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一
能使花蕾开放的人，他做得非常简单。
他只消瞅它一眼，生命之液就流遍它的血脉。
他只消吹一口气，花朵就张开翅膀，在风中颤摇。
缤纷的色彩象内心的渴望一样涌现，馥郁的芳香沁出一缕甜蜜的秘密。
能使花蕾开放的人，他做得非常简单。
——泰戈尔《采果集》
林虹，那天晚上，我和外公坐在候车室，我一直期盼着你突然降临，给我空悬的心一个惊喜，可你一直没来……
进入月台后，我依然抱着这种奢望，可直到汽笛长鸣，火车徐徐启动，你黑亮的眼眸和粗粗的麻花辫子一直没有出现，你知道，这让我有多伤感啊。
我们刚刚步入了热恋的花园，又要长时间的分别，刚刚偎热的两颗冰冷的心，又无情地被别离的季风吹散。一路上，那种离愁别绪紧紧地缠绕着我，让我郁郁难欢。你的声音，你的眼泪，你的笑脸，你瘦削而娇弱的身子，时时闪烁在我的脑海——从花市被我撞倒，青莲寺佛前同拜，长乐海岬共舞，以及那滚烫的热吻，一幕幕动人的画面再一次让我悸动的心感受到了那凄凉中飘飞着的丰满。林虹，真的不想走，好想留在外公和你身边，好想每天在自由的风中和你共舞那藏族“一顺边”的舞蹈，好想带着你到万水千山去飘飞。可是，彩云易散，聚少离多，美好的东西大多只在我们心怀意念的虚幻光影里。
《送别》的歌声总在耳边萦绕，你吹口琴时那份诗意的哀伤，又带着它醉人的芬芳飘落在我心灵的翅膀上———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无法排谴这份冷冷的惆怅，如果你来送我一程，也许，这份冰冷会有些许的减弱，然而，你没来……
你送我的吉他，是我一生一世的珍贵礼物，我要以最短的时间来学会它，好给你弹奏你喜欢听的曲子。
前两天，我把卖掉临摹品《泪光中的微笑》所得的三千元钱，办理成存摺交给了你的好友小B，让她转给你。这是我一份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本想当面交给你，可怕你不收，怕伤了你的自尊，我只得这样做，希望你能理解。你的家庭正在困窘当中，我不能袖手旁观。万一你爸爸不让你上高中，你可以用这笔钱度过难关。学是一定要上的，请你以自己的坚韧来面对困难，不要灰心失意。我和外公会以我们的爱心来帮助你，鼓励你，请你暂时忍耐，暂时坚持，相信吧，美好的日子总会到来的。
读完此信，也许你会有一个感觉，就是，我的书信不是按照传统书信的格式来写的，即——开头的称呼没有顶格写，而是象写文章那样空了两格，信尾的祝语和时间都是象文章那样排列格式。我感觉这样才给人一种结构整洁，版面美观的印象。象书信那样排列文字，感觉版面很零乱。我也不知怎么形成了这么一种怪癖，也许和搞美术有关吧，恐怕是改不了了。
林虹，打起精神，好让我们放心，好吗？我企盼着我们相见的那一天……
方鹤书于九月六日灯下。
方鹤，你的信收到了，在欢喜的悸动中，我柔弱而易感的心，再一次被欣慰的潮水托起在浪涛之上，抖颤成片片花瓣，飘飞到了你白云的羽翼上……
那芬芳的信笺，因泪水的亲昵而皱起了不快的眉头，我用心地叠起它——这生平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一封从闲云野鹤般飘逸的男孩手里飞来的信笺，我要好好地把它珍藏……
方鹤，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你可知道……
不是不想来送行，而是怕脆弱的心经不住你深情目光的逼迫，怕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因情感波澜的碰撞而在外公面前现出它柔弱无力的真相……
方鹤，原谅我吧，要知道，汽笛长鸣的那一刻，我的泪眼正盯在时针上出神，我的心也在一阵阵地绞痛……
在恍惚的神思中，我茕茕茕孑立的身影，仿佛感受到了你从云端发来的温柔目光的抚摸……
