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随队同行
丹菲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开始放亮。身体沉重，视线还模糊，于是听觉变得格外敏锐。透过禁闭着的窗户，她能听到早春的鸟儿在屋外的枝头上欢快的鸣叫。客栈里的人都已经醒了，嘈杂的人声从大堂里传来，有人在招呼跑堂的上蒸饼和羊肉，有妇人在哄着吵闹的孩子，还有马匹杂乱的蹄声和烦躁的鼻息声，来往匆匆的脚步声……
这些杂乱熙攘的声音，让丹菲切实地意识到，自己又活了过来。肩上的伤口敷着清凉的药膏，身上是出过汗后的粘腻不适，喉咙干渴，口中苦涩。但是这一切，都昭示着她还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梦是断断续续的。有时梦到自己还年幼，和段义云并肩坐在杨柳堤岸的青石台上，她手里握着他摘给她的柳枝，专注地听他说话。春风温暖和煦，带着湿润的水汽。段义云那时也是个杨柳般正在成长的小少年，双目清凉，声音温润，儒雅得一点都不像在北地长大的郎君。
有时候，丹菲又梦到自己坐在刘家的帐房里，拨着算盘，算着账。阿母，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说，我家菲娘最聪明能干，模样俊俏，又会管家理事。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画面又一转换，她背着阿爹给她做的弓箭，跟着阿爹在林中穿梭，搜寻着那一只白鹿。阿爹告诉她，那只鹿就在南方，高山上有密林和草原，鹿群结伴出没，唯独这只鹿独行。它是个王者，孤傲狡黠，精明警惕，最难以捕捉它。但是一旦得到了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见了那么多生死，丹菲并不是很信鬼神。但是她确信，父亲总是叮嘱她去南方，是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她至今还不知道所谓的白鹿就竟是什么。但是她确信，她流着猎人的血。她不会放过自己看中的猎物。
“阿菲？你……醒了？”刘玉锦揉着眼睛坐起来。
丹菲应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三天。”刘玉锦说，然后彻底清醒过来，欢喜地大呼起来，“阿菲，你果真没事了！”
丹菲对着扑在自己身上大哭的刘玉锦翻了一白眼，“我是睡醒了，又不是死而复生，你用不着哭成这样？别婆婆妈妈，去叫伙计送水和吃食，我饿了。”
一旦恢复了神志，丹菲那强悍的意志力开始发挥作用。她用了朝食过后，就坚持着起床沐浴。梳洗一新的丹菲由刘玉锦带领着，去拜见救命恩人。
“黄掌柜。”丹菲带着刘玉锦下跪磕头，“黄掌柜和胡先生的救命之恩，我们姊妹俩感激涕零，请受奴一拜。”
“曹娘子，无需如此大礼！”黄掌柜急忙去扶，又想起对方是两个女孩，一时进退两难。他身边一个容貌娇艳的碧衣娘子察言观色，笑着上前把两个女孩扶了起来。
“好俊俏的两个小娘子，单骑走千里，勇气着实让奴佩服。”碧衣娘子笑盈盈道，“当家的这两日没少对奴夸奖曹娘子的聪颖能干，今日见二位如此气度，这才知道如何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丹菲谦虚道：“娘子太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凭着一口求生之气，才逃到了这里。这次若没有黄掌柜的善心，和胡先生的妙手仁心，奴怕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二位的大恩，奴和阿姊简直无以为报。”
