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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十六】热闹过年

    【十六】

    孔雀的话总是和仙丹妙药一样的灵验。之前无论怎么都不见好的九闻,三颗金系妖丹一下去,立刻便醒转了。

    只是……

    “好像变弱了?”狐姑方才狠狠地揪了一把小黑狗的尾巴,却只得到一记不痛不痒的拍打。

    “也变笨了。”窦蓝冷眼看着那小黑狗儿迷瞪着眼睛,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这里蹭。

    “眼见是暂且回到幼生期了。”立夏很有学问地说,“时间大概也不会长——哎哟。”

    立夏试图靠近九闻,却也被毫不客气地拍了一抓。

    虽然那软软地粉色肉垫拍起来一点儿也不疼。

    “这阵子还是麻烦窦姑娘了。”立夏脸上颇有些受伤的表情,欲语还休地瞧了九闻一眼,便抱着药箱子走了,步履沧桑。

    “……这事儿麻烦我没用,把窦柠说通了才算成事儿。”窦蓝一脸糟糕地看着整对她翻肚皮的幼狗,“我只是碰巧把他从湖里拉上来罢了,又不是九月怀胎生了他!这是怎么回事!”

    纵然怀抱着千百般的冤屈,窦蓝还是将直直朝她晃着粉红肉垫儿的黑狗子捧在手上,带回了自家的破屋子。

    窦柠这回也不偷偷摸摸了,直接揣了块石头站在门口,一边说着“姐姐回来了姐姐辛苦了”,一边用一点儿没善意的眼神瞟着小黑狗。

    窦蓝简直头大如斗,她让阿光把窦柠远远地扔出去好远,才砰地一下把门关了,思量了一番,把剩下的两颗妖丹也一股脑塞进了狗嘴里。

    九闻九闻,求你快摆脱现在这幅认贼做母()的猎奇模样吧,我还是比较中意从前那种兵刃相见你死我活的相处模式啊。

    窦蓝望着依旧一门心思想要把自己嫩嫩的小肉垫贴去她脸上的毛绒狗儿,突然生出了一种浓浓的苍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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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是两颗妖丹塞下去以后,九闻直接陷入了掐鼻子也不会醒的沉睡中,只在窦蓝离开时发出杀鸡一般凄厉的哭叫。窦蓝扶了几回额,干脆简单收拾了一番,给窦柠和杨氏母子留了张字条儿,抱着九闻找她的妖怪师父去了。

    孔雀正懒懒地坐在树下,胡乱披着看起来很名贵的雪白色外衫,伸着一根指头。不断有银亮的光芒从他指尖冒出来,斜斜往上飞,在不远处爆成一个缩小版的烟花形状。他脚边还不伦不类地烧着两根大红烛,明灭的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有些可笑,却又有些奇怪的正经感。

    “……师父?”窦蓝不知为何,下意识地将脚步放到最轻。

    孔雀抬起头,恰逢一个烟花爆开又湮灭,那星星点点的光曾一度把孔雀妖蓝色的眸子映得前所未有的透亮,却在片刻之后,又堕落成一片看不透的沉郁。

    “今天是师父的生辰?”红烛和妖法变的小烟花什么的,正是前些天她及笄那会儿,大家帮她折腾出来的喜庆物事。

    “生辰?”孔雀百无聊赖地勾了勾嘴角,“那是哄小孩子高兴的玩意儿。”

    他悠然仰起脖子,将脑袋靠在了树干上:“我既无父无母,又哪里来的生辰?即便是有……过了这不知道多少年,也该觉得烦了。”

    轰啪。

    窦蓝瞧着妖怪师父的侧脸,那轮廓在一明一暗间显得更惊心动魄,也莫名多出一分……委屈来。

    窦蓝知道这个想法荒唐极了。可她忍不住想到窦柠刚学会走路那会儿,含着两包泪咿咿呀呀要糖吃的模样。

    她对她那穷凶极恶的、为害苍生的、不知活了多少个年头的妖怪师父,萌生了一种叫做“心软”的情绪。

    这发现让她又扶了数下额。

    随后,她将腰间装着九闻的竹篓解下来,干脆利落往孔雀手里一塞:“师父过久不食人间烟火,忘了逢年过节要享乐就必须得吃肉。您且等着。”

    说罢,窦蓝运气,几个纵身便消失在了房顶后头。徒留孔雀难得有些呆愣地捧着一只哭叫不休的九闻——

    “不闭嘴就吃了你。”

    在属于上位者的、强大而阴森的威压之下,小黑狗儿委屈地哽了一声,将尾巴塞到自个儿的嘴巴里,倒是当真安静了。

    小半个时辰后,窦蓝端着一盘热气腾腾的菜回来了。

    孔雀:“……这是什么?”

