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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小妍

    火光摇曳中,一人坐在火堆旁,低头看着身前的画,不知是否因为火光,使得他已有些浑浊的眼睛远比外貌要显得年轻得多。刘岩睁开眼看到的就是这一幕,看到那些画,他便立时想起这人叫侯七,这里是侯七的茅棚,怎么会在这里?他记起昏迷之前最后听到的就是韦风那一声“不可”,随即全身如置于冰窖当中,冰彻入骨,痛苦难当,意识渐渐模糊,身子也变得轻飘飘的……猛然间,他又想起当时自己无故变哑一幕,忙试着出声:“龙灵。”万幸,没成哑巴,他松了口气,但又马上醒悟,怎么开口便叫出龙灵的名字?

    “龙灵是个人?”侯七头也不抬:“这个名字你昏迷时唤了好多遍。”

    “嗯……”刘岩脸有些红了,含含糊糊应了一声:“侯先生,我昏睡多久了?”

    “不久,才四天。”侯七慢慢将画卷起来。

    “四天?”刘岩皱起眉,试着挣起来,身子软绵绵地一点力气都没有,看样子,是筋脉受伤不轻。他心中叫苦,强笑道:“侯先生,那韦氏兄妹到底是什么来头?也没见他们对我怎样,怎么就得这么重?”

    侯七动作顿了一下道:“这两个年青人可不简单,那丫头使的是一种叫‘凝冰诀’的异术,一息之间就能将你的内腑全结成冰块,幸好她兄长救了你一命,帮你卸去了一部分真气,否则此时你哪有命在?”

    什么“凝冰诀”,什么“将内腑结成冰块的异术”,什么“真气”,刘岩是闻所未闻,自然听得瞠目结舌,如果不是侯七这般镇定自若的语气,让他不由自主地信服,他几乎要怀疑眼前这个人是不是神志不清,在胡说八道?而且仔细回想起来,昏迷时浑身冰冷的情形,倒和这侯七说的颇为吻合,当时说不出来话时口中也确像是含了块冰在嘴里,这就是那什么“凝冰诀”?他沉声道:“这么说,我那时变哑果然是她做的手脚?”

    侯七冷笑:“那对她来说是易如反掌,你没见连那马也给她定在空中?她当时用手拨弄辫子,却暗中将一缕凝冰真气弹入你口中,所幸只是那么一点,否则你就真成个哑巴了。”

    世上果真有这等厉害的异术?刘岩只觉匪夷所思,又道:“我和她无冤无仇,为何又要害我性命?”

    侯七看他一眼,讥诮道:“别人一个黄花大闺女,你毛手毛脚的去抓她胸口,她岂能饶你?虽然出手未免有些重,但换了我是她,起码也要卸了你一对膀子。”显然当日的事情侯七都看得一清二楚。

    刘岩胀红了脸,悻悻道:“还不是她把我弄哑了,我情急之下才乱了方寸。”

    “那也是你们想敲别人竹杠在先……”侯七摇头:“现在计较这些又有什么用?”

    是啊,事已至此,再追究谁是谁非又有什么意义?刘岩颓然叹了口气。这时,有人走过来:“侯大叔,刘大夫醒了没有?”是个女子,刘岩听声音颇耳熟,扭头一看,是小妍。侯七用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淡淡道:“刚醒。”

    “真的?”小妍似乎不敢相信,但已一阵风冲进棚来,见刘岩果然正眼睁睁地望着自己,她眼睛一下子红了:“你醒了?”不等刘岩回答,她又笑起来:“瞧我问的什么话。”蹲下来摸摸刘岩的胸口:“果然已经不凉了。侯大叔,您是用的什么法子让他身子暖起来的?火又烤不得,也真是难为你了。”侯七并不回答,小妍见刘岩神色有些古怪,微微一怔,终于突然发现自己正心安理得的把手放在人家的胸口,她像被蛇咬了一口,缩回了手,低了头,半天抬不起来。这几天查看刘岩的身体情况,同样的动作已被她视作理所当然,却忘了人家现在已经醒了。

    刘岩不想她太尴尬,便道:“谢谢你,小妍,这几天麻烦你和侯大叔了。”他这才知道,原来救醒自己的竟是这位古怪的侯七。

    小妍摇摇头,低声道:“都是侯大叔救的你,我没帮上什么忙。”侯七忽然说道:“小妍,忘了告诉你,他可以进食了。”

    小妍应了一声,欣然道:“能吃东西才会好得快。”说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个葱油饼来,撕了一块,送到刘岩唇边,刘岩闻着葱花的香味已是食指大动,但自记事起就不曾被人喂过东西吃,对方又是这样一个妙龄少女,一时哪拉得下来脸?只笑道:“小妍姑娘,我还不饿,你先放着……”

    “张嘴!”不容置辨的语气让刘岩只得乖乖就范,一口吃下,小妍露出笑容:“病成这样还死犟,没见过你这样好面子的人。”又问道:“好不好吃?”刘岩嚼着饼,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小妍笑起来:“我发现,对付这样的人就得来硬的,是不是,侯大叔?”转头一看,侯七低头坐着,似是打起了瞌睡,半晌,嘴里含含糊糊说道:“软硬兼施……”刘岩差点一口噎住。

