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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九章 冰火两重天

    恋爱是有技巧的,偶尔使用并不代表不是真爱。之前夜溢也想过,此番苦情戏会否过分,可又觉死也要死个明白。她还想这样算不算第四者,毕竟徐怀素对她很好,玉梨也曾是亲人般的朋友,可后来亦觉无谓,因为这时不仅一夫一妻制未上大明律和道德手册,而且,若论起先来后到和朱棣到底爱谁,谁抢了谁的还不一定。有些事情,即使内心理直气壮不起来,也一定得理直气壮地去做。你朱棣连朱允炆的江山都能义正词严拿了来,我干干净净的张夜溢不过拿了个本来就三妻四妾的脏男人,还是自己找上门的,说到底还是我吃亏些。你们骂什么骂,滚一边去!

    静谧夏夜,在清凉渠水中被心上人紧紧抱着是件惬意的事。在朱棣怀里,天人交战的夜溢很久一动不动,狡黠的笑容只在脸上一闪而过,其后是同样转瞬即逝的迷醉。接下来,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依旧说服不了自己的夜溢长久地失声痛哭——佛真不叫人禁欲吗,然而乐果是指什么,解脱又是指什么?为何当初我能狠下心拒绝李景隆,为何我能在伤心后斩断对朱橚的情,如今却为他动了这等荒唐念头?

    “溢儿,你的眼泪为何总这样多,莫不是想让我也同你的笼子一样,专门学绣花,为你绣幅擦眼泪的绢子?”

    提起李景隆,朱棣照旧满不在乎。不过,他此时的心不在焉也因为心猿意马,难得丫头再次扑上来,却没了下文,真是让人沮丧。很久没干了,这下被撩拨得火急火燎,回头找谁去?找谁也不合适,本王不像从前了,这倒不是浪子回头,本王做事情从来不回头,也未觉得做错过什么。

    “王爷,绣花不是坏事,没辱没谁,还能磨性子,笼子日后保不准会成名将。”夜溢收了眼泪,心思习惯性转到大事上来,这是她多年治疗自己精神疾病的办法。

    “也是,”朱棣打量了一下泪痕未干的她,饱含深意地笑了,安静片刻又补充说:“是好事。”

    朱棣花钱“买”下这地方,原本就是用来干龌龊事的,可眼下两人都想到了正经事,尤其夜溢,因为心情迅速跌落谷底,对一切暧昧暗示视若无睹,搞得朱棣差点下不来台。上下其手他是不敢的,人家在清醒状态下是正经姑娘,他再怎么蠢也不会自毁长城。如前段时间把所有“用过的”的女人打发走,他是想在她面前维持一种还算“清纯”的形象。小丫头就吃坏小子朱橚那套,没办法。

    朱棣万万没有想到,清醒时的夜溢会“矜持”到可笑的程度,搂搂抱抱都要借口溺水,恢复过来就扭扭捏捏不让碰了,欲擒故纵似的。这让他异常恼火,想想却又算了,谈情说爱和单纯泄火以及“社交”自然不同,多些曲折是情趣,也能激发性趣,往后看来有好日子了。

    夜溢想着沉重的心事,潜意识却相当期盼一些近在咫尺的、会让人飞上天的事情发生。左等右等不见朱棣有动静,她竟也恼火了,原本还想问问他先前为何装作事不关己,这下全忘了,说了声水凉就自己上了岸。

    她衣服湿透了,最近又发育了些,娇小的身形在朦胧月色下玲珑剔透煞是好看,让“阅人无数”的朱棣一时看呆了,满脑子又开始乱七八糟,半天才想起追上去。暖着干瘪丫头冰凉的手回畅和馆,他一路都在琢磨自己眼神怎么了,一而再再而三地情人眼里出西施——不对,她从小就好看,再养几年肯定是一等一的美人。

    想到这里,朱棣把困难挫折什么的都抛到脑后,送夜溢回屋时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话,大意是明天“出去”。夜溢一听就往比较下流的那方面想,顿时满面绯红。夜里看不真切,否则那晚,心猿意马的朱棣大概会再次生米做成熟饭,起码不会到别的地方去,那就没有后头的连串坏事了。

    第二天出门,所有人都是步行,朱棣带着若干便衣,还领了个来自行工部的官员曾平。曾平年纪不大,品级也不高,只是个令史,但一看就是能做事的人,不仅没对朱棣谄媚,一路上更是向他描述工匠血泪,弄得所有人不停唏嘘。

    一行人先沿顺城街往东,到了鼓楼附近折向北,在左辅街的仁爱坊停留了很长时间,进进出出做了不少入户访谈,等从仁爱坊出来时已是午后了。时值农历七月末,中都天气燥热,毒辣阳光下,街边随处可见的工地粉尘飞扬。夜溢和几个侍卫走在前面,回头见朱棣和曾平远远落在后头继续一脸凝重谈论民生,心头颇多感慨。

    朱棣终于发现她一步三回头,笑着上前问是否饿了,夜溢本想说没有,但见所有人汗透衣襟面色潮红,担心这样下去会有人中暑,就点了点头。

    曾平领着他们在东城街和长春街交汇的地方找了间小馆,简陋得很,但据说已是附近最好的店,因为当初来自江南的富户大多被安置在城南,城北则以相对贫困的山西、真定移民为主,这边不仅出行、购买均不便,还是中都城的贫民窟,刑事案件较多云云。

    朱棣边听边沉思,点菜的时候心不在焉,只给每人叫了份米饭,外加几碟辛辣菜式。夜溢忙道大热天别吃这么厚重,遂叫小二换成了绿豆粥和若干时蔬。曾平听她言语间同朱棣甚为亲密,不由多看了几眼。

