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章：纤手弄云，层层拨雾
慕容府的三月格外的冷清，一股股的风吹的端阳陌生又疲惫。尔尔五月有余，她最初以为可以靠朝夕相处唤起珏哥哥记忆的法子现在想来真是简单又可笑。至少，诸葛家的公子是来的更勤了，看来，真的是给他家妹妹谈婚聘的。
入夜，端阳推开刻着牡丹纹样的桧木窗，嗅着丝丝入睥的微香，不自然想起了无涯山的桃林。层层叠叠的桃花总是会从珏哥哥俊美的双鬓飘下，而她也总是喜欢偷偷站在珏哥哥的身后，看着这个每每出神的男人最单纯善良的样子。然，现在，低首抬头间的珏哥哥逐渐模糊了最初的影子，端阳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留在这里，做那些无谓的挣扎还有意义么？
寻思间，肋下一阵隐痛，端阳俯首弯下杨柳腰，额间出了些细汗。不多想，只能把夜夜遥望的那一扇烛光关在窗外，蹒跚着挪上了床。
顺着西门苑姽婳的窗可以远远看见大公子的厢房。通宵亮着的光总是伴着端阳渡过一个又一个的无眠夜，似乎，他醒着，她就难以睡下。
慕容兄，你所思不假，果然是出自西陲。诸葛蒙淡抿一口清茶，皱着眉。
诸葛兄说得是否属实？慕容珏大惊。
绝对可靠，我是托了常年走边关商道的朋友问的，毕竟，人在江湖，对这些东西还是有了底实才能防范。诸葛蒙慎甚是坚定：慕容兄，恕在下多言，你到底是招了什么仇家？
诸葛兄此言差矣，不是在下我招惹了仇家，而是整个慕容府！慕容珏冷着眉，陡然，怔怔地望向诸葛蒙：诸葛兄，在下势单力薄，初入商行，却不想有人暗中捣鬼，不知诸葛兄可否陪在下捉鬼？
诸葛蒙听后不免自嘲一笑：慕容兄，事到如今，我还能全身而退么？
慕容珏放声大笑：诸葛兄果真爽快，我慕容珏先行谢过了。
送走诸葛蒙，慕容珏便唤来慕容礼。漫漫的尘烟腾升了一屋子的疑惑，愈演愈扑朔。
阿礼，娘亲走的那一年是何年？
慕容礼暗思，旋即退下，不多时拿来一本蒙着厚厚灰尘的记事本：公子，自从奴才跟着你就把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给记下了，包括。。。。。。你出府的那几年。
慕容珏面露欣赏之色：阿礼，我识得你果然是慧眼如炬。
阿礼笑笑，自行翻开记事本，指着一页递给慕容珏：这一年，阿礼记得模糊，大都因为夫人过世，老爷伤心，一时间也没什么大事，况且，阿礼身在苏城，对京城府里的事儿自是单薄。
慕容珏看着上面的大致年份，拧着眉：原来，四弟刚刚三岁，娘亲就撒手了。
公子，那年，您刚好五岁，阿礼十二，还不大懂得府里人情，若是记述的有不得体的地方，还请公子处罚。阿礼淡淡垂首。
慕容珏看着阿礼，这个从小伴在他边上的玩伴，很多时候，就像他的兄长一样帮他拨开眼前的层层迷雾，若然，他的心思都可如此缜密，堂堂慕容府，又有谁堪称小卒呢？阿礼，我待你如同手足，你若能有这般用心跟随我，我又怎会负你！
慕容礼顿惊，抬起他太过卑微的头颅看着慕容珏坚定的表情。是啊，自打进了慕容府，他就战战兢兢地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甚至留了份心思，记着府里的大小事儿，如今大公子掌权，要改朝换代，尽管少时有情，但多年不见，他也吃不准公子的脾性。公子近来手笔阔绰，大动了几处慕容府的披露，身为奴才的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捏把汗。万不得已，出此下策，拿出这本历史，不过是念得大公子一来念旧可以留着他，二来多个慕容府声誉的把柄在手而已。而，大公子却前嫌不计，甚是诚恳相待，他慕容礼还能祈求什么样的主子来罩着自己呢？
大公子，阿礼定当鞍前马后，生死不辞！
慕容珏满意地点点头：阿礼，修书一封告诉爹爹，我要进京！
慕容礼一愣，随即俯首：是。大公子？
恩？
