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雨夜悲歌
秋风习习，夜空冷月被层层乌云遮去，不知何地传来几声萧瑟雨滴声，竟是下起了淅淅冷雨。昨夜出了新德昏厥的大事，今日夜里平时寂寥的宫内更是一点人声也无。庭院中纤纤玉树依旧挺立，不过瘦影暗淡。
和宁回到清宁宫，悄声让人到外书房里去探问一番。那小内侍来去匆匆，回来时带了风雨满身，眼角眉间都是焦虑，他急切道：“外书房给好些人守着，奴才寻思了好些法子，都不能悄悄进去。”
和宁一惊，心里更觉慌乱了些，轻声问道：“都是些什么人？是姑姑的人？”
小内侍挠头想了想，回说：“是宫里的人。”
和宁默默颔首，摆手让他下去。那小内侍退了几步，忽的又说道：“公主，似乎罗大人也病了。”
“他也病了？”和宁讶道，一时有些愣了。这是心病，还是身？这一天一夜，他也是备处煎熬的那个，苦心思虑千般郁结，这也病了吗。
“是的，奴才没用，旁的打听不到，就见到陈太医一溜小跑进去了。”
“……好，你下去吧。”和宁暗暗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有些放心了。他病了无妨，被人关着也无妨……这请了太医，就是个无碍的兆头。新德，总是不敢下狠心动他了。
和宁实在是累极了，心口仿佛沉甸甸地压着一番巨石。新德这一昏过去，连带把形势也弄得繁乱复杂，她就是有玲珑七窍，智虑万千，这都想不及往后如何发展。但是，还有机会。若是罗依伦不说，新德没有证据，和福就是不死也不会弃罗依伦……在朝堂上，边关，她都有把握与和福匹敌，唯一不及的，就是新德的宠信……新德，这是要信谁？
和宁听得窗外的萧萧风雨，孤寂畸零，几乎压抑不着心中愁绪，一时伫立在窗边眺望。这时细月进来，柔声说：“公主，热水备好了。”
和宁一回头，见着细月神色也是惨淡忧虑，这么一个娇俏恬然的少女跟着她过了这些日子，一直愁肠百结无心颜色，头上饰物不过一根玉簪子，鬓角发丝都散落了些。和宁心下一拧，这都是她让她担心了。她想了想笑道：“细月，你这天天忙的，连梳妆打扮也忘记了。别人不知，只道是个这懒丫头，往后我可怎么给你找婆家。”
细月一愣，明白过来微红了红脸，轻轻回道：“细月是要陪着公主一辈子，不走的。”
和宁失笑，故意提起齐府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取笑她，说得细月万分不自在，红着脸不答话。细月总是少年心性，这般取笑着，倒是把她这两日的苦闷都驱散了些。
和宁用过浴汤，倒也有胃口吃上些点心甜羹了。之后换了一身洁白软袍在躺椅上看书。细月给她送来了薄毯搭在和宁膝上。
细月见了和宁恬静的样子，一时也丢下了延寿殿的事情，不由道：“公主，您说你这般看书，孩儿能懂得多少？”
和宁听了，放下手中书本，抚摸着腹部，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越发圆润了。和宁抚弄着，似乎感受到里头的温暖，她笑了笑，说：“有人说过是懂的，可懂多少又不知道了。”
“公主，那么……给他念念书？要是他懂得，往后出生就是一个才子了。”细月轻笑了。
和宁轻轻一笑，看一眼方才搁下的书，却是政论，一下呆了。
细月不解，疑惑问：“公主？怎么了？”
和宁盯着那政论两字，幽幽叹气说道：“我的孩儿，若是他懂得，怕是……怕是不想到这个世上。”
细月一听惊道：“公主怎么这么说？”
“细月，福姐姐那儿……你也让人悄悄去吧，若是缺了什么，都给送过去。不要让人发现了，不，就是姑姑知道怕也是不会留难。她这样，恐怕……我不想她死。”
细月微微颔首，温柔笑了笑，道：“公主，你从来就不是狠心的人。孩儿，他不会怪你的。”
和宁听了也是淡淡微笑。不狠心，她都已经狠了这般久了。孩儿……若是你以后知道，会不会懂。这般久远的事，忽的就在这时候想起来。和宁又轻叹一声。
和宁忽的起身，到书架上另找了一本诙谐通俗的小说轻声念着，听得细月都笑起来。
到了子夜，和宁这才有了些睡意，便让细月熄了灯睡下。
一时半刻却又睡不着，胡乱地想着事情。和福、和寿还有罗依伦……齐老将军，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会不会伤及性命？齐长风，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她。
