你要是没考上大学,也不要再喊我姐姐了。”

    我先给他汇了一万,可是,一万变成英磅,也就一千来块,估计他撑不了多久。我没钱。

    方元夕只要一有时间就打电话来,有时候压根儿没事,他本来就话少,我最近又深沉了,所以我俩常常举着电话穷开心。

    不过他把我在校医院的诊断报告扒出来了,发现我有咳血的毛病。

    “不要仗着年轻,以为健康也可以拿来挥霍,身体要是不好了,将来就算你成绩再好,工作也会受牵制。”

    他那貌似波澜不惊地的语气,我一听立马点头哈腰,狗腿道,

    “那是那是,要不说您圣明呢!”

    他没什么反应。难道他终于对我免疫了?

    方元夕转而说:“我还是想去看看,你们……”

    方元夕跟妈见面的场景……我连想象的勇气都没有,……我喜欢上,不,是爱上了,我爱上了跟妈只差五岁的长辈,妈要是发现了,会气得狂飚血压罢……

    我还是坚持不让方元夕过来,但是不知道哪里来的灵感,我突然又想,我要不要装大病?这样,……找他借钱,好开口一点点……可万一将来还不上了,怎么办……看这情形,一年半载要还债,除非中特等奖,否则不太可能。

    原来人可以这么轻易就变得心机深沉。我被自己企图跟他要钱的想法震慑了一下。

    我对方元夕隐瞒回紫州的实情,除了妈不让告诉他之外,还有一个考虑。

    方元夕是个钻研法律的人精,他如果知道实情,第一反应有可能是起诉我爸。妈不会同意的。她认为打这种官司,丢人。

    其实刚看到妈的惨状的时候,我就说,

    “这是家暴,由我以被告人子女的身份来起诉他,非常具有可信度,……没有把我一起整垮,真是爸的失误,不如直接控告他谋杀未遂,趁着妈的这身伤都还在,是有力的证据呢……”

    当时,外婆,舅舅,舅妈,甚至是我妈,所有的人突然都奇怪地沉默了。

    妈说:“你刚才,跟你爸,很像……”

    可他们都劝我不要,他们说打官司得拖个一年半载,耗不起的,而且,再怎么样说,那是爸跟妈夫妻之间的纷争,我这个当女儿的还是调解的好,就不要再多生是非了。

    但是,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总有一天,我要让他亲口跟我妈认错。

    经常被骄横的护士们气得抓狂,我就对着方元夕乱发脾气,完全忘记他是虞大的方书记。

    方元夕温和地听着我莫名其妙的各种暴躁,然后安慰我,

    “医院里面都是这个样子的,求她们的人太多,时间久了态度就好不了了。想要别人为你所用,你就要付出代价。花钱,给她们送礼。只要她们伸手接你的东西,那她们在你面前就短半截了。飞飞,这些事可以让你爸爸去打点,他肯定懂。包括医生也是,这种时候全要靠钱来说话,只要能治好你妈妈的病,不要在乎钱,……和骄傲。”

    骄傲,我给。可钱,没有,……更没有一个能帮我打点人情世故的爸爸,我直想哭,但又不能告诉他。方元夕怎么都想不到,我妈会有没钱的时候,更猜不到世上有像我爸那么凶残的人。

    不过他是老师,他的话我听。我开始学着送些零食,点心之类七七八八的,有时候中午多叫上几份披萨分给护士们吃。果然她们态度好了很多,给我妈扎点滴的时候还会跟我们多说几句话,我赶紧打蛇随棍上,问她们要怎么擦那个伤口,什么水温合适,我妈这种情况有没有异常,别的病人是怎么处理这种类似状况的,这种药水调这个速度滴行不行,会不会太快……

    有钱好办事,这话靠谱。所以我得敛财我得赚钱。

    我终于找到一个不须要毕业证书,赚钱又多又快的办法。卖唱。

    白天我照顾妈,晚上请外婆跟小舅妈过去帮忙。

    我去一家自助餐厅卖唱。跟着一个吉它手,一个贝斯,一个鼓手,就这样组队。不过我要么戴墨镜,要么戴棒球帽,怕给熟人认出来,告诉爸我回来紫州了。

    我一边卖力地唱着“相信你还在这里,从不曾离去,我的爱像天使守护你”一边看着台下穿梭来往,端着一盘又一盘食物的客人。

    有人在听吗?

    真正让我掉眼泪的不是辛酸,更不是伤情的歌词,而是,……有人在听我唱歌吗?

    千里之外,那个曾经用最欣赏的眼光注视着我的人,…………

    君知否,千里犹回首………………

    原来分得再远再久都没有任何冷却效应。

    我更加地想念方元夕,越难越忙越委屈我就越想他。《商刑》总是放在我的包里。

    没有钱买好吃的给妈,排队取药老被人插队,不够力气扶妈去拍片子,追着爱搭不理的医生问东问西,对护士涎笑,讨好小舅妈和她那整天装奥特曼把我当怪兽打的儿子,……每当想哭的时候,我就抱着这本书。哪怕是隔着包,都没时间拿出来翻,可那种硌得人发疼的感觉是真实的,真实地让我知道,我花飞烬是虞大的学生,我在虞大有一个这么历害这么有本事还这么帅的…………老师,……你们敢再欺负我和老妈,我就叫我老师来灭了你们,哼哼!

    想完了眼泪也擦完了。又可以弯起眼睛笑。

    那个谁,……你在一千七百公里之外,想念着谁……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