方鹤，我被那甜蜜的忧伤熔化了，我情不自禁又来到了长乐海岬，又吹起了李叔同的《送别》……
在海天一色的纯净里，仿佛只有“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颤音回荡在时空里……
方鹤，我的心在期盼着你的翩翩降临……
三千元钱我取了出来如数寄给你，望你查收。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正在上学，我无力帮你，反而花你的血汗钱，这叫我良心何忍？看着你那么辛苦地作画，我真的是感到一阵阵心疼……
你信上所说的书信格式，我细细品味，也感觉真是那么回事，所以，以后我的书信，也采用这种格式。
创作是一项坚苦的劳动，还望你好好保重身体，遥祝你进步快乐。
林虹书于九月十日灯下。
林虹，除了紧张的学习，我还要刻苦的绘画、临摹、读书，锻炼身体，生活是紧张而充实的那种忙碌，我感觉很好。
林虹，人永远无法逃离现实，只能在现实的土壤里扎根。但艺术家却努力地将生命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充满无限活力和热情地向着艺术的天空伸展自己敏锐的神经触角，以此来尽情享受艺术的真善美。因此，艺术家的生活必然是与众不同，散发着芬芳与醉人气息的。我不敢说自己是艺术家，但我有着极强的艺术敏感性和领悟力，并对艺术有着执着的追求。我的生活不可能不打上艺术的烙印，不可能不洋溢着艺术的气息。生活和人生，也是一门艺术，我渴望认认真真地去过，活出自己的本色，活出自己的精彩，活出自己最大的沉醉，而纯粹的艺术，更令我痴迷。在这两者之间，我努力地表达着自己，释放着自己，以真纯的心来拥抱着一切，梦想以艺术的手笔来抒写出自己带着艺术光辉的历史。这就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自从入了美院，一道宽敞的大门就向我敞开了，一种全新的生活让我兴奋，让我留恋，我希望在新的天地里不断地超越自己，迈上人生的一个新台阶，抒写出自己全新的历史。所以，我在努力地改变自己。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小男孩了，从今往后，要朝着一个男人的道路迈进。我交了许多的新朋友，我们以自己的活力和热情，以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共同点燃起了生活的新火炬，大家举着这把火炬一同前进，一同沉醉。我们拼命地打球，拼命地跳迪斯可，拼命地健身，也时常练练拳击，积极地参加各种文体活动。我们结伴去爬山，去野餐，去攀岩，去蹦极，去射击，去骑马。在西藏时，我已骑过几次马，虽然摔了几跤，可那种驰骋的豪爽，实在有着无穷的诱惑力，所以我时常去公园学习骑。现在，已经锻炼的相当不错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去西藏内蒙，一定要骑上真正的骏马去宾士。攀岩与蹦极的刺激更散发出一种挑战极限的魅力，我去玩过了好几次，对它很迷恋。如果你看了蹦极，一定会惊的大叫的。我感到那跃下万丈深渊的一刹那，实在就仿佛是人生最精彩最高潮时，所洋溢出的那种惊艳与亢奋。
当高涨的情绪沉敛安静下来后，在宁静的闲暇中，一个人静静地再去品味那种甜蜜的相思，感觉真的是一种对心灵的滋润与净化——是的，纯而又纯的初恋之情，的确酷似于精致的艺术品，它有着净化人灵魂的力量，让你的精神世界飘逸到了那种光风霁月的玲珑世界里去。
