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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五十九章 天高不为闻

    建文元年五月的一个中午,刚下朝回府的魏国公徐辉祖半路被建文帝朱允炆急召,等他冒着炎炎夏日赶到华盖殿,正要进去的时候听闻一阵笑声,进去后发现除了朱允炆,太常卿黄子澄和曹国公李景隆都在,无一不是见了他就努力憋笑。心事重重的徐辉祖并未受到感染,正正经经问了句皇上何事召见,朱允炆未答,李景隆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说魏国公老当益壮啊。

    李景隆和他关系一向好,平时少不了开这样那样的玩笑,今天这话在徐辉祖听来却让他愠怒了。他冷眼看了看李景隆,后者在收到讯息后十分知趣地把手缩了回去。

    “徐爱卿,青槐最近身子如何?两个多月了吧,失眠之症好些了吗?”

    朱允炆语调调侃,徐辉祖则严肃地回答好多了,然而他的一本正经又惹来一阵笑。

    “徐爱卿,朕知道你与青槐歙漆阿胶,如今难得团圆,自是片刻不愿分离,”朱允炆清了清嗓子:“朕原以为锦儿乃当朝第一奇女子,不料山外有山人外有人,青槐一人就能让朕的两位皇叔神魂颠倒,如今徐爱卿亦是一下朝就匆匆回府啊。”话毕,朱允炆看了看李景隆,两风华正茂又开始神情猥琐,直到黄子澄咳嗽一声。

    “皇上有话请明示,”徐辉祖眉头紧锁,恨不得把眼前人一枪一个挑死,他强压心头怒火道:“臣为江山社稷牺牲挚爱,如今竟遭皇上和曹国公如此调侃,臣甚觉心寒。若皇上无正经事要谈,臣先告退了。”

    “徐爱卿留步!”见徐辉祖当真发火,朱允炆皱起了眉,经过刚才的试探,他觉得麻烦大了。

    “徐爱卿有所不知,”朱允炆赐了坐,开始语重心长:“朕并非调侃,而是羡慕爱卿,也万分感激爱卿为大明做的一切,可如今朕也很难。朕曾允诺卿同青槐百年好合,但……”

    朱允炆一点不怕人人都怕的朱棣,在他眼中,朱棣就是个不安定分子,而他作为代表光明和正义的皇帝陛下,乃“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最坚定维护者,但是很不幸,他现在面对的不是魔鬼朱棣,而是看上去比皇帝陛下本人还要光明和正义的徐辉祖,更加不幸的是,因为天子无戏言,他理亏在先。此刻,在这原本就威武得可怕而且正在火头上的当朝第一猛将面前,小子觉得开口甚为艰难,遂向黄子澄使了个眼色。

    “魏国公,皇上也没法子啊,”和朱允炆感受相同的老儒生黄子澄厚着脸皮战战兢兢把话接了过去:“刚刚,燕王三子到京,说是祭奠先皇忌日,实则是在向皇上表忠心。燕王还另有份奏折,言辞隐晦,字里行间全是抱怨皇上不守百日之约。他说他原本就重病在身,如今被这么一惊吓,怕是活不了多久,又说皇上若成全他最后的心愿,他一定兑现承诺,决不拖延。”

    “皇上信吗?”徐辉祖的声音一如他让人透不过气的高大身形,殿上除了吊儿郎当的李景隆,那两位自觉理亏的儒生暗地里皆是冷汗直冒,不仅悔不当初,还恨不得把刚才的玩笑也都收回肚里。

    “魏国公,四表叔把三个儿子都送来了,这还叫没诚意啊?怕是你离不得温柔乡,”见两斯文人被徐辉祖的气势压住,同是武将的李景隆觉得好笑:“英雄,天涯何处无芳草,此时当以大局为重。”李景隆本还打算说下去,可看到徐辉祖越来越阴沉的脸,他也刹车了,没办法,谁叫对方从小是他老大。

