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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瑾瑜恍惚过了一世,又像是在地府走了一遭,偏偏心中仍有牵绊,始终不肯放下。于是那些红尘俗事,又将他的灵魂,拉扯了回来。

    迷蒙睁开眼,看到的,依旧是自己屋子的天花板。床已经整理干净了,地上也是。没有污秽的血迹和液体,也没有凌乱的衣物与配饰。

    自己的身体,像是浸泡在滚水里慢熬蒸煮。

    坐在一旁凳子上绣花的小翠,发觉自己醒来,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起身询问自己要不要喝水,又拿下瑾瑜额头的冰帕子,浸在冷水里过了一道,又放回瑾瑜额头上。

    瑾瑜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发热了,怪不得周身皮肤好似火烧。

    小翠站在床前,也不知说什么好,一开始还有些尴尬,但看到瑾瑜睁开眼睛后,只是静静盯着蚊帐顶,本就泪红的眸子,此刻充满了血丝,竟像要活生生将眼珠子瞪出来一般。

    小翠见此,又思及进瑾瑜屋子时,看到的那一幕,这会儿也禁不住潸然泪下,趴在床沿,边抹眼泪,边劝瑾瑜。

    “二少爷,您就看开些。身子要紧。要是二夫人知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该有多伤心呀。”

    瑾瑜听到此处,身体猛然震动一下,呼呼喘着气,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

    “千万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只到你我为止!”

    小翠含着眼泪点点头,握着手绢的手,忍不住抓住瑾瑜的手臂。

    “二少爷,您受苦了……”终于抑制不住,低泣良久。

    瑾瑜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天花板上一处蜘蛛网。一只小虫飞过去,黏在网上,再挣不脱。蜘蛛慢悠悠向小飞虫爬去。小虫几经挣扎,还是变成了蜘蛛的盘中餐。

    瑾瑜盈满晶莹的眸子,微微闪动一下,眼角滑下两行泪,默默浸湿鬓角,外人看不出什么,难过处,唯有自己知道。

    小翠突又想到什么,赶紧抹干眼泪,问瑾瑜:

    “二少爷,奴婢去帮您请个大夫来看看吧?你这么烧下去,会变成傻子的。”

    瑾瑜闻言,哈哈大笑,残破的身体,在床铺上,好似抽搐般颤抖着。笑的声音也异常恐怖。小翠像是吓到了,脸上的泪痕都来不及抹尽,就一动不动地盯着瑾瑜,很是担心。

    瑾瑜终于笑累了,仰天长叹一声,喃喃道:

    “要是真疯了,倒也清静。什么都不用操心了。”

    小翠道:“二少爷,奴婢不会说话。刚才那些话,奴婢也是听俺娘说的。小时候家里穷,俺妹妹发了烧没钱治,最后烧傻了。俺娘怕俺也活不成,只好把俺卖到刘府来做丫鬟。”

    瑾瑜静静听完,沉默良久,恍然道:

    “我宁愿我是下人。说不定我就不会有今天。”

    小翠道,“二少爷,您好歹还是把心放宽些。俺还是去给您请个大夫来看看。”

    小翠说着,站起来,正待走,被瑾瑜叫住了。

    “小翠,刘立……他现在哪里?”

    瑾瑜提及刘立的名字时,停顿了好一会儿,重新舒过一口气,方才把话讲全。

    小翠一愣,还没答,瑾瑜又道:

    “你去帮我看看,他现在在做什么?”

    小翠想都没想,直接答道:

    “三少爷现在在大少爷房里。奴婢先前收拾脏衣衫,去水井那儿洗的时候,刚好看见三少爷往大少爷屋里去。”

    瑾瑜霍地一下,从床上坐起来,“你说什么?”可惜身体太虚软,才起到一半,头晕脑胀,又倒下去,只能侧撑起一边手臂。仍在发烧的小脸,桃花腮红,额头全是透明的珍珠汗,衣衫半敞,长发全垂在榻上,妩媚撩人,眼神却在那一瞬变得异常犀利。

    “他去刘清房里了?”