在宁静的闲暇中，我自然会虔诚地步入艺术的殿堂，让心灵沉静和放松下来，浅斟细茗那醉人的艺术气息，让那种艺术的清泉，从久远的天国，带着它甜蜜的笑脸来熨贴在我从容跳动着的心坎上。这就是艺术的芳香和魅力。在这个时候，如果我被艺术的魅力所感动，自然会洒下一点泪水，但这种泪水，我不觉得它有失男儿本色，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时的泪水与天地大美所洒下的甘露是一样的。是一种人与天的和谐交融，是一种被宇宙和生命的庄严——肃穆——神圣所感化出的超脱情怀。这一刹那，其实，你就步入了永恒，步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林虹，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就是艺术的美。艺术之美的极致，它必然是泪水与微笑同时喷射出光辉的，就向我在《泪光中的微笑》所表达的那样，而外婆的《自由还乡》同样也散发着这种光辉。
现在，人生的苦难已不再使我那么容易流泪了，而对艺术的沉醉却极其容易让我动情下泪。
林虹，与你在一起给我以无比的温馨和惬意，你清亮而幽深的眼眸里，好象有着一条长长的路通向那无边的远方，这种光，摇荡着它诱人的光辉，在指引着我的情丝一直向你飘游。你那淡远的神情，宁静的气质，都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默默地指引着我想回到久远的乡愁里去……
林虹，夜深人静，让文字的小舟，载着我无边的遐想和情丝，划过迢迢星河，游到你心灵的宁静港湾去……
不再多说了，吻你，再吻你……
方鹤书于十一月十日灯下。
方鹤，我柔弱的心再一次溶化在你的浓情与文字的魅力当中。我不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愫，在你的艺术情怀与精致的情感世界面前，我的文字显得那么粗糙，那么无力，我不知语从何起，也无法那么细腻那么灵动地表达出自己灵魂深处游丝般的情感波动。
你的一番深情表白，让我进一步捕捉到了你精神世界里那种艺术化的芬芳，这对我们心灵的进一步贴近是一个很好的帮助。和你情感的精致与细腻相比，我实在是太粗糙了，我老是感觉品味上离你太远，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学习，以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更好地更快地缩短与你的距离。外公那里我一个星期最少去两回，向他老人家请教一点艺术方面的问题，也常常借阅他的藏书。我读的最多的是艺术理论方面的书籍，而以丹纳的《艺术哲学》最让我喜欢。这部书解除了我许多艺术方面的困惑，我连续读了三遍。有时间的话，我还打算去读呢。十二孔陶笛我正在刻苦地学，用心地练，而《自由还乡》是我下功夫最多的，别的曲子还吹不好，而这支曲子已吹得很不错了。等你回来后，我一定要给你吹奏。
方鹤，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追求和理想的人，我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未来有一份工作，可以解决温饱就行，只要有一个温暖的家，两个人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你虽然有艺术追求，有才华，有个性，也很开放，可你最喜欢过的还是那种简简单单，真真纯纯，朴朴实实的生活，在这个前提下，你再以自己艺术的手笔给这种生活添上一份光辉而已，我说的对吗？你性灵中其实有着相当强烈的返璞归真情结，这就是我们心灵中最相通的地方。这种可贵的情操，是我对你最有信心，也对自己最有信心的东西。我相信，它会让我们未来的生活溶化在那种朴实无华的爱的甜蜜海洋里。
夜深了，不再多说了，愿你做个好梦。
林虹书于十一月十六日灯下。
入学的第一个元旦就要到了，本打算回家探望外公，可在油画系、雕塑系、版画系、设计系几位朋友的一再怂恿下，我们去了哈尔滨看那里的冰雕，一个礼拜之后才回来。提前我向外公打过招呼，他说我应该去那里好好看看冰雕，这对绘画有很大的启发。外公说不要挂念他，等我返回后，他要来校看我。
