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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2【二】妖怪的庵

    【二】

    窦柠果然又着风了。

    窦蓝抱着幼弟,恨不能把自家弟弟团起来,好凭着自己的细胳膊细腿为他挡风。

    按着季节来算,现在还是夏日。可京都的早晚天,却已经有了丝丝的凉意。

    那个二表叔倒是聪明,商议定了以后,便着人雇了架破旧的马车,赏了车夫不少小费,把他们姐弟爽利地送走了,好一门心思谋取窦家遗财。

    裘德海与徐氏夫妇危难之间相救,她很是感激,并默默将这份恩情记着了,思量着以后定当偿还。但她虽小,历经剧变之后却也明白,裘家夫妇护他们一辈子的可能,几乎没有。对于辗转零落,她早有心理准备。

    她不明白家里是因何遭受这一场人祸,但这不妨事。她只要好好活着,好好养着弟弟,以后,以后总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窦蓝抱着弟弟,在极不舒服的颠簸当中,将徐氏的那句“真正出息的娃儿呢,是要磨刀霍霍去报仇的”给念了好些遍,眼神渐渐坚定了起来,还带着一丝隐隐的狠意,竟有些像雪夜饿极了的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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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处的山顶,似乎真真比旁处要阴沉了几分。那车夫嘴里骂骂咧咧的,几乎是将姐弟俩撵了下来,极不情愿地跑去叩了严宁庵的大门。

    窦蓝抬头看,只觉得这儿透着股挺压抑的气儿,目光扫到大门正对着的阶梯上,那儿几块看着很是不详的暗斑。她不禁打了个寒噤,将弟弟又搂紧了些。

    门不久便吱呀一声开了,门口正站着一个素蓝袍子的姑子。车夫见了,忙点头哈腰称“胡掌院”,一边将那二表叔交代给他的话学了一遍。

    那车夫说的“从前在家里就不学好”,“骄纵”,“随意管教”之类的话,窦蓝压根儿一点都没听进去。此时,她心跳如雷,脚步微微后撤,竟是忍不住想要逃下山了!

    车夫见了,连忙一个健步过来,将窦家姐弟牢牢擒住了:“嘿,您瞧,果然是个不识好歹的。”

    那莽汉手下的力气不可谓不大。窦蓝却叫都不叫一声,径自敛着眼,只是紧紧抱着弟弟。

    严宁庵的名头,在京都,可是顶天的大。已经很少人能准确说出它是什么时候出现在这城郊的山头上的,但这不妨碍它成为百姓饭桌上一个好用的话嚼头。

    严宁庵最让人乐道的地方,是它的来者不拒。无论你是张屠夫家被休了的槽糠妻,还是深宫大院里落魄的帝后,只要是个女的,严宁庵都利索收下,给一间房子一口饭。

    但严宁庵可不是什么善堂!传闻严宁庵的规矩多如路边的石子儿,管你是皇后还是太后,稍微不留心犯了一条,就是被那掌院姑子活活打死的下场!至少古往今来,没见哪个女人在被送进严宁庵后还能活着出来的。她们大多是无声无息地死了,没有说法,也不知缘由。

    ——这也正是令那些达官贵人满意的地方。

    据说,那些女子全化成了索命的冤鬼,让整个严宁庵常年被阴云笼罩。

    眼下,这严宁庵,这姑子,果然如同窦蓝之前听过的传闻一般,是个阴沉沉的、极其没有人味儿的。可真正叫她惊怕的,不是那姑子如同死人一般灰白僵硬的脸,而是她,她身后那条毛茸茸的红尾巴!!!

    这,这还卷了卷!

    胡掌院……只怕是狐掌院!

    窦蓝牢牢记着娘亲曾说“去找个精怪”的话,但此情此景,让窦蓝觉得那姑子比起精怪,倒更像鬼怪了!

