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余亦谢时去
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朱元璋病卒，皇孙朱允炆即位，改明年为建文元年，以齐泰为兵部尚书、黄子澄为太常卿，大赦天下。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初，周王橚在一山间雅舍内迎着夏日微风倚靠南窗而立，悠闲地看着庭园内古柏掩映下的林立碑碣，屋内小几上美酒盛满酒樽，旁边坐了位抚琴的温婉佳人。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怎么不弹了，累了？”听到琴音嘎然而止，朱橚回身望去，却见那佳人巧目盼兮、巧笑倩兮，不由心神荡漾。
“橚，你过来。”女子丹唇轻启，声音含着春风十里柔情，引得朱橚一阵恍惚，仿若置身梦里。
“怎么了青槐？”他走到她身边，轻抚着她及腰的柔软青丝缓缓蹲下，眼中溢满浓情。
“你刚站在那里，让青槐想起了玉簪花。”她盈盈笑着，端起朱橚的脸，凑近了仔细端详，朱橚亦凝视着她的光润玉颜，只觉幽兰之息拂面，摄人心魄。
“怎会有男子生得如玉簪花雅致卓然？橚不会老的么？”
“怎会不老，都快四十了，”朱橚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如花笑靥，深情款款：“几十年如梦一场，蹉跎岁月了，只是正如青槐歌中所唱，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如今有青槐陪伴身旁，这世外桃源的日子，夫复何求。”
“世外桃源？”
“怎么了？”见她皱眉，朱橚神情紧张。
女子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若在月下水边，拿一整晚静静看对岸盛开的桃花肯定惬意。可惜现在不是春天，要等来年。”
“还有无数个来年，青槐可以把桃花看个够。刚不提起玉簪么，这花倒是正当令，山门外一大片呢。要不，青槐现在就随我去看看？”
女子兴致又高了，立刻说好，向朱橚抬起手，娇俏可人地说：“橚，青槐是瞎眼老婆婆，全靠你带路啦。”
“盘古开天地，血为准读，”坐在桐柏山茂盛竹林边缘的一块巨大山石上，聆听汩汩溪流和婉转鸟鸣，俯瞰淡薄飘渺云雾间的千山万壑，朱橚以山喻人，喃喃低语：“这千里淮河的发源地，险于华山，秀于黄山，北视中原，南阅楚天，果然绵厚。”
“橚，我累了，海上的、草原的日出都比山里日出好看，”女子觉得索然无味，打了个呵欠躺到山石上，闭着眼说：“青槐以为今天的行程不如昨天，昨天至少有玉簪花采了带回去，今天惟有一枚咸蛋黄，还只能看不能吃。”
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让朱橚笑起来，可旋即眉头紧锁。“你去过草原？”
“草原？”女子睁开眼，想了想，沮丧地说：“好像去过，又好像没有，不记得了。”
“想记起从前的事？”朱橚也学她的样子躺在山石上，看着夏日缓缓爬升。
“刚开始的时候想，现在看开了些，随缘吧，”女子转过头，摸着朱橚侧脸柔和的线条说：“为我治病，橚太辛苦了，何况……”
“何况什么？”朱橚捋了捋她额上散乱的发丝，手指从她脸颊滑过。
“何况橚明明记得全自己的事，却也要选择遗忘，”她突然笑起来：“别告诉我，其实你是被家里十几房如花小妾吓出来避难的。”
“青槐真聪明，”朱橚也笑了起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十几房如花小妾确实可怕，天天缠着我说要给我生儿子，可其实为什么呢？她们是想打听我的消息告诉我爹，现在还换成告诉我侄儿，害得我有家不能归，归了家也得把自己折腾出病，好光明正大离她们远些。”
见女子笑岔了气，他滔滔不绝起来：“青槐你别不信，是真的，就拿我那侄儿来说，他模样生得像菩萨身边的童子，可从小就阴着坏，老和叔叔们过不去，为了整到叔叔，还害得一个婶婶遭了难。他父亲去得早，如今祖父刚过世，他当上了族长，就更加了不得，先前是不让叔叔们奔丧，如今还想把叔叔们老早分得的家产要回去。”