你这一走，时日不定，那，姑娘。。。。。。我是说，你施针的期限自是不能轻易断了，上次旧疾一发，就连大夫都说了，是治疗间断所致，所以，还是带着姑娘的好。
慕容珏沉思半晌，一言未发，待到慕容礼准备自行推下的时候，薄唇轻启：阿礼，你在府里看着我放心，顺便，让虬叔跟着一道，多年未到京里，好些旧事还需旧人提醒。
是。慕容礼应道。想及端阳，只能暗自垂首。
慕容珏要进京的消息如同一颗小型炸弹在慕容府里腾起了好一阵喧嚣。起初，老夫人不依，但慕容珏掷地有声：珏儿自少时离京，已有数载。上次一行，还是母亲去世之日，多年未见爹爹，颇为想念，也想尽人孝道，为母亲坟头添点新香。
这般乳儿之情，老夫人自是难以匹敌，只能不舍的看着爱孙离去。临行，唯有仔细交代随性的虬管家好生照料慕容珏，还有，让他离端阳远一点。
端阳随行，实属出人意料。慕容礼的提议并未得到大公子回应，也就不便向端阳辞行，不想，日日为慕容虬施针医治裂纹之症的端阳听后坚持要一同进京，理由是：虬叔的裂纹症属顽疾，一旦施针就不得断，不然前功尽弃不说，还会伤及本身。这番话倒是震惊了慕容珏好一会儿，半晌，冷笑道：她可真会做人情。
苏城到京里按习武之人的脚程不过一日的路程，因着慕容珏此行又是老又是少，不免路上耽搁，待到京里，已经是三日后的正午。
马车稳稳的停在两扇朱漆大门的门口，两座威严怒拔的石狮子矗立两旁，大理石的门阶整整九台，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体通红，扣手处是两只对称的虎形大口，两环逞亮的铁把手穿口而过。门身纹着富贵的无形肖像，除却圣喻的天龙之外，可为是应有尽有。目及处，一块大方挺立的门头至于顶处，上面赫然写着：慕容府。这番景象，比及苏城的慕容府可谓是威严气派，气吞山河之势。
出府迎接的是一半秋老者，硬是激动地将慕容珏迎下马，言语哽咽地沉声道：大公子，你可回来了。
你是。。。。。。誉伯伯？慕容珏亮眼放光。
大公子，你还记得老朽？来人声音颤抖，感慨之意溢于言表。
誉伯伯，你让珏儿好生想念啊！慕容珏翻身下马，一把抱住老者，话语间，竟有湿润漫入眼眶。
慕容誉兴许是慕容珏对慕容府最亲近的回忆。慕容誉算做“两朝重臣”，起先是慕容老爷少时的师傅，后来，慕容老爷得势，就被请来做了门客，再后来成了慕容老爷的管家和师爷，在慕容珏对京里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慕容誉占据了大多的分量。自己还在襁褓中就被奶奶抱到了苏城，母亲去世的时候才回京一次，那次，奶奶没来，父亲又伤心病倒，首次回家的慕容誉不过五岁，早年丧母，父亲又不能相伴，凄楚之情还是慕容誉起早贪黑的服侍和陪伴，给他说了好些关于母亲的故事，弥补了儿时的他对母亲苍白的回忆。所以，哪怕多年不见，慕容珏看见慕容誉老先生还是能感觉到那份骨子里的肺腑关爱和疼惜。
京里的慕容府邸门庭错落，细节里彰显了富贵和门第之气，果然是位高权重之人日日居所，哪怕一片瓦都红的能照出影子，晶莹剔透。作为随性，虬管家还可以和慕容府的下人一叙别意，唯有端阳一人，惴惴地在这个更加陌生冰冷的环境里找寻未可知的方向。
端阳顺着后院的石子路一路地往里走，尽头处竟是一片浓郁的竹林，浑然天成之气，竟是有心者费了不少的心思。她循着竹林往深处走，悉数的阳光打着层叠的竹叶懒懒地洒了一地，端阳踩着破碎的光影走在忽明忽暗的竹林里，竟格外惬意。只待半盏茶的时间，竹林豁然开朗，一座手工的竹屋坐落而置，外形小巧慧致，典雅端庄。
端阳沿着楼梯走上去，推开虚掩着得竹门，里面是简单典雅的装饰，触目所及，皆是女子的闺房物件。铜镜，粉帐，还有崭新的烛台。伸手一触，物什上没有灰尘，但，屋子过于冷清，想必久未人居，却时时有人细心打扫。端阳初来慕容府，更是不知，这处深居竹林的屋子到底是为何人所置，为何这样不显山漏水，藏匿于慕容府里。