说罢，又带着刘玉锦下跪磕头。黄掌柜同那娘子又客气谦让。
等双方做足了礼，终于坐下，黄掌柜问：“不知道曹娘子今后有何打算？”
丹菲道：“我在京城有个舅舅，想去投奔。这位……玉娘已无亲人在世，同我结拜了姊妹，与我一道同行。”
“那可太巧了。”碧衣娘子抿嘴笑道，“我们的商队正要去京城呢，不是么？你们两个女儿赶路，太不安全，不如随我们商队一起上路。当家的，你觉得可好？”
黄掌柜也抚须点头道：“如此正好。我与刘公也交好，曹娘子不妨将我当作父辈。你们两人年幼，又是女儿，我断不可任你们冒着危险赶路而不顾的。不用担心不方便，你们可与萍娘做伴。
丹菲本就打算搭乘顺风车，客气了几句，便答应同行。碧衣娘子就是黄掌柜口中的萍娘。她本是岳城妓馆里的娘子。岳城被瓦茨攻打时，黄掌柜正在她的馆中，两人结伴逃出。黄掌柜爱她美色才艺，萍娘也想从良，便同意随黄掌柜回家，做个妾室。
萍娘是风尘女子，不似那些富户贵女矫揉造作、冷艳孤傲，反而洒脱爽朗、不拘小节。丹菲她们和她一起搭乘一辆马车，很快就混熟了。萍娘爱说些市井趣闻，兴致好时，还会取出琵琶，弹唱一曲。那些勾栏小调词句绮丽暧昧，丹菲和刘玉锦到底是良家女儿，听得面红耳赤，惹得萍娘哈哈大笑。
丹菲相对同龄人，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接触的最多的外人，除了乡亲，就是生意上的掌柜和伙计，也是第一次接触萍娘之类女子。她起初惊讶于萍娘的豪放，却不像刘玉锦一样鄙夷她的身份，反而很快就为她的成熟妩媚的女人味倾倒。
萍娘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但是她却别有一种迷人风采。这种成熟女人才有的气质，有别于陈氏那种主妇式的娴静温雅。萍娘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风流婉约的娇媚，好像春日随风拂过水面的嫩柳枝，又似露水打湿的莹白芍药，清柔文秀、却又惹人怜爱。
一日，商队赶路，错过了城镇，只好露宿郊外。萍娘和厨娘一起生火造饭，刘玉锦过来帮忙。萍娘没看到丹菲，不免惊讶。
刘玉锦道：“阿菲说受了黄掌柜照顾，食宿都不肯要我们的钱，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想去打点野味给郎君们做下酒菜。”
“阿菲竟然会射猎？不愧是边疆女儿，能干矫健。”萍娘夸奖，又道，“只是这里荒山野岭的，她可不要乱走。现在已是春天，野兽都出了巢穴。她一人进了林子，惊了猛兽可怎么办？”
刘玉锦苦恼道：“我也这么和她说的。她说不怕，说这边林子不密，不会有什么猛兽。若真遇到，杀了就是。”
厨娘在旁边听了，抚掌笑道：“这个曹娘子年纪虽小，胆子却真大。若是生做男儿，如今怕已经去投军杀敌了。”
“丹菲也说过这样的话呢！”刘玉锦苦笑。
饭快好时，丹菲顺利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四只肥兔，两只野鸡，收获颇丰。商队的汉子们见到丹菲猎回来的野味，都不禁喜笑颜开，对她和刘玉锦客气了几分
那胡先生点头夸道：“犬子整日在家闭门读书，手无缚鸡之力。这次本想带他一路出来，磨练一番，他母亲却舍不得。倒是真该让他看看菲娘的本事，教他自惭形秽一下。”
丹菲谦虚道：“先生过奖了。奴是女儿，读书无用，才会整日贪玩，骑马射猎。这点本事不足为道。令郎饱读诗书，将来可是要应试做官。奴怎么能和令郎相比。”
胡先生摇头道：“听闻宫中圣上亦喜欢与臣工出行围猎，可见也是爱此道的。犬子要考功名，总要投其所好的好。”