女子原本一直在笑，听到后头却严肃起来：“他也不喜欢橚么，为何不喜欢？橚是好人。”
明媚阳光下，朱橚的脸仿佛蒙了层薄雾，既有淡淡的光辉，也有浅浅的哀伤，说不清是喜是悲。
“你怎么了，橚？”
“他谁也不喜欢，但二叔、三叔去世后，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四叔了，他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我与他四叔是同一个娘亲。他知道自己暂时没能耐动他四叔，就处处针对我，说是要剪除他四叔的羽翼。”
“那橚自己怎么看，你是羽翼吗？”
“我若是羽翼，今天就绝不会在这儿陪青槐了。”
“那你为何要陪我？是你自己不想回去，还是因为我而不得不留在这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朱橚愣了一愣。“青槐曾在我苦难的时候对我好，而我既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亦非草木，如今青槐病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会一直陪着。”
“你还是没有回答你是否想回去，我是指，抛开青槐不谈。”
朱橚看着她，半天没答话，心想这姑娘真厉害，脑子成这样了还能蛇打七寸。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回去，惟日日如履薄冰。”他终于说了实话。
“这药不能间断，”朱橚端着药碗，轻轻吹着汤匙：“来，听话。”
女子勉为其难喝了一口，之后相当沮丧地说：“橚，我已经说过了，随缘吧，何况这药吃了也没见好，脑子里东西一天比一天少了，今天是记不住曲子，改天怕是把你都要忘了，那可怎么办？”
朱橚又喂了她一口药，笑着说：“要是不吃这药，你恐怕忘得更快，明早上起来就要揍我了，说这老男人哪儿来的，还想趁人之危吃我这嫩草。”
“我哪会那样，”女子有些害羞：“功夫早忘光了，何况橚从未对我有过越礼之举，纵使不记得，我也不会……”
“青槐，做我妻子可好？”朱橚放下药碗，龙睛凤目里流露出真诚期许。
“我……”
“青槐不喜欢我？”
“不是，橚是这世上青槐惟一记得的人，所以青槐断定，橚肯定对青槐很重要，只是就连橚也不知青槐到开封前的过去，那如果青槐早就嫁过人，甚至……”
“你是从北平来的，先前一直女扮男装在燕王府当护卫。”
“为何要女扮男装当护卫？那可是死罪！”
“不知道，你又没告诉我，”朱橚一脸诚恳，旋即笑起来：“你在我面前也一直是女扮男装的医生，若非那日你疲累过度晕过去，我亦不会知道这眉清目秀、医术精湛的小伙子原来是女儿家。”
看着朱橚的笑，女子脸红了，可其后又陷入沉思。“那你是谁？”
“我不就是橚么，从前是你的病人，现在是你的医生，将来是你的夫君。”他柔情似水。
“老爷，不好了，曹国……”
正在给失忆的夏青槐喂药的朱橚听到声音立刻转头，凌厉的眼神把那仆人吓得张口结舌。
“出去！我不是吩咐过……”
“五表叔，好久不见！”未待通传，李景隆直接进到里屋，看见朱橚手中的药和榻上斜靠着的夏青槐，心头不屑又起：“您还挺会享受的，到这深山老林还带了位绝代佳人。咦，这佳人怎么这般眼熟？这不是那标致的大夫……小子！你究竟是男是女？竟敢骗我，你找死！”
李景隆挥拳欲打夏青槐，朱橚赶忙拦住。“曹国公，她眼下正病着，已忘了从前的事，包括功夫，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你若为难她，有失大丈夫的体面。”
朱橚这番话让怒气冲冲的李景隆无可辩驳，可后者也不傻，马上就自己找了台阶下。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又翘起二郎腿，斜靠在那儿眯着眼睛说：“五表叔，我就知道这大夫同您关系不一般，还道您改了口味，如今一看才知道错了。她忘记怎么打架也好，从狼崽子变成温婉佳人，还一绝代呢，早知道我就收……”