屋子并不大，却分置的很是合理，内间外间井然有序，端阳置身其中仿佛能感觉到屋子正主的那股子恬淡和雅致，她必定是个娴熟智慧又聪颖的女子，懂得把自己留在最寂寞的地方，让心爱的人挂念一辈子。好过她和珏哥哥，哪怕离的再近，也只是一场空醉欢飨。
门被推开，端阳猛地回身，却看见是慕容珏走了进来。看着屋子里的端阳，慕容珏一滞却又随即平复了表情，反倒惊地端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十三年没来这儿了。慕容珏突然出声。这儿是母亲的房间。
端阳大惊，堂堂慕容府大夫人竟然如此深居简出，住在竹楼子里。
母亲生性淡泊，不喜欢争执，也不喜欢喧闹，除了府里的那处佛堂，最多去的就是这片竹林。后来，父亲怕母亲久居竹林染了湿气，就命人盖了这栋竹楼。多少年，母亲早就走了，听誉伯伯说，父亲还会差人每日前来到扫，房内摆设皆如母亲在时一样。慕容珏的声音平缓悠扬，端阳随着他的眼神望去，恍若当真看见一个恬淡的贵妇人模样慈祥地坐在铜镜面前梳妆，再淡淡回头冲他们微笑。
她一定很美吧？
我不知道。我很小就离开了母亲，此生只见过两面，一次生离，一次死别。
端阳的心忽然好疼，她知道没有母亲的痛苦，她也自小丧母，可爹爹却待她极好，比起，身在侯府，却无法享及亲情之乐的珏哥哥相比，她是不是幸福又幸运的呢？
我想母亲必然是幸福的，有父亲这般情深的人待她，必然是真的幸福的。慕容珏说完这话，就转身了。临走前，撂下一句：这里不比苏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此番前来，自己小心。
端阳怔怔地看着慕容珏隐匿在竹林里的背影，甚至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刚刚珏哥哥说了什么，是在担心她么？是在劝诫她么？是不是，这么久的时间，珏哥哥也开始融化了，开始渐渐接受她了？想到这，端阳眼睛一酸——珏哥哥，你可知，有你此话，端阳去死都可！
慕容老爷和慕容珏相见是待午时之后，慕容老爷自朝堂回来，一并带着慕容卿回来见大儿子。
父子三人十多年未见，一触手，竟是泪眼朦胧，情由心生，直看的慕容誉在边上拭着泪哀叹大夫人若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珏儿，你自少时离府，又在外独居了三年，你我父子十多年未见，此行就住下吧。慕容老爷思子心切。
珏儿想念爹爹，也有此意，只是苏城家大业大，奶奶一人恐怕力不能及，珏儿不日还要回去照应生意。
你奶奶没说要回京里？慕容老爷问的小心。
珏儿问过奶奶，奶奶只是身疲人乏，经不起舟车劳顿，也就罢了。
唉，母亲还是不肯回京么？慕容老爷悲从生来。
爹爹，您说什么？
慕容老爷顿觉失言，未加解释，反笑着道：今日，我携卿儿进宫，正巧被慧妃遇上，直夸卿儿气宇不凡，硬是要把清河公主许与卿儿。
慕容珏大喜：此乃喜事，爹爹怎么才说。
慕容老爷笑道：我给回绝了。
为什么？慕容珏不解。
爹爹说大哥还未成家，哪有弟弟先行立室的。边上，是慕容卿俏皮的声音：所以，大哥，你还是快些给我找个嫂嫂吧，不然，弟弟好事儿可都让你给耽搁了。言罢，做出一脸悲催的苦相，直看的慕容珏哭笑不得。
珏儿，听誉伯说，你这次进京，还带了个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为何不带她来见过爹爹？
慕容珏微笑着：爹爹怕是误会了，她不过是个赤脚郎中，珏儿前些日子在外疗养，有些不适，碰巧遇上她会些针灸之术，就请到府里当了医客，至于，其他的，是爹爹多想了。
听儿子这般辩解，慕容老爷也不好多问，只是一笑：终生大事儿，珏儿还是上心点好。
爹爹放心，珏儿已经有了眉目，奶奶已为珏儿顶了门亲事。
哦，谁家的姑娘？
是苏城诸葛家的。慕容珏款款道来。
当真？慕容老爷大喜，可定了日子没？
定了，只待珏儿此次回去，差不多就该办了。