    莫非,莫非那死去的女子们的冤魂已经把这严宁庵给占了?吃了那姑子的皮,然后——

    手上突然传来一股完全不能敌的力道,将她绞得惨白的手指全数轻轻巧巧掰了开。

    她听见那姑子平板几乎不带一丝起伏的声音在她头上道:“那便收下他们了。”

    车夫连连点头,快马加鞭地下山了。

    旁边不知从哪儿上来了两个小姑子,一晃眼就将窦柠从她身上带了开。她想要去把弟弟抢回来,却仿佛不能控制自己般,只能全身僵硬地随着姑子往前走。

    这严宁庵,外表看着虽然阴森冷肃,却还有些古朴大气的味道。进到内里来,却是完全的一派萧条清苦了。窦蓝被胡掌院牵着,正走着一条极长的小径。两侧的野草峥嵘长着,几乎要将小径都没了过去。

    窦蓝由胡掌院拉着走,走着走着,心里倒是稍稍定了下来——横竖她已经进来了,妖魔也好,鬼怪也罢,现在就轻易被吓破了胆子、失了方寸,才是真正的自寻死路!

    “女孩儿家,要稳当,才能受人尊重呢。”娘亲时常这么叮咛她。

    窦蓝顺从地低着头,又开始默念起那些“磨刀霍霍”的话来,还小心翼翼地别踩到眼前那条看起来很淘气的大红毛尾巴。直到眼前从平地改成了阶梯,她才抬头发现,胡掌院已经领着她走到了一个小亭子里。

    “哟,没哭没闹,莫不是吓傻了?”胡掌院停下来,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这句话挺跳脱的,然而却被一把磨平了的嗓子说了出来,违和感浓浓向窦蓝扑来,一时间让她不知道要摆出什么表情好。

    胡掌院却是看懂了。她撇了撇嘴:“稀罕,当真是个胆子大的。”

    “来,坐,”胡掌院眼中精光一闪,指着石凳子道,“我问,你答,切不可撒谎!”

    窦蓝看了胡掌院一眼,点头应了。

    “名字?”

    “姓窦,单名一个蓝字,尚未有字。”

    “年纪几何?”

    “十岁有二。”

    “嫡亲几数?”

    “窦家六代单传,祖父母去得早,便只有父母、弟弟。”

    “缘何寄住严宁庵?”

    “……”窦蓝敛眸,“家中一百一十八条人命,除开我与幼弟,全都于昨日葬身贼人之手。”

    胡掌院稍有惊讶地敲了敲桌子:“方才那车夫可不是这么说的。”

    窦蓝并不辩解,只是径自沉默。

    胡掌院重新将窦蓝从头发梢儿到鞋尖子又打量了一遍,极不自然地咧嘴一笑,便当什么事儿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询问着一些有的没的。

    “可有修道?”

    “不曾。”

    “擅长什么?”

    “平时跟着母亲看看账册,会识字,也能制点儿香。”

    “你家……”

    ……

    ……

    百八十个问题下去,胡掌院将窦家原先在哪儿有几亩地都打听了出来。她估摸着差不多了,轻飘飘地抛出一句:“你方才可是看见我的尾巴了?”

    “……”窦蓝喉头一紧,“您说什么,我不明白。”

    胡掌院那张棺材脸竟然明显地露出了“泄气”这样的情绪,她瞪着窦蓝好半晌,愣是空对着那个黑鸦鸦的脑袋和小发旋儿,人家小姑娘连个正眼都没瞟给她。

    “小丫头真有几分本事。”

    对面的声音突然变了个调儿,清灵灵的可好听了,偏其中又带了些勾人小意的媚来。不等窦蓝惊讶,她的下巴便被几段涂着丹寇的青葱玉指抬了起来:“这样子,你是不是连我的耳朵都能看见?”

    窦蓝禁不住微微张嘴。

    眼前,哪里还有那不似活人的掌院姑子!正笑着睨她的,是个身段玲珑,脸蛋跟天仙儿似的姑娘!她手腕脚踝上都戴了金灿灿的环子,上面坠了不少花苞形状的大铃铛,随着她说笑动作,细细的铃音便一阵一阵地传来。

    “我在这儿住了两百来年,也没见着哪个和你一样能看见我的尾巴的……不,这话可不好说死,西边儿那位……罢了,不想她。”胡掌院才不管窦蓝何等吃惊,径自絮絮叨叨:“你也瞧到了,我就是那皮毛最最漂亮的火狐狸,我叫姑琼,那帮子被送进来的女人大都喊我狐(胡)姑。”

    窦蓝不知怎么地,现在倒是当真不怎么怕了。她顺着应道:“狐姑。”

    “诶,真乖。”狐姑笑眯眯,一把将窦蓝提溜着领子抓了起来,“狐姑给你安排一间又暖和又——”

    狐姑睁大了眼睛。

    窦蓝不知狐姑怎么就突然停住了,她被拎着不太舒服,便也睁着大眼与狐姑对望。

    狐姑“嘭”地一声将窦蓝按到了椅子上,微凉的指尖就往窦蓝后衣领子里头钻。窦蓝自然挣扎不肯,狐姑一边继续摸着,一边好生劝道:“哎你可别动那,说不准是好事——哎呀!小豆子你是行大运了!”

