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委蛇驿站宴
洪武九年春，秦、晋、燕、吴、楚、齐六王受命赴中都。
从应天至凤阳，仅三百里路程，但由于女眷们及其“辎重”，大队人马竟拖了两日才抵。皇子们皆纵马而行，女眷则乘车。时暮春之末，江北亦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景致无边，夜溢却一路耸拉着脑袋不语。
使她这般丧气的原因繁杂，依时间顺序说起来有这样几条：
首先，朱棣那日在陌柳庄厨房内侃侃而谈，让夜溢对爱情更加迷惘。她自小对朱橚不一般，再见时被他貌似无心地欲擒故纵了一把，接着去看了所谓造福苍生的盈楸园，她基本已丧失理智，对朱橚时而显露的不甘淡泊选择性失明，可那日被朱棣公开一说，她的信心逐渐崩塌了。她回忆起自己那样明白地表露心迹，朱橚却老是环顾左右而言它，这不是真爱啊。
另外，朱棣话说得完满，行动上却不知所谓。那日在厨房吃完冷粥，他说不舒服，非要跟去她屋里喝热茶，又问她捡回来的东西是什么。夜溢老实回答，说是一种叫芦荟的药材，又不仅仅是药材，若寻来**，还可做成美味菜肴。朱棣打破砂锅问到底，说看你那般紧张，这芦荟究竟有何妙用，她只得把功效细细道来。听完以后，朱棣对那块黑色树脂产生了浓烈兴趣，非说对自己的症，让她马上熔一勺来给他吃，还将其余的带回宫里，一包也没落下。等他好不容易走了，晚上夜溢精神恍惚爬起来翻东西，赫然发现如日之升又躺回到它的月亮弟弟身旁。
出发前晚，夜溢住到了魏国公府，李景隆半夜三更来找，惊动了徐家上下几十口人。他见了面就一阵闹，直嚷着要走怎不早些说，又从怀里掏出块绢帕塞到她手里，说其它东西也都要收好，改明儿要是寻不着，他就不活了。夜溢在那儿呆若木鸡，一干好奇的花痴丫环则在门外窃窃私语。待夜溢回屋展开帕子细看，又笑又哭了半天，那帕子竟是堂堂曹国公世子亲手绣的，且所绣之月下美人花仍如手炉上那朵“栩栩如生”。
她一人在屋里折腾到半夜，一早出发的时候眼睛仍像核桃，比先前更丑了。徐怀素和谢夫人以为她光是为昨晚李景隆的事闹的，柔声安慰许久，后来连徐允恭也加入了这一队伍，弄得夜溢满心愧疚。不过这还算好，等朱棣从宫里出来接她们，夜溢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看到了玉梨，伊人如今竟是燕王次妃王氏，前工部尚书之女。
坐在马车里，她旁边是徐怀素，对面是玉梨。听对话的口气，两人像是认识了很久，徐怀素对玉梨还颇为尊敬，大概因为她是皇后的亲信，可这样一来，夜溢对玉梨的称呼就麻烦了，因为徐怀素都放下正妃身段称她为玉梨姐姐。徐怀素貌似不知夜溢同玉梨曾经的主仆关系，是以规规矩矩向她引见了自己这位干妹妹，又介绍说自己这位妹妹便是同吴王爷青梅竹马的溢儿姑娘。玉梨装模作样同夜溢客客气气寒暄了一番，妹妹长、妹妹短叫个不停，夜溢则浑身别拗。“玉梨，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大白天瞎做梦啊？”
晚上留宿驿站，六王和女眷们要正式见面了。夜溢脑袋一团糟，根本不想去，徐怀素倒同意，玉梨却说妹妹要尽礼数。夜溢对如今的玉梨姐姐哭笑不得，又觉她是好意，就答应了，可玉梨仍不满意，非要她好好梳洗打扮，结果等她三人在宴会上一并出现，全场愣住，帅得一塌糊涂的晋王朱棡向一旁的朱棣询问，说怀素我认识，可哪位才是你家王妹妹啊。
夜溢极为难堪，趁徐怀素向众人解释的空档偷瞅朱橚，见他也在认真打量玉梨，心里顿时不舒服。玉梨和她眉眼确实像，打扮起来就更像，可人家身材凹凸有致，她这段日子则隔三差五地病倒，早前因营养不良而发育不良的身体越发干瘪了，怎么看怎么像一孩子。