丹菲道：“先生这么想也有理，回去多督促令郎就是。只是奴见识浅薄，觉得朝中官员众多，文官武官各司其职，文官需要熟律例规章和民事，也只有武官才需要精通骑射。说到陪驾围猎，文官也不过是去锦上添花的，不让圣上扫兴就是。难道还能去和圣上抢彩头不成？”
胡先生听到这里，不禁捻须笑了起来，道：“曹娘子不但身手好，人也聪慧灵巧，让老夫刮目相看。”
“先生过奖。”丹菲低头前身，看到站在一旁的萍娘正微笑着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
<!-- 作者有话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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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杂乱熙攘的声音，让丹菲切实地意识到，自己又活了过来。肩上的伤口敷着清凉的药膏，身上是出过汗后的粘腻不适，喉咙干渴，口中苦涩。但是这一切，都昭示着她还活着。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梦是断断续续的。有时梦到自己还年幼，和段义云并肩坐在杨柳堤岸的青石台上，她手里握着他摘给她的柳枝，专注地听他说话。春风温暖和煦，带着湿润的水汽。段义云那时也是个杨柳般正在成长的小少年，双目清凉，声音温润，儒雅得一点都不像在北地长大的郎君。
有时候，丹菲又梦到自己坐在刘家的帐房里，拨着算盘，算着账。阿母，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发，在她耳边说，我家菲娘最聪明能干，模样俊俏，又会管家理事。就是不知道将来会便宜了哪个小子。
画面又一转换，她背着阿爹给她做的弓箭，跟着阿爹在林中穿梭，搜寻着那一只白鹿。阿爹告诉她，那只鹿就在南方，高山上有密林和草原，鹿群结伴出没，唯独这只鹿独行。它是个王者，孤傲狡黠，精明警惕，最难以捕捉它。但是一旦得到了它，你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见了那么多生死，丹菲并不是很信鬼神。但是她确信，父亲总是叮嘱她去南方，是在冥冥之中指引着她。她至今还不知道所谓的白鹿就竟是什么。但是她确信，她流着猎人的血。她不会放过自己看中的猎物。
“阿菲？你……醒了？”刘玉锦揉着眼睛坐起来。
丹菲应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三天。”刘玉锦说，然后彻底清醒过来，欢喜地大呼起来，“阿菲，你果真没事了！”
丹菲对着扑在自己身上大哭的刘玉锦翻了一白眼，“我是睡醒了，又不是死而复生，你用不着哭成这样？别婆婆妈妈，去叫伙计送水和吃食，我饿了。”
一旦恢复了神志，丹菲那强悍的意志力开始发挥作用。她用了朝食过后，就坚持着起床沐浴。梳洗一新的丹菲由刘玉锦带领着，去拜见救命恩人。
“黄掌柜。”丹菲带着刘玉锦下跪磕头，“黄掌柜和胡先生的救命之恩，我们姊妹俩感激涕零，请受奴一拜。”
“曹娘子，无需如此大礼！”黄掌柜急忙去扶，又想起对方是两个女孩，一时进退两难。他身边一个容貌娇艳的碧衣娘子察言观色，笑着上前把两个女孩扶了起来。
“好俊俏的两个小娘子，单骑走千里，勇气着实让奴佩服。”碧衣娘子笑盈盈道，“当家的这两日没少对奴夸奖曹娘子的聪颖能干，今日见二位如此气度，这才知道如何才是‘巾帼不让须眉’！”
丹菲谦虚道：“娘子太过奖了。我们不过是凭着一口求生之气，才逃到了这里。这次若没有黄掌柜的善心，和胡先生的妙手仁心，奴怕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二位的大恩，奴和阿姊简直无以为报。”