“曹国公，请你说正经事。”见他又把话题转到夏青槐身上，朱橚的脸色阴沉下来。
“哟，还有脾气呢，”李景隆噌地站起身，把窗口西斜的阳光遮去大半，屋内顿时暗下来。他踱到朱橚身边，从上到下由前至后把他好好打量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身子好了脾气也大了，这美人大夫果然有用。九江这回就卖个人情，让她陪着五表叔上京。皇上候着呢，您的夫人们一早去了。”
“美人，那样看着我做甚？不想去？难不成是想跟我……”
“放肆！”朱橚发怒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少打她主意！”
李景隆长到三十多岁，这还是头回看到一向厚颜无耻的病秧子暴跳如雷。他起先愣了愣，又瞧了瞧榻上皱眉不语的夏青槐，莫名其妙搔了搔后脑勺，摇摇头出去了，临走丢了句话：“不打就不打，她能有多美，切！”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朱橚的面容有些憔悴，亦看得出心情很不好，可即便如此，他仍拉下脸向李景隆道了歉，同他打商量，让他允许自己亲自照顾夏青槐。见他低声下气态度好，李景隆没怎么刁难，说自己大人有大量，只是这胸口很有些堵啊，看来得调养调养了。朱橚是个明白人，马上写了张支票给他，李景隆“笑纳”之。
“橚，别惦记青槐的病，你自己的事怎么办？”
朱橚端着药，夏青槐执意不喝，说这病看样子治不好，不能再麻烦你了，而且眼下当以大局为重，你应该多花些心思谋划对策。闻此，朱橚神情愈发阴郁，夏青槐只好乖乖把药一饮而尽。
“别担心，我这病秧子能碍皇上什么事，只是羽翼。杀鸡焉用牛刀，他不会把我怎样，至多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民外加流徙，可那又如何？二十二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了。”
“橚，你是这么好的人，为何会……”沉沉睡去前，夏青槐犹自为朱橚不平。
朱橚深深叹了口气，将头转向窗外皓月，用极轻的声音幽幽说道：“朱允炆，我忍让你这么多年，如今都避世隐居了，你竟还是不肯放过我，实在欺人太甚。”
“溢儿，怎么办？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等把事情办成，橚哥哥就会永远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
洪武三十一年七月初，周王橚在一山间雅舍内迎着夏日微风倚靠南窗而立，悠闲地看着庭园内古柏掩映下的林立碑碣，屋内小几上美酒盛满酒樽，旁边坐了位抚琴的温婉佳人。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
“怎么不弹了，累了？”听到琴音嘎然而止，朱橚回身望去，却见那佳人巧目盼兮、巧笑倩兮，不由心神荡漾。
“橚，你过来。”女子丹唇轻启，声音含着春风十里柔情，引得朱橚一阵恍惚，仿若置身梦里。
“怎么了青槐？”他走到她身边，轻抚着她及腰的柔软青丝缓缓蹲下，眼中溢满浓情。
“你刚站在那里，让青槐想起了玉簪花。”她盈盈笑着，端起朱橚的脸，凑近了仔细端详，朱橚亦凝视着她的光润玉颜，只觉幽兰之息拂面，摄人心魄。
“怎会有男子生得如玉簪花雅致卓然？橚不会老的么？”
“怎会不老，都快四十了，”朱橚目不转睛看着她的如花笑靥，深情款款：“几十年如梦一场，蹉跎岁月了，只是正如青槐歌中所唱，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如今有青槐陪伴身旁，这世外桃源的日子，夫复何求。”
“世外桃源？”
“怎么了？”见她皱眉，朱橚神情紧张。
女子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忽然觉得，若在月下水边，拿一整晚静静看对岸盛开的桃花肯定惬意。可惜现在不是春天，要等来年。”