    窦蓝看着狐姑不像对自己有恶的样子,也停下不动了,任着狐姑美人儿在她后背脊椎上戳了戳,“没错儿,这绝对错不了。这是灵骨呢!”

    “灵骨……是很厉害的骨头?”窦蓝见狐姑只是径自赞叹着,丝毫没有给她解惑的意思,忍不住自己问了出来。

    那家仇之事便……

    “不,也不算很厉害。”狐姑实事求是地将正在窦蓝小姑娘心中骚动的小火苗啪叽一下浇灭了,“不算常见,对修行却也——你完全没听过先天之骨不成?”

    窦蓝摇摇头。

    “我就听说呢,现在人间界的修道呐,是真真没落了。”狐姑感叹,“你们人类,是集天地造化,生来就能开灵智的好东西。花草禽兽厉害些的能开灵修道,像我这般;那厉害些的人类呢,自然就是在修道上有更多的先天好处啦。据我所知,有先天之根,先天之骨,先天之识三种,修士找徒弟最喜欢找好灵根的,说是修炼起来进益最快;骨头呢,就分玉骨灵骨仙骨神骨几类,能让你们人修避开进阶劫难,厉害的神骨,听说连心魔都侵不得呢;有先天神识的,则是能迅速悟道修心,免了日后因根基不稳而招来的种种祸患。但总的来说,骨头神识,都没有灵根有用。”

    窦蓝抿抿唇,抬头问道:“那,那狐姑可否帮忙看看——”

    “我可不会看。”狐姑知道她要问什么,“我才是修行了没多久的小狐狸呢,就连你的灵骨,我也是得下手碰了才察觉出来。不过我觉得你应当是没什么灵根的,你周围的五行之力对你并不亲近呢。”

    窦蓝心下一凉。

    人心不足蛇吞象呐,她嘲笑自己。先前不知道自己有那什么灵骨的时候,不也坚定得很么?怎么现在有了灵骨,反而更奢望着灵根,意志却越发软弱了呢!

    这么一想,她很快调整过来,对着狐姑一福身:“狐姑大恩——”

    话没说完,她倒是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了下去!

    狐姑手忙脚乱接住她,嘴里哎哟哎哟着:“这是怎么了……哎你快瞧快瞧你腿上流血了!”

    血就是我自个儿流的,有什么那么好瞧?

    窦蓝默默嫌了一句,却也更加放下心来:这狐姑,甚至是这严宁庵,都比她想象的,嗯,可亲活泼太多。

    她一转念,便解下脖子上的小弯刀,割开裤管和紧紧缠着的绷带,在狐姑讶然的目光中将已经发了炎的伤口再度扯开,把那小玉片儿拿了出来。

    窦蓝一头一脑的冷汗,却直直望着狐姑道:“娘亲临去前曾叮嘱我,这玉是窦家的传承,我自个儿是打不开的。若是遇见了好的精怪,可以相求。”

    狐姑真心被窦蓝小姑娘吓着了,她先是运起功法,手忙脚乱地把那惨不忍睹的伤口略微处理了下,听到窦蓝的话,才好奇地看向那血淋淋的玉片子。

    窦蓝却将手一缩,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狐狸:“娘亲还说,人在玉在,人亡玉亡。并让我学一句:里头都是些奇巧手艺和粗浅的人修功法,于精怪,是没有用处的。”

    狐姑先是有些不高兴地撅起了嘴,但看窦蓝这副防备的模样,不知怎么的愈发觉得她可怜起来。她一时热血上脑,所幸直接立了个毒誓,说是里面无关妖修的东西她绝不贪墨一分,颇有些“咱们四条腿的看不起你们两条腿的玩意儿”的意思,这才高高兴兴地接过了玉片儿,也不嫌血污。

    “这叫玉简。”狐姑教道,“是我们修行者用来记东西的玩意儿。你得开始修行了,才能看到里面的文字呢。”

    “你不要动,我这就给你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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