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61第六十一章
老人舍不得用蜡烛，屋里黑黢黢的。桂花坐在一边摆弄着绳结,满头大汗半晌解开一个结子,却打不回去了。
“笨死了。”李荣康倚在床头，墨黑长发散落在肩头,面容皎洁，双眼明亮，与带着陈年污渍的枕被格格不入，与整个逼仄阴暗的房间也格格不入。
桂花一瞪眼,刚想回嘴,见纪安然进来,连忙乖巧地起身将板凳搬给她。
纪安然冲她摆摆手,在李荣康床前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反复了。”她松了口气，笑着轻轻刮了下李荣康的鼻子：“病才刚好就又去惹桂花？”
李荣康顺势偎到她身上。纪安然推他一把：“病都好了，赶紧穿好衣服下床，出去走一走。”
天气还不是很暖和，但阳光明媚，暖融融晒在身上，似乎将人的病气阴霾都一并驱走了。
李荣康自从来到这个村子，就没怎么出过门，一路上不免多看两眼。他几乎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就算被张雨辰劫持那一次，也是在京郊。这个村子比他想象得到的地方更贫穷落后，却有一种古朴自然的美，好像和巍巍青山、涓涓流水完全相得，是一幅画上无法分割的景色，没有丝毫违和的地方。
他在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村子不大，不过十来户人家，从村头走到村尾也不用一盏茶的时间。一路上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好奇地看着这三个外来的人。人们对于外来者本能地有一种好奇和防备的心理，对三个孩子，防备警惕之心自然会降低许多，村人表现了淳朴好客的一面，在纪安然三人刚到的时候就送给他们鸡蛋等好吃的给李荣康补身，也有碎嘴的妇人，问桂花外头是什么样了，为什么他们三个小孩子会流落到此地，他们的父母亲族呢……
村民们热情好客，纪安然和李荣康却不堪其扰。尤其李荣康在病中。后来再有人来，纪安然远远就出来，和人在院子里寒暄，一旦那人要进屋看李荣康，她便客客气气将人拦下，只说病人好不容易睡了。如此几次，别人也就渐渐不再来打扰。
乡间缺医少药，给李荣康看病的是一个叫王大石的人，大概懂一点浅显的医术和药理，算是万能医生，给人看病，也给畜牲看。他第一次来看的时候说只是淋雨受了风寒，用萝卜和生姜熬水给李荣康喝。但李荣康还是发起烧来，他又捡了两副草药给她们，叫纪安然刮按李荣康手肘内侧。
天山老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医理武学举世无双，会者不知凡几，算是百年不出的通才全才。他的弟子纵然不能完全继承他所有的学问，总也不会一窍不通。程菁是个武痴，除了武学之外的东西半点也不感兴趣，医术不怎么样，却也懂点皮毛，知道一些药性。伤寒算是最常见的病症，纪安然跟她数年，大致也知道几种常用药的方子。她为李荣康病情担忧，嘱托桂花好好照顾病号，自己出去给李荣康找药。
后来桂花老往外跑，村里人对这个牛高马大的憨妞印象挺深。三个人中，唯独李荣康算是第一次出现在阳光下，走进人们的视线。
一路上，大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眯眯向三小打招呼，眼睛从纪安然和李荣康身上移到桂花身上时，总带着点惋惜。这家孩子怎么长的，老二老三那么漂亮，老大怎么就……有人心直口快，直接就夸纪安然和弟弟长得好，大姐可惜了。
好在桂花半点也不在乎，依然咧着嘴笑得高兴。
李荣康和纪安然走在明丽春日下，就像两个发光体，漂亮得不似真人。小孩子纷纷看呆了，待反应过来，蹦蹦跳跳跟在三人身后，纪安然回头，他们就笑，黑红的脸蛋看起来又腼腆又可爱。
纪安然也回他们一笑。或许是这一笑拉近了距离，淡化了她身上那种奇特的疏离感，释放出善意，有个男孩鼓起勇气要上来跟他们搭话。
纪安然手一紧，李荣康突然拉着她的手跑起来。
纪安然道：“怎么了？”
“我想看雪明鱼。”李荣康侧过头，春风吹得他的头发向后飘起，一双点漆如墨的眸子含笑凝望着纪安然，“我记得病中你亲手熬的那锅鱼汤，很香。”