月台上灯火通明，火车的汽笛声呜呜长鸣……
一想到就要见到久别的外公，那份喜悦与激动加速了我的心跳。
是啊，二十年来，我在他的精心呵护下从未离开过一步，这一别就是三个多月，这份彼此的思念与牵挂是可想而知的。
为了给这团圆的喜庆增添些热烈的气氛，我特意穿了一件大红的外套。
我老远就瞅见了外公高大魁梧的身影，他同样被一身热烈而火热的红色所包裹。
我挥舞着那束新鲜的大红康乃馨，小跑着迎了上去，一脸惊喜地大声喊着：
“外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外公终于望见了我，他也是小跑着朝我迎了过来……
终于，两团又浓又艳的火红色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外公还象从前那样拥抱我似的，紧紧地将我的头压在他厚实的胸脯上，同时在我头发上不断地抚摸着，那一缕缕白色的温暖气息，溶化了我脸上的冰凉。
我们抬起头，深情地望着彼此激动的脸庞——外公的眼眶里滚动着点点泪花，但他却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
我的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
“外公，这束大红的康乃馨——就象你一样，永远青春不老。”
“谢谢你……我的外孙又长高了，比你爸爸还要高了，也壮实多了，象个男子汉。外公真高兴……”
“外公，你的气色很好，这我就放心了。你看，我们全是一身喜庆的大红，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一夜，我留在外公下榻的酒店。
外公：“方鹤，来，这是一瓶好酒，咱们喝点，暖暖身子。”
我：“好哩。”
外公：“来——干杯，酒是男人的东西，现在，外公要把你当男人来看。这不，你看，你的胡茬刚才都刺痛我了，呵呵呵……”
外公说着在我背上使劲拍了两掌。
两只酒杯碰在了一起。
我：“我的酒量可不怎么样，但我喜欢和朋友在一起随意地喝一点，喝到微有醉意就决不再喝，象刘伶、阮籍式的滥醉我是不喜欢的。”
外公：“是啊，喝酒要掌握一个尺度，切不可酗酒。外公喝了一辈子酒，只醉过几次，从来没有酗过酒。”
我：“酒有时能让男人找到真正的自我，至于喝酒能助长灵感，我倒没有这个感觉。我觉得喝酒要喝出一种气氛，喝出一种境界，不是那种乌烟瘴气式的大呼小叫。而是三五知己，随意品茗，娓娓而谈的那种。”
外公：“是的，酒的真意不是叫人真醉，而是叫人陶醉，叫人沉醉，叫人率性表天真。”
我：“微醉才能率性，才能天真，大醉不是找到了自我，而是更远地背离了自我。”
外公：“人们常说，人生如戏，的确如此，如戏的人生其实用饮酒的态度来演最好。人生也如酒，如酒的人生，用演戏的投入来表演，也才最好。”
我：“我认为人生应该艺术化，艺术化的人生就是如酒一样的人生，如酒一样的人生，也必然充满了艺术的诗意。”
外公：“外公老了，在人生的黄昏，真想再在艺术上搏他一搏，可也许是思维迟钝了，没有灵感，没有敏锐的直觉，总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那两幅《仁者乐山图》和《智者乐水图》我已经烧了五幅就要完成的画稿。也想放弃不画，可内心还是不服气，总渴望给自己人生的尾声添上绚丽的一笔，就象你外婆一样，在艺术的颠峰，突然收尾，留给人生一个永恒的精彩。哎，我们搞艺术的人，没办法，这也就是一种酒的精神，酒的品质吧。”
我：“我虽然还这么年轻，可我也有这种强烈的冲动，这或许是艺术家的共性吧。外公，林虹的陶笛吹奏有长进没有？”
