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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十四章 会得广陵音

    客观地说,朱棣的担心并非多余,他早就意识到这女人变了,如果说从前的张夜溢是霸王身边略有心计但尚算温婉的虞姬,如今的夏青槐却在一步步朝着可怕的吕雉发展。可以这样说,如果朱棣不知道她是张夜溢转世,即使她付出再多,一旦知道这女人能狠下心屠城,而且还是由于深刻领会他的帝王之术代他受过屠的城,朱棣一定会找机会把她做掉,和对袁芷一样,即便知道她是出于爱他,而他也确实爱她。这男人绝不放心同一个与自己一样可怕的女人共枕而眠,除非觉得他们命运相连。

    如果真被自家男人杀掉,夏青槐的确很冤,但这也不能完全怪朱棣。自从换了这副身体,她可怕的本尊性格就初露端倪,以她今时今日的心智,如果没有从前伪善的佛性打底,她确实会变成朱棣预料中的那类女人,而且比她们更为可怕的是,她自己就能操刀杀人。

    除开千万年未有磨灭的本尊性格,引起她这种变化原因还有很多,首先她是如假包换的将门虎女,其次她师从天下第一谋士,再者她心中挚爱是大明最为好勇斗狠雄毅恣肆的虎狼之徒。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说张定边教给她的东西全是好的,道衍教给她的东西半好半坏,那么在朱棣身边的这些年,她基本上学的全是坏的。诚然,用历史唯物主义的观点看,在这些事情上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但对一个自认为虔诚的佛教徒而言,她兴许早该被一脚踹回自家地盘。

    夏青槐明显不知道自己的潜力,到目前为止她的自我评价依旧很好,虽然她也知道她和从前那个伪圣母张夜溢有所不同。除了双手不得不沾满鲜血,她对其余的变化还都挺高兴的,觉得起码不会再受人摆布。在她看来,张夜溢完全是一花瓶,只会给人类添麻烦,活该早死。

    那日回去后,朱棣召开了一场隆重的党政军座谈会,不止诸将、谋士和部分亲信文官参与,他几位重要的亲属也都去了。会上他豪情万丈地发布了关于李景隆是纸老虎,“有五败之道,而无一胜之策,其来实送死尔”的人身攻击型演讲,其后在振聋发聩的口号和掌声中引出了下一步军事计划——他要亲自带着大军出援永平。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除了道衍和夏青槐全愣住了,张玉和朱能都无语,谁也没料到他竟打算自己带兵出去,如此一来,北平就成了空城,岂非白白送给李景隆了?哪怕对方“智疏而谋寡,色厉而中馁,骄矜而少威,忌克而自用”,依旧是带着五十万大军气势汹汹而来啊。

    对于这一点,朱棣的解释是李景隆非除不可,而且我们打不起消耗战,得速战速决干掉他,可此人胆小,若我在北平他必定不敢前来,而一旦我带兵出去,他就会大喜过望围攻北平,我再回师击之,到时前有坚城后有大军,小子必定为我所擒。

    众人虽觉计划不错,回过头却对永平是否需要出援提出质疑,说“永平城完粮足,可以无忧,今宜保守根本,恐出非利”。见发话者是徐怀素和朱高炽一脉的,夏青槐摇头叹息,心想曲高和寡不假,孤家寡人就更真,朱棣这辈子可能注定独行,自己有心有力相伴,但老天又不许。看着疲惫万分的朱棣想方设法说服众人,夏青槐心疼得不得了,默默流泪了。

    朱棣没有告诉任何人他关于大宁的想法,因为其一这是最高军事机密,其二,若这时对大家说他一去不止半月,而是要一个多月,有些人可能会疯掉,然而为鼓舞士气,他还是不得不将计划大略透露了一些,首先是关于用兵之道,他说把大部队留在北平其实是浪费,相当于将自己置于只守不攻的被动地位,出兵于外就灵活得多,到时内外夹击可一举破贼,其次是关于对永平乃至整体战势的判断,他说“吴高怯,不能战,闻我来必走,是我一举解永平之围,而收功于九江也”。

    话说到这份上,众人方才释然,但一直眉头紧蹙的那位保守派又发话了,说既然如此,“必守卢沟桥,扼贼之冲,使不径至城下”。那时,夏青槐看着一脸鼓舞人的微笑实则早已口干舌燥、精疲力竭的朱棣,忍无可忍,抹了眼泪站起来拍着桌子厉声说此言差矣,天寒地冻,水面上结了冰随处可渡,守住一桥有屁用,真是愚不可及!

    参会众人皆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发话者又是徐怀素和朱高炽的代言人,于是双方立刻杠上,到后来,因甚觉夏青槐说得有理同时对保守派一直不爽,张玉和朱能也忍不住搅了进来,会场顿时乱作一团。朱棣和道衍为打圆场再次焦头烂额,结果却甚好,因为这场混战让他们对各人的性格能耐看得更加清楚。会后,朱棣言辞恳切、声泪俱下地把守城的艰巨任务果真交给朱高炽以及他背后的徐怀素,自己则坚定不移地带着包括万年妖物在内的第三帝国精英至军营继续密谈。

    十月丙戌,燕师援永平。壬辰,吴高等闻燕师将至,尽弃辎重,遁回山海,燕王遣轻骑追之,斩首数千级,俘降者称是,尽散遣之。

    “青槐,马上就去大宁了,怎么没兴致,先前不是吵着要去么?十七弟那里有的是香茶古琴,你该乐上一阵了。”疲劳之极的朱棣躺在榻上与同样疲劳之极的夏青槐打趣地说着,对方听出他的好意,侧过身来依偎在他怀里,天已经很冷了。

    “青槐不是没兴致,是没精神。青槐现在才知道,行军打仗不累,累的是开会。吵了一晚上架,青槐撑不住,明天就是极限了,非把那群人说得心服口服不可,”她笑着叹了口气:“王爷,这世上为何有那么多一根筋,难不成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烘托你有多了不起?”