两人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并肩奔跑着，阳光落在彼此的头发丝和衣服上，眼瞳中满满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仿佛这就是彼此的全世界。李荣康说话时呼出的气像有实体般擦过纪安然的耳朵。
纪安然耳朵发热，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为什么她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暧昧……等等！纪安然你在想什么啊？他才十岁！十岁啊！他是你的小表弟啊！
纪安然奇怪的感觉方起，立时满头黑线，在心里将自己唾弃吐槽一番，庆幸李荣康不知道她那诡异的念头。
“你病中，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我在鱼汤中加了些去寒补身的药材，其中有一味还要先煮一次去毒性，哪里能麻烦阿婆。”
李荣康眼波一动，正想说什么，后面桂花跑不动了，大声喊道：“你们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纪安然玩心忽起，朝她笑着眨眨眼，忽然伸手揽住李荣康的腰，足下一点，身形如燕般飞掠起来，眨眼间便飘出十来丈去。
“啊！”桂花在后面叫喊着追赶，李荣康唇角微勾。
青山碧潭，涓涓溪流。纪安然停在一株大树旁，熟门熟路地往一块光滑的白石头上一坐，笑眯眯指着溪水说：“雪明鱼约巴掌大，通体扁平，鳞甲如雪，体明微透，由此得名。这种鱼肉质鲜嫩，且少刺，是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可惜它们生性狡猾，不好钓，有时候会偷偷将你的鱼饵吃掉，却不叫你发现。而且这种鱼繁殖困难，数量稀少，当地村民也不容易吃到一次呢。”
李荣康站到溪水旁寻找雪明鱼的身影：“再难钓，还不是被你钓到了。”说到此处，忽然咽了一口口水。
纪安然坐在石头上轻轻晃着双脚，扑哧一笑：“怎么，又馋了？”
李荣康道：“是很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鱼汤。”他又笑道：“你也说了，连本地人也难得吃一次，我竟然还这么贪心。”
纪安然从石头上跳下来，笑道：“傻瓜，口腹大欲，这叫什么贪心！我们再抓两条回去就是！”
李荣康瞪圆眼睛看着她，她刚才不还说这鱼又少又狡猾，难钓得很吗？李荣康念头一转，又想：“对别人自然很难，对她可未必。她既然能搞到一条，自然也能搞到第二条。”跃跃欲试：“我们在哪里钓？”
纪安然道：“钓？钓鱼要鱼竿，我们又没有。李荣康小朋友，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李荣康脸上一红：“谁说我不知道……那你说怎么抓？”
纪安然狡黠地眨眨眼：“跟我来！”向着山谷深处走去。
李荣康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上前牵起她的手。他不是第一次牵纪安然的手，每一次都觉得很安心，也很开心，两手交握的地方传来温暖的感觉。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感受着她柔嫩的肌肤，有一种她属于自己的错觉。每一次的感觉又好像有些微的不同。李荣康感到心里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生长出来，像是一株小小的植物，又像是一只小动物的爪子，在他的心间拂来挠去，让他又痒又舒服。
他不自觉地勾唇微笑了一路，忽听纪安然问：“累不累？就快到了。”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
前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声音越来越大，拐过一道弯，李荣康看见一道白练也似的瀑布飞流直下。
飞瀑气势如虹，山涧顺着地势滑落，最后翻着百花儿，慢慢平静。
看到李荣康疑惑的表情，纪安然一边走，一边道：“听说过‘鲤鱼跃龙门’么？”
