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首页 > 女频小说 > 三缘慈之永乐天下

正文 第五十四章 不辨是他乡

    “秋风江上驻王师,暂向云中蹑翠微。大夫,这朱仙镇可是当年岳武穆大破金军的地方,你哭丧着一张脸干什么?气势,要拿出气势来!”

    站在同样因连日大雨而波涛汹涌几近泛滥的贾鲁河边,身长玉立、雄姿英发一如当年的李景隆背对着夏青槐一脸不屑。

    “那病秧子不光是一废物,还无耻得很,所以大夫,你应当感谢我带你出来。你看看,这大江大河的雨景,岂不比他那风花雪月的小气园子要好看上许多。”

    听他这番话,站在身后的夏青槐感慨万千。她想笼子啊笼子,你还是变了,当年淮河边的少年可不会这样诋毁亲人朋友,不管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反正这样处理问题就是你不对。再者,气势这东西,不是吟诗就能吟出来的,是要像你四表叔那样真刀真枪拼出来的,到今天为止你才打过几回仗?我夏青槐再差也同北元军队打过照面,你呢?不错,这些年你在不少地方练过兵,可就我刚才看,那都是徒支虚架啊,临阵杀敌好看有屁用。还有,你说你五表叔没气势,这只能说明你没见识,看不到人家的兼善天下,你自以为有气势,却因私人恩怨将百姓安危置于不顾,用河防这样天大的事要挟他。笼子啊笼子,你真是叫我失望,真是叫我伤心!

    “曹国公,雨太大,回军营吧。您要是淋病了,又虚得没法子调兵,开封的百姓可就要遭难了。”夏青槐心里有气,声音不卑不亢,在大雨中颇有穿透力,引得李景隆转过身。

    “大夫,看不出啊,我还以为你就一略通医术的小白脸,单纯得很,怕你着了那病秧子的道,你可好,不识好人心,倒教训起我来。如今我被人冤枉,又说不得什么,你叫我如何是好?”

    “曹国公,草民不知您同周王爷有何恩怨,即便想知道,您刚也说了,您说不得,”雨声和涛声太大,夏青槐只得朝人高马大的李景隆大喊:“劝您这时候放下私人恩怨,以开封百姓为重!周王爷病成那样每日都会亲自去城楼巡视汛情,草民刚也看过了,您除了火气重些、心胸狭窄些,没其它毛病!您既然答应了周王爷,就应该信守承诺马上调兵,否则连君子都不是,何谈岳武穆!”

    她怒气冲冲的一番话,换来李景隆莞尔一笑。“谁说我没调兵?大夫,怎么你也火气这样重?要不,咱一块儿去消消火?你若嫌勾栏不干净,干脆就我俩如何?放心,我怜香惜玉得很,你试过就知道,我可比你那病秧子王爷好上万倍不止。”

    听说他已调了兵,夏青槐松了口气,还隐隐觉得刚那番腹诽太过分,可听到后头她又恼怒起来。若说当年李景隆在应天的斑斑劣迹都是因为她受了冤枉,那现在又如何解释?难不成真是她夏青槐生得雌雄莫辨颠倒众生?那怎么朱橚没这样,其他人也都好好的,就他犯病。

    “曹国公说笑了,草民确实只是周王爷的大夫,”她决定教训教训这小子,故而换了副龙阳君的语调:“不过您说对了,草民素来仰慕英雄大丈夫,只可惜……”

    “可惜什么?”李景隆的笑容也开始邪气。

    见他上钩,夏青槐索性恶心到底:“只可惜福分薄,至今没遇上合心意的。”

    “要怎样才能合心意?”

    李景隆连声音都好像在滴口水,夏青槐恨不得一拳揍死他。“为将帅者,不仅要有带兵制敌的文韬武略,还要处处作士卒的表率,各种技艺都须精通。听曹国公的言辞,想来是对岳武穆推崇备至,而据草民陋闻,岳武穆精擅各种兵器,尤其枪,从军后一直未逢敌手。”

    “这个知道,我亦会些,那又如何?”李景隆饶有兴致。

    “草民除了略通医术,幼时也习过武,虽然谈不上能杀敌报国,应付几个奸宄之徒却绰绰有余。曹国公要是有兴致,可否指点一二?”夏青槐诡异地笑着:“士大夫皆爱教小妾读书,小妾也都喜欢那种调调,无奈草民是男儿身,口味稍有不同,未知曹国公有心配合否?”

