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章 末日
他靠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神色黯然，然后说：“老天讨厌我，好多事，没有让我走平常路。在那条路上，我怎么选择、怎么反抗都到达不了平常路。”
她问：“你母亲为何那样选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中考时我本是考县上高中，那里离家近，我可以经常回家和父母在一起。”
她说：“你好恋父母。那时应该是想脱离父母的年龄了。”
他说：“在父母跟前长大的孩子才那么想。我不是。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去广州打工，我一年最多见他们十天时间，我是乡下的婆婆和爷爷带大的。直到我上初一父母才回来，不是因为想我，也不是因为赚了钱，而是因为我爸得了肝病。他们回来我好高兴，就想呆在他们身边，有时我舍不得去上学，母亲还得用棍子把我赶出家门。中考前，父亲说他的病好了，中秋过后还要出去打工，我就只想考县上的中学，想随时回家看他们。”
她说：“你那么想他们，他们应该把你一起带走。”
他说：“你不知道打工的辛苦，哪知道他们根本没有精力管孩子。”
她说：“后来你没有去县中学，去了市中学？”
他说：“我收到了县中学的录取通知，也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利音一中的录取通知，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中在各县抢优质生源。利音一中虽然在全市排名第二，总比县中学知名度高多了。母亲骄傲极了，逢人便说，非让我去那所中学读高中，看到她那么开心，我同意去那所离家很远的学校。母亲唯一担忧的是我的学费，因为父亲治病花了不少钱，她说学费有办法解决，不用我去考虑，我也就信了。哪知正是学费问题点燃了我的灾难。”
她说：“有这么严重吗？”
他说：“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当年生了两个女儿，不愿被人笑话，才生了我。就是父亲生病，家庭负担那么重，她对外人也轻描淡写，不想被人同情和笑话。家里凑不齐我的学费，她就向亲戚借，借就借罢，她却说成是帮亲戚借钱做生意。我知道家里这么困难就说去学校申请贫困生助学金，母亲不许，说同学们会看不起我，她和父亲早些出去打工就不愁了。”
她说：“唉，多少中国人勤劳却不富裕。”
他说：“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把母亲借钱凑学费的事说给了远房表叔，表叔是幸灾乐祸的人，当年也笑话我母亲不生儿子。有天母亲赶集时遇到表叔，表叔就问她学费借齐没有，如果没有借齐就找他。母亲当时没有搭理表叔，回来就发父亲的气，她知道父亲的嘴关不住，她又被表叔取笑了。母亲为这事从中午说到了傍晚，父亲听得烦，正好幺叔过来喊父亲去打牌，父亲不听母亲的阻止去了。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回来，母亲一问他输了多少，父亲随口就说输了一百多，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打牌。母亲当了真，一怒之下就是一水瓢打了过去，差点打到父亲的头。父亲火了，骂骂咧咧地又去了幺叔家。我和家里人就在旁边那么劝着，拦着，看着，无济于事。”
她说：“你母亲被你父亲激怒了，怎么会因你而自杀？”
他说：“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就去幺叔的院子里喊他，我也就跟了去。没料到这一跟，让事情发生了陡转。父亲在牌桌上看幺叔打牌，桌上还坐着表叔。母亲一边骂父亲没骨气，一边在旁边的柴垛上拿起一块木柴要父亲滚回去。幺叔就骂母亲，为父亲撑腰，父亲也就说偏不回去。院子里的人马蜂般地乱起来，母亲见抓不住父亲，就指着院子里的人都骂。我抢过母亲手中的木柴扔掉，拼命地把母亲往回拉。大姐也赶来劝，母亲没能挣脱我们，只好往回走。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母亲突然脱下一只凉鞋向父亲的方向扔去，鞋子越过人群打中了后面凉椅上被惊醒的邻居小男孩，小男孩大哭起来，母亲也就招来大家的臭骂。母亲见寡不敌众，只好往回走，光着一只脚，姐姐就去给母亲拾凉鞋。我见母亲不打算再吵，就放开了手。母亲刚走了两步，发现柴垛上有一把砍刀，就冲过去抓。还没等抓住，我就冲去抱紧母亲，忍不住大声喊：妈，别发疯了！要吵要闹回家去吵——”