慕容老爷激动不已：爹爹到时一定到场主持大局。
大哥说的可是苏城酿酒的诸葛家？慕容卿在边上问道。
正是，想不到五弟对诸葛家也有耳闻。
那当然，诸葛名酒醉香天下，远销边外，朝野有名。况且，听闻诸葛家二小姐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大哥，你好眼光啊。慕容卿笑的暧昧。慕容珏听后，只是笑而不答。
是夜，慕容珏被誉伯伯领着进了东苑的一处厢房。明亮的灯光，干净的台基，显然，也是日日有人打扫。
这是大公子儿时的房子，大公子来的太急，一时间也不知该安排何处居所，想来还是少时的好，好在平日里时常打扫，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慕容誉边说边撑开关着的窗户，熟稔的打理着屋里的一切。
誉伯伯，每天来这里打扫的人就是您吧。慕容珏有点梗咽。
慕容誉转身看着慕容珏：大公子，府里的人都很惦记你，老朽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慕容珏暗叹：恐怕，整个慕容府，真心待我好的人只有誉伯伯一个了。
大公子，前尘往事亦如前世扰，现在快乐才是重要的。况且，多年来，老爷和五公子是时时念叨着你，就连五公子出使西陲带回来的特产，老爷都备着，说要寄一份给你。
府里和西陲还有往来？慕容珏拧着眉。
慕容誉一听，恍觉异样，修饰道；不过是朝廷的指令，五公子随行罢了。
慕容珏沉声；看来，五弟对母亲的故土确实比我熟悉啊。
誉伯伯，您说爹爹给我寄过特产，可为何我在苏城却从未收到过来自京里的东西？
唉，慕容誉哀叹一声：恐怕，是老夫人还放不下吧。
奶奶？奶奶到底放不下什么？她为甚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抱到了苏城，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京里，也不准我回来？
大公子，老朽也不过是个下人，主子的事儿也不敢多问。更深露重，大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说吧，就垂身退下了。
慕容珏屹立在窗边，看着朦胧的月色，脑子里竟有些越来越牵扯的谜团，没有答案。
忽然，远处的天空有异动，半晌，一只信鸽乖巧地朝慕容珏飞来，慕容珏伸手捉住信鸽，从它纤细的腿间解下信件，撑开，是慕容礼的字迹——公子，林师傅在苏城现身。
林师傅？慕容珏蹙眉。这个三年前陪着自己背井离乡，三年来在无涯山对自己寸步不离的林师傅，一回府，就向奶奶称病回乡。而现在，他重新回来，是不是意味着什么？这个人身上又牵扯着什么？
慕容珏沉笔写道：速查府里近年来何人与西陲相处甚密；托诸葛公子翻查西陲近年来的大小事件。小心处理，免打草惊蛇。随后，系在信鸽的腿间，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放生。
看着信鸽消失在夜空里，慕容珏的心也是一沉：这潭浑水，到底谁藏的最深？
沉思间，一阵响动，慕容珏望去，竟是端阳和慕容虬走在外边。
姑娘好针法，别说，只几日的功夫，老朽这裂纹症竟有转好的迹象，已经不会那么干涉苦疼了。姑娘还真是妙手回春。
虬叔说笑了，端阳知道的也不过皮毛，还是早年跟着爹爹稍微识得一点，虬叔不嫌弃才是。
姑娘严重，我一半秋之人，得姑娘不吝施针，是我的福气啊。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哎呀，糟了，大公子今日的汤药怕是要耽搁了，早些我拿了一包给丫头，也不知她们记着没有。
端阳嗔笑：虬叔放心，丫头门已经煮好了药，我是看着大公子喝下去的，一滴不剩。
慕容珏站在窗后，只是纳闷：汤药？今天也有汤药？并为见丫鬟端药进来啊。恐怕又是被这个医者不自医的给自行消化了。
