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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一章 窗含千秋雪

    时光飞逝,转眼便到了洪武八年的岁末。这阵子应天府乃至整个大明街头巷尾都八卦得厉害,每日头版头条全是关于魏国公府即将到来的天大喜事,且消息无所不包、绘声绘色,竟连朱元璋如何提议联姻、徐达如何顿首谢恩、朱棣如何满面春光、徐家长女如何贞静贤淑都无遗漏。对此,夜溢似乎无所想,而是三天两头同朱橚去盈楸园折腾草本。李景隆偶尔来找,顺道提起朱棣的笑话,她便于“变态”之后教了他一个新词,名曰“狗仔队”,但每每李景隆走了,她又整晚睡不着觉,时而爬起来打开柜子看看那对如意,心里琢磨着该找时间把其中之一还回去。

    到了正月二十七,朱棣和徐怀素正式订亲。那日天气极冷且大雪纷飞,可病痨的张家姑娘作为徐家干女儿,还是得尽到礼数。她一早就出发去魏国公府,临行不仅没忘记贺礼,还分别给徐达和徐允恭带上了一些采自盈楸园的食材药材。

    作为皇子,燕王爷的订亲礼不比寻常百姓,大抵是由宣制官在大殿奉诏宣布册立徐氏为燕王妃,再由朱元璋遣正副特使持节往魏国公府传制纳采,事毕回宫宴开两处,其一是朱元璋赐徐达及亲属宴,王公百官咸与,其二是马皇后赐谢夫人及亲属宴,公主、王妃及命妇咸与。两位当事人倒无太多事做,尤其不能相见,故朱棣虽也随特使到了魏国公府,但只对徐达和谢夫人行了礼,徐怀素在另一厢领旨谢恩,与心上人是真正的咫尺天涯。

    夜溢出门的时候,特地穿了身比平日还低调的旧衣。她一早打定主意今日纯粹是去帮忙,不想惹人注意,更不想添乱,所以朱棣来的时候,排场很大,其后也同前来道贺的百官们寒暄客套了许久,她却只站在一干下人后头远远地看了看,心中默默祝福了一番。等大家都离府去了宫里,她本想瞧瞧徐怀素,但在门外老远听见屋内人声鼎沸。

    夜溢想了想,干脆到厨房向刚看热闹回来的大师傅讲了番今日拿来的食材药材如何处理,回头却遇上徐允恭。她问大哥怎么没去赴宴,徐允恭说腿脚尚不好使,后又道妹妹辛苦了,纵是亲弟妹们也做不到如你这般,接着便邀她到屋里喝茶。夜溢原本不喜欢喝茶,这日竟同徐允恭一边喝茶一边聊了很久,告诉他如何应对消渴症及其并发症,徐允恭也不像上回那样只说谢谢,而是规规矩矩记下来,临走还硬是冒着大雪拄拐杖将她亲送至门口,说大哥不能为你做什么,就连这番亲情也无以为报,只好多送送了。

    夜溢正沉浸在与徐允恭的兄妹情深中,刚上马车就发现车内早有一人,原来是朱橚。夜溢问他怎在此候着,他似笑非笑地回答,说是怕打扰了溢儿你同徐家哥哥叙旧。夜溢敲了他几下,说你这男人真是小肚鸡肠,又道橚哥哥果然天赋异禀才智过人,凭这等编故事的本事都可出书了,朱橚却说自己正打算纂本书,书里还要配画。他话一出口,夜溢便想起了王二那部鼎鼎大名的红佛夜奔,猛一阵笑,问他是不是觉得大唐李卫公画春宫插画的发家史很值得借鉴,弄得朱橚一头雾水兼恼羞成怒,怪她不知从何处学来这些无聊东西。夜溢赶忙赔礼道歉,心想往后在橚哥哥面前可不能像对笼子那般百无禁忌了。

    马车在雪地里行得慢,到陌柳庄的时候已是深夜。夜溢让朱橚赶紧回去,朱橚摇头,说反正今日宫里会热闹到很晚,可但凡热闹便注定与他无关,言语颇为沉重。

    “溢儿,今日是四哥的喜事,这番热闹自是与我无关,但等你我成亲之时,我定然会……高兴的。”朱橚素来洁身自好,想到洞房花烛,俊脸顿时通红。

    “橚哥哥,溢儿不太喜欢应天,”夜溢沉默许久,终于鼓起勇气开口:“橚哥哥说得对,这满眼的热闹都是人家的事情,兴许注定与我们无关,倒不如离开,溢儿陪着橚哥哥过些清静日子可好?”

    夜溢满心期待的眼神让朱橚矛盾异常,他拍了拍她发上的雪片,偷换概念地说:“再过些时日不就去中都了么?溢儿别太心急。”

    失望的夜溢低下头,看着脚面的雪想心事。朱橚见她这种样子,只轻轻抱住她,满心无法言明的凄苦。过不多久,一片严寒之中,两人竟似一堆雪人。

    “丫头,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道衍坐在那儿喝茶,一脸平静,声音却很恼怒。

    “溢儿知错,”夜溢赔笑道:“不过义父也知道,溢儿今日去了魏国公府,帮上忙下的,天又落了这么大的雪,路上不方便。”

    “你心里不舒服吧?”道衍打断她,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溢儿哪有不高兴,溢儿今日为燕王爷和徐家姐姐的亲事兴奋着呢,这不都差点忘回来了。”

    道衍不敢告诉她朱棣曾经对她做过些什么,心疼之际只好换了个话题:“义父要走了,往后你要好生照顾自己,否则义父无法向你爹交代。”

    夜溢晓得道衍被招至善世法门后第二年春天就要赐还吴门,如今她必须跟着朱家兄弟去往中都,道衍却得独自上路。难过归难过,可她转念一想,自己其实还没同这义父转达皇后的意思,那他怎会要她好好照顾自己。

    “溢儿莫要难过,这是义父自己的主意,也莫要担心义父,这回有宗泐那老家伙陪着,一路上虽乏味些,但不愁闭臭了这张嘴。”道衍安抚她。

    “义父何以决定如此?宗泐大师又是何故要离开?”