内眷太多，当晚宴开三席，皇子六人单独一桌，其余全是女眷。夜溢乖乖坐在徐怀素身旁，右边是秦王朱樉的次妃邓氏，再右边是正妃王氏。邓氏来头不小，乃卫国公邓愈之女，而王氏……夜溢想到这节，差点拍案而起，眼前这女人，竟是金大侠笔下扩廓铁木儿之妹、张无忌张教主深爱之赵敏赵姑娘的原型！只可惜，王保保去年八月卒于哈喇那海之衙庭，她的政治使命提前完成，将来逃不过殉葬的命运。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看左边席上的朱樉，不由黯然，心想他才二十一岁，举手投足虽无朱棣那般气派，亦无朱橚的谦谦君子风，却也是意气风发的美少年，无论如何都同那“不良于德”联系不上。
正想着，那边桌上的朱棡注意到了她，眯着他那顾盼有威的修长双目诡异地笑了笑，待夜溢发觉，他又偏过头去继续同朱樉聊了。转眼瞟到朱棣，他正与生得聪颖清秀的六弟朱桢说笑，七弟朱榑则一脸崇敬地听，脸上时不时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骄纵杀伐之气，看得夜溢心惊。再然后，她迎上了朱橚温柔的笑，顿时魂游天外……
徐怀素拉了拉她的袖子，夜溢回过神，发现一桌的女眷都在朝她看，且纷纷忍笑，但听徐怀素说：“各位姐姐，我家妹子刚回应天不久，又是才见了青梅竹马，让姐姐们见笑了。”
她话毕，一桌的妇人都笑了起来，皆称夜溢有福气，还道两小无猜羡煞人。夜溢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心里不住埋怨徐怀素，怎么时至今日还在防备自己，真是和小时候一点没变。
“溢儿姐姐，你可是生在武昌？”
夜溢正不知如何结束尴尬，耳边响起了一个少年干净的嗓音。她抬头一看，竟是刚同朱棣叙话的楚王朱桢。
“回王爷，溢儿确实生于武昌城。不知王爷何故问此？”
“姐姐能否给我讲些楚地的情况，尤其高观山一带？父皇于洪武四年便在南麓给我修了楚王府，尚未竣工，我从未去过。”
高观山就是蛇山，是张定边当年绕过压境大军洒妻子骨灰的地方。记起那日的黄浪滔天、满目萧索，夜溢鼻子发酸。
“回王爷，溢儿只是出生在那里，已经不太记得了，”见屋内三桌的皇子王妃都瞧着，满腹伤心的她只好改口：“不过，溢儿的爹爹出生在楚地，王爷若感兴趣，改天溢儿可以说说那儿的风土人情，你看可好？”
“谢姐姐，回头我去找你！”朱桢一脸高兴。
“瞧把六哥乐得，还姐姐、姐姐叫得那么亲热。四哥你说说看，你家小姨子才比他大几天？”
闻朱榑发问，一干人又朝朱棣看去，但见他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一天。”
夜溢那时才知道，除了张定边，世上还有两人留意过她的生日，另一个是李景隆。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屋，夜溢心想无论如何都得找玉梨和朱橚谈谈了，至于朱棣，要是有时间也需好好问问。她正在那儿犹豫，另一桌上朱棡的夫人谢氏款款而至，非要拉她去屋里闲话家常。她看了看玉梨，见其无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而这一去，回来时竟已子时。
她进到自己屋里，心浮气躁睡不着，想玉梨就在隔壁，遂按捺不住冲动抱了床薄毯偷潜进去，刚合上门，便听玉梨用千娇百媚的声音说：“公子可来了，奴家想死你了。”
夜溢激动得热泪盈眶，立马扑了过去，搂着她直哭。玉梨轻拍她的背，说哭可以，只是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夜溢呜咽着答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把玉梨的前襟蹭得湿透。玉梨打趣说恶少不是禁止公子在别人怀里哭么，夜溢破涕为笑，反问她是何时偷听的。