前些日子，那言老大夫还嘱咐老朽，说大公子的汤药不能断，一定要日日服才能配合姑娘的施针去除旧疾，良药苦口，大公子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恐怕就不会让老朽成日提心吊胆了。
若是大公子可以像虬叔你这样配合，也就不是大公子了。言罢，两人皆是一笑。
慕容珏烦躁地关上了窗，不自然的，听见端阳的笑声会莫名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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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端阳推开刻着牡丹纹样的桧木窗，嗅着丝丝入睥的微香，不自然想起了无涯山的桃林。层层叠叠的桃花总是会从珏哥哥俊美的双鬓飘下，而她也总是喜欢偷偷站在珏哥哥的身后，看着这个每每出神的男人最单纯善良的样子。然，现在，低首抬头间的珏哥哥逐渐模糊了最初的影子，端阳不止一次的扪心自问：留在这里，做那些无谓的挣扎还有意义么？
寻思间，肋下一阵隐痛，端阳俯首弯下杨柳腰，额间出了些细汗。不多想，只能把夜夜遥望的那一扇烛光关在窗外，蹒跚着挪上了床。
顺着西门苑姽婳的窗可以远远看见大公子的厢房。通宵亮着的光总是伴着端阳渡过一个又一个的无眠夜，似乎，他醒着，她就难以睡下。
慕容兄，你所思不假，果然是出自西陲。诸葛蒙淡抿一口清茶，皱着眉。
诸葛兄说得是否属实？慕容珏大惊。
绝对可靠，我是托了常年走边关商道的朋友问的，毕竟，人在江湖，对这些东西还是有了底实才能防范。诸葛蒙慎甚是坚定：慕容兄，恕在下多言，你到底是招了什么仇家？
诸葛兄此言差矣，不是在下我招惹了仇家，而是整个慕容府！慕容珏冷着眉，陡然，怔怔地望向诸葛蒙：诸葛兄，在下势单力薄，初入商行，却不想有人暗中捣鬼，不知诸葛兄可否陪在下捉鬼？
诸葛蒙听后不免自嘲一笑：慕容兄，事到如今，我还能全身而退么？
慕容珏放声大笑：诸葛兄果真爽快，我慕容珏先行谢过了。
送走诸葛蒙，慕容珏便唤来慕容礼。漫漫的尘烟腾升了一屋子的疑惑，愈演愈扑朔。
阿礼，娘亲走的那一年是何年？
慕容礼暗思，旋即退下，不多时拿来一本蒙着厚厚灰尘的记事本：公子，自从奴才跟着你就把府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儿都给记下了，包括。。。。。。你出府的那几年。
慕容珏面露欣赏之色：阿礼，我识得你果然是慧眼如炬。
阿礼笑笑，自行翻开记事本，指着一页递给慕容珏：这一年，阿礼记得模糊，大都因为夫人过世，老爷伤心，一时间也没什么大事，况且，阿礼身在苏城，对京城府里的事儿自是单薄。
慕容珏看着上面的大致年份，拧着眉：原来，四弟刚刚三岁，娘亲就撒手了。
公子，那年，您刚好五岁，阿礼十二，还不大懂得府里人情，若是记述的有不得体的地方，还请公子处罚。阿礼淡淡垂首。
慕容珏看着阿礼，这个从小伴在他边上的玩伴，很多时候，就像他的兄长一样帮他拨开眼前的层层迷雾，若然，他的心思都可如此缜密，堂堂慕容府，又有谁堪称小卒呢？阿礼，我待你如同手足，你若能有这般用心跟随我，我又怎会负你！
慕容礼顿惊，抬起他太过卑微的头颅看着慕容珏坚定的表情。是啊，自打进了慕容府，他就战战兢兢地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甚至留了份心思，记着府里的大小事儿，如今大公子掌权，要改朝换代，尽管少时有情，但多年不见，他也吃不准公子的脾性。公子近来手笔阔绰，大动了几处慕容府的披露，身为奴才的他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捏把汗。万不得已，出此下策，拿出这本历史，不过是念得大公子一来念旧可以留着他，二来多个慕容府声誉的把柄在手而已。而，大公子却前嫌不计，甚是诚恳相待，他慕容礼还能祈求什么样的主子来罩着自己呢？