    小翠没想到瑾瑜反应这么大,老实地点点头。

    瑾瑜立即就想下床。小翠吓坏了,赶紧跑过来,边扶他边劝道:

    “二少爷,您这又是何苦?奴婢斗胆,您听奴婢一句:不值得啊!刚才奴婢看到三少爷时,他正兴高采烈的和路过的丫鬟调情,摇着折扇笑的样子,分明就是个花花公子。二少爷,照理说,奴婢这么说主子,让府里其他人知道了,定是个死。也因为听者是您,奴婢才敢做实说的。”

    瑾瑜好像根本没往心里去,执意要往外走,步伐却摇摇晃晃,没有小翠的搀扶,根本走不了几步,又要栽倒,扶着墙爬起来,还是一门心思往外去。

    小翠劝不了,也拦不过,只好扶着他,由他走。到了刘清房门外,瑾瑜甩开小翠搀扶的手臂,小声对她道:

    “走!”

    小翠犹豫,“二少爷……”

    “叫你走,没听到吗?我自己进去。”

    小翠含着眼泪,咬着嘴唇跑了。

    瑾瑜靠在门外,手撑在墙上,使劲眨了眨出现重影的眼睛,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

    刘立的声音已经越过门扉,由刘清的卧室里传出来,钻进了瑾瑜的耳朵。

    “你是猪么?!”听着,像是在呵斥下人,“刘清哪次喝药不需要蜜饯?你新来的啊?”

    ‘咣当!’托盘被人打翻了。随后有人‘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上,不住求饶,“奴婢该死!求三少爷饶过奴婢这一回吧!”

    瑾瑜抬眼朝屋内望去,只见刘立大刺刺坐在刘清的床沿,摇着折扇,一脚踹开跪在面前的丫鬟。

    那丫鬟大概被踢痛了,捂着脸,呜呜的哭。

    刘立道,“你还好意思哭?我大哥喝药这么苦,一声都不曾吭呢!这都是拜你所赐!”说完,抬起一尘不染的金丝马靴,单脚踏在那丫鬟的背上,弯腰坏笑着抬起那丫鬟哭泣的脸,眼神意味深长。

    “嗯?长得还不错,是小爷我喜欢的类型。”

    那丫鬟吓得半死,伏在地上,不住磕头,“三少爷,奴婢知错了。奴婢下次再也不敢了。”一连说了好多次。

    刘立闻言,心情大好,回头看看床内,靠在软垫上的刘清,又挑眉瞥向跪在地上的丫鬟。

    “行了,现在还用不着你。退下吧。”

    那丫鬟如临大赦般,磕了好几个响头,爬起来就往外跑,脸上的泪痕都不敢擦。谁知才走几步,刘立又叫住她问:

    “站住!你叫什么名字?”

    那丫鬟吓得背影一震,慢慢回头,怯怯答道:

    “奴婢叫夜莺。”

    “哦……夜莺……”刘立摇摇扇子,随即看着她风流一笑,“我记下了。你以后好好服侍刘清。否则……我随时找你‘谈话’。”

    “是。”夜莺毕恭毕敬朝床铺那儿坐的两位少爷鞠了一躬。

    刘立甚为满意地挥挥手,“下去吧。”

    夜莺逃跑般急急往外走,才到门口,门扉‘吱嘎’一声,被人由外推开了。

    夜莺抬头一瞧,“二少爷?”

    瑾瑜一身灰白色的宽大闲衫,披散着长发,面容憔悴地扶着墙,单脚已经跨进了门槛。朦胧又无害的眼神,直视向刘清的床榻。

    榻上坐着的刘立与刘清,听到夜莺的声音,也在同时,一起朝门口望来。

    “瑾瑜?”刘清今日看起来气色特别好,率先向门口的瑾瑜露出似有似无的淡淡微笑,正是以往瑾瑜日日夜夜,求都求不来的温柔。

    瑾瑜却没有再多看刘清哪怕一眼,直直盯着床沿处坐着的刘立,跨入门槛后,后手关上了房门,并不往屋里去。

    刘立的表情也很奇怪,令人捉摸不透。看到瑾瑜出现在门口的刹那,原本优哉游哉摇着的折扇,不禁意停顿了一瞬,看向瑾瑜的眼神,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尴尬。

    刘清在刘立身后,朝瑾瑜伸手打招呼,“快过来。”

    瑾瑜朝里走了几步,停在间隔里外的屏风处,鬼魅一般露出半个身子。目不转睛盯着的人,仍然还是刘立。

    刘清渐渐察觉到瑾瑜的异常,缓缓从软垫上坐直身子,打量瑾瑜,眉头渐渐皱紧。

    “瑾瑜,你怎么了?”