    冷场了半天,朱允炆见没人接话,只好发挥书里看来的帝王之术,走下龙椅紧握住徐辉祖的手,声泪俱下地说:“徐爱卿,朕知道这是个不情之请,望你还是以江山社稷为重。战事一起生灵涂炭,受苦的是黎民百姓,你何以忍心。何况朕也派张昺和谢贵前去查探过,四皇叔他的的确确是为这消息很受了些刺激,所言非虚。”

    “那皇上意下如何?”徐辉祖抽回手,面无表情。

    “魏国公,皇上的意思是,您同青槐姑娘的婚事就暂时拖一拖,看北平那边情况如何再做打算,”黄子澄舍身护主:“魏国公也莫太过担心,据回奏,燕王爷怕是不行了,即使皇上兑现承诺,他也不能把青槐姑娘再怎样,等他……”

    “就照皇上说的办吧。”徐辉祖冷冰冰地打断了他。

    “徐爱卿真是体恤!朕答应,无论如何,朕都会给爱卿一个交代,只是稍晚,”朱允炆如释重负,捡回天子威仪万分抖擞地说:“还有一事,爱卿既是当舅伯的,外甥们来到应天,爱卿就替朕一尽地主之谊吧。”

    “对了,爱卿,”徐辉祖临走,朱允炆没忘记用小恩小惠补偿他:“阿哈尔进贡了一匹汗血宝马名曰霁云,素闻卿是爱马之人,朕就将它赐予卿了。”

    待徐辉祖恐怖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朱允炆长吁了一口气,黄子澄亦擦了擦额上的汗,李景隆则像是想起了什么,匆匆向朱允炆告退追了出去。见徐辉祖大步流星,他上去就没好气地说:“怎么如此心急?离不得一刻么?”

    徐辉祖停了下来,沉着脸凝视他许久,对方亦是怒目相迎。

    “曹国公,还有何事?”

    “没有,魏国公。”

    徐辉祖走后,李景隆从宫门口晃悠出来,一边抬头看天一边自言自语:“怎么连你也这样?大家都成春心萌动的翩翩少年了。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椅子啊椅子,你知不知道除了我,天下男人皆是负心薄幸之徒啊。我李景隆横竖看不出那狐媚子有哪点比你好,那群老男人都鬼迷心窍了,切!”

    魏国公府的后花园里,什么都还不知道的夏青槐喝完安胎药和治疗失眠症的密药,正半靠在树下的一张贵妃椅上思念远在北平的老公和儿子,见周王世子蹲在地上朝一株绿色植物发呆许久,以为他还在为朱橚的事焦心,故而放下自己的心事劝慰道:“世子,俺诚的药我知道怎么用,你不用一直陪着。失眠症不容易好的,谢世子和王爷,世子也莫要为王爷太过担忧。”

    “夏姑娘,这是父王的交待,也是有燉自己的意思,”对方转过头,“深情款款”看着她:“夏姑娘,有燉从未怪过你,父王也是。有燉不知父王为何,但知道自己为何。”

    夏青槐赶紧把头低下去,原因无它,这正值弱冠的少年活脱脱是当年迷死中都宫人无数的朱橚的翻版,还是改良加强版。他是小字辈中惟一的文武全才,当年深得朱元璋疼爱,是最早被封世子、最早理藩国事、最早同叔伯们并肩作战的皇孙,而且品行好得没话说。

    朱橚被自家老二诬告被抓,朱允炆起初未将朱有燉如何,此子却不顾自身安危每日为父亲奔走,四下托人开释其罪,最后还干脆替他顶罪,自请置留于应天,以求得朱允炆对父亲宽大处理。满朝文武都被他动天地、感鬼神的孝心打动求情,一向标榜仁明孝友的朱允炆只好判朱橚流徙云南。朱有燉原本软禁在宫里,眼下是因为朱允炆要笼络徐辉祖,特批带着治疗失眠症独门秘方的他住在魏国公府给夏青槐看病。徐辉祖原本不乐意,可见他来后夏青槐高兴异常,就没多干涉,而且相处一久,他发现这孩子不像他父亲,好感与日俱增,很放心让他整天陪着未来夫人。