想了良久，这才朦胧睡去。
好像过了只有一刻钟，和宁却又醒了。
床边细月正惊恐地摇着她。
和宁还没回过神来，呆看了她一会儿，才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细月吸一口气，轻道：“是大公主，和寿公主她……听说她死了。”
和宁大惊，问：“谁死了？”
“大公主和寿！”
“和寿？怎么死的？”和宁的声音已有些尖利。
“……中毒。”
和宁几乎大叫：“无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细月疯狂地摇着头，只说：“不知道，细月不知道……听说，傍晚长公主派人去和寿公主府上看了……夜里，夜里她就死了。张公公他……他也没了，不知道在……”
和宁脸色变得苍白，忽问：“谁去过？”
细月胡乱地摇头。
“是……我们的人吗？”和宁颤抖着声音问。
细月还是摇头。
“是谁？谁看出这个苗头，就把寿姐姐给……福姐姐？她都快去了，做不来。那么……是我？居然是我？”和宁喃喃地说着话，眼睛睁着却不知道看着什么。
细月惊慌道：“公主，你在说什么？你没做……你没有做啊。”
“细月，就是我没做，也是我做的……张公公死了，一定是姑姑怀疑他把她问过和寿的事情告诉我，然后我就去杀了她……细月，姑姑就要来了，她要来杀我了……”
细月急着摇头，扑到床上抱着和宁，大声道：“公主，没这回事，你没做，她不会怀疑你的。”
和宁也摇头，却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她早就怀疑我了……怀疑我给和福设了局，不管是边关，还是罗依伦，她怀疑我……姑姑那天气急，下令打了和福，又不让死，也没赶出去……就是怀疑我了。罗依伦……她想杀，却又有些不舍得，不杀又不解气……她说要宫刑，也是做给我们看的，做给和福跟我看的……现在，这又是谁做的？”
细月听明白了，急得抱住和宁大哭起来，喊道：“公主，谁要害你？这是谁……”
“莫不是……姑姑？”
细月哭着摇头，除了摇头，她几乎做不来什么反应了。
“要真是姑姑，我就真的是个死了……若不是……”
“……公主，想些办法，快想些办法。我们去查，派人去查清楚？”细月忽的想到什么，提议道。
“来不及了，姑姑震怒，想到傍晚她说的话……我只是自作孽，福姐姐受得刑，我也得受。姑姑要来了，她要来杀我了……”
“公主？”
和宁忽的冷静下来，默默想了好久，轻轻叹了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忽道：“把那个药丸拿来吧。”
细月愣了愣，明白过来她说什么的时候，仍是急着疯狂地摇头。
“细月，这是赌一把，赌和寿不是姑姑害的……快点，本来……也是想着会这么做的。多留了这些天，都是强求来的。”
“我不要！细月不拿！我不要！”
和宁忽的使力掰开了细月紧紧抱着的手，赤足下了床。
细月哭叫着过来抱着她的腿。
和宁挣着开了，疾走几步冲到木架上拿了那个仔细藏着的盒子，掰开找出来一颗黑色巨大的药丸极力咽下了。吞咽的痛苦几乎咳得她昏眩过去，喉咙里烧得刮着，几乎就是穿肠毒药，下一刻，她就要死了。
细月哭得身上已经脱力，倒在地上双手揪着地毯，压抑着说：“公主……孩儿……”
和宁“哇”的一声也哭出来，过去抱着细月，哭着说：“细月，别哭了……让人听到了不好……我的好细月，你不是说，孩儿是懂得的吗？来，我们给他哼首歌，我……我还没给他唱过歌呢。”
细月听完，哭得更加厉害，开口说话，嘶哑得连和宁都听不出来。
和宁笑了笑，轻轻哼着一首乡间童谣。那是她幼时听过的，不知道是宝妃，还是哪个宫女唱过。那时听了只觉得，很好听，很温柔。
也没什么词句，最后悠扬地重复着：孩儿啊，娘抱着你呢……孩儿啊，娘抱着你呢……
和宁轻声柔柔唱着，慢慢地下腹传来剧痛。那钻心彻骨的痛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已经死了吧。这夜，这雨，这歌声，都是哀曲，衣襟早已泪湿，禁不住心中愤恨悲苦。恍惚间，耳中何处忽的来了萧瑟琴声，沉重闷涩地断弦声响刮得她耳中鸣叫不休，痛苦万分。