    “贫贱安居良不恶,名利奔驰有何乐。育发以官之不如终老释门,宗泐怕也是如此想。”

    “义父莫要消沉,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宗泐大师缘不止于此,您也缘不止于此,何来被一时的风急浪高打去所有抱负?溢儿还记得您那首始皇帝篇,溢儿也永不会忘记您说自己期待辅佐明君、平治天下、救世人于水火的大慈悲心,也请义父莫要忘了平生之志。不过,眼下时局动荡,您暂时离开应天也好,英雄为时出。溢儿无论身在何方都会为义父祈福,望义父能得偿所愿造福天下。”

    言必,她恭恭敬敬给道衍磕了三个头,抬头时,发现道衍热泪盈眶。“谢溢儿,你爹爹真是好福气,义父也是好福气!可是溢儿,你的福气又在哪里?”

    夜溢听出他话里有话,心下一惊,这时才发现他身边另放着一杯茶。“义父,刚有访客么?”她故作镇静。

    道衍回过神,一脸疑惑地看着她。“你没遇上?”

    已是子时,下人们都睡了,夜溢独自一人忙碌半天,好容易烧齐足以洗澡的水。她泡在浴桶里静静想心事,等发现水已冰凉刺骨,丑时已过了很久。于是,病痨又病了,发热不说,还胸痛咳痰、饮食不进、体重骤减。道衍极为担忧,生怕她染了肺病,每日衣不解带照顾。她自己也悔之不已,害怕这不是普通的肺炎而是结核,感染他人就糟了。

    她先是嘱咐道衍把自己吐出的污物焚烧,每日食具也用沸水煮过,强撑着身子做了几副棉制口罩,严禁任何人探病,道衍都不得踏入屋内。她饮食起居尽量亲力亲为,凡需他人帮忙之处,如进餐,只能送至门口。她每日困在屋内也没闲着,强迫自己吃喝以及锻炼身体。

    由于朱棣的银子、道衍的医术以及她的运气,过了四十来天,夜溢身体好些了,道衍也确诊此番并非肺病。得知这一消息,丫头感恩异常,却不晓从来不信鬼神的另一人曾于走投无路之际在佛堂念了几昼夜的经文,当然,只是《金刚经》。

    朱橚这段日子没少往陌柳庄跑,回回都被道衍礼貌地挡了回去,说徒儿这病若传染了王爷贫僧实在担待不起。朱橚急在心里,表面上却还得卖他这个未来岳父的账,遂忍下,隔三差五地寻些名医来诊治,还将盈楸园所有能派上用场的药送了来。道衍先入为主,原本一直不喜欢他,这时却有些动容,可当觉得事情要复杂了,干脆眼不见为净,朱橚再来的时候便说王爷有的是日子见我徒儿,如今便让我这老人家走前与徒儿单独多聚聚,只当是行了善事。这话说得绝,朱橚无计可施。

    道衍这套对恶少李景隆却是一点作用都无。听闻夜溢病了,他头回来便直直往里闯,任何人说都无用。那时夜溢满以为自己真得了肺结核,怕他闯进来也染上,在屋里吓得魂飞魄散,只好说笼子你要是敢进来我就死给你看。这话在当时颇有效果,李景隆惨兮兮在外头嚎了半天,又啰啰嗦嗦重复了些“你若是死了,我自是不会独活”之类的话,夜溢在里头声嘶力竭答应不死,他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他走后,夜溢在屋里一边伤心落泪,一边又想这儿到处是马皇后的人,笼子你这样会不会有危险。

    那日晚上,夜溢睡得迷迷糊糊,觉得自己又有些发热,欲起身弄个冷绢子,却发现李景隆正在她榻旁打瞌睡。她稍有响动,他立马惊醒,手脚忙乱口干舌燥地问她感觉如何。夜溢赶他出去,他说什么都好,就是别赶我走。夜溢哭了,他又说椅子别哭,椅子和笼子都不是怕死之人。夜溢后来病好了些,他就更加肆无忌惮,也更加习惯了破门而入或飞檐走壁。夜溢问笼子你这是在练习当采花贼还是劫富济贫的侠盗,他说都成,后又说采花贼还是免了,笼子我其实是个好孩子。夜溢说采花贼不见得都不堪呀,还有那种只偷女人心的,比如盗帅楚留香。李景隆一愣,旋即笑称这名字起得好,可还是不如他这应天第一美男子兼金笼藏娇一心一意的曹国公世子。

    又过了几日,朱棣同徐怀素大婚,善世法门的高僧全体出动,道衍也无法照顾夜溢了,天亮临走看到她榻旁坐着边打呼噜边流口水的李景隆,无奈地摇了摇头,写了些注意事项放桌上,这才安心出去,而他一走,李景隆就飞快醒来,诡异地笑了笑,转头看见榻上之人睡得极不安稳,再次凝起了眉。

    “椅子,你是在难过吧?难过,究竟是为谁?你又梦到什么了?是在做那个隐居山野逍遥一生的梦么?可你怎么从来不问问,我可不可以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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