大公子，阿礼定当鞍前马后，生死不辞！
慕容珏满意地点点头：阿礼，修书一封告诉爹爹，我要进京！
慕容礼一愣，随即俯首：是。大公子？
恩？
你这一走，时日不定，那，姑娘。。。。。。我是说，你施针的期限自是不能轻易断了，上次旧疾一发，就连大夫都说了，是治疗间断所致，所以，还是带着姑娘的好。
慕容珏沉思半晌，一言未发，待到慕容礼准备自行推下的时候，薄唇轻启：阿礼，你在府里看着我放心，顺便，让虬叔跟着一道，多年未到京里，好些旧事还需旧人提醒。
是。慕容礼应道。想及端阳，只能暗自垂首。
慕容珏要进京的消息如同一颗小型炸弹在慕容府里腾起了好一阵喧嚣。起初，老夫人不依，但慕容珏掷地有声：珏儿自少时离京，已有数载。上次一行，还是母亲去世之日，多年未见爹爹，颇为想念，也想尽人孝道，为母亲坟头添点新香。
这般乳儿之情，老夫人自是难以匹敌，只能不舍的看着爱孙离去。临行，唯有仔细交代随性的虬管家好生照料慕容珏，还有，让他离端阳远一点。
端阳随行，实属出人意料。慕容礼的提议并未得到大公子回应，也就不便向端阳辞行，不想，日日为慕容虬施针医治裂纹之症的端阳听后坚持要一同进京，理由是：虬叔的裂纹症属顽疾，一旦施针就不得断，不然前功尽弃不说，还会伤及本身。这番话倒是震惊了慕容珏好一会儿，半晌，冷笑道：她可真会做人情。
苏城到京里按习武之人的脚程不过一日的路程，因着慕容珏此行又是老又是少，不免路上耽搁，待到京里，已经是三日后的正午。
马车稳稳的停在两扇朱漆大门的门口，两座威严怒拔的石狮子矗立两旁，大理石的门阶整整九台，象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门体通红，扣手处是两只对称的虎形大口，两环逞亮的铁把手穿口而过。门身纹着富贵的无形肖像，除却圣喻的天龙之外，可为是应有尽有。目及处，一块大方挺立的门头至于顶处，上面赫然写着：慕容府。这番景象，比及苏城的慕容府可谓是威严气派，气吞山河之势。
出府迎接的是一半秋老者，硬是激动地将慕容珏迎下马，言语哽咽地沉声道：大公子，你可回来了。
你是。。。。。。誉伯伯？慕容珏亮眼放光。
大公子，你还记得老朽？来人声音颤抖，感慨之意溢于言表。
誉伯伯，你让珏儿好生想念啊！慕容珏翻身下马，一把抱住老者，话语间，竟有湿润漫入眼眶。
慕容誉兴许是慕容珏对慕容府最亲近的回忆。慕容誉算做“两朝重臣”，起先是慕容老爷少时的师傅，后来，慕容老爷得势，就被请来做了门客，再后来成了慕容老爷的管家和师爷，在慕容珏对京里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慕容誉占据了大多的分量。自己还在襁褓中就被奶奶抱到了苏城，母亲去世的时候才回京一次，那次，奶奶没来，父亲又伤心病倒，首次回家的慕容誉不过五岁，早年丧母，父亲又不能相伴，凄楚之情还是慕容誉起早贪黑的服侍和陪伴，给他说了好些关于母亲的故事，弥补了儿时的他对母亲苍白的回忆。所以，哪怕多年不见，慕容珏看见慕容誉老先生还是能感觉到那份骨子里的肺腑关爱和疼惜。
京里的慕容府邸门庭错落，细节里彰显了富贵和门第之气，果然是位高权重之人日日居所，哪怕一片瓦都红的能照出影子，晶莹剔透。作为随性，虬管家还可以和慕容府的下人一叙别意，唯有端阳一人，惴惴地在这个更加陌生冰冷的环境里找寻未可知的方向。
端阳顺着后院的石子路一路地往里走，尽头处竟是一片浓郁的竹林，浑然天成之气，竟是有心者费了不少的心思。她循着竹林往深处走，悉数的阳光打着层叠的竹叶懒懒地洒了一地，端阳踩着破碎的光影走在忽明忽暗的竹林里，竟格外惬意。只待半盏茶的时间，竹林豁然开朗，一座手工的竹屋坐落而置，外形小巧慧致，典雅端庄。