这痛，永远也忘不了。
和宁忽然大叫，痛昏了过去。细月抱着她喊道：“公主……公主，来人啊……公主她……”
门外匆匆进来好些宫女，吓得惊慌失措，过了一会儿才把和宁抱到床上。
细月尖声大叫道：“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
和宁回到清宁宫，悄声让人到外书房里去探问一番。那小内侍来去匆匆，回来时带了风雨满身，眼角眉间都是焦虑，他急切道：“外书房给好些人守着，奴才寻思了好些法子，都不能悄悄进去。”
和宁一惊，心里更觉慌乱了些，轻声问道：“都是些什么人？是姑姑的人？”
小内侍挠头想了想，回说：“是宫里的人。”
和宁默默颔首，摆手让他下去。那小内侍退了几步，忽的又说道：“公主，似乎罗大人也病了。”
“他也病了？”和宁讶道，一时有些愣了。这是心病，还是身？这一天一夜，他也是备处煎熬的那个，苦心思虑千般郁结，这也病了吗。
“是的，奴才没用，旁的打听不到，就见到陈太医一溜小跑进去了。”
“……好，你下去吧。”和宁暗暗思索了一会儿，终于有些放心了。他病了无妨，被人关着也无妨……这请了太医，就是个无碍的兆头。新德，总是不敢下狠心动他了。
和宁实在是累极了，心口仿佛沉甸甸地压着一番巨石。新德这一昏过去，连带把形势也弄得繁乱复杂，她就是有玲珑七窍，智虑万千，这都想不及往后如何发展。但是，还有机会。若是罗依伦不说，新德没有证据，和福就是不死也不会弃罗依伦……在朝堂上，边关，她都有把握与和福匹敌，唯一不及的，就是新德的宠信……新德，这是要信谁？
和宁听得窗外的萧萧风雨，孤寂畸零，几乎压抑不着心中愁绪，一时伫立在窗边眺望。这时细月进来，柔声说：“公主，热水备好了。”
和宁一回头，见着细月神色也是惨淡忧虑，这么一个娇俏恬然的少女跟着她过了这些日子，一直愁肠百结无心颜色，头上饰物不过一根玉簪子，鬓角发丝都散落了些。和宁心下一拧，这都是她让她担心了。她想了想笑道：“细月，你这天天忙的，连梳妆打扮也忘记了。别人不知，只道是个这懒丫头，往后我可怎么给你找婆家。”
细月一愣，明白过来微红了红脸，轻轻回道：“细月是要陪着公主一辈子，不走的。”
和宁失笑，故意提起齐府里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取笑她，说得细月万分不自在，红着脸不答话。细月总是少年心性，这般取笑着，倒是把她这两日的苦闷都驱散了些。
和宁用过浴汤，倒也有胃口吃上些点心甜羹了。之后换了一身洁白软袍在躺椅上看书。细月给她送来了薄毯搭在和宁膝上。
细月见了和宁恬静的样子，一时也丢下了延寿殿的事情，不由道：“公主，您说你这般看书，孩儿能懂得多少？”
和宁听了，放下手中书本，抚摸着腹部，原来不知不觉间，已经越发圆润了。和宁抚弄着，似乎感受到里头的温暖，她笑了笑，说：“有人说过是懂的，可懂多少又不知道了。”
“公主，那么……给他念念书？要是他懂得，往后出生就是一个才子了。”细月轻笑了。
和宁轻轻一笑，看一眼方才搁下的书，却是政论，一下呆了。
细月不解，疑惑问：“公主？怎么了？”
和宁盯着那政论两字，幽幽叹气说道：“我的孩儿，若是他懂得，怕是……怕是不想到这个世上。”
细月一听惊道：“公主怎么这么说？”
“细月，福姐姐那儿……你也让人悄悄去吧，若是缺了什么，都给送过去。不要让人发现了，不，就是姑姑知道怕也是不会留难。她这样，恐怕……我不想她死。”
细月微微颔首，温柔笑了笑，道：“公主，你从来就不是狠心的人。孩儿，他不会怪你的。”
和宁听了也是淡淡微笑。不狠心，她都已经狠了这般久了。孩儿……若是你以后知道，会不会懂。这般久远的事，忽的就在这时候想起来。和宁又轻叹一声。
和宁忽的起身，到书架上另找了一本诙谐通俗的小说轻声念着，听得细月都笑起来。
到了子夜，和宁这才有了些睡意，便让细月熄了灯睡下。
一时半刻却又睡不着，胡乱地想着事情。和福、和寿还有罗依伦……齐老将军，不知道他伤得重不重，会不会伤及性命？齐长风，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怪她。
想了良久，这才朦胧睡去。
好像过了只有一刻钟，和宁却又醒了。