“玉梨，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要嫁的人是他？”
夜溢侧身躺在榻上，头枕在玉梨的臂弯里，奶声奶气地说话，倒像是她的孩子。玉梨痒，咯咯直笑，她却偏不离开，还故意对着她的脖子吹气。
“玉梨说嘛，怎不早些告诉我？还有，你那心上人究竟是谁，我当初还以为就是他，看你那时哭得……”说到一半，夜溢停住了，因为于一片黑暗之中，她隐隐觉出对方情绪有异。
“公子，你不是说能争得过便争，争不过或不想争的话，便要学会妥协、学会好好活着么？玉梨是听明白了公子这句话啊。玉梨十岁那年便不得已进了宫，本是要伺候皇上的，皇后娘娘却说玉梨面善，和她投缘，将玉梨要过来安置在她宫里，这些年也没亏待过。大前年，玉梨的爹爹被人陷害，原本判得极重，若非娘娘相救，玉梨一家十几口早没了。这就是玉梨的难处，你说玉梨争不争得过，又能不能去争？”
“那……玉梨的心上人是谁？”
“公子莫要再提前尘，如今玉梨已是有夫君的人，须得一心一意伺候夫君。”
夜溢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明白。“玉梨为何早不告诉我你要嫁的人是燕王爷呢？”
“玉梨是担心公子难过。”
“难过什么？”夜溢大奇。
“玉梨觉得公子喜欢王爷，王爷也明明喜欢公子。”
“哪有的事？你别胡说！让怀素姐姐听到不好。”
“公子以为她不知道？公子明明知道她知道，玉梨可有说错？公子莫要怕她，有玉梨在，她欺负不到你分毫。今儿个公子也看到了，王爷不喜欢她拿你和吴王爷说事，她一说，王爷便支楚王过来解围，公子没觉出王爷的苦心？”
“玉梨，他可是你丈夫，你怎么像在说旁人？”
“玉梨把公子当亲人看，公子自己莫要见外。”
“可是玉梨，我没说我喜欢……”
“皇后娘娘的意思，不知公子听明白了多少。玉梨只想告诉公子，娘娘若是诚心撮合你同吴王，以她对吴王素来的疼爱，是决计不会留下活话的。公子莫要用情太深，到头来落得同玉梨一般下场。”
“可也不见得非要同……”
“公子自己权衡，玉梨不便多讲，皇后娘娘的心思，玉梨又哪能猜得全。总之玉梨是为公子好，往后还有的是烦心事，公子不把身子养好，怎么经得起折腾？早些睡吧。”
这话似曾相识，引得夜溢翻来覆去没睡好，整晚都在考虑玉梨、马皇后、朱棣和朱橚前前后后说的话，发现每个人的版本都不同，不知该信谁好。
从应天至凤阳，仅三百里路程，但由于女眷们及其“辎重”，大队人马竟拖了两日才抵。皇子们皆纵马而行，女眷则乘车。时暮春之末，江北亦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景致无边，夜溢却一路耸拉着脑袋不语。
使她这般丧气的原因繁杂，依时间顺序说起来有这样几条：
首先，朱棣那日在陌柳庄厨房内侃侃而谈，让夜溢对爱情更加迷惘。她自小对朱橚不一般，再见时被他貌似无心地欲擒故纵了一把，接着去看了所谓造福苍生的盈楸园，她基本已丧失理智，对朱橚时而显露的不甘淡泊选择性失明，可那日被朱棣公开一说，她的信心逐渐崩塌了。她回忆起自己那样明白地表露心迹，朱橚却老是环顾左右而言它，这不是真爱啊。
另外，朱棣话说得完满，行动上却不知所谓。那日在厨房吃完冷粥，他说不舒服，非要跟去她屋里喝热茶，又问她捡回来的东西是什么。夜溢老实回答，说是一种叫芦荟的药材，又不仅仅是药材，若寻来**，还可做成美味菜肴。朱棣打破砂锅问到底，说看你那般紧张，这芦荟究竟有何妙用，她只得把功效细细道来。听完以后，朱棣对那块黑色树脂产生了浓烈兴趣，非说对自己的症，让她马上熔一勺来给他吃，还将其余的带回宫里，一包也没落下。等他好不容易走了，晚上夜溢精神恍惚爬起来翻东西，赫然发现如日之升又躺回到它的月亮弟弟身旁。