外公：“长进非常大，这孩子很有艺术灵气，也非常能吃苦，有一股子钻劲，和你倒有许多的相似之处。现在，她吹《自由还乡》吹的已相当有水准了。她姐姐大学毕业后，招聘到了一家外资企业，薪水很高，可以接济家里了。她爸爸呢，我介绍到一所大学去看大门，工资待遇挺不错，所以，情绪有很大的好转，不再象原来那样发脾气，对林虹也好了起来。总之，这个家庭渐渐向好的方向转变，我也为他们而高兴。方鹤，你以后要好好地帮助他们，这一家人其实很值得同情，林虹这孩子更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多的委曲。你走后，她一个星期至少来家里两次，帮我收拾屋子，给我洗衣服，我实在过意不去，可怎么也劝不住她。你好好劝劝她，以后别这样了，她的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时间花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真不值得，叫我于心不忍。况且我又不老，一点家务事完全干得了。她非常好学，常常借家里的藏书读，特别是喜欢看中外名画画册，还不断地请教我一些绘画欣赏方面的问题。要是有个好的家庭，她真是一棵好苗子。”
我：“外公，她想帮点忙就让她帮吧，她的功课也不是很紧张，况且来帮忙，你也可以乘机给她多讲点艺术方面的知识，这在她也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我发现了好的书籍，好的画册，也常给她买了寄过去。我们总是通过书信来交流学习体会，互相勉励。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在不断进步着，这让我很欣喜。”
我和外公随意地喝着酒，一边又娓娓而谈。
外公也许是累了吧，显得有些困倦，我安顿他上了床，没几分钟，他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望着他安详的脸庞，红润的面色，和头上一丝丝的白发，不禁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一会儿，他嘴角象涟漪似的泛起一丝笑纹，轻柔地呓语道：
“方鹤，你长大了，我高兴……”
我不由地望着他笑了，内心涌起阵阵的感动，不禁轻轻地将脸贴到他的脸颊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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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消瞅它一眼，生命之液就流遍它的血脉。
他只消吹一口气，花朵就张开翅膀，在风中颤摇。
缤纷的色彩象内心的渴望一样涌现，馥郁的芳香沁出一缕甜蜜的秘密。
能使花蕾开放的人，他做得非常简单。
——泰戈尔《采果集》
林虹，那天晚上，我和外公坐在候车室，我一直期盼着你突然降临，给我空悬的心一个惊喜，可你一直没来……
进入月台后，我依然抱着这种奢望，可直到汽笛长鸣，火车徐徐启动，你黑亮的眼眸和粗粗的麻花辫子一直没有出现，你知道，这让我有多伤感啊。
我们刚刚步入了热恋的花园，又要长时间的分别，刚刚偎热的两颗冰冷的心，又无情地被别离的季风吹散。一路上，那种离愁别绪紧紧地缠绕着我，让我郁郁难欢。你的声音，你的眼泪，你的笑脸，你瘦削而娇弱的身子，时时闪烁在我的脑海——从花市被我撞倒，青莲寺佛前同拜，长乐海岬共舞，以及那滚烫的热吻，一幕幕动人的画面再一次让我悸动的心感受到了那凄凉中飘飞着的丰满。林虹，真的不想走，好想留在外公和你身边，好想每天在自由的风中和你共舞那藏族“一顺边”的舞蹈，好想带着你到万水千山去飘飞。可是，彩云易散，聚少离多，美好的东西大多只在我们心怀意念的虚幻光影里。
《送别》的歌声总在耳边萦绕，你吹口琴时那份诗意的哀伤，又带着它醉人的芬芳飘落在我心灵的翅膀上———
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无法排谴这份冷冷的惆怅，如果你来送我一程，也许，这份冰冷会有些许的减弱，然而，你没来……