    朱有燉照顾夏青槐的这段日子,魏国公府暗流汹涌,当事人都没觉出什么,下人就诧异了。看到此等“红杏出墙”,谢夫人若还在,府里定会鸡飞狗跳,但自那爱夫如命的女人随丈夫去后,徐家上下在军人徐辉祖的铁腕统治下万分规矩。下人们当了睁眼瞎,成天忙里忙外不知干啥的徐增寿半个字未提,长期戍边偶尔返家的徐钦只是皱眉,徐妙锦虽然时不时旁敲侧击,但见徐辉祖无动于衷,也只得作罢,更何况她自己也对朱有燉颇有好感,趁对方不忙的时候很聊了些诗文翰墨。

    “夏姑娘喜欢花吧,这魏国公府遍植牡丹,不知是否为了姑娘?” 见夏青槐一直低着头,朱有燉暗忖她可能误会了,赶紧撇清。

    “不是,府里的牡丹早前就有,是谢夫人喜欢的。洪武九年的时候,她说女儿嫁得好,府里不能再寒酸了,就让人在园子里种满花中之王。世子不知道,那时……”见朱有燉含笑不语,夏青槐就此打住,未知是因眼前人如朱橚的谪仙神态还是其它。

    “夏姑娘那时还未出生吧?怎么听起来像亲见了似的,”朱有燉站起来,立于树边仔细琢磨着树皮裂开的一处,见夏青槐语塞,貌似漫不经心地说:“大概是魏国公讲的。”

    “只不过这花中之王娇贵,一来需有心人照料,”看到夏青槐努力点头的傻样子,母亲已去世多年的朱有燉顽心大起,走至她身边重新蹲下:“二来,既是花中之王,一朵足以。”

    神经兮兮的自恋狂听出弦外之音,果然紧张无比。见状,朱有燉笑起来,半晌,神色又黯淡下去。

    “早些年,有燉过得并不好。娘亲去了,姨娘和弟弟们排挤得厉害,有燉一直以来都是同父王相依为命过活,”他顿了顿,一脸深情地说:“夏姑娘是否知道,除了煤山与黄河边,父王还喜欢去个地方,他的一生挚爱就长眠在那里。几年前的一天,他病重,眼都睁不开了,却一直唤着她的名字,说要去山上。有燉拗不过,只好背他去,棺木打开,有燉这才知道里头除了书籍衣物,并没有她。父王从里头摸出本书,让有燉念的第一个故事就是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从那时起,有燉就喜欢种花了,也喜欢写故事。夏姑娘,我父王是世上最好的男人、最好的父亲,然而如今,有燉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瘴毒之地受苦,有燉无能啊。”

    “世子莫要难过,”夏青槐被深深感动,见朱有燉伏在自己膝上泣不成声,便如慈母轻拍着他的后背:“王爷是好人,一定没事,世子也一定没事的。”

    “有燉能否……”

    见泪痕满面的好男儿朱有燉欲言又止,夏青槐温柔地笑了,可徐辉祖忽然出现,打断了二人间无比美好的气氛。

    看着夏青槐离去的背影,朱有燉眉头紧锁。

    “父王,孩儿知道您苦,孩儿定会尽力,可非把她送去四叔那边不可么,您何以忍心?这就是您对待深爱了几十个年头的女人的方式?”

    “娘亲,您为何不能像她这样回到有燉身边?有燉定然不会像父王对她那样对您。我们可以离开这里,到世上最美的一个地方去。那个地方叫居延海,有金色沙漠、洁白盐晶、碧蓝湖水、橙色夕阳。您见过一眼望不到边的盐湖吗?人都说,那是火凤凰路过时掉下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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