端阳沿着楼梯走上去，推开虚掩着得竹门，里面是简单典雅的装饰，触目所及，皆是女子的闺房物件。铜镜，粉帐，还有崭新的烛台。伸手一触，物什上没有灰尘，但，屋子过于冷清，想必久未人居，却时时有人细心打扫。端阳初来慕容府，更是不知，这处深居竹林的屋子到底是为何人所置，为何这样不显山漏水，藏匿于慕容府里。
屋子并不大，却分置的很是合理，内间外间井然有序，端阳置身其中仿佛能感觉到屋子正主的那股子恬淡和雅致，她必定是个娴熟智慧又聪颖的女子，懂得把自己留在最寂寞的地方，让心爱的人挂念一辈子。好过她和珏哥哥，哪怕离的再近，也只是一场空醉欢飨。
门被推开，端阳猛地回身，却看见是慕容珏走了进来。看着屋子里的端阳，慕容珏一滞却又随即平复了表情，反倒惊地端阳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我有十三年没来这儿了。慕容珏突然出声。这儿是母亲的房间。
端阳大惊，堂堂慕容府大夫人竟然如此深居简出，住在竹楼子里。
母亲生性淡泊，不喜欢争执，也不喜欢喧闹，除了府里的那处佛堂，最多去的就是这片竹林。后来，父亲怕母亲久居竹林染了湿气，就命人盖了这栋竹楼。多少年，母亲早就走了，听誉伯伯说，父亲还会差人每日前来到扫，房内摆设皆如母亲在时一样。慕容珏的声音平缓悠扬，端阳随着他的眼神望去，恍若当真看见一个恬淡的贵妇人模样慈祥地坐在铜镜面前梳妆，再淡淡回头冲他们微笑。
她一定很美吧？
我不知道。我很小就离开了母亲，此生只见过两面，一次生离，一次死别。
端阳的心忽然好疼，她知道没有母亲的痛苦，她也自小丧母，可爹爹却待她极好，比起，身在侯府，却无法享及亲情之乐的珏哥哥相比，她是不是幸福又幸运的呢？
我想母亲必然是幸福的，有父亲这般情深的人待她，必然是真的幸福的。慕容珏说完这话，就转身了。临走前，撂下一句：这里不比苏城，还是谨言慎行的好，此番前来，自己小心。
端阳怔怔地看着慕容珏隐匿在竹林里的背影，甚至不敢相信她的耳朵，刚刚珏哥哥说了什么，是在担心她么？是在劝诫她么？是不是，这么久的时间，珏哥哥也开始融化了，开始渐渐接受她了？想到这，端阳眼睛一酸——珏哥哥，你可知，有你此话，端阳去死都可！
慕容老爷和慕容珏相见是待午时之后，慕容老爷自朝堂回来，一并带着慕容卿回来见大儿子。
父子三人十多年未见，一触手，竟是泪眼朦胧，情由心生，直看的慕容誉在边上拭着泪哀叹大夫人若在天有灵，也该瞑目了。
珏儿，你自少时离府，又在外独居了三年，你我父子十多年未见，此行就住下吧。慕容老爷思子心切。
珏儿想念爹爹，也有此意，只是苏城家大业大，奶奶一人恐怕力不能及，珏儿不日还要回去照应生意。
你奶奶没说要回京里？慕容老爷问的小心。
珏儿问过奶奶，奶奶只是身疲人乏，经不起舟车劳顿，也就罢了。
唉，母亲还是不肯回京么？慕容老爷悲从生来。
爹爹，您说什么？
慕容老爷顿觉失言，未加解释，反笑着道：今日，我携卿儿进宫，正巧被慧妃遇上，直夸卿儿气宇不凡，硬是要把清河公主许与卿儿。
慕容珏大喜：此乃喜事，爹爹怎么才说。
慕容老爷笑道：我给回绝了。
为什么？慕容珏不解。
爹爹说大哥还未成家，哪有弟弟先行立室的。边上，是慕容卿俏皮的声音：所以，大哥，你还是快些给我找个嫂嫂吧，不然，弟弟好事儿可都让你给耽搁了。言罢，做出一脸悲催的苦相，直看的慕容珏哭笑不得。
珏儿，听誉伯说，你这次进京，还带了个姑娘？是哪家的小姐，为何不带她来见过爹爹？
慕容珏微笑着：爹爹怕是误会了，她不过是个赤脚郎中，珏儿前些日子在外疗养，有些不适，碰巧遇上她会些针灸之术，就请到府里当了医客，至于，其他的，是爹爹多想了。
听儿子这般辩解，慕容老爷也不好多问，只是一笑：终生大事儿，珏儿还是上心点好。
爹爹放心，珏儿已经有了眉目，奶奶已为珏儿顶了门亲事。
哦，谁家的姑娘？
是苏城诸葛家的。慕容珏款款道来。
当真？慕容老爷大喜，可定了日子没？
定了，只待珏儿此次回去，差不多就该办了。