他说不下去了，把头埋在臂弯里哭起来。
她看着哭泣的他，悲叹一声：“不必说了，你那样爱母亲，却招来这样的结局，我可以想象这晚之后你所经历的黑暗。”
他抬起了头，擦去泪水，说：“我的那句话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母亲当时就泪如雨下，默默地回家睡了。我睡不着，就去她的房间道歉，却见她已经用剪刀割破了手腕，血流了一地。我哭喊着，母亲呆滞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说她发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最后一句话却是，她变成鬼都会跟着我。”
她不解，说：“她怎么这么说？”
他说：“我太伤她心，她只有如此表达对我的恨吧。母亲的这句话一直在惩罚我，让我难有宁日。父亲赶回来时正好听到这一句话，就认定母亲是因我而死。大家都骂我是克母的扫把星，幺叔还很有理地来揍我，他们似乎没有一丁点儿责任。眼看就要开学，父亲却带着姐姐跟随幺叔出去打工，说家里到处是母亲的影子，他得早点离开那个被我毁了的家。我好委屈好无助，拿着父亲留下的两千元去学校报了名，申请了贫困生助学金，成为了婕的学生。”
她说：“我相信，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有使命，有的人是为了生养你，有的人是为了磨砺你，有的人是为了成就你。婕是上天派来拯救你的人，她的使命就是把你从黑暗的沼泽拉出来，成就你年少的辉煌，然后她就会离开。”
他说：“也许是吧。高一的那学年，我不说话，不会笑，像具僵尸，做梦都与鬼有关，没有同学和老师喜欢我。婕见我是一个特殊的学生，没有找我去谈大道理，她会在我的作文后面写一些话，轻解我在作文中表达出来的彷徨和消极思绪，同时也对我语文欠缺的地方进行画龙点睛的讲解。她也动员其他老师这样对我进行辅导，让几乎不说话的我没有落下学习，成绩并不差，获得了三等奖奖学金。”
她说：“特别的你，特别的她。”
他说：“高一后的那个暑假，她为我申请了名额，参加学校的高校夏令营，到上海和北京参观名校。在那个夏令营里，她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并让胜照顾我，我渐渐融入了那个快乐的集体，也开始说话开始笑了。她从作文本中得知我害怕回老家，就在夏令营结束后在报社为我找了份活干，勤工俭学。高二时，她安排胜与我同桌，让我们性格互补，我的语文和数学都比胜强，也可以帮助胜。那时，学校开始学生会换届，婕知道我初中在学生会做过学习部长，就动员我去参加竞选。初中和高中的学校有天壤之别，我没有信心，她就鼓励我说要为贫困生群体争口气，打破学生会没有贫困生部长的惯例。这激起了我竞选的兴趣，我只想竞选学生会主席，她并没有说我不行，只管陪我作各种准备，包括演讲要领等等。”
她说：“一不做，二不休，一鸣惊人吗？”
他说：“我讨厌上届学生会主席，就要竞选给他看。他都高三了，还要参加竞选，我想把他比下去。”
她说：“讨厌他什么？嫌弃贫困生？”
他说：“也不是吧，反正看不惯他的做派。我刚到利音一中那会儿，教师节里他和校领导到宿舍来慰问贫困生，带了一路记者。他明知我母亲刚去世，还要我当着记者们笑，做出感激的样子。我不要他们的慰问金，不想被他们关注，他说我不知感恩。这种假心假意的人，我就想把他竞选下去。”
她说：“我知道你成功了。”
他说：“记得学校当场宣布我当选时，婕在台下看着我笑着，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迷人，是她给了我无限的勇气，我才发现自己有着巨大的潜力。渐渐的，我开始喜欢她，觉得离不了她，就开始发奋，只想引起她的好感，让她记住我一辈子。”
她说：“后来出了校刊事件，你就辞职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那校刊都是一本正经的内容，歌功颂德之类。有一期登出了学生写的情诗，我通过了审核。学校要追究作者责任，我说那不过是含蓄的真情实感并没有什么不好，学生们私下里不是读着名家情诗吗？学校还是通知了学生家长，我就辞职不干表示抗议。我问婕辞职对不对，她说做了就不必反悔，全心参加高考也好。我又问学生写情诗真的错了吗，她说没错，但不必公开出来。我问如果学生给老师私下写情诗对不对，她说不对。我说我不信，于是我在作文本里为她写了一首，她看了没回复，过后却被胜看到，我没否认。胜把这事说了出去，起了点风波，高三时学校就把婕调到初中部。那时我的成绩已经拔尖，得一等奖学金了，我就扬言，要为婕而争取全市理科状元，让利音一中比排名第一的中学还要牛。学校对我又爱又恨。”