    “好!咱俩现在就回军营,”大雨中,李景隆万分暧昧地拉起她的手,凑到她耳边说:“你输定了,不过放心,我不会伤你,晚上还要好好疼。”

    一个时辰后,李景隆躺在泥水中,眼睛淤青,嘴角渗血,气喘吁吁:“小子,你比你家病秧子还无耻!”

    “草民何曾说过只比试枪法,”夏青槐也躺在泥水里,上气不接下气:“曹国公怕是书念多了,忘了那句最根本的兵不厌诈。”

    “小子,你哪儿学的功夫?”休息片刻,李景隆把头支起来:“没想到啊,你一小白脸打起架来像头狼似的。”

    “曹国公过奖了,”看着天空的阴云,夏青槐心情不怎么好:“这年头到处不安生,如今要是决了堤,不知会死多少人,活下来的恐也难讨生活。像草民这样的人,平日不多练就些技艺,别说保护家小,自己也很难寿终正寝在床上。”

    “呵,果然同你家病秧子一样怕死,”李景隆时时处处不忘搞人身攻击:“我若是他,百八年前就自尽了,活在这世上既丢脸又碍人眼。”

    “小子,盯着我干什么?”他白了一眼怒目而视的夏青槐,平躺下去,看着大雨骤停的阴沉天空自言自语:“我就想不通这人怎么回事,口口声声要死要活,结果生生把人给害死了,照我看还是存心的,他压根没愧疚过,没事人一样,如今老婆一堆孩子也一堆。你说说,老天怎么不劈死他,只让他生场病。”

    “依草民看,您怕是误会周王爷了,”夏青槐弄明白缘由,叹了口气:“他那种人如何会存心害人,整日想着怎么救人都来不及,老天不仅不应该劈他,这病都没有理由让他得上,他原就应该好好活着,他活着是百姓的福气,更何况你怎么知道他不想死,活着可比死难多了。”

    李景隆开始了漫长的沉默,可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从泥水里坐起,对着夏青槐没头没脑地大吼:“我知道了,你是那病秧子的说客!他如今失了宠,见我正得势,故意引我上当把你带出来,真是无耻!”

    “你少血口喷人!”

    夏青槐也怒了,两人干脆在泥水里打起了王八拳。这一次双方心里都有火,场面远比上一场激烈,可惜没人给这场拳赛设置奖金,李景隆也未允许小兵们观战赌博。

    “将军,大事不好,黄河决堤了!”

    朱仙镇在开封西南几十里处,夏青槐跟随李景隆快马赶至开封时,他们全身上下的泥巴早被大雨冲刷得一干二净。

    明代开封城有四道城垣,由内到外依次是紫禁城、周王府萧墙、砖城和土城,土城既外城,昔日高大雄壮,但因战乱仅余基址,有门不修以土填塞用来备防河患,早已沦为土堤一道。

    夏青槐遍寻朱橚不遇,只在土城内侧的防汛临时指挥部找到了朱有燉,后者告诉她父王早已拖着病体亲赴西北十七里处的朱家寨决堤处。夏青槐大惊失色,连忙领着亦是匆匆寻来的俺诚以及李景隆的增援部队追了去,心情不亚于那年北征,走的时候压根没听清李景隆在后头咆哮什么。

    倾盆大雨中,直至午夜时分,夏青槐才找到朱橚,见他一重病之人亲自下到没于腰际的混浊洪水里指挥混乱现场,她简直要晕过去了,心想这怎么使得。“王爷回来!危险!”