慕容老爷激动不已：爹爹到时一定到场主持大局。
大哥说的可是苏城酿酒的诸葛家？慕容卿在边上问道。
正是，想不到五弟对诸葛家也有耳闻。
那当然，诸葛名酒醉香天下，远销边外，朝野有名。况且，听闻诸葛家二小姐蕙质兰心，知书达理，大哥，你好眼光啊。慕容卿笑的暧昧。慕容珏听后，只是笑而不答。
是夜，慕容珏被誉伯伯领着进了东苑的一处厢房。明亮的灯光，干净的台基，显然，也是日日有人打扫。
这是大公子儿时的房子，大公子来的太急，一时间也不知该安排何处居所，想来还是少时的好，好在平日里时常打扫，才不至于手忙脚乱的。慕容誉边说边撑开关着的窗户，熟稔的打理着屋里的一切。
誉伯伯，每天来这里打扫的人就是您吧。慕容珏有点梗咽。
慕容誉转身看着慕容珏：大公子，府里的人都很惦记你，老朽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慕容珏暗叹：恐怕，整个慕容府，真心待我好的人只有誉伯伯一个了。
大公子，前尘往事亦如前世扰，现在快乐才是重要的。况且，多年来，老爷和五公子是时时念叨着你，就连五公子出使西陲带回来的特产，老爷都备着，说要寄一份给你。
府里和西陲还有往来？慕容珏拧着眉。
慕容誉一听，恍觉异样，修饰道；不过是朝廷的指令，五公子随行罢了。
慕容珏沉声；看来，五弟对母亲的故土确实比我熟悉啊。
誉伯伯，您说爹爹给我寄过特产，可为何我在苏城却从未收到过来自京里的东西？
唉，慕容誉哀叹一声：恐怕，是老夫人还放不下吧。
奶奶？奶奶到底放不下什么？她为甚在我出生的时候就把我抱到了苏城，为什么这么多年不回京里，也不准我回来？
大公子，老朽也不过是个下人，主子的事儿也不敢多问。更深露重，大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说吧，就垂身退下了。
慕容珏屹立在窗边，看着朦胧的月色，脑子里竟有些越来越牵扯的谜团，没有答案。
忽然，远处的天空有异动，半晌，一只信鸽乖巧地朝慕容珏飞来，慕容珏伸手捉住信鸽，从它纤细的腿间解下信件，撑开，是慕容礼的字迹——公子，林师傅在苏城现身。
林师傅？慕容珏蹙眉。这个三年前陪着自己背井离乡，三年来在无涯山对自己寸步不离的林师傅，一回府，就向奶奶称病回乡。而现在，他重新回来，是不是意味着什么？这个人身上又牵扯着什么？
慕容珏沉笔写道：速查府里近年来何人与西陲相处甚密；托诸葛公子翻查西陲近年来的大小事件。小心处理，免打草惊蛇。随后，系在信鸽的腿间，在夜幕的掩护下，偷偷放生。
看着信鸽消失在夜空里，慕容珏的心也是一沉：这潭浑水，到底谁藏的最深？
沉思间，一阵响动，慕容珏望去，竟是端阳和慕容虬走在外边。
姑娘好针法，别说，只几日的功夫，老朽这裂纹症竟有转好的迹象，已经不会那么干涉苦疼了。姑娘还真是妙手回春。
虬叔说笑了，端阳知道的也不过皮毛，还是早年跟着爹爹稍微识得一点，虬叔不嫌弃才是。
姑娘严重，我一半秋之人，得姑娘不吝施针，是我的福气啊。说着，突然一拍脑袋：哎呀，糟了，大公子今日的汤药怕是要耽搁了，早些我拿了一包给丫头，也不知她们记着没有。
端阳嗔笑：虬叔放心，丫头门已经煮好了药，我是看着大公子喝下去的，一滴不剩。
慕容珏站在窗后，只是纳闷：汤药？今天也有汤药？并为见丫鬟端药进来啊。恐怕又是被这个医者不自医的给自行消化了。
前些日子，那言老大夫还嘱咐老朽，说大公子的汤药不能断，一定要日日服才能配合姑娘的施针去除旧疾，良药苦口，大公子若是明白这个道理，恐怕就不会让老朽成日提心吊胆了。
若是大公子可以像虬叔你这样配合，也就不是大公子了。言罢，两人皆是一笑。
慕容珏烦躁地关上了窗，不自然的，听见端阳的笑声会莫名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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