说罢，又带着刘玉锦下跪磕头。黄掌柜同那娘子又客气谦让。
等双方做足了礼，终于坐下，黄掌柜问：“不知道曹娘子今后有何打算？”
丹菲道：“我在京城有个舅舅，想去投奔。这位……玉娘已无亲人在世，同我结拜了姊妹，与我一道同行。”
“那可太巧了。”碧衣娘子抿嘴笑道，“我们的商队正要去京城呢，不是么？你们两个女儿赶路，太不安全，不如随我们商队一起上路。当家的，你觉得可好？”
黄掌柜也抚须点头道：“如此正好。我与刘公也交好，曹娘子不妨将我当作父辈。你们两人年幼，又是女儿，我断不可任你们冒着危险赶路而不顾的。不用担心不方便，你们可与萍娘做伴。
丹菲本就打算搭乘顺风车，客气了几句，便答应同行。碧衣娘子就是黄掌柜口中的萍娘。她本是岳城妓馆里的娘子。岳城被瓦茨攻打时，黄掌柜正在她的馆中，两人结伴逃出。黄掌柜爱她美色才艺，萍娘也想从良，便同意随黄掌柜回家，做个妾室。
萍娘是风尘女子，不似那些富户贵女矫揉造作、冷艳孤傲，反而洒脱爽朗、不拘小节。丹菲她们和她一起搭乘一辆马车，很快就混熟了。萍娘爱说些市井趣闻，兴致好时，还会取出琵琶，弹唱一曲。那些勾栏小调词句绮丽暧昧，丹菲和刘玉锦到底是良家女儿，听得面红耳赤，惹得萍娘哈哈大笑。
丹菲相对同龄人，算是见多识广了，可接触的最多的外人，除了乡亲，就是生意上的掌柜和伙计，也是第一次接触萍娘之类女子。她起初惊讶于萍娘的豪放，却不像刘玉锦一样鄙夷她的身份，反而很快就为她的成熟妩媚的女人味倾倒。
萍娘的容貌并不十分出众，但是她却别有一种迷人风采。这种成熟女人才有的气质，有别于陈氏那种主妇式的娴静温雅。萍娘举手投足都散发着风流婉约的娇媚，好像春日随风拂过水面的嫩柳枝，又似露水打湿的莹白芍药，清柔文秀、却又惹人怜爱。
一日，商队赶路，错过了城镇，只好露宿郊外。萍娘和厨娘一起生火造饭，刘玉锦过来帮忙。萍娘没看到丹菲，不免惊讶。
刘玉锦道：“阿菲说受了黄掌柜照顾，食宿都不肯要我们的钱，有些过意不去，于是想去打点野味给郎君们做下酒菜。”
“阿菲竟然会射猎？不愧是边疆女儿，能干矫健。”萍娘夸奖，又道，“只是这里荒山野岭的，她可不要乱走。现在已是春天，野兽都出了巢穴。她一人进了林子，惊了猛兽可怎么办？”
刘玉锦苦恼道：“我也这么和她说的。她说不怕，说这边林子不密，不会有什么猛兽。若真遇到，杀了就是。”
厨娘在旁边听了，抚掌笑道：“这个曹娘子年纪虽小，胆子却真大。若是生做男儿，如今怕已经去投军杀敌了。”
“丹菲也说过这样的话呢！”刘玉锦苦笑。
饭快好时，丹菲顺利回来了，还带回来了四只肥兔，两只野鸡，收获颇丰。商队的汉子们见到丹菲猎回来的野味，都不禁喜笑颜开，对她和刘玉锦客气了几分
那胡先生点头夸道：“犬子整日在家闭门读书，手无缚鸡之力。这次本想带他一路出来，磨练一番，他母亲却舍不得。倒是真该让他看看菲娘的本事，教他自惭形秽一下。”
丹菲谦虚道：“先生过奖了。奴是女儿，读书无用，才会整日贪玩，骑马射猎。这点本事不足为道。令郎饱读诗书，将来可是要应试做官。奴怎么能和令郎相比。”
胡先生摇头道：“听闻宫中圣上亦喜欢与臣工出行围猎，可见也是爱此道的。犬子要考功名，总要投其所好的好。”
丹菲道：“先生这么想也有理，回去多督促令郎就是。只是奴见识浅薄，觉得朝中官员众多，文官武官各司其职，文官需要熟律例规章和民事，也只有武官才需要精通骑射。说到陪驾围猎，文官也不过是去锦上添花的，不让圣上扫兴就是。难道还能去和圣上抢彩头不成？”
胡先生听到这里，不禁捻须笑了起来，道：“曹娘子不但身手好，人也聪慧灵巧，让老夫刮目相看。”
“先生过奖。”丹菲低头前身，看到站在一旁的萍娘正微笑着向她投来赞许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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