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归来何太迟
洪武三年，朱元璋一口气封了皇子九人为王、李善长等六人为公、汤和等二十八人为侯，朱棣和朱橚就是在那一年被封的燕王和吴王，李景隆的父亲李文忠是曹国公，徐怀素的父亲徐达则被封为魏国公。
魏国公府下的帖子正经得很，惟所请之人十分蹊跷，不是近日在应天善世法门崭露头角的新晋僧人道衍，而是他身边的俗家弟子姚恒月。
道衍脸色阴沉，夜溢怕他多想，特地暗示了番自己同徐府千金的过往好叫他放心。道衍全然不为所动，只淡淡来了句“你爹爹既然把你交给了我，你小时候那些事，我岂会不知”，之后便先一步离开了陌柳庄。
徐府的马车午后准时到达。夜溢并未带上玉梨，只交待她若有人来找，便说公子跟着道衍师父出去了。上了马车，她掀开侧帘，发现面有忧色的玉梨仍站在那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从城西到城北，耗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魏国公府，一路上马车颠得厉害，没比在海边或山里行路时强，一向身体不好的夜溢不觉得晕，慢慢地，心里倒生出股平静。她想起从前读过本书，是关于共和国十大元帅的，据说其中一位非要在颠簸的汽车里才能睡着觉，心道莫不是自己也因打小四海为家颠沛流离养成了这种彪悍习惯。
下马车进府，夜溢打量了一下周边，不由暗忖传闻中本朝第一名将的低调谨慎所言非虚。跟着小厮穿过园子来到内堂，但见这些年生得越发端庄贤淑的徐怀素已在屋外候着了，很高兴的样子，见了她也不喊恒月公子，直接叫出溢儿妹妹。夜溢不吃惊，这是意料中的事，没从灵源山出来时她就知道了。
“溢儿妹妹，先去见过我爹爹吧。爹爹早听说了当年宫里的怀夜双璧，一直想见见你。”徐怀素温和地微笑，眼角眉梢的国母气质初露端倪。在她面前，夜溢就一眼睛红肿的干瘪小三，立时被比了下去。当然，这只是她们自己的想法。
灰头土脸的夜溢跟着容光焕发的徐怀素进了屋，见到一位年逾不惑的素袍男子端坐于书桌前，一派公正宽厚的样子，亦是带着同徐怀素一个模子的温和微笑，想来就是徐达了。她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徐达让她坐下，徐怀素也跟着坐下。
“张姑娘，你这些年跟着张先生在外漂泊，吃了些苦吧？”
“徐叔叔叫我溢儿吧。溢儿不觉得苦，反倒觉得随爹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幸福得很。”
夜溢说的是真话，因为张定边如今不是当和尚，而是在吃牢饭。早知如此，她觉得兴许该陪她爹远走南洋，至于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忘了也罢。
“溢儿妹妹莫要难过，”徐怀素安抚道：“张先生出家一事，我们也都知道了，不过妹妹素来孝顺，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自己伤了身子才好。”
“素儿说得对，张先生纵是出了家，大概也不愿见到溢儿你现在这样。”徐达的声线不高不低，天生一副慈父好嗓。
“天德，该吃药了。”一名三十来岁的素雅妇人推门而入，她是徐达的夫人谢氏，徐怀素的生母。
这位谢夫人颇有来历，乃朱元璋在淮西时的旧将谢再兴的次女。谢再兴当年在红巾军中作战勇猛，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他的两个女儿皆是生得聪明漂亮，倾慕者包括徐达和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谢再兴择婿甚苛，元至正二十二年，朱元璋借他兄弟父子出镇在外的机会，自作主张将其长女嫁给朱文正，次女配给徐达。谢再兴回来之后相当恼火，遂同朱元璋交恶，降了张士诚，兵败后为朱元璋所杀。
