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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六章 声声情泪煎

    洪武二十七年三月清晨,北平南郊。

    “徐大哥,你拉我过来又不说话,真是急死人了。”夏青槐直跺脚,再次小心翼翼把头探到马车侧面,见朱棣领着徐怀素和孩子们仍在同增寿、妙锦依依不舍,这才放下心来,回头遇上徐辉祖如沐春风的笑,她狠狠瞪了一眼。

    “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魔王总想杀了我,你单独拉我到这边来,落他那儿肯定又成了我是妖物的证据,你还嫌上回永安的事闹得不够大?到现在都还没完呢!还有,我只向张大哥告了半天假,操练若迟到了,张大哥往他那儿一报,肯定又会军法处置,你莫要害我啊!”

    见她心急如焚,徐辉祖收了笑,问你这是何苦。夏青槐一脸茫然,怒其不争的徐辉祖更加恼火,遂沉声道:“你没必要受他折磨。”

    “他没有折磨我啊,青槐是自愿的,谢徐大哥好心。时候不早,青槐得走……你放开,放开!”

    夏青槐被咬得魂飞魄散,怎样也挣扎不出这身高八尺五寸男子的怀抱。徐辉祖料定她不敢喊,她只要喊出声,最近颇有些狂躁症状的朱棣一定口口声声妖物将她扫地出门。他不喜欢别人作践她,朱棣每次骂人或动粗,他都恨不得把他杀了,可就如夏青槐自己所言,她是自愿的,你能对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怎样?只能是恨铁不成钢。

    “你别装,我知道你是谁。”被夏青槐狠咬一口,多年对疼痛没感觉的徐辉祖觉得唇上火烧火燎,心头更有撕裂之感,她竟然舍得伤他!

    “徐大哥认错人了,对不住。”夏青槐根本不想伤他,刚才纯属正当防卫,他若不被咬伤,她就要被咬死了,而且,她本想把这辈子的头一遭用来非礼那流氓,如今却被光明之子拿了去,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喜欢堕落,我就要堕落,谁也管不着,好人上好姑娘去,坏姑娘自己会往坏人身上爬,即使他不喜欢我,即使我鄙视他。

    “你莫骗我!”夏青槐的冷淡换来徐辉祖更可怕的拥抱:“你是否知道,你那套拳法天下间只有你我才会,那是我专为你防身自创的。”

    夏青槐在铁证如山面前噎住了,原来徐辉祖早在龙庆峡就认出了她,那时不过头脑混乱,想进一步求证。

    “他有什么好?你说给大哥听听,大哥若有地方不对,若有地方及不上他,一定改!你给大哥一次机会可好?”徐辉祖是真觉得朱棣不好,这同玉梨的遭遇没关系,他从小不喜欢这不干不净的家伙,认为在**上不检点,人品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你哭什么?”铁骨铮铮的徐辉祖果然依旧受不得张家姑娘玩了十几年的圣母做派,立马心软:“你如此爱哭,同溢儿一模一样,只要有心,谁都认得出来,那人实在有眼无珠!别哭了,你若再掉眼泪,大哥就只好带你走了。”

    夏青槐诡计得逞,依言止住眼泪,怕他反悔,又抽抽嗒嗒了几下,结果最后这段做过头,弄巧成拙了。只见徐辉祖叹口气,握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起来,心疼万分地说:“你宁死都不肯做大哥妻子,大哥是知道的,所以大哥其实也没指望带你走,这才尽量教你功夫,望你独自一人也能过好,可如今……大哥暂时离开一阵,你保重,千万保重,除了钦儿,这世上原本没人能再让大哥牵挂,眼下钦儿也长大了,大哥放不下的就只有你。”

    “大哥不要这样说,不是还有锦儿?”夏青槐急忙转移话题,可当提到徐妙锦,徐辉祖面色犹豫起来。“怎么了大哥,锦儿有事?”

    见她一脸关切,徐辉祖摇摇头笑了,心想这姑娘若真是男子,和自己的小妹妹倒会是段好姻缘。“青槐,你那心上人不怎么痴情,说一套做一套呢。不过,所有男子见到锦儿都是一般模样,大哥早就见怪不怪了,可你若打定主意留这儿,又不准备告诉他你是谁,这种苦迟早是要受的,即便你告诉他你是谁,也未必能不受这种苦。”

    听到人暗示朱棣的种种流氓行径,夏青槐果然沉郁之极。见状,徐辉祖脸上划过一丝捉狭。“但大哥不会告诉他,青槐你也不会吧?”