    这马屁并不高明,可朱棣还是笑了,笑过以后,他睁开眼凝视着怀中人在暗夜里略显苍白的脸说:“青槐,本王知道自己了不起,但绝不会如你这般笑话人家一根筋,他们也并非本王的映衬,而是为本王所用、帮本王打天下的忠勇赤诚之士。要说服这些人委实困难,但反过来想,如若他们不听本王解释就赞同本王,那要么就是毫无主见的庸才,要么就是阿谀逢迎的奴才,要么就是同本王一样的人才了。四者相权,本王还是觉得如你所谓的一根筋好些,而且,本王今晚之所以让他们畅所欲言,也是想听听他们的识见。青槐今天是当炮灰了,本王感激之余也很心疼啊。”

    听了他的话后,女人沉思半天,赌气道:“王爷的心思果然缜密,青槐佩服,只是未知王爷觉得青槐是哪种,庸才、奴才、人才还是一根筋?庸才让王爷看不起,奴才让王爷厌恶,至于人才,怕是会让王爷起杀心,如今青槐倒真觉得一根筋最好。”

    她话还未完,啰嗦的嘴巴就被朱棣用不知打哪儿来的精神和情绪以热吻封住。“夏都事是人才,可这人才永远无法兴风作浪,除了在本王床上,”他一边折腾她一边半开玩笑地说:“夏都事,今晚人才一把?”

    “我不是人才,我是一根筋,要不也不会被你骗,”女人好容易挣脱他,气喘吁吁地说:“我只知道爱你,除了这个还是这个。”

    “我知道,”她沉沉睡去后,男人苦思良久,轻吻了她的额头:“青槐爱我,除了爱我还是爱我,永远。”

    燕师大军在永平逗留了三日,第二天起就为到底回北平还是去大宁争论不休了。这主意是燕王自己的,那日晚上在会上一说出来,他立刻被扔了排山倒海的砖头,可这并非将领们不把他当回事的表现,相反他们非常尊敬他、佩服他、拥戴他,他们之所以如此,完全是因为这男人的帝王之术太过成功,大家都把将他推上皇位作为人生在世的第一要务,为他,他们连命都可以不要,何况区区直谏。

    无数砖头中,最有力的观点无非要去大宁必经松亭关,此关有刘真和陈亨大军守备,而且关门险塞很难打下来,即便勉强打下也很需段日子,北平到时被李景隆围久恐怕会出事,所以万全之计还是应当回师,把李景隆打败解了北平之围再取大宁。

    身为最佳辩手的燕王朱棣和师从天下第一谋士又经燕王整晚指点的都事夏青槐早知他们会这样反驳,在前者授意下,夏都事一反常态没有咄咄逼人舌战群雄,而是抛砖引玉,说去大宁不一定非要经松亭关吧。众将豁然开朗,几分钟后终于有人提到燕王心中所想的刘家口,于是燕王大赞诸将有谋略,旋即进行总结陈词:“今取刘家口,径趋大宁,不数日可达,大宁军士聚松亭关,其家属在城,老弱者居守,师至不日可拔,城破之日,抚绥将士家属,则松亭关之众不降则溃。北平深沟高垒,守备完固,纵有百万之众,未易以窥,正欲使其顿兵坚城之下,归师击之,势如拉朽,尔等第从予行,毋忧也。”

    十月乙未,燕师往大宁进发,燕王书抵北平,令世子严为守备,贼至慎毋战。戊戌,师至刘家口,路极险隘,人马单行可渡,守关者百余人,诸将欲攻破关门而入,燕王曰“不可,攻之则彼弃关,走报大宁,得以为计”,乃命郑亨领劲卒数百,卷旆登山,断其归路,从后攻破之,悉擒其众,师遂关。

    四天后,在一个美好的冬日清晨,夏青槐把自己从里到外好生收拾了一番。她端着道驰琴盈盈步出王帐,早已在外等候多时的朱棣微笑着朝她伸出手。见状,诸将莫不感叹这女人竟有千面,如今她从头到脚既无戾气也无妖气,反倒在朝阳映衬之下显出股难以名状的风华。

    那时,张玉走神想起了洪武十四年让他此生难忘的一幕,好像也是在十月,他受命潜回应天,在周王就藩之日混在高台下的数千将士里第一次看到燕王爷的心上人,那结局悲惨的女人当时清雅似月又皎若朝阳,仿若绝世灵花独立于浮华人间。张玉在元朝担任军政最高长官枢密知院十数年,走南闯北之际从未见过如此佳人,而今夏青槐却更胜一筹,那举手投足间超越性别的王者气度远非“佳人”能概括。

    半个时辰后,朱棣和夏青槐共乘一骑迎着冬日暖阳来到大宁城下,城门打开以前,朱棣紧紧搂住了身前微微发抖的女人。“怕么,青槐?”他在她耳边轻轻问道。

    “没有,只是有些冷,穿得太少,”她温柔而坚定地回答:“惧死者必死,捐生者必生。夫君,青槐爱你,所以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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