以上是谢夫人的爹，谢夫人的姐夫朱文正亦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元至正二十三年四月，陈友谅率六十万大军携无敌舰队以志在必得之势围困洪都，朱文正以自己的军事天才在豆腐渣工程的城墙和士兵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强撑近两月，成功等到援军赶来，事后由于不满朱元璋的分封，心理出现严重失衡，在紧锣密鼓筹备造反时被抓了个现行，其后忧死牢中。
谢夫人那些亲戚，表面上与徐达的宠辱无甚关联，可实际不是。老丈人谋反伏诛、连襟谋反被关，再加上从年初开始的功臣之死系列，另有洪武五年深入漠北大败、六年被责师久无功，徐达的内心日夜长草，而这正是夜溢被马皇后授意、谢夫人提议、徐怀素发帖请来魏国公府的原因——燕王爷最近太过分了，揣摩出了皇帝的险恶用心，明摆着不想给善良的皇后和可怜的魏国公面子，一个劲拿那丫头当幌子拒婚。平心而论，他眼光不错，这幌子选得极好，青梅竹马所以合情合理，也没辱没谁，皇后自己也曾说丫头配得上咱家孩子，不过当时，她指的是老五。
“这位就是素儿常提起的溢儿姑娘吧？模样真是俊俏。唉，怎么看得让人心疼呢？”
徐达服了药，谢夫人仿佛母爱天性爆发，开始关心夜溢了。夜溢起身行礼，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不停摩挲，直道孩子命苦，说着自己便流了泪。夜溢见状，起先抽泣，后来索性号啕大哭，把自己扮成一傻子。她从小做惯了这些，不觉得有多难为情，没经过阵仗的徐达却被煽情得受不了，借口有事出去了。谢夫人心下澄明，知道老头子是故作清高，不齿她娘俩欺负一孤苦伶仃小姑娘的做法，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娘亲，您既然这么喜欢溢儿妹妹，干脆认她做干女儿。素儿去年刚有了个妹妹，今年再多一个，咱府里就是喜上加喜了。”徐怀素见谢夫人失神，赶忙插话。
谢夫人装出一副经不住煽风点火的样子，将热切目光投向夜溢，夜溢则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把头低了下去。
“溢儿不愿么？天德也喜欢女儿，咱府里先前竟出些男孩子，直到素儿和罗儿出生。等明年素儿嫁出去了，罗儿又还小，我一人在这府中，真不晓得怎么过。”
夜溢低着头，其实是在盘算日子。史书上说朱棣丙辰年订亲，那果真就是在明年了，只是魏国公府何以专程请“恒月公子”前来？这误会可大了。
“我一见你便觉投缘，溢儿真不愿做我女儿？”和徐怀素对视后，谢夫人语调逐渐强硬。
“夫人，溢儿一出世就没了娘亲，若夫人肯做溢儿的娘亲，溢儿当然高兴得很。”夜溢赶紧从侧面撇清和她们家未来女婿的关系。
徐家人素来低调高效，一顿家宴后，夜溢便成了魏国公的干女儿。这次，她不仅有了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还多了三个哥哥一个弟弟。谢夫人说这样多好，溢儿出嫁那天，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去撑场面，到时候女婿一定不敢欺负你。徐怀素说谁敢欺负溢儿妹妹啊，咱府上不会挑那样的女婿。夜溢一直没话，只不停地吃东西，外加讪讪地笑。
夜溢晚上没回陌柳庄，在她干娘和怀素姐姐的授意下，她进行了快速的家庭融入活动，先去看了未在家宴上出现的、刚满周岁的妹妹花罗，后又专程拜访在家宴上见过的大哥允恭，那个刚过弱冠、长约八尺五寸、面如冠玉、英姿非凡的军人。在徐允恭那里，夜溢收了一件大礼，一尊小巧的翡翠玉佛，听说是皇后娘娘赐的。
从徐允恭处回来，徐怀素有些疲累，一路上话少了很多，但仍坚持小姐妹重聚后的第一晚当同寝。洗漱完毕，两人睡在榻上，她的话又多了，先是谈庆阳公主大前年跟驸马去了中都，后来特意提到朱橚，说自溢儿妹妹你走后，他出了不少事，失魂落魄了很长日子，好容易恢复正常，却又埋头练字，再不就是越发勤奋地念书，慢慢连话都少讲了。
“溢儿妹妹这次回来，难道都不想再见见他？”