你送我的吉他，是我一生一世的珍贵礼物，我要以最短的时间来学会它，好给你弹奏你喜欢听的曲子。
前两天，我把卖掉临摹品《泪光中的微笑》所得的三千元钱，办理成存摺交给了你的好友小B，让她转给你。这是我一份心意，请你一定要收下。本想当面交给你，可怕你不收，怕伤了你的自尊，我只得这样做，希望你能理解。你的家庭正在困窘当中，我不能袖手旁观。万一你爸爸不让你上高中，你可以用这笔钱度过难关。学是一定要上的，请你以自己的坚韧来面对困难，不要灰心失意。我和外公会以我们的爱心来帮助你，鼓励你，请你暂时忍耐，暂时坚持，相信吧，美好的日子总会到来的。
读完此信，也许你会有一个感觉，就是，我的书信不是按照传统书信的格式来写的，即——开头的称呼没有顶格写，而是象写文章那样空了两格，信尾的祝语和时间都是象文章那样排列格式。我感觉这样才给人一种结构整洁，版面美观的印象。象书信那样排列文字，感觉版面很零乱。我也不知怎么形成了这么一种怪癖，也许和搞美术有关吧，恐怕是改不了了。
林虹，打起精神，好让我们放心，好吗？我企盼着我们相见的那一天……
方鹤书于九月六日灯下。
方鹤，你的信收到了，在欢喜的悸动中，我柔弱而易感的心，再一次被欣慰的潮水托起在浪涛之上，抖颤成片片花瓣，飘飞到了你白云的羽翼上……
那芬芳的信笺，因泪水的亲昵而皱起了不快的眉头，我用心地叠起它——这生平我收到的第一封情书——一封从闲云野鹤般飘逸的男孩手里飞来的信笺，我要好好地把它珍藏……
方鹤，一个十六岁少女的心，你可知道……
不是不想来送行，而是怕脆弱的心经不住你深情目光的逼迫，怕两颗伤痕累累的心，因情感波澜的碰撞而在外公面前现出它柔弱无力的真相……
方鹤，原谅我吧，要知道，汽笛长鸣的那一刻，我的泪眼正盯在时针上出神，我的心也在一阵阵地绞痛……
在恍惚的神思中，我茕茕茕孑立的身影，仿佛感受到了你从云端发来的温柔目光的抚摸……
方鹤，我被那甜蜜的忧伤熔化了，我情不自禁又来到了长乐海岬，又吹起了李叔同的《送别》……
在海天一色的纯净里，仿佛只有“一杯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颤音回荡在时空里……
方鹤，我的心在期盼着你的翩翩降临……
三千元钱我取了出来如数寄给你，望你查收。我不能要你的钱，你正在上学，我无力帮你，反而花你的血汗钱，这叫我良心何忍？看着你那么辛苦地作画，我真的是感到一阵阵心疼……
你信上所说的书信格式，我细细品味，也感觉真是那么回事，所以，以后我的书信，也采用这种格式。
创作是一项坚苦的劳动，还望你好好保重身体，遥祝你进步快乐。
林虹书于九月十日灯下。
林虹，除了紧张的学习，我还要刻苦的绘画、临摹、读书，锻炼身体，生活是紧张而充实的那种忙碌，我感觉很好。
林虹，人永远无法逃离现实，只能在现实的土壤里扎根。但艺术家却努力地将生命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充满无限活力和热情地向着艺术的天空伸展自己敏锐的神经触角，以此来尽情享受艺术的真善美。因此，艺术家的生活必然是与众不同，散发着芬芳与醉人气息的。我不敢说自己是艺术家，但我有着极强的艺术敏感性和领悟力，并对艺术有着执着的追求。我的生活不可能不打上艺术的烙印，不可能不洋溢着艺术的气息。生活和人生，也是一门艺术，我渴望认认真真地去过，活出自己的本色，活出自己的精彩，活出自己最大的沉醉，而纯粹的艺术，更令我痴迷。在这两者之间，我努力地表达着自己，释放着自己，以真纯的心来拥抱着一切，梦想以艺术的手笔来抒写出自己带着艺术光辉的历史。这就是我，希望你能理解我。