床边细月正惊恐地摇着她。
和宁还没回过神来，呆看了她一会儿，才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细月吸一口气，轻道：“是大公主，和寿公主她……听说她死了。”
和宁大惊，问：“谁死了？”
“大公主和寿！”
“和寿？怎么死的？”和宁的声音已有些尖利。
“……中毒。”
和宁几乎大叫：“无端端的怎么会中毒？”
细月疯狂地摇着头，只说：“不知道，细月不知道……听说，傍晚长公主派人去和寿公主府上看了……夜里，夜里她就死了。张公公他……他也没了，不知道在……”
和宁脸色变得苍白，忽问：“谁去过？”
细月胡乱地摇头。
“是……我们的人吗？”和宁颤抖着声音问。
细月还是摇头。
“是谁？谁看出这个苗头，就把寿姐姐给……福姐姐？她都快去了，做不来。那么……是我？居然是我？”和宁喃喃地说着话，眼睛睁着却不知道看着什么。
细月惊慌道：“公主，你在说什么？你没做……你没有做啊。”
“细月，就是我没做，也是我做的……张公公死了，一定是姑姑怀疑他把她问过和寿的事情告诉我，然后我就去杀了她……细月，姑姑就要来了，她要来杀我了……”
细月急着摇头，扑到床上抱着和宁，大声道：“公主，没这回事，你没做，她不会怀疑你的。”
和宁也摇头，却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她早就怀疑我了……怀疑我给和福设了局，不管是边关，还是罗依伦，她怀疑我……姑姑那天气急，下令打了和福，又不让死，也没赶出去……就是怀疑我了。罗依伦……她想杀，却又有些不舍得，不杀又不解气……她说要宫刑，也是做给我们看的，做给和福跟我看的……现在，这又是谁做的？”
细月听明白了，急得抱住和宁大哭起来，喊道：“公主，谁要害你？这是谁……”
“莫不是……姑姑？”
细月哭着摇头，除了摇头，她几乎做不来什么反应了。
“要真是姑姑，我就真的是个死了……若不是……”
“……公主，想些办法，快想些办法。我们去查，派人去查清楚？”细月忽的想到什么，提议道。
“来不及了，姑姑震怒，想到傍晚她说的话……我只是自作孽，福姐姐受得刑，我也得受。姑姑要来了，她要来杀我了……”
“公主？”
和宁忽的冷静下来，默默想了好久，轻轻叹了口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忽道：“把那个药丸拿来吧。”
细月愣了愣，明白过来她说什么的时候，仍是急着疯狂地摇头。
“细月，这是赌一把，赌和寿不是姑姑害的……快点，本来……也是想着会这么做的。多留了这些天，都是强求来的。”
“我不要！细月不拿！我不要！”
和宁忽的使力掰开了细月紧紧抱着的手，赤足下了床。
细月哭叫着过来抱着她的腿。
和宁挣着开了，疾走几步冲到木架上拿了那个仔细藏着的盒子，掰开找出来一颗黑色巨大的药丸极力咽下了。吞咽的痛苦几乎咳得她昏眩过去，喉咙里烧得刮着，几乎就是穿肠毒药，下一刻，她就要死了。
细月哭得身上已经脱力，倒在地上双手揪着地毯，压抑着说：“公主……孩儿……”
和宁“哇”的一声也哭出来，过去抱着细月，哭着说：“细月，别哭了……让人听到了不好……我的好细月，你不是说，孩儿是懂得的吗？来，我们给他哼首歌，我……我还没给他唱过歌呢。”
细月听完，哭得更加厉害，开口说话，嘶哑得连和宁都听不出来。
和宁笑了笑，轻轻哼着一首乡间童谣。那是她幼时听过的，不知道是宝妃，还是哪个宫女唱过。那时听了只觉得，很好听，很温柔。
也没什么词句，最后悠扬地重复着：孩儿啊，娘抱着你呢……孩儿啊，娘抱着你呢……
和宁轻声柔柔唱着，慢慢地下腹传来剧痛。那钻心彻骨的痛让她透不过气来，她已经死了吧。这夜，这雨，这歌声，都是哀曲，衣襟早已泪湿，禁不住心中愤恨悲苦。恍惚间，耳中何处忽的来了萧瑟琴声，沉重闷涩地断弦声响刮得她耳中鸣叫不休，痛苦万分。
这痛，永远也忘不了。
和宁忽然大叫，痛昏了过去。细月抱着她喊道：“公主……公主，来人啊……公主她……”
门外匆匆进来好些宫女，吓得惊慌失措，过了一会儿才把和宁抱到床上。
细月尖声大叫道：“去叫太医！快，去叫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