“见了又怎样？”黑夜里，侧身睡的夜溢明明眼睛睁得很大，声音听起来却倦倦的。
“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你，你怎忍心不见？”
“姐姐怎么知道他心中一直有我？还是说说姐姐自己的事吧。”
“什么事？”徐怀素明知故问。
“你和燕王爷的事。”夜溢其实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待我很好。”徐怀素也不想说话了。
翌日一早，夜溢起身返回陌柳庄，此时徐达已去早朝，徐允恭昨夜就回了军营，所以只有谢夫人和徐怀素等送行。徐怀素的弟弟增寿很喜欢夜溢，直嚷着说“哥哥”生得好看，非跟她一同坐车走。谢夫人笑着说你倒不如劝哥哥留下，小家伙竟然真信了，拽着夜溢的袖子不放。
上了马车，在亲切的颠簸中，昨晚上假寐近三个时辰的夜溢才略有睡意，觉得自己真是友情客串了场闹剧。若说徐家上下都有图谋倒也未必，孩子们自然没想法，那徐允恭像个世外高人，摆明了不愿参合进来，拿出皇后赠的玉佛似也有所指，可夜溢一时想不出头绪。至于徐达，夜溢一看到同是猛将和慈父的他，就会不由自主思念张定边，这种莫名其妙的移情效应是她迅速答应谢夫人无理要求的原因之一。
睡了一觉醒，刚到陌柳庄，夜溢下车时发现玉梨早就等在那儿了，脸上疲惫又欣喜，一句“公子终于回来了”，竟让在外受了委屈的夜溢感动到鼻子发酸，从此对这美人越发“多情”了。
“我义父呢？”身心俱疲的夜溢几乎半靠在美人怀里。
“出去一会儿了。”美人很是体贴，一边扶着她走路一边给她按太阳穴。
“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小缺乏母爱的夜溢被温柔以待，感动得都要哭了。
“晚上，同燕王爷一道。”
“留了话吗？”夜溢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美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屋后，玉梨威逼利诱夜溢重又洗漱了一次，说外头不干净，夜溢打趣难道堂堂魏国公府会有脏病不成。玉梨没有直接回答，却说哪儿都没这陌柳庄干净。正说着，外头一阵脚步，原来是玉梨口中已经出了一会儿门的道衍师父。和尚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到桌上，看了她一眼，说“你喜欢吃的”，完了转身就走，夜溢赶忙拦住。“义父，您今儿个怎么啦？”
道衍回头看了看她，冒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义父是不是不该带你来？”
夜溢怔住，半晌，摇头说义父啊，这不关您的事，真的。
送走道衍，打发了小别胜新婚的玉梨，夜溢并未急着补觉。她坐到桌前打开食盒，但见一打茶糕整齐地摆了几层，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
魏国公府下的帖子正经得很，惟所请之人十分蹊跷，不是近日在应天善世法门崭露头角的新晋僧人道衍，而是他身边的俗家弟子姚恒月。
道衍脸色阴沉，夜溢怕他多想，特地暗示了番自己同徐府千金的过往好叫他放心。道衍全然不为所动，只淡淡来了句“你爹爹既然把你交给了我，你小时候那些事，我岂会不知”，之后便先一步离开了陌柳庄。
徐府的马车午后准时到达。夜溢并未带上玉梨，只交待她若有人来找，便说公子跟着道衍师父出去了。上了马车，她掀开侧帘，发现面有忧色的玉梨仍站在那里，心里顿时不是滋味起来。
从城西到城北，耗了将近半个时辰才抵达魏国公府，一路上马车颠得厉害，没比在海边或山里行路时强，一向身体不好的夜溢不觉得晕，慢慢地，心里倒生出股平静。她想起从前读过本书，是关于共和国十大元帅的，据说其中一位非要在颠簸的汽车里才能睡着觉，心道莫不是自己也因打小四海为家颠沛流离养成了这种彪悍习惯。