自从入了美院，一道宽敞的大门就向我敞开了，一种全新的生活让我兴奋，让我留恋，我希望在新的天地里不断地超越自己，迈上人生的一个新台阶，抒写出自己全新的历史。所以，我在努力地改变自己。也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不再是小男孩了，从今往后，要朝着一个男人的道路迈进。我交了许多的新朋友，我们以自己的活力和热情，以自己旺盛的生命力，共同点燃起了生活的新火炬，大家举着这把火炬一同前进，一同沉醉。我们拼命地打球，拼命地跳迪斯可，拼命地健身，也时常练练拳击，积极地参加各种文体活动。我们结伴去爬山，去野餐，去攀岩，去蹦极，去射击，去骑马。在西藏时，我已骑过几次马，虽然摔了几跤，可那种驰骋的豪爽，实在有着无穷的诱惑力，所以我时常去公园学习骑。现在，已经锻炼的相当不错了。如果以后有机会去西藏内蒙，一定要骑上真正的骏马去宾士。攀岩与蹦极的刺激更散发出一种挑战极限的魅力，我去玩过了好几次，对它很迷恋。如果你看了蹦极，一定会惊的大叫的。我感到那跃下万丈深渊的一刹那，实在就仿佛是人生最精彩最高潮时，所洋溢出的那种惊艳与亢奋。
当高涨的情绪沉敛安静下来后，在宁静的闲暇中，一个人静静地再去品味那种甜蜜的相思，感觉真的是一种对心灵的滋润与净化——是的，纯而又纯的初恋之情，的确酷似于精致的艺术品，它有着净化人灵魂的力量，让你的精神世界飘逸到了那种光风霁月的玲珑世界里去。
在宁静的闲暇中，我自然会虔诚地步入艺术的殿堂，让心灵沉静和放松下来，浅斟细茗那醉人的艺术气息，让那种艺术的清泉，从久远的天国，带着它甜蜜的笑脸来熨贴在我从容跳动着的心坎上。这就是艺术的芳香和魅力。在这个时候，如果我被艺术的魅力所感动，自然会洒下一点泪水，但这种泪水，我不觉得它有失男儿本色，恰恰相反，我认为这时的泪水与天地大美所洒下的甘露是一样的。是一种人与天的和谐交融，是一种被宇宙和生命的庄严——肃穆——神圣所感化出的超脱情怀。这一刹那，其实，你就步入了永恒，步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林虹，这就是艺术的力量，就是艺术的美。艺术之美的极致，它必然是泪水与微笑同时喷射出光辉的，就向我在《泪光中的微笑》所表达的那样，而外婆的《自由还乡》同样也散发着这种光辉。
现在，人生的苦难已不再使我那么容易流泪了，而对艺术的沉醉却极其容易让我动情下泪。
林虹，与你在一起给我以无比的温馨和惬意，你清亮而幽深的眼眸里，好象有着一条长长的路通向那无边的远方，这种光，摇荡着它诱人的光辉，在指引着我的情丝一直向你飘游。你那淡远的神情，宁静的气质，都是一种无形的力量，默默地指引着我想回到久远的乡愁里去……
林虹，夜深人静，让文字的小舟，载着我无边的遐想和情丝，划过迢迢星河，游到你心灵的宁静港湾去……
不再多说了，吻你，再吻你……
方鹤书于十一月十日灯下。
方鹤，我柔弱的心再一次溶化在你的浓情与文字的魅力当中。我不知如何来表达自己的内心情愫，在你的艺术情怀与精致的情感世界面前，我的文字显得那么粗糙，那么无力，我不知语从何起，也无法那么细腻那么灵动地表达出自己灵魂深处游丝般的情感波动。
你的一番深情表白，让我进一步捕捉到了你精神世界里那种艺术化的芬芳，这对我们心灵的进一步贴近是一个很好的帮助。和你情感的精致与细腻相比，我实在是太粗糙了，我老是感觉品味上离你太远，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地学习，以提高自己的艺术素养，更好地更快地缩短与你的距离。外公那里我一个星期最少去两回，向他老人家请教一点艺术方面的问题，也常常借阅他的藏书。我读的最多的是艺术理论方面的书籍，而以丹纳的《艺术哲学》最让我喜欢。这部书解除了我许多艺术方面的困惑，我连续读了三遍。有时间的话，我还打算去读呢。十二孔陶笛我正在刻苦地学，用心地练，而《自由还乡》是我下功夫最多的，别的曲子还吹不好，而这支曲子已吹得很不错了。等你回来后，我一定要给你吹奏。