李荣康何等聪明，立刻猜到她要说什么：“鲤鱼跃龙门？你不会是想说雪明鱼能从这里跳上去吧？”他望了望瀑布的声势和高度，只感觉不可思议之极。一定是他想错了，如果真能跳上去，肯定变成神龙飞走了。
纪安然道：“这个世界上，自然是有能一跃而起跳过这种瀑布的鱼的，不过不是雪明鱼。”她指了指瀑布尽头：“我们要到那里去。”说罢将裙子提起扎在腰上，俯身攀岩。
瀑布旁边是峭壁，碎石嶙嶙，稍远一侧，倒也葱葱茏茏。
纪安然抬脚踏上一个浅坑，略试了试，正要提气踩实，手臂忽然一紧，李荣康黑着脸沉声道：“不准上去！太危险了！”
“笨死了。”李荣康倚在床头，墨黑长发散落在肩头,面容皎洁，双眼明亮，与带着陈年污渍的枕被格格不入，与整个逼仄阴暗的房间也格格不入。
桂花一瞪眼,刚想回嘴,见纪安然进来,连忙乖巧地起身将板凳搬给她。
纪安然冲她摆摆手,在李荣康床前坐下,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没有反复了。”她松了口气，笑着轻轻刮了下李荣康的鼻子：“病才刚好就又去惹桂花？”
李荣康顺势偎到她身上。纪安然推他一把：“病都好了，赶紧穿好衣服下床，出去走一走。”
天气还不是很暖和，但阳光明媚，暖融融晒在身上，似乎将人的病气阴霾都一并驱走了。
李荣康自从来到这个村子，就没怎么出过门，一路上不免多看两眼。他几乎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就算被张雨辰劫持那一次，也是在京郊。这个村子比他想象得到的地方更贫穷落后，却有一种古朴自然的美，好像和巍巍青山、涓涓流水完全相得，是一幅画上无法分割的景色，没有丝毫违和的地方。
他在看风景，却不知自己也成了别人眼里的一道风景。
村子不大，不过十来户人家，从村头走到村尾也不用一盏茶的时间。一路上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好奇地看着这三个外来的人。人们对于外来者本能地有一种好奇和防备的心理，对三个孩子，防备警惕之心自然会降低许多，村人表现了淳朴好客的一面，在纪安然三人刚到的时候就送给他们鸡蛋等好吃的给李荣康补身，也有碎嘴的妇人，问桂花外头是什么样了，为什么他们三个小孩子会流落到此地，他们的父母亲族呢……
村民们热情好客，纪安然和李荣康却不堪其扰。尤其李荣康在病中。后来再有人来，纪安然远远就出来，和人在院子里寒暄，一旦那人要进屋看李荣康，她便客客气气将人拦下，只说病人好不容易睡了。如此几次，别人也就渐渐不再来打扰。
乡间缺医少药，给李荣康看病的是一个叫王大石的人，大概懂一点浅显的医术和药理，算是万能医生，给人看病，也给畜牲看。他第一次来看的时候说只是淋雨受了风寒，用萝卜和生姜熬水给李荣康喝。但李荣康还是发起烧来，他又捡了两副草药给她们，叫纪安然刮按李荣康手肘内侧。
天山老祖琴棋书画无所不精，医理武学举世无双，会者不知凡几，算是百年不出的通才全才。他的弟子纵然不能完全继承他所有的学问，总也不会一窍不通。程菁是个武痴，除了武学之外的东西半点也不感兴趣，医术不怎么样，却也懂点皮毛，知道一些药性。伤寒算是最常见的病症，纪安然跟她数年，大致也知道几种常用药的方子。她为李荣康病情担忧，嘱托桂花好好照顾病号，自己出去给李荣康找药。
后来桂花老往外跑，村里人对这个牛高马大的憨妞印象挺深。三个人中，唯独李荣康算是第一次出现在阳光下，走进人们的视线。
一路上，大人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笑眯眯向三小打招呼，眼睛从纪安然和李荣康身上移到桂花身上时，总带着点惋惜。这家孩子怎么长的，老二老三那么漂亮，老大怎么就……有人心直口快，直接就夸纪安然和弟弟长得好，大姐可惜了。
好在桂花半点也不在乎，依然咧着嘴笑得高兴。
李荣康和纪安然走在明丽春日下，就像两个发光体，漂亮得不似真人。小孩子纷纷看呆了，待反应过来，蹦蹦跳跳跟在三人身后，纪安然回头，他们就笑，黑红的脸蛋看起来又腼腆又可爱。
纪安然也回他们一笑。或许是这一笑拉近了距离，淡化了她身上那种奇特的疏离感，释放出善意，有个男孩鼓起勇气要上来跟他们搭话。
纪安然手一紧，李荣康突然拉着她的手跑起来。
纪安然道：“怎么了？”