“还有无数个来年，青槐可以把桃花看个够。刚不提起玉簪么，这花倒是正当令，山门外一大片呢。要不，青槐现在就随我去看看？”
女子兴致又高了，立刻说好，向朱橚抬起手，娇俏可人地说：“橚，青槐是瞎眼老婆婆，全靠你带路啦。”
“盘古开天地，血为准读，”坐在桐柏山茂盛竹林边缘的一块巨大山石上，聆听汩汩溪流和婉转鸟鸣，俯瞰淡薄飘渺云雾间的千山万壑，朱橚以山喻人，喃喃低语：“这千里淮河的发源地，险于华山，秀于黄山，北视中原，南阅楚天，果然绵厚。”
“橚，我累了，海上的、草原的日出都比山里日出好看，”女子觉得索然无味，打了个呵欠躺到山石上，闭着眼说：“青槐以为今天的行程不如昨天，昨天至少有玉簪花采了带回去，今天惟有一枚咸蛋黄，还只能看不能吃。”
她迷迷糊糊的样子让朱橚笑起来，可旋即眉头紧锁。“你去过草原？”
“草原？”女子睁开眼，想了想，沮丧地说：“好像去过，又好像没有，不记得了。”
“想记起从前的事？”朱橚也学她的样子躺在山石上，看着夏日缓缓爬升。
“刚开始的时候想，现在看开了些，随缘吧，”女子转过头，摸着朱橚侧脸柔和的线条说：“为我治病，橚太辛苦了，何况……”
“何况什么？”朱橚捋了捋她额上散乱的发丝，手指从她脸颊滑过。
“何况橚明明记得全自己的事，却也要选择遗忘，”她突然笑起来：“别告诉我，其实你是被家里十几房如花小妾吓出来避难的。”
“青槐真聪明，”朱橚也笑了起来，刮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十几房如花小妾确实可怕，天天缠着我说要给我生儿子，可其实为什么呢？她们是想打听我的消息告诉我爹，现在还换成告诉我侄儿，害得我有家不能归，归了家也得把自己折腾出病，好光明正大离她们远些。”
见女子笑岔了气，他滔滔不绝起来：“青槐你别不信，是真的，就拿我那侄儿来说，他模样生得像菩萨身边的童子，可从小就阴着坏，老和叔叔们过不去，为了整到叔叔，还害得一个婶婶遭了难。他父亲去得早，如今祖父刚过世，他当上了族长，就更加了不得，先前是不让叔叔们奔丧，如今还想把叔叔们老早分得的家产要回去。”
女子原本一直在笑，听到后头却严肃起来：“他也不喜欢橚么，为何不喜欢？橚是好人。”
明媚阳光下，朱橚的脸仿佛蒙了层薄雾，既有淡淡的光辉，也有浅浅的哀伤，说不清是喜是悲。
“你怎么了，橚？”
“他谁也不喜欢，但二叔、三叔去世后，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四叔了，他不知从哪儿得的消息，说我与他四叔是同一个娘亲。他知道自己暂时没能耐动他四叔，就处处针对我，说是要剪除他四叔的羽翼。”
“那橚自己怎么看，你是羽翼吗？”
“我若是羽翼，今天就绝不会在这儿陪青槐了。”
“那你为何要陪我？是你自己不想回去，还是因为我而不得不留在这里。”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朱橚愣了一愣。“青槐曾在我苦难的时候对我好，而我既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亦非草木，如今青槐病了，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我都会一直陪着。”
“你还是没有回答你是否想回去，我是指，抛开青槐不谈。”
朱橚看着她，半天没答话，心想这姑娘真厉害，脑子成这样了还能蛇打七寸。
“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回去，惟日日如履薄冰。”他终于说了实话。
“这药不能间断，”朱橚端着药碗，轻轻吹着汤匙：“来，听话。”
女子勉为其难喝了一口，之后相当沮丧地说：“橚，我已经说过了，随缘吧，何况这药吃了也没见好，脑子里东西一天比一天少了，今天是记不住曲子，改天怕是把你都要忘了，那可怎么办？”
朱橚又喂了她一口药，笑着说：“要是不吃这药，你恐怕忘得更快，明早上起来就要揍我了，说这老男人哪儿来的，还想趁人之危吃我这嫩草。”