她说：“你能说到做到，怎不让她着迷。”
他说：“这个都做不到，我靠什么让她相信我有实力给她幸福。”
她说：“她并没说爱你，你们怎么坚持那么久？”
他说：“有爱的人，眼神嘴角都写着爱，一举一动都会流露出来，远远的望一眼就能感知，不用太多的语言。某一天，当你遇到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你就明白了。只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
他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于是又说：“女神，你是多么神奇的人，让我能在今晚讲这么多，我好累好累。我想，今后我再也不会与人讲起这些，眼泪在今晚流干，这些故事就不会再流出来，它们将沉入心底最深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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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问：“你母亲为何那样选择？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说：“中考时我本是考县上高中，那里离家近，我可以经常回家和父母在一起。”
她说：“你好恋父母。那时应该是想脱离父母的年龄了。”
他说：“在父母跟前长大的孩子才那么想。我不是。在我还没上小学的时候父母就去广州打工，我一年最多见他们十天时间，我是乡下的婆婆和爷爷带大的。直到我上初一父母才回来，不是因为想我，也不是因为赚了钱，而是因为我爸得了肝病。他们回来我好高兴，就想呆在他们身边，有时我舍不得去上学，母亲还得用棍子把我赶出家门。中考前，父亲说他的病好了，中秋过后还要出去打工，我就只想考县上的中学，想随时回家看他们。”
她说：“你那么想他们，他们应该把你一起带走。”
他说：“你不知道打工的辛苦，哪知道他们根本没有精力管孩子。”
她说：“后来你没有去县中学，去了市中学？”
他说：“我收到了县中学的录取通知，也莫名其妙地收到了利音一中的录取通知，后来才知道那是一中在各县抢优质生源。利音一中虽然在全市排名第二，总比县中学知名度高多了。母亲骄傲极了，逢人便说，非让我去那所中学读高中，看到她那么开心，我同意去那所离家很远的学校。母亲唯一担忧的是我的学费，因为父亲治病花了不少钱，她说学费有办法解决，不用我去考虑，我也就信了。哪知正是学费问题点燃了我的灾难。”
她说：“有这么严重吗？”
他说：“母亲是个很要强的人，当年生了两个女儿，不愿被人笑话，才生了我。就是父亲生病，家庭负担那么重，她对外人也轻描淡写，不想被人同情和笑话。家里凑不齐我的学费，她就向亲戚借，借就借罢，她却说成是帮亲戚借钱做生意。我知道家里这么困难就说去学校申请贫困生助学金，母亲不许，说同学们会看不起我，她和父亲早些出去打工就不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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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把母亲借钱凑学费的事说给了远房表叔，表叔是幸灾乐祸的人，当年也笑话我母亲不生儿子。有天母亲赶集时遇到表叔，表叔就问她学费借齐没有，如果没有借齐就找他。母亲当时没有搭理表叔，回来就发父亲的气，她知道父亲的嘴关不住，她又被表叔取笑了。母亲为这事从中午说到了傍晚，父亲听得烦，正好幺叔过来喊父亲去打牌，父亲不听母亲的阻止去了。吃晚饭的时候，父亲回来，母亲一问他输了多少，父亲随口就说输了一百多，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打牌。母亲当了真，一怒之下就是一水瓢打了过去，差点打到父亲的头。父亲火了，骂骂咧咧地又去了幺叔家。我和家里人就在旁边那么劝着，拦着，看着，无济于事。”
她说：“你母亲被你父亲激怒了，怎么会因你而自杀？”