出发前晚，夜溢住到了魏国公府，李景隆半夜三更来找，惊动了徐家上下几十口人。他见了面就一阵闹，直嚷着要走怎不早些说，又从怀里掏出块绢帕塞到她手里，说其它东西也都要收好，改明儿要是寻不着，他就不活了。夜溢在那儿呆若木鸡，一干好奇的花痴丫环则在门外窃窃私语。待夜溢回屋展开帕子细看，又笑又哭了半天，那帕子竟是堂堂曹国公世子亲手绣的，且所绣之月下美人花仍如手炉上那朵“栩栩如生”。
她一人在屋里折腾到半夜，一早出发的时候眼睛仍像核桃，比先前更丑了。徐怀素和谢夫人以为她光是为昨晚李景隆的事闹的，柔声安慰许久，后来连徐允恭也加入了这一队伍，弄得夜溢满心愧疚。不过这还算好，等朱棣从宫里出来接她们，夜溢竟连哭都哭不出来了——她看到了玉梨，伊人如今竟是燕王次妃王氏，前工部尚书之女。
坐在马车里，她旁边是徐怀素，对面是玉梨。听对话的口气，两人像是认识了很久，徐怀素对玉梨还颇为尊敬，大概因为她是皇后的亲信，可这样一来，夜溢对玉梨的称呼就麻烦了，因为徐怀素都放下正妃身段称她为玉梨姐姐。徐怀素貌似不知夜溢同玉梨曾经的主仆关系，是以规规矩矩向她引见了自己这位干妹妹，又介绍说自己这位妹妹便是同吴王爷青梅竹马的溢儿姑娘。玉梨装模作样同夜溢客客气气寒暄了一番，妹妹长、妹妹短叫个不停，夜溢则浑身别拗。“玉梨，我是不是又睡过头了，大白天瞎做梦啊？”
晚上留宿驿站，六王和女眷们要正式见面了。夜溢脑袋一团糟，根本不想去，徐怀素倒同意，玉梨却说妹妹要尽礼数。夜溢对如今的玉梨姐姐哭笑不得，又觉她是好意，就答应了，可玉梨仍不满意，非要她好好梳洗打扮，结果等她三人在宴会上一并出现，全场愣住，帅得一塌糊涂的晋王朱棡向一旁的朱棣询问，说怀素我认识，可哪位才是你家王妹妹啊。
夜溢极为难堪，趁徐怀素向众人解释的空档偷瞅朱橚，见他也在认真打量玉梨，心里顿时不舒服。玉梨和她眉眼确实像，打扮起来就更像，可人家身材凹凸有致，她这段日子则隔三差五地病倒，早前因营养不良而发育不良的身体越发干瘪了，怎么看怎么像一孩子。
内眷太多，当晚宴开三席，皇子六人单独一桌，其余全是女眷。夜溢乖乖坐在徐怀素身旁，右边是秦王朱樉的次妃邓氏，再右边是正妃王氏。邓氏来头不小，乃卫国公邓愈之女，而王氏……夜溢想到这节，差点拍案而起，眼前这女人，竟是金大侠笔下扩廓铁木儿之妹、张无忌张教主深爱之赵敏赵姑娘的原型！只可惜，王保保去年八月卒于哈喇那海之衙庭，她的政治使命提前完成，将来逃不过殉葬的命运。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看左边席上的朱樉，不由黯然，心想他才二十一岁，举手投足虽无朱棣那般气派，亦无朱橚的谦谦君子风，却也是意气风发的美少年，无论如何都同那“不良于德”联系不上。
正想着，那边桌上的朱棡注意到了她，眯着他那顾盼有威的修长双目诡异地笑了笑，待夜溢发觉，他又偏过头去继续同朱樉聊了。转眼瞟到朱棣，他正与生得聪颖清秀的六弟朱桢说笑，七弟朱榑则一脸崇敬地听，脸上时不时露出与年龄不符的骄纵杀伐之气，看得夜溢心惊。再然后，她迎上了朱橚温柔的笑，顿时魂游天外……
徐怀素拉了拉她的袖子，夜溢回过神，发现一桌的女眷都在朝她看，且纷纷忍笑，但听徐怀素说：“各位姐姐，我家妹子刚回应天不久，又是才见了青梅竹马，让姐姐们见笑了。”
她话毕，一桌的妇人都笑了起来，皆称夜溢有福气，还道两小无猜羡煞人。夜溢羞得满面通红低下头去，心里不住埋怨徐怀素，怎么时至今日还在防备自己，真是和小时候一点没变。
“溢儿姐姐，你可是生在武昌？”
夜溢正不知如何结束尴尬，耳边响起了一个少年干净的嗓音。她抬头一看，竟是刚同朱棣叙话的楚王朱桢。
“回王爷，溢儿确实生于武昌城。不知王爷何故问此？”
“姐姐能否给我讲些楚地的情况，尤其高观山一带？父皇于洪武四年便在南麓给我修了楚王府，尚未竣工，我从未去过。”
高观山就是蛇山，是张定边当年绕过压境大军洒妻子骨灰的地方。记起那日的黄浪滔天、满目萧索，夜溢鼻子发酸。