“我哪会那样，”女子有些害羞：“功夫早忘光了，何况橚从未对我有过越礼之举，纵使不记得，我也不会……”
“青槐，做我妻子可好？”朱橚放下药碗，龙睛凤目里流露出真诚期许。
“我……”
“青槐不喜欢我？”
“不是，橚是这世上青槐惟一记得的人，所以青槐断定，橚肯定对青槐很重要，只是就连橚也不知青槐到开封前的过去，那如果青槐早就嫁过人，甚至……”
“你是从北平来的，先前一直女扮男装在燕王府当护卫。”
“为何要女扮男装当护卫？那可是死罪！”
“不知道，你又没告诉我，”朱橚一脸诚恳，旋即笑起来：“你在我面前也一直是女扮男装的医生，若非那日你疲累过度晕过去，我亦不会知道这眉清目秀、医术精湛的小伙子原来是女儿家。”
看着朱橚的笑，女子脸红了，可其后又陷入沉思。“那你是谁？”
“我不就是橚么，从前是你的病人，现在是你的医生，将来是你的夫君。”他柔情似水。
“老爷，不好了，曹国……”
正在给失忆的夏青槐喂药的朱橚听到声音立刻转头，凌厉的眼神把那仆人吓得张口结舌。
“出去！我不是吩咐过……”
“五表叔，好久不见！”未待通传，李景隆直接进到里屋，看见朱橚手中的药和榻上斜靠着的夏青槐，心头不屑又起：“您还挺会享受的，到这深山老林还带了位绝代佳人。咦，这佳人怎么这般眼熟？这不是那标致的大夫……小子！你究竟是男是女？竟敢骗我，你找死！”
李景隆挥拳欲打夏青槐，朱橚赶忙拦住。“曹国公，她眼下正病着，已忘了从前的事，包括功夫，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儿家。你若为难她，有失大丈夫的体面。”
朱橚这番话让怒气冲冲的李景隆无可辩驳，可后者也不傻，马上就自己找了台阶下。他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又翘起二郎腿，斜靠在那儿眯着眼睛说：“五表叔，我就知道这大夫同您关系不一般，还道您改了口味，如今一看才知道错了。她忘记怎么打架也好，从狼崽子变成温婉佳人，还一绝代呢，早知道我就收……”
“曹国公，请你说正经事。”见他又把话题转到夏青槐身上，朱橚的脸色阴沉下来。
“哟，还有脾气呢，”李景隆噌地站起身，把窗口西斜的阳光遮去大半，屋内顿时暗下来。他踱到朱橚身边，从上到下由前至后把他好好打量一番，拍了拍他的肩：“身子好了脾气也大了，这美人大夫果然有用。九江这回就卖个人情，让她陪着五表叔上京。皇上候着呢，您的夫人们一早去了。”
“美人，那样看着我做甚？不想去？难不成是想跟我……”
“放肆！”朱橚发怒了：“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少打她主意！”
李景隆长到三十多岁，这还是头回看到一向厚颜无耻的病秧子暴跳如雷。他起先愣了愣，又瞧了瞧榻上皱眉不语的夏青槐，莫名其妙搔了搔后脑勺，摇摇头出去了，临走丢了句话：“不打就不打，她能有多美，切！”
在马车上颠簸了一天，朱橚的面容有些憔悴，亦看得出心情很不好，可即便如此，他仍拉下脸向李景隆道了歉，同他打商量，让他允许自己亲自照顾夏青槐。见他低声下气态度好，李景隆没怎么刁难，说自己大人有大量，只是这胸口很有些堵啊，看来得调养调养了。朱橚是个明白人，马上写了张支票给他，李景隆“笑纳”之。
“橚，别惦记青槐的病，你自己的事怎么办？”
朱橚端着药，夏青槐执意不喝，说这病看样子治不好，不能再麻烦你了，而且眼下当以大局为重，你应该多花些心思谋划对策。闻此，朱橚神情愈发阴郁，夏青槐只好乖乖把药一饮而尽。
“别担心，我这病秧子能碍皇上什么事，只是羽翼。杀鸡焉用牛刀，他不会把我怎样，至多安个莫须有的罪名贬为庶民外加流徙，可那又如何？二十二年的时候，我就知道会有今天了。”
“橚，你是这么好的人，为何会……”沉沉睡去前，夏青槐犹自为朱橚不平。
朱橚深深叹了口气，将头转向窗外皓月，用极轻的声音幽幽说道：“朱允炆，我忍让你这么多年，如今都避世隐居了，你竟还是不肯放过我，实在欺人太甚。”
“溢儿，怎么办？可能要委屈你一段时间，等把事情办成，橚哥哥就会永远同你在一起，再也不分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