    “猪血胡萝卜炒鸡。”窦蓝答。

    “……”

    她默不作声地观察着孔雀的神色。上次八里子香囊的事儿过后,窦蓝便随身带着轻身香,时刻为跑路准备着。

    此次下厨完全是一时兴起。黑灯瞎火的材料不好找不说,她自个儿的厨艺也不是特别威武雄壮。思量再三,为了兼顾“喜庆”这个主题,她抓走一只沉睡中的大野猪放了点儿血,又到狐姑的鸡笼子里摸了一只鸡,最后又掺了点儿胡萝卜块进去。这样,一盘深深浅浅的红,大概是够喜庆了。

    莫非,其中又有哪一种食材犯了孔雀的忌讳?

    还好,孔雀只是抬头瞧了她一眼,便摸出一双黄玉祥云筷,夹起了一片被酱汁浸得油亮的、正冒着热气的鸡块。

    嚼了几下,孔雀又抬头瞧了窦蓝一眼,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声地伸了筷子。

    年关,是帝都最冷的时候。很快,那盘猪血胡萝卜炒鸡的热气就消散殆尽,表面甚至结了点儿乳白色的油块儿,卖相即刻就不那么好了。窦蓝几次想要开口说去把菜热一热,但孔雀始终这么不紧不慢、一筷子一筷子地夹着,倒是让她插不进话去。

    大妖怪终于放下筷子时,盘子里就剩下整整齐齐的一层胡萝卜。他的袖风摆过,带来一阵过了气的酱香。

    “怎么买了火系的妖丹?”

    窦蓝愣了一下,才跟上孔雀突兀的话头:“听闻妖丹能助人修炼,便多少买了些。”

    是了,如狐姑所说,用了妖丹的,无论是人是妖,都能闻到妖丹特有的香味。自己装在布囊中的妖丹,一定是早就被孔雀发现了。

    孔雀低头拨弄着红烛,好一会儿才给了窦蓝算是赞赏的表情:“有上进心是极好的。这就去修炼吧。”

    窦蓝应了一声,拎起装了九闻的竹篓,跳上那个专门为她布下的聚灵阵,便盘腿入定了。

    在修炼方面,她才是自己最严苛的老师。

    入定之前,她下意识往大妖怪那儿瞟了一眼。

    他还是蹲在那儿拨着烛心。也不知他从哪儿弄来的蜡烛,烧得不快,蜡油却流得特别多。这会儿,红艳的蜡油已经混着枯草和残雪在地上蔓延开来,像是古老却干涸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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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除夕夜。

    帝都城里的百姓等不及天黑,早早便亮起了一盏盏殷红的灯笼;鞭炮声绵延不绝地远远传来,把这清静的山头都染上了一层年节的喜气。

    而窦蓝却被康幼心拦在了奔赴年夜饭的路上。

    依照严宁庵的庵规,众女在平日里必须服素,逢年过节却是可以穿得鲜艳些的。正常的姑娘都爱俏,康幼心就抓住这个难得的契机,戴了一套金红头面,身着红底钩花的对襟长裙,外头还套了件白底鹅黄面儿的袍子,真真是把少女的娇俏全都穿了出来。

    “好久不见窦家妹妹了。”康幼心言笑晏晏,“今儿过年,饭堂里做了席面,妹妹也来一起热闹一番?”