    隔得远,朱橚没听见,夏青槐只好自己从坡上涉水下去,俺诚却拦住了她。俺诚是个真正手无缚鸡之力的医士,媳妇又刚给他添了个小子,夏青槐不忍见他犯险,待他背过身就把他打晕,命军士拖到安全的地方,自己则朝着朱橚一步步艰难地走过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快回去!”

    “王爷,俺诚在上面,您跟他一道回去,把这里交给青槐,快走。”

    “你又不懂这些,不要胡闹!”

    “青槐没同您说,青槐的哥哥是户部的夏原吉,自小就懂这些。您快回去,求您了,您要是出什么事,青槐也活不成,求您了!”除了把夏原吉从舅舅说成哥哥,她没有讲任何谎话,至于防汛那套知识,她确实曾向专家夏原吉饶有兴致地咨询过。

    “来人!快送王爷回城!”趁朱橚听她说话后恍惚的工夫,她故技重施了。

    在大雨倾盆、洪水肆虐的黑夜里,夏青槐目送军士们抬朱橚离开,直至他们的身影消失在远处的山坡上。她转过身,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和泪水,镇定自若代替朱橚行使起指挥职责来。

    “惟为善迹,有益于世,千载不磨!橚哥哥,对不起,我竟到现在才记起你。”

    由于暖冬,这场洪水从洪武三十年八月持续到了十一月初,淹没农田五千多顷,患及一万余户城郊居民,所幸没有冲入开封城内,但是在来年春天,疫病照例开始流行,这让刚使朱橚度过危险期的俺诚和夏青槐再次忙得焦头烂额。俺诚继承的执着于卫生法规的一赐乐业医术在这场制止疫病蔓延的战斗中发挥了巨大作用,日渐康复的朱橚愈发信赖他,还让他参与了他一直未曾间断的药书编纂工作。到了五月份,疫情稳定下来,朱橚主动提出帮助修缮位于土市子街东南的一赐乐业教会堂,即古刹清真寺,却被俺诚婉拒。

    五月末的一天,俺诚领着朱橚和夏青槐来到会堂,数年如一日忙碌的朱橚终于想体验一下什么是安息日了。

    “上帝耶和华,乃诸神之主,万王之王,巨能可畏,不偏视人,不受私献。”

    “青槐看得懂么?”朱橚温柔问道。

    被下了催眠剂,昏昏欲睡的夏青槐强打精神摇了摇头:“这是希伯莱文,青槐不懂,是俺诚翻译的,青槐只是背下了。”

    “那摩西五经呢,俺诚总没工夫,青槐能讲给我听听么?”

    夏青槐略微迟疑,因为觉得内容太多,而她原本是想趁今天向朱橚辞行的,昨晚上包袱都收拾好了。

    “王爷,这五卷经书其实是古代流传下来的一赐乐业民间故事,宣扬的是他们的六个教义,即神的创造、人的尊严与堕落、神的救赎、拣选、立约与律法。青槐才疏学浅,并不能完全理解其深意,惟记得在讲人的堕落时,经上面说了历史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

    一口气说完这些,夏青槐头晕目眩站立不稳,而且这个话题使她心情沉重,在会堂庄严肃穆的气氛里,她想到了自己即将参与其中的罪恶。“人与自己战争,在破碎与混乱的世界之中,国攻打国、民攻打民,然而,罪恶的根源在哪里……”

    “谢谢你,俺诚。”

    “王爷是好人,夏姑娘也是好人,俺诚是自愿这么做的。桐柏山那边已经安排好了,望王爷和夏姑娘一生幸福。夏姑娘慢慢会什么都不记得,兴许是好事。”

    待俺诚离去,朱橚看着怀中陷入沉睡的夏青槐,脸上浮现温馨笑容。

    “耶和华对亚伯兰说,你要离开本地、本族、父家,往我要指示你的地去。溢儿把经文记得很熟,但怎么忘了这一段,这可是你希望我做的。如今,我们便一起离开这里,去实现你的心愿,你说好不好?”

    “忘了告诉你,有燉头回在北平见到你,就跟我说父王啊,您猜得没错,万寿山上的夏护卫就是娘亲,她真回来了。”
Back to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