下马车进府，夜溢打量了一下周边，不由暗忖传闻中本朝第一名将的低调谨慎所言非虚。跟着小厮穿过园子来到内堂，但见这些年生得越发端庄贤淑的徐怀素已在屋外候着了，很高兴的样子，见了她也不喊恒月公子，直接叫出溢儿妹妹。夜溢不吃惊，这是意料中的事，没从灵源山出来时她就知道了。
“溢儿妹妹，先去见过我爹爹吧。爹爹早听说了当年宫里的怀夜双璧，一直想见见你。”徐怀素温和地微笑，眼角眉梢的国母气质初露端倪。在她面前，夜溢就一眼睛红肿的干瘪小三，立时被比了下去。当然，这只是她们自己的想法。
灰头土脸的夜溢跟着容光焕发的徐怀素进了屋，见到一位年逾不惑的素袍男子端坐于书桌前，一派公正宽厚的样子，亦是带着同徐怀素一个模子的温和微笑，想来就是徐达了。她规规矩矩上前行礼，徐达让她坐下，徐怀素也跟着坐下。
“张姑娘，你这些年跟着张先生在外漂泊，吃了些苦吧？”
“徐叔叔叫我溢儿吧。溢儿不觉得苦，反倒觉得随爹爹浪迹天涯四海为家幸福得很。”
夜溢说的是真话，因为张定边如今不是当和尚，而是在吃牢饭。早知如此，她觉得兴许该陪她爹远走南洋，至于那个不属于自己的“家”，忘了也罢。
“溢儿妹妹莫要难过，”徐怀素安抚道：“张先生出家一事，我们也都知道了，不过妹妹素来孝顺，知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要自己伤了身子才好。”
“素儿说得对，张先生纵是出了家，大概也不愿见到溢儿你现在这样。”徐达的声线不高不低，天生一副慈父好嗓。
“天德，该吃药了。”一名三十来岁的素雅妇人推门而入，她是徐达的夫人谢氏，徐怀素的生母。
这位谢夫人颇有来历，乃朱元璋在淮西时的旧将谢再兴的次女。谢再兴当年在红巾军中作战勇猛，立下过不少汗马功劳。他的两个女儿皆是生得聪明漂亮，倾慕者包括徐达和朱元璋的侄儿朱文正。谢再兴择婿甚苛，元至正二十二年，朱元璋借他兄弟父子出镇在外的机会，自作主张将其长女嫁给朱文正，次女配给徐达。谢再兴回来之后相当恼火，遂同朱元璋交恶，降了张士诚，兵败后为朱元璋所杀。
以上是谢夫人的爹，谢夫人的姐夫朱文正亦是风云一时的人物。元至正二十三年四月，陈友谅率六十万大军携无敌舰队以志在必得之势围困洪都，朱文正以自己的军事天才在豆腐渣工程的城墙和士兵极度匮乏的情况下强撑近两月，成功等到援军赶来，事后由于不满朱元璋的分封，心理出现严重失衡，在紧锣密鼓筹备造反时被抓了个现行，其后忧死牢中。
谢夫人那些亲戚，表面上与徐达的宠辱无甚关联，可实际不是。老丈人谋反伏诛、连襟谋反被关，再加上从年初开始的功臣之死系列，另有洪武五年深入漠北大败、六年被责师久无功，徐达的内心日夜长草，而这正是夜溢被马皇后授意、谢夫人提议、徐怀素发帖请来魏国公府的原因——燕王爷最近太过分了，揣摩出了皇帝的险恶用心，明摆着不想给善良的皇后和可怜的魏国公面子，一个劲拿那丫头当幌子拒婚。平心而论，他眼光不错，这幌子选得极好，青梅竹马所以合情合理，也没辱没谁，皇后自己也曾说丫头配得上咱家孩子，不过当时，她指的是老五。
“这位就是素儿常提起的溢儿姑娘吧？模样真是俊俏。唉，怎么看得让人心疼呢？”
徐达服了药，谢夫人仿佛母爱天性爆发，开始关心夜溢了。夜溢起身行礼，她走过来拉起她的手，不停摩挲，直道孩子命苦，说着自己便流了泪。夜溢见状，起先抽泣，后来索性号啕大哭，把自己扮成一傻子。她从小做惯了这些，不觉得有多难为情，没经过阵仗的徐达却被煽情得受不了，借口有事出去了。谢夫人心下澄明，知道老头子是故作清高，不齿她娘俩欺负一孤苦伶仃小姑娘的做法，此刻是有苦说不出。
“娘亲，您既然这么喜欢溢儿妹妹，干脆认她做干女儿。素儿去年刚有了个妹妹，今年再多一个，咱府里就是喜上加喜了。”徐怀素见谢夫人失神，赶忙插话。
谢夫人装出一副经不住煽风点火的样子，将热切目光投向夜溢，夜溢则露出局促不安的神情，把头低了下去。
“溢儿不愿么？天德也喜欢女儿，咱府里先前竟出些男孩子，直到素儿和罗儿出生。等明年素儿嫁出去了，罗儿又还小，我一人在这府中，真不晓得怎么过。”
夜溢低着头，其实是在盘算日子。史书上说朱棣丙辰年订亲，那果真就是在明年了，只是魏国公府何以专程请“恒月公子”前来？这误会可大了。
“我一见你便觉投缘，溢儿真不愿做我女儿？”和徐怀素对视后，谢夫人语调逐渐强硬。