    “大哥怎么知道我不会告诉他?”夏青槐有所警觉。

    “你若会,一早就说了。若没特别理由,你怎忍得住被他三番五次羞辱?至于锦儿,你放心,”徐辉祖意味深长地笑起来:“大哥总想,可能这妹妹一生吃的最大苦头就是在北平这段日子,可人一生又怎能不吃苦头?她从小被众星捧月,要有经历才能成人,才会懂得世间苦比乐多,而且她受的苦,不过其中小小几味。”

    车马绝尘而去,夏青槐满心满脑仍是徐辉祖的话,以及徐妙锦临去时眼中的悲。

    “夏青槐,你给本王过来!”魔王不知何时打发走了老婆孩子侍卫,独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见她愣在那里痴望远去的车马,又想杀人了。

    “王爷,青槐又做错什么了?”夏青槐小跑过去,行为像个听话的小兵,心态却属于逆来顺受的小媳妇。

    “随本王去个地方。”

    “青槐没有马,怎么……”她话还未完,朱棣已面露鄙夷。

    “你这不男不女的妖物,没长腿么?跑步前进!跟不上要腿也无用,不如砍了,省得本王见了心烦。”

    半个时辰后,朱棣用脚踢了踢躺在山坡草地上已成烂泥的夏青槐,见她一副口吐白沫的样子,心头阴霾一扫而光。“妖物就是妖物,果然不济!”虽然照旧觉得夏青槐碍眼,他这次却好心用马鞭把她拉起来。“看看,这地方美不美?”

    夏青槐舍不得放开马鞭,朱棣没听到回答,转头又见这人紧握着他的马鞭不知所谓地发呆,心头火起,顺手抽了回来。夏青槐没留神,跟着鞭子向前扑倒,摔了个嘴啃泥。待她艰难万分地从地上爬起,朱棣已在一棵桃树下坐着了,正遥望东北边的万寿山。

    “王爷,这儿当然美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蹑手蹑脚蹭到朱棣的下风头,想就着春风嗅嗅这男人身上的味道。今日没有白雪,只有马革的气味,要是能再近一些多好,干脆来个……想到实际上属于**的洞房那晚,小贱人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口水,忽然间醍醐灌顶,觉得当兵真是个不错的职业,锻炼身体不仅可以卫国,还可以保家。

    “这里曾是西内,住鞑子皇帝妃嫔的兴圣宫,”朱棣没有留意到她的小动作,仍遥望着春日里石秀草茵的万寿山:“本王命人把宫殿拆了,又圈了起来,你可知为何?”

    夏青槐没听清他说什么,随便摇了摇头,脑袋里还是那些龌龊事情。

    “你这妖物当然不知!”朱棣再次莫名其妙发火,把她揪到身边恶狠狠地训话:“你要是再敢背着本王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本王就将你活埋!”

    “青槐没有做过见不得人的勾当,没有啊!王爷您轻点儿,头发揪掉了,会成秃子的!”夏青槐疼得要死,这已经不是第一回了,朱棣最近人品低劣,格外喜欢骂人和动粗,也不晓得是不是没被女人伺候满意。

    “秃子不好?你秃了正好,本王高兴让你秃,本王就想看看你秃了还能如何当妖物!”

    “我怎么是妖物了?王爷莫要一再血口喷人!”夏青槐是真怒了,竟控制不住挥拳朝他打去。朱棣本能避开,怒不可遏正待还手修理,拳头举在半空却怎样也下不去。“妖物,你哭什么?”

    不知不觉,春日已爬至头顶,朱棣慵懒地靠着桃树,竟自打起了瞌睡,模样和姿势都摆得挺好看,也不晓得是不是故意的。夏青槐心疼自己的头发,却没忘记花痴地偷看他,口水滴滴答答。这充分说明身体锻炼得太棒也并非好事,人有时变禽兽不是脑袋唆使的,可如果脑袋正好也唆使,情况就会非常非常糟。

    “你怎么还没看够?”朱棣闭着龙睛凤目,没好气地问了一句。

    “没有啊,王爷生得俊朗豪……”夏青槐迷迷糊糊说出肺腑之言,引得朱棣突然睁开眼睛。“你是哪里人?”