    刘立从先前就一直转个不停的眼珠子,这会儿弯了一弯,回头对刘清笑。

    “你叫他过来做什么?你没看他一副谁欠他‘一屁股债’的模样,看着就倒胃口。叫他早些滚了好。”

    刘清闻言,白他一眼,移开目光,望向瑾瑜,还未开口。瑾瑜先道:

    “我是来找刘立的。”

    这下,刘立再也坐不住了,霍地一下转回身子,折扇‘啪!’地一下收起来,扇柄指着他,神情动作皆很激动。

    “你找我干什么?!”

    刘清起疑:“你吼这么大声给谁听?”

    “我……”刘立又转头望向刘清。

    刘清靠回软垫,面无表情,眼神冰得慎人。

    瑾瑜假装什么都没有看见,隐在屏风后的那只手,撑在一张靠背椅上,颤如风中柳絮,只为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不瘫软在地。手心也早已是冷汗淋淋,面上却露出一副楚楚可怜,又哀怨的表情。

    “刘立……你昨晚说的话,不作数了么?”

    瑾瑜说完的一瞬间,心头没来由地一阵悲切,抿了抿嘴唇,大颗大颗的泪,就像是不要钱的晶莹珍珠,顺着透明白皙的小脸,滚滚往下淌。

    半边身子躲在屏风后面,另一半身体又几乎被乌黑的长发遮住了,看上去脆弱又惹人怜爱。瑾瑜一副我见尤怜,男女皆会动心的模样站在面前,眼勾勾盯着的人,‘啪嗒’一下掉了折扇,又被扇子落地的声音惊了一下,回过神来,赶紧弯下身子去捡折扇的同时,眼神竟不自觉地瞥向床榻内,靠坐的刘清。

    刘清与之对视,目光深邃,让人看不懂。

    刘立“啧!”了一声,抄起地上的折扇,三两步跨到瑾瑜面前,压低声音,恶狠狠道:

    “我昨晚说什么了?!你好端端的,跑来这儿做什么?不舒服回去躺着休息!”

    瑾瑜隐藏在长长衣摆下的脚,看到刘立朝这边来,微微往后挪了半步,又忍住不往后退,手臂本能地挡在胸前,泛白的手指抓住屏风上的一根立柱,低头不语,只是静静流泪。

    刘立看着眼胀,“你是娘们?成天只知道哭?上了就上了,都是爷们,有什么大不了的!?”

    瑾瑜瞪着泪红的大眼睛,抬起头来,痴痴望向不耐烦的刘立,哽咽出声,“可是……昨晚上你明明说你喜欢我,我才……我才……如今什么都做完了,你又……呜呜呜呜……”

    刘立微微皱起眉头,眼神游移地,看的却不是自己,而是不经意地回头,朝床榻内张望了一番。

    瑾瑜趁着他不备,也将目光朝刘立望的方向递。

    只见端着碗正要喝药的刘清,闻言眉头紧皱一下,又松开。碗边倾泻,将苦涩的药汁一口气喝下,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碗沿即将要遮挡不住刘清的视线时,刘立又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俯视面前的瑾瑜。

    瑾瑜仍跟刚才一样,一股子的怨妇相。可怜兮兮地垂头哭泣着,说又说不听,撵又撵不走。

    刘立呵斥的声音也越拔越高,边骂目光边往刘清坐的地方瞟。

    “你好歹也是个带把的!男人喝醉酒说的话,能信吗?!你才三岁啊?!活该被人捅屁股玩!”

    刘立越说越难听,一举一动,瑾瑜皆当没有察觉,闻言只渐渐收了哭声,面色却越发苍白了,长长的眼睫毛,盖住了低顺的眉眼,让人瞧不出喜怒。

    沉默,让屋内本就紧张的气氛,一下子变得更加诡异。

    刘立咳嗽两声,整整衣领,目光忍不住又往床榻那儿递。

    瑾瑜也在此时重新抬起头来,满怀期望地望着刘立。脸上的泪痕,都未干净。

    “只要是你说的话,我都信。刘立,我喜欢你。”

    刘立未及抽离的目光,这一瞬,对视上瑾瑜清澈的眸子,竟愣得移不开眼。

    ‘哐当!’床头的茶几,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放碗声响。

    刘立心头一阵烦躁,“你很烦!之前不是一直说喜欢刘清的么?你以为本少爷会信你?做梦!”