“我想看雪明鱼。”李荣康侧过头，春风吹得他的头发向后飘起，一双点漆如墨的眸子含笑凝望着纪安然，“我记得病中你亲手熬的那锅鱼汤，很香。”
两人在微微湿润的土地上并肩奔跑着，阳光落在彼此的头发丝和衣服上，眼瞳中满满映着一个小小的人影，仿佛这就是彼此的全世界。李荣康说话时呼出的气像有实体般擦过纪安然的耳朵。
纪安然耳朵发热，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句话，为什么她听在耳里却觉得有些暧昧……等等！纪安然你在想什么啊？他才十岁！十岁啊！他是你的小表弟啊！
纪安然奇怪的感觉方起，立时满头黑线，在心里将自己唾弃吐槽一番，庆幸李荣康不知道她那诡异的念头。
“你病中，这也不想吃，那也不想吃。我在鱼汤中加了些去寒补身的药材，其中有一味还要先煮一次去毒性，哪里能麻烦阿婆。”
李荣康眼波一动，正想说什么，后面桂花跑不动了，大声喊道：“你们跑那么快干嘛？等等我啊！”
纪安然玩心忽起，朝她笑着眨眨眼，忽然伸手揽住李荣康的腰，足下一点，身形如燕般飞掠起来，眨眼间便飘出十来丈去。
“啊！”桂花在后面叫喊着追赶，李荣康唇角微勾。
青山碧潭，涓涓溪流。纪安然停在一株大树旁，熟门熟路地往一块光滑的白石头上一坐，笑眯眯指着溪水说：“雪明鱼约巴掌大，通体扁平，鳞甲如雪，体明微透，由此得名。这种鱼肉质鲜嫩，且少刺，是饭桌上的美味佳肴。可惜它们生性狡猾，不好钓，有时候会偷偷将你的鱼饵吃掉，却不叫你发现。而且这种鱼繁殖困难，数量稀少，当地村民也不容易吃到一次呢。”
李荣康站到溪水旁寻找雪明鱼的身影：“再难钓，还不是被你钓到了。”说到此处，忽然咽了一口口水。
纪安然坐在石头上轻轻晃着双脚，扑哧一笑：“怎么，又馋了？”
李荣康道：“是很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鱼汤。”他又笑道：“你也说了，连本地人也难得吃一次，我竟然还这么贪心。”
纪安然从石头上跳下来，笑道：“傻瓜，口腹大欲，这叫什么贪心！我们再抓两条回去就是！”
李荣康瞪圆眼睛看着她，她刚才不还说这鱼又少又狡猾，难钓得很吗？李荣康念头一转，又想：“对别人自然很难，对她可未必。她既然能搞到一条，自然也能搞到第二条。”跃跃欲试：“我们在哪里钓？”
纪安然道：“钓？钓鱼要鱼竿，我们又没有。李荣康小朋友，你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李荣康脸上一红：“谁说我不知道……那你说怎么抓？”
纪安然狡黠地眨眨眼：“跟我来！”向着山谷深处走去。
李荣康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上前牵起她的手。他不是第一次牵纪安然的手，每一次都觉得很安心，也很开心，两手交握的地方传来温暖的感觉。把她的手握在手里，感受着她柔嫩的肌肤，有一种她属于自己的错觉。每一次的感觉又好像有些微的不同。李荣康感到心里好像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生长出来，像是一株小小的植物，又像是一只小动物的爪子，在他的心间拂来挠去，让他又痒又舒服。
他不自觉地勾唇微笑了一路，忽听纪安然问：“累不累？就快到了。”这才意识到两人已经走了很远很远了。
前方传来哗哗的流水声，声音越来越大，拐过一道弯，李荣康看见一道白练也似的瀑布飞流直下。
飞瀑气势如虹，山涧顺着地势滑落，最后翻着百花儿，慢慢平静。
看到李荣康疑惑的表情，纪安然一边走，一边道：“听说过‘鲤鱼跃龙门’么？”
李荣康何等聪明，立刻猜到她要说什么：“鲤鱼跃龙门？你不会是想说雪明鱼能从这里跳上去吧？”他望了望瀑布的声势和高度，只感觉不可思议之极。一定是他想错了，如果真能跳上去，肯定变成神龙飞走了。
纪安然道：“这个世界上，自然是有能一跃而起跳过这种瀑布的鱼的，不过不是雪明鱼。”她指了指瀑布尽头：“我们要到那里去。”说罢将裙子提起扎在腰上，俯身攀岩。
瀑布旁边是峭壁，碎石嶙嶙，稍远一侧，倒也葱葱茏茏。
纪安然抬脚踏上一个浅坑，略试了试，正要提气踩实，手臂忽然一紧，李荣康黑着脸沉声道：“不准上去！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