“回王爷，溢儿只是出生在那里，已经不太记得了，”见屋内三桌的皇子王妃都瞧着，满腹伤心的她只好改口：“不过，溢儿的爹爹出生在楚地，王爷若感兴趣，改天溢儿可以说说那儿的风土人情，你看可好？”
“谢姐姐，回头我去找你！”朱桢一脸高兴。
“瞧把六哥乐得，还姐姐、姐姐叫得那么亲热。四哥你说说看，你家小姨子才比他大几天？”
闻朱榑发问，一干人又朝朱棣看去，但见他微微一笑，喝了口茶，云淡风轻地说：“一天。”
夜溢那时才知道，除了张定边，世上还有两人留意过她的生日，另一个是李景隆。
吃完饭，大家各自回屋，夜溢心想无论如何都得找玉梨和朱橚谈谈了，至于朱棣，要是有时间也需好好问问。她正在那儿犹豫，另一桌上朱棡的夫人谢氏款款而至，非要拉她去屋里闲话家常。她看了看玉梨，见其无反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而这一去，回来时竟已子时。
她进到自己屋里，心浮气躁睡不着，想玉梨就在隔壁，遂按捺不住冲动抱了床薄毯偷潜进去，刚合上门，便听玉梨用千娇百媚的声音说：“公子可来了，奴家想死你了。”
夜溢激动得热泪盈眶，立马扑了过去，搂着她直哭。玉梨轻拍她的背，说哭可以，只是小声些，当心隔墙有耳。夜溢呜咽着答应，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把玉梨的前襟蹭得湿透。玉梨打趣说恶少不是禁止公子在别人怀里哭么，夜溢破涕为笑，反问她是何时偷听的。
“玉梨，你为何不告诉我你要嫁的人是他？”
夜溢侧身躺在榻上，头枕在玉梨的臂弯里，奶声奶气地说话，倒像是她的孩子。玉梨痒，咯咯直笑，她却偏不离开，还故意对着她的脖子吹气。
“玉梨说嘛，怎不早些告诉我？还有，你那心上人究竟是谁，我当初还以为就是他，看你那时哭得……”说到一半，夜溢停住了，因为于一片黑暗之中，她隐隐觉出对方情绪有异。
“公子，你不是说能争得过便争，争不过或不想争的话，便要学会妥协、学会好好活着么？玉梨是听明白了公子这句话啊。玉梨十岁那年便不得已进了宫，本是要伺候皇上的，皇后娘娘却说玉梨面善，和她投缘，将玉梨要过来安置在她宫里，这些年也没亏待过。大前年，玉梨的爹爹被人陷害，原本判得极重，若非娘娘相救，玉梨一家十几口早没了。这就是玉梨的难处，你说玉梨争不争得过，又能不能去争？”
“那……玉梨的心上人是谁？”
“公子莫要再提前尘，如今玉梨已是有夫君的人，须得一心一意伺候夫君。”
夜溢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明白。“玉梨为何早不告诉我你要嫁的人是燕王爷呢？”
“玉梨是担心公子难过。”
“难过什么？”夜溢大奇。
“玉梨觉得公子喜欢王爷，王爷也明明喜欢公子。”
“哪有的事？你别胡说！让怀素姐姐听到不好。”
“公子以为她不知道？公子明明知道她知道，玉梨可有说错？公子莫要怕她，有玉梨在，她欺负不到你分毫。今儿个公子也看到了，王爷不喜欢她拿你和吴王爷说事，她一说，王爷便支楚王过来解围，公子没觉出王爷的苦心？”
“玉梨，他可是你丈夫，你怎么像在说旁人？”
“玉梨把公子当亲人看，公子自己莫要见外。”
“可是玉梨，我没说我喜欢……”
“皇后娘娘的意思，不知公子听明白了多少。玉梨只想告诉公子，娘娘若是诚心撮合你同吴王，以她对吴王素来的疼爱，是决计不会留下活话的。公子莫要用情太深，到头来落得同玉梨一般下场。”
“可也不见得非要同……”
“公子自己权衡，玉梨不便多讲，皇后娘娘的心思，玉梨又哪能猜得全。总之玉梨是为公子好，往后还有的是烦心事，公子不把身子养好，怎么经得起折腾？早些睡吧。”
这话似曾相识，引得夜溢翻来覆去没睡好，整晚都在考虑玉梨、马皇后、朱棣和朱橚前前后后说的话，发现每个人的版本都不同，不知该信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