    刘立不知为何,吼的声音奇大,拿扇子的手,也突然就朝瑾瑜的胸膛推了一下。

    瑾瑜从进屋开始,就已经两眼昏花,勉强支撑住身体不倒,都已经很努力了,这会儿刘立才轻轻一推,整个人就不受控制地往后栽去。

    “哎,你是豆腐啊?啧!”

    刘立本以为瑾瑜是在装可怜,谁知瑾瑜倒下去时,手肘撞到了屏风后的红木椅子,骨头发出极大的声响,瑾瑜闷哼一声,撞到的手还想去拉椅子,稳住自己下坠的身体,谁知竟无力抓住扶手,眼看后脑勺就要栽向地板,刘立啐了一声,及时伸来一只手臂,枕在了瑾瑜的后颈处。

    折扇掉在地上。

    床榻内,放在褥子上的修长手指,攥紧了刺绣精良的被单。

    刘立单膝跪在地上,扶起瑾瑜,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折扇几时掉了。辱骂的话语,声声刺耳。

    “你是残废么?一推就倒!怪不得腿那么软,随随便便就能分开!小爷刚才救你,纯属本能!不要误会!”

    瑾瑜头颅枕在刘立的手臂上,黑发垂了一半在空中,另一半散在灰白色的衣衫上,衬得毫无血色的脸颊,更苍白了。纵使上半身被刘立抱在怀中,瑾瑜的身体还是一个劲地发着颤。

    不理会刘立的叫嚣,瑾瑜眨眨渐已看不清的眼睛,想看清面前正对自己大喷口水,口出恶言的刘立,谁知眨眼的效果,不过是让原本就刺辣的眼眸,又挤出几滴泪来。

    瑾瑜伸出手,摸索着握上刘立的手掌。刘立骂人的声音,骤时停了。瑾瑜也不知道刘立是不是在看自己,张了张嘴,出声的语调,几乎微不可闻。

    “你答应过我的……答应过的……不……刘……清……跟我回去……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瑾瑜说到最后,断断续续,都听不清在说什么,眼角一直淌泪,握着刘立手掌心的手,像是用尽了全部的气力,好几次想晕过去,又强撑着醒来,就为确认自己是不是还抓着刘立的手。

    刘立沉默了,皱眉看着瑾瑜,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托着瑾瑜的那只手,弯过手肘,敷在了瑾瑜额头上。

    “好烫!喂,你发烧了?”

    瑾瑜已经说不出话,嘴唇抖动了几下,终究再没力气发出声音,只是瞪着刘立流泪,原本灵动清澈的大眼睛,此刻全是血丝与泪红。

    刘立盯着他片刻,居然长长叹了一口气。抽出瑾瑜抓着的手,抄过膝盖,一把将其搂在怀里,从地上抱了起来,往外走,声音听起来很是疲惫。

    “他生病了,我送他回去。”

    刘清的声音,由床榻那儿飘来,“你很累?”

    刘立停住脚步,低头看到瑾瑜已经哭晕,断线娃娃般挂在自己身上,肌如凝脂,黑发如瀑,天生尤物,浑不自知。

    “与如此美丽之人谈情说爱,岂会觉得腻烦?”

    刘清沉默一会儿,声音已不似方才平静,“你要是觉得心累,就……”还未说完,刘立已抢断,“总归会有这么一个人的。与其找个都不满意的,不如就他罢,好歹你喜欢。”

    刘清紧抓被褥的手指,闻言握得更紧,竟微微颤抖起来。

    “抱歉。你喜欢的,我保不住了。”

    刘立回眸一笑,眼睛弯成了一条线,乍一看,仿佛一只狡猾的狐狸。

    “不必自责。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低头看看怀中的瑾瑜,刚才仍带有一丝怜悯的眼光,此刻已荡然无存,“人的下场,都是自找的。怨不得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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