他说：“到了该睡觉的时候，父亲还没有回来。母亲就去幺叔的院子里喊他，我也就跟了去。没料到这一跟，让事情发生了陡转。父亲在牌桌上看幺叔打牌，桌上还坐着表叔。母亲一边骂父亲没骨气，一边在旁边的柴垛上拿起一块木柴要父亲滚回去。幺叔就骂母亲，为父亲撑腰，父亲也就说偏不回去。院子里的人马蜂般地乱起来，母亲见抓不住父亲，就指着院子里的人都骂。我抢过母亲手中的木柴扔掉，拼命地把母亲往回拉。大姐也赶来劝，母亲没能挣脱我们，只好往回走。在我们放松警惕的时候，母亲突然脱下一只凉鞋向父亲的方向扔去，鞋子越过人群打中了后面凉椅上被惊醒的邻居小男孩，小男孩大哭起来，母亲也就招来大家的臭骂。母亲见寡不敌众，只好往回走，光着一只脚，姐姐就去给母亲拾凉鞋。我见母亲不打算再吵，就放开了手。母亲刚走了两步，发现柴垛上有一把砍刀，就冲过去抓。还没等抓住，我就冲去抱紧母亲，忍不住大声喊：妈，别发疯了！要吵要闹回家去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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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着哭泣的他，悲叹一声：“不必说了，你那样爱母亲，却招来这样的结局，我可以想象这晚之后你所经历的黑暗。”
他抬起了头，擦去泪水，说：“我的那句话成了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母亲当时就泪如雨下，默默地回家睡了。我睡不着，就去她的房间道歉，却见她已经用剪刀割破了手腕，血流了一地。我哭喊着，母亲呆滞地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要说她发疯，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母亲最后一句话却是，她变成鬼都会跟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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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我讨厌上届学生会主席，就要竞选给他看。他都高三了，还要参加竞选，我想把他比下去。”
她说：“讨厌他什么？嫌弃贫困生？”
他说：“也不是吧，反正看不惯他的做派。我刚到利音一中那会儿，教师节里他和校领导到宿舍来慰问贫困生，带了一路记者。他明知我母亲刚去世，还要我当着记者们笑，做出感激的样子。我不要他们的慰问金，不想被他们关注，他说我不知感恩。这种假心假意的人，我就想把他竞选下去。”
她说：“我知道你成功了。”
他说：“记得学校当场宣布我当选时，婕在台下看着我笑着，那一瞬间，我觉得她好迷人，是她给了我无限的勇气，我才发现自己有着巨大的潜力。渐渐的，我开始喜欢她，觉得离不了她，就开始发奋，只想引起她的好感，让她记住我一辈子。”
她说：“后来出了校刊事件，你就辞职了，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说：“那校刊都是一本正经的内容，歌功颂德之类。有一期登出了学生写的情诗，我通过了审核。学校要追究作者责任，我说那不过是含蓄的真情实感并没有什么不好，学生们私下里不是读着名家情诗吗？学校还是通知了学生家长，我就辞职不干表示抗议。我问婕辞职对不对，她说做了就不必反悔，全心参加高考也好。我又问学生写情诗真的错了吗，她说没错，但不必公开出来。我问如果学生给老师私下写情诗对不对，她说不对。我说我不信，于是我在作文本里为她写了一首，她看了没回复，过后却被胜看到，我没否认。胜把这事说了出去，起了点风波，高三时学校就把婕调到初中部。那时我的成绩已经拔尖，得一等奖学金了，我就扬言，要为婕而争取全市理科状元，让利音一中比排名第一的中学还要牛。学校对我又爱又恨。”
她说：“你能说到做到，怎不让她着迷。”
他说：“这个都做不到，我靠什么让她相信我有实力给她幸福。”
她说：“她并没说爱你，你们怎么坚持那么久？”
他说：“有爱的人，眼神嘴角都写着爱，一举一动都会流露出来，远远的望一眼就能感知，不用太多的语言。某一天，当你遇到你爱的，也爱你的人，你就明白了。只可惜，有情人难成眷属。”
他看了看时间，已是凌晨三点多，于是又说：“女神，你是多么神奇的人，让我能在今晚讲这么多，我好累好累。我想，今后我再也不会与人讲起这些，眼泪在今晚流干，这些故事就不会再流出来，它们将沉入心底最深一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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