    “江苏长洲。您那儿不是有备案吗?”夏青槐被吓了一跳。

    朱棣看着她,欲言又止,摇摇头,换了个话题:“夏青槐,本王一直没杀你,你可知为何?”

    “因为道衍师父……不是么?那就是……”

    “本王一见你就心烦!”他忽然坐起身,靠近她,捏起她的下巴,再次恶狠狠地说:“尤其你这半死不活的眼睛,本王恨不得挖出来!”

    “王爷,不要啊,只有纣王才如此,您是贤……才君子。”她原本想说一代贤君之类歌功颂德的话,蓦地想起永乐皇帝不逊纣王的暴行,不寒而栗。

    “真是乖嘴蜜舌,怪不得众人皆被你骗,”朱棣听了马屁,果然松手,语调却还故作恼怒:“永安也就算了,锦儿竟也如此!你这妖物,本王不杀你,是因为不想伤了旁人的心,你莫要得寸进尺。若再让本王发现你有其它盘算,本王言出必行,定将你活埋!”

    “冤枉!王爷究竟以为青槐有何盘算?青槐死也要当明白鬼。”

    “你冤枉?你以为你那些伎俩本王不知?早上你和徐辉祖在马车后头做了什么?你这不男不女的妖物!”

    夏青槐倒抽一口凉气,此时才搞明白朱棣为何给她起了这样一个绰号,简直是六月飞雪!

    “你手段下贱,但忍功一流,所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王佩服得紧。本王倒要看看,能让传闻中一生痴心不改的魏国公把持不住的妖物有几分能耐。从今天起,夏青槐,你就天天跟着本王。记住,休要再打小算盘,到时锦儿也救不了你!”

    洪武二十七年冬至夜,大雪纷飞,燕王府西北,万寿山上的丛茂松桧与巍峨殿阁不多久就都掩没在接连天际的白茫茫中。燕王朱棣独自站在广寒殿的高台上遥望北平全城灯火。自洪武十三年来到北平,只要事务稍停,他晚上就常常一人留宿于此,同今天一般在高台上远眺。

    二十三年从迤都打了胜仗回来,他一刻也未休息,王妃所在的延春阁都没进,回府就守在山上衣不解带照顾一位处于深睡的女子,直到第二年不得不再次远征。

    二十四年自漠北归,他照旧径直上了万寿山,见那女子于沉睡之中呼吸均匀甜美,心上悬了数月的石头终于落地,此后长伴她身边,每日用天底下最好的药为她续命,擦洗翻身这类杂事都不假他人之手。

    二十五年正月,他接到圣谕回应天,临去依依不舍,心里生出莫名不安。在应天的四个多月里,他度日如年,得知自己已无可能继承大业时,对她的思念之情达至顶峰,然而当他头顶烈日马不停蹄归来,见到的只是她冰凉的骨灰。为此,他差点打断了一位老人家的腿。

    他原本绝望了,可当王妃建议将那女子的骨灰按她生前所愿撒入东海,在浓重的悲与怒中,他凤凰般浴火重生了。他没有如她所愿,而是将其骨灰留在这里,留在了太液池畔那片世外桃源中,让脚下的她随时都能仰望自己,让高高在上的自己随时都能俯视她。这是他对她的惩罚,他要让她知道同自己作对的人下场有多惨,因为他记得什么是永乐,也记得什么是永苦。

    “即使你已化为灰烬,我对你的惩罚依然不会结束,而我也将遵循自己的承诺,使这天下再无宁日。我相信梦里那孩子说的话,他说这天地间有太多怨气不让我和你在一起,所以才有十年分离,所以才有孝陵大火,所以才有最后的错过,然而他又说,你回来了,就在我身边。我不知道你是谁,也无法开口询问,他说一旦讲破,你将同我永诀,因为一句该死的诅咒。是谁?是谁敢诅咒你?是谁敢怨天子?我亦要他万劫不复!”

    那夜,心有灵犀的夏青槐从梦中哭醒,推开窗痴望漫天飞雪时,心像被利刃划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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