    窦蓝点头:“不了,谢谢。”

    “……”康幼心被这一点儿没回转余地的拒绝给梗了一下,眼神闪了闪,又极力邀请道:“妹妹已经好久不曾去饭堂了,平时也不爱串门儿,大家都想念得紧呢。”

    她笑着道:“妹妹恐怕也是许久没尝过肉味儿了,不如——”

    窦蓝:“不了,谢谢。”

    康幼心暗暗捏了捏掌心。

    瞧这窦蓝一身灰蓝的素衣,大冷天的拎着一只空桶似是要去提水的模样,康幼心心里就不免生出一股盛气凌人来。但转念想到她得了那似乎很了不得的杨氏的照顾,坐拥一个小菜园子,可以自个儿做些私房菜来吃,又觉得有些嫉妒。

    虽然,让康幼心自己下地种菜或是下厨烧饭,她也未必情愿。

    这样一想,说出的话就带了刺儿了:“说来,你我差不多的年纪,可我偏偏就没有妹妹的好命,能攀上——”

    好命?指的是一夜之间满门被屠么?窦蓝对康幼心的三观彻底失望了。

    然而她显然没什么与之计较的心情——她的“大空桶”里躺着被裂成四块儿的一只三尾牛,这算是只灵兽,肉味鲜美,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捕了一只;她的手臂上还拴着好几条腕儿粗的麻绳,不是吊着几只褪毛的肥鸡,就是拖着几扇熏好的羊腿;背后快要压垮她的竹篓子里,还装着满满的鲜鱼。

    她的这些苦楚康幼心都看不到——窦蓝凄凉地叹了口气,摸出制香剩下的香渣渣,揉成一团屈指朝康幼心脚下弹去。

    “呀啊——!!!!!”

    窦蓝对着四仰八叉的康幼心点点头,抬了抬沉重无比、在康幼心眼中却是空无一物的手臂:“腾不出手来,就不扶康姑娘了。先走一步。”

    康幼心:“……你!!!”

    窦蓝步履沉重地绕过康幼心,驮着一身荤腥没入树林,抄了小道往前院走去,徒留康幼心摔了一身雪泥,扶着似乎蹭破了的脸蛋儿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窦蓝穿过树林,巧遇了同样步履沉重的几只蘑菇和一只阿光,一起结伴往前院走去。

    穿过结界,昏黄的暖光透过窗舷,向外界输送着浓浓的诱惑。窦蓝一脚踹开木门,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厚实的暖意,和一片欢声笑语。

    屋子里的空间似乎被扩大了,中央是一个不太规整的圆池,像是木桩一般被分成了一圈一圈的模样。最外层窄窄的,是深红色的、正散发着浓浓香气的酱汁,间或还因为高热,鼓出一个诱人的泡泡;然后是奶白色的浓汤,片好的、白生生的鱼肉和着八角在里头翻滚着;最里头则是一块通红的平整石面,已经有数种红白肉块儿浸好了香料,在石板上吱吱地冒着油,有一只鸡腿卷着皮微微焦着,眼见着已经可以吃了。

    大家围成一圈,就地坐在暖烘烘的地板上。孔雀坐在正对着门的上座,接着是混杂落座的窦柠、狐姑、蘑菇们和微微笑着的杨氏。

    狐姑眼明手快地勾过了鸡腿,一边啃着,一边含糊不清地招呼着搬运工们:“快来,开年夜饭咯!”

    杨氏微笑着给窦蓝和阿光分别舀了一碗满满的浓汤,窦柠则霸着捞勺儿,一个劲儿地给自家姐姐的碗里添鱼肉。

    “阿婆还是不肯来。”窦柠抽空捅了捅窦蓝,眼中有些小沮丧。

    窦蓝心中默默叹了一气。妖怪们不喜欢老太妃的气场,老太妃又何尝喜欢妖怪们的味儿?况且,老人家是个真心喜静的人,年年相邀,年年执意不肯,也算是预料之中。

    “无妨。一会儿散场了,我们便照旧去瞧她。”窦蓝摸摸窦柠的脑袋。

    狐姑拉着窦蓝坐下,给她咬耳朵:“……从来没有的事儿……怎么他老人家也跑来了,弄得我刚刚紧张得打翻了一碗汤……”

    坐在主位的孔雀挑起眉往窦蓝这儿看了一眼,显然是听见了。不过他脸上却没什么不愉,而是遥遥对着窦蓝举起了夜光杯。

    大小蘑菇们看见老大举了杯,也纷纷跟随。

    “……新春快乐。”孔雀望着窦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新春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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