“夫人，溢儿一出世就没了娘亲，若夫人肯做溢儿的娘亲，溢儿当然高兴得很。”夜溢赶紧从侧面撇清和她们家未来女婿的关系。
徐家人素来低调高效，一顿家宴后，夜溢便成了魏国公的干女儿。这次，她不仅有了一个爹、一个娘、一个姐姐、一个妹妹，还多了三个哥哥一个弟弟。谢夫人说这样多好，溢儿出嫁那天，叫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全去撑场面，到时候女婿一定不敢欺负你。徐怀素说谁敢欺负溢儿妹妹啊，咱府上不会挑那样的女婿。夜溢一直没话，只不停地吃东西，外加讪讪地笑。
夜溢晚上没回陌柳庄，在她干娘和怀素姐姐的授意下，她进行了快速的家庭融入活动，先去看了未在家宴上出现的、刚满周岁的妹妹花罗，后又专程拜访在家宴上见过的大哥允恭，那个刚过弱冠、长约八尺五寸、面如冠玉、英姿非凡的军人。在徐允恭那里，夜溢收了一件大礼，一尊小巧的翡翠玉佛，听说是皇后娘娘赐的。
从徐允恭处回来，徐怀素有些疲累，一路上话少了很多，但仍坚持小姐妹重聚后的第一晚当同寝。洗漱完毕，两人睡在榻上，她的话又多了，先是谈庆阳公主大前年跟驸马去了中都，后来特意提到朱橚，说自溢儿妹妹你走后，他出了不少事，失魂落魄了很长日子，好容易恢复正常，却又埋头练字，再不就是越发勤奋地念书，慢慢连话都少讲了。
“溢儿妹妹这次回来，难道都不想再见见他？”
“见了又怎样？”黑夜里，侧身睡的夜溢明明眼睛睁得很大，声音听起来却倦倦的。
“这么多年，他心里一直有你，你怎忍心不见？”
“姐姐怎么知道他心中一直有我？还是说说姐姐自己的事吧。”
“什么事？”徐怀素明知故问。
“你和燕王爷的事。”夜溢其实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
“他待我很好。”徐怀素也不想说话了。
翌日一早，夜溢起身返回陌柳庄，此时徐达已去早朝，徐允恭昨夜就回了军营，所以只有谢夫人和徐怀素等送行。徐怀素的弟弟增寿很喜欢夜溢，直嚷着说“哥哥”生得好看，非跟她一同坐车走。谢夫人笑着说你倒不如劝哥哥留下，小家伙竟然真信了，拽着夜溢的袖子不放。
上了马车，在亲切的颠簸中，昨晚上假寐近三个时辰的夜溢才略有睡意，觉得自己真是友情客串了场闹剧。若说徐家上下都有图谋倒也未必，孩子们自然没想法，那徐允恭像个世外高人，摆明了不愿参合进来，拿出皇后赠的玉佛似也有所指，可夜溢一时想不出头绪。至于徐达，夜溢一看到同是猛将和慈父的他，就会不由自主思念张定边，这种莫名其妙的移情效应是她迅速答应谢夫人无理要求的原因之一。
睡了一觉醒，刚到陌柳庄，夜溢下车时发现玉梨早就等在那儿了，脸上疲惫又欣喜，一句“公子终于回来了”，竟让在外受了委屈的夜溢感动到鼻子发酸，从此对这美人越发“多情”了。
“我义父呢？”身心俱疲的夜溢几乎半靠在美人怀里。
“出去一会儿了。”美人很是体贴，一边扶着她走路一边给她按太阳穴。
“昨日什么时候回来的？”从小缺乏母爱的夜溢被温柔以待，感动得都要哭了。
“晚上，同燕王爷一道。”
“留了话吗？”夜溢随口问了一句。
“没有。”美人斩钉截铁地回答。
回屋后，玉梨威逼利诱夜溢重又洗漱了一次，说外头不干净，夜溢打趣难道堂堂魏国公府会有脏病不成。玉梨没有直接回答，却说哪儿都没这陌柳庄干净。正说着，外头一阵脚步，原来是玉梨口中已经出了一会儿门的道衍师父。和尚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到桌上，看了她一眼，说“你喜欢吃的”，完了转身就走，夜溢赶忙拦住。“义父，您今儿个怎么啦？”
道衍回头看了看她，冒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义父是不是不该带你来？”
夜溢怔住，半晌，摇头说义父啊，这不关您的事，真的。
送走道衍，打发了小别胜新婚的玉梨，夜溢并未急着补觉。她坐到桌前打开食盒，但见一打茶糕整齐地摆了几层，心里又开始不舒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