    一个饼吃完,精神多少好了一些,刘岩一看侯七已睡着了,小妍坐在一旁也是呵欠连连,就劝她去休息。小妍笑道:“你睡了几天,一时肯定睡不着,我再陪你聊会儿。”

    好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刘岩笑道:“聊什么?”小妍咬着嘴唇:“你心里是不是怪我当时把你拉出来?不然也不会被那个鬼丫头打伤了。”

    刘岩暗自叹了口气,嘴上却说道:“这也不能怪你,都是我自己太莽撞了,昏了头……冲撞了那个叫韦冰的姑娘。其实要论起来,我们大家都有不是,如果不是我们拦了路,他们也不会对我们动手,这种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碰到手段厉害的吃亏的还是自己。”

    小妍垂下眼睑,点点头:“我知道,杨县令也跟我们说了,在袁家派人来之前这段时间,就只乞讨些财物,绝不会再像从前那样乱来了。”刘岩点点头,转移了话题:“怎么总是见你一人,你的兄弟姐妹呢?”

    “有两个弟妹。”小妍止住了话头,没有多说,手支着下巴,侧头望着刘岩:“你呢?家里都有谁?可还有兄弟姐妹吗?”

    刘岩摇头:“家中就我和父亲二人,母亲在我几个月的时候就过世了,没什么印象。”

    “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小妍撇撇嘴:“总是拒人于千里,一副生怕欠别人情的样子。”

    刘岩笑道:“那是自然,欠人情和欠人钱一样,总是不好的,谁愿意欠债呢?”

    小妍也不争辨:“那你有朋友吗?”

    “自然是有的。”

    “我是说那种让你不必考虑欠债不欠债的问题的朋友,有吗?”

    刘岩想了一下:“有。”

    “几个?”

    “一个总是有的。”刘岩指的是袁峰。

    “就是咯,连人家的好意也不敢接受,别人自然也不会接受你的好意,人家自然也对你处处提防,好像双方都戴着面具,看不清对方的脸,又怎么成为朋友?”

    听小妍竟然这番见地,刘岩不禁刮目相看,笑道:“你这么有经验,一定有很多朋友。”

    “那当然了,我们那每个村都有我的朋友……”小妍说着,大眼中的神彩却黯淡下来:“可现在都没了,好几个村子都陷到地底下去了,许多人都没出来,有的到别处逃难,都不见了。”

    刘岩温声道:“或许将来还能再相见的。”小妍却是恍如未闻:“……‘轰隆’一声,什么都没了……”

    刘岩一愣,小妍还在痴痴地说着:“那天父亲在地里收麦子,母亲担心他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又要给小妹喂奶,就让我去帮父亲,我看到小弟在吃柿子饼,一时气不过就说‘凭什么家里有活尽是我干,有好吃好玩的就叫我让他,儿子生来便是宝贝,女儿生来便是作贱的吗’,我冲出门,跑到后山上,看着母亲用背兜背着小妹,拉着小弟去田里,才消了气,但想想又有点后悔,小弟出生的时候难产,会走路了以后才发现右腿有点瘸,父母亲自然对小弟要关爱多些,好吃的总是留给他,稍重点的活更是碰也不让他碰。

    其实小弟还是很乖的,总是像个小尾巴跟在我后面,‘姐!姐!’叫个不停,我有时候不想带他去玩,就跑得飞快,他就在后面又走又跳着喊‘姐!等我’,我也不理他,把这小尾巴甩掉了玩自个儿的,等下一回做农活,他还傻乎乎地说‘父亲,我要姐带我去玩’,呵呵,这是我教他说的,好让我偷回懒。我想到这些,就慢慢往田里去,哪知就在此时,只听‘轰隆’一声响,地面猛地一震,我就给震得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过了一会儿,就看到村里人都跑出来,喊着‘地陷了’‘有天坑’,都在往田里跑,我脑袋‘嗡’地一响,就忙往田里奔去,等我赶到就呆了,整个村的田地都没了,变成了一个几十丈深的大坑,湖里的水都灌进坑里,成了一片汪洋……”

    小妍从怀里拿出一只旧旧的小鞋:“这是那天小弟脚上穿的鞋,如果……如果那天我听母亲的话去田里,这鞋还会好好地穿在小弟的脚上,他和妈还有小妹就还好好的活着……我好悔呀……妈……小弟……为什么埋进去的不是我?”她将小鞋贴在心口,哀声恸哭,刘岩红了眼眶,他这才知道这个整天笑嘻嘻的少女竟然隐藏着如此悲惨的心事。

    小妍哭着哭着却没了声音,只看到肩头不住耸动着,显然是悲痛至极了,这种哭法对身体损伤极大,刘岩又着急起来。

    这时,侯七忽然起身走到小妍身后,在她后颈一按,小妍就软倒下来,一会儿鼾声轻轻响起来,原来她已经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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