    吃完饭,朱棣让曾平先回去,自己带着夜溢和侍卫继续向北,行至霍家宅子方才停下。他让侍卫守在门口,独自领着夜溢进去,没走错半步路,直接到了她照顾受伤工匠的那间大屋。进了屋,夜溢正感叹物是人非,他忽然将她紧紧搂住。夜溢听着他的心跳,自己也心跳加速了,可他实在抱得紧,天又热,过不一会儿她只得说再不放开自己便要熟了,其实很不情愿的。

    “那日在街上,是我疏忽,让溢儿受了委屈。”

    朱棣如她期盼没有放手,还将她漂亮的脑袋全塞进自己怀里。夜溢刚打算说你想让我闻汗臭么,扑鼻而来的却是股淡淡的、令人愉快的蒸梨香,但是她没有愉快起来——老朱家的孩子,打小都是按武将模式培养,最为温文的朱橚都无用香之习,而蒸梨香的典故来自南唐后主李煜和小周后……夜溢心中酸楚,虽然觉得这是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了。

    即使在很多年后,她逐渐了接受了皇帝须向祖国献身的理念,可每每听到老公旁若无人地在寝殿和乱七八糟的女人鬼叫,搞全世界人民大团结,照旧不是自虐就是虐人,最狠的一次是心知命不久矣,夜里游过太液池逃出北京宫殿直奔塞北,表面上是为大明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实际也有让肮脏老公后悔一万年的报复心。

    朱棣花了一年才连蒙带骗把她找回,其间心脏病连发两次,而她回来后身体和精神都出了问题,宫里不久就爆出秘闻,皇帝阳痿了,实际是他自愿被贵妃独占,何况其实,他原本不想继续献身下去。那位朝鲜宠妃当时已一尸两命,皇帝未将死因公之于众,在“伤心欲绝”之际,他把她丢在从北京到应天的半路风光葬掉。此举实乃一箭三雕,既讨好了不知在外遇上何事变得痴傻的老婆,也震慑了国内外颠覆势力,同时使皇帝自己再不用为外交夜夜拼命。

    此刻,见她大哭,朱棣心都要碎了,还当是她真在这儿吃了很多苦,就将她抱得更紧,暗想自己一箭结果了那狗贼的性命真是太便宜了他,这人就该拖回去千刀万剐。

    过了老半天,等她哭完,朱棣手也酸了,她却在他前襟把脸蹭干净了才放开,转身就大步往外。朱棣追上前拉住,她无意识地甩了袖子,致使此时还未充分体验过真嚣张的朱棣立刻阴下脸。

    话说回来,在她最嚣张的时候朱棣也不曾怕她,那只是他的默许、他的信任、他的补偿以及他的爱,因为她也是用生命来爱他,奋不顾身、无怨无悔、撕心裂肺、歇斯底里。可她说,我不是爱你,我是爱咱大明。他说那有什么关系,我不就是大明。她又说我用一身血肉、一生时光报效中华,轮不上你。他说那也没有关系,我陪你一起。

    夜溢还没走出院子,便觉身后视线凉飕飕。她在门口转过身,见他沉着脸站在屋外,艳阳之下,两人明明只隔十几步,然而……

    “王爷知道这下头埋了多少人?”她满心恻然,觉得是老天爷的示警。这不是咫尺天涯,而是真正的万里之遥,血肉横飞的万里之遥。他和她,恐怕最终还是以悲剧收场。

    “都是些可怜的工匠,受伤或生病治不好,死了便埋在这里,连口棺材都无。霍肃台动机不纯,但也算尽力,只是能力实在有限,能给个地方葬了,让他们不至暴尸荒野已属不易。溢儿当时尽自己所能救治,可每日仍不断死人,最后竟死了大半,都埋在这下头。”

    她没有再说,以为朱棣能明白她的意思,未想这只会干大事和猥琐事的男人此番美人在抱,遂将心思全放在了大事上。夜溢并不知道朱棣具体做了些什么,总之朱元璋在不久后亲自写了《王府工正敕》,言“工正之役,古人以之而掌管营缮,必得怜民之疾苦者,庶不致旷费材料而滥役也。今王国各设工正所,官以尔某为某府工正(府),尔当惜材抚匠,以称斯任,往慎哉!”到了洪武十一年五月,他又命工部“凡在京工匠,赴工者,月给薪水盐蔬;休工者,停给,听其营生,勿拘”。洪武十二年五月,在凤阳皇陵完工前夕,他还召工部臣子谕“工匠久役京师,其中宁无缺衣食者,各计工给钞,悉遣还家”。此后,工匠们竟逐步争取到了纳银代役之法,身份逐步解放开来,进而成为自由的手工业劳动者,极大推动了资本主义在明代的萌芽。

    “王爷,这会儿能否告诉溢儿为何……为何在溢儿醒来的时候……”

    进了西华门,行至一处空旷广场,见四下无人,夜溢忍不住了,可她还是害怕,担心听到令人惶恐的理由。满脑子正经事的朱棣回过神,于暮色中瞧见她怯弱的模样,先前不好的事情浮上心头了。

    “五弟自小不喜欢我,也许还有恨,我却不能对他袖手旁观,更不忍见他因将至的祸事一蹶不振。母后对我处处设防,对他则溺爱无度,所以一定会救他。她不仅会求父皇从轻发落,还会将你赐给他,作为她没有当好娘亲的补偿。溢儿,若你是我,会如何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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