方鹤，我是一个没有什么追求和理想的人，我对生活的要求很简单，只要未来有一份工作，可以解决温饱就行，只要有一个温暖的家，两个人恩恩爱爱地过日子就心满意足了。我知道，你虽然有艺术追求，有才华，有个性，也很开放，可你最喜欢过的还是那种简简单单，真真纯纯，朴朴实实的生活，在这个前提下，你再以自己艺术的手笔给这种生活添上一份光辉而已，我说的对吗？你性灵中其实有着相当强烈的返璞归真情结，这就是我们心灵中最相通的地方。这种可贵的情操，是我对你最有信心，也对自己最有信心的东西。我相信，它会让我们未来的生活溶化在那种朴实无华的爱的甜蜜海洋里。
夜深了，不再多说了，愿你做个好梦。
林虹书于十一月十六日灯下。
入学的第一个元旦就要到了，本打算回家探望外公，可在油画系、雕塑系、版画系、设计系几位朋友的一再怂恿下，我们去了哈尔滨看那里的冰雕，一个礼拜之后才回来。提前我向外公打过招呼，他说我应该去那里好好看看冰雕，这对绘画有很大的启发。外公说不要挂念他，等我返回后，他要来校看我。
月台上灯火通明，火车的汽笛声呜呜长鸣……
一想到就要见到久别的外公，那份喜悦与激动加速了我的心跳。
是啊，二十年来，我在他的精心呵护下从未离开过一步，这一别就是三个多月，这份彼此的思念与牵挂是可想而知的。
为了给这团圆的喜庆增添些热烈的气氛，我特意穿了一件大红的外套。
我老远就瞅见了外公高大魁梧的身影，他同样被一身热烈而火热的红色所包裹。
我挥舞着那束新鲜的大红康乃馨，小跑着迎了上去，一脸惊喜地大声喊着：
“外公——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外公终于望见了我，他也是小跑着朝我迎了过来……
终于，两团又浓又艳的火红色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外公还象从前那样拥抱我似的，紧紧地将我的头压在他厚实的胸脯上，同时在我头发上不断地抚摸着，那一缕缕白色的温暖气息，溶化了我脸上的冰凉。
我们抬起头，深情地望着彼此激动的脸庞——外公的眼眶里滚动着点点泪花，但他却笑得那么甜蜜，那么幸福……
我的眼睛也渐渐模糊起来……
“外公，这束大红的康乃馨——就象你一样，永远青春不老。”
“谢谢你……我的外孙又长高了，比你爸爸还要高了，也壮实多了，象个男子汉。外公真高兴……”
“外公，你的气色很好，这我就放心了。你看，我们全是一身喜庆的大红，这叫心有灵犀一点通。”
这一夜，我留在外公下榻的酒店。
外公：“方鹤，来，这是一瓶好酒，咱们喝点，暖暖身子。”
我：“好哩。”
外公：“来——干杯，酒是男人的东西，现在，外公要把你当男人来看。这不，你看，你的胡茬刚才都刺痛我了，呵呵呵……”
外公说着在我背上使劲拍了两掌。
两只酒杯碰在了一起。
我：“我的酒量可不怎么样，但我喜欢和朋友在一起随意地喝一点，喝到微有醉意就决不再喝，象刘伶、阮籍式的滥醉我是不喜欢的。”
外公：“是啊，喝酒要掌握一个尺度，切不可酗酒。外公喝了一辈子酒，只醉过几次，从来没有酗过酒。”
我：“酒有时能让男人找到真正的自我，至于喝酒能助长灵感，我倒没有这个感觉。我觉得喝酒要喝出一种气氛，喝出一种境界，不是那种乌烟瘴气式的大呼小叫。而是三五知己，随意品茗，娓娓而谈的那种。”
外公：“是的，酒的真意不是叫人真醉，而是叫人陶醉，叫人沉醉，叫人率性表天真。”
我：“微醉才能率性，才能天真，大醉不是找到了自我，而是更远地背离了自我。”
外公：“人们常说，人生如戏，的确如此，如戏的人生其实用饮酒的态度来演最好。人生也如酒，如酒的人生，用演戏的投入来表演，也才最好。”
我：“我认为人生应该艺术化，艺术化的人生就是如酒一样的人生，如酒一样的人生，也必然充满了艺术的诗意。”
外公：“外公老了，在人生的黄昏，真想再在艺术上搏他一搏，可也许是思维迟钝了，没有灵感，没有敏锐的直觉，总也拿不出像样的东西。那两幅《仁者乐山图》和《智者乐水图》我已经烧了五幅就要完成的画稿。也想放弃不画，可内心还是不服气，总渴望给自己人生的尾声添上绚丽的一笔，就象你外婆一样，在艺术的颠峰，突然收尾，留给人生一个永恒的精彩。哎，我们搞艺术的人，没办法，这也就是一种酒的精神，酒的品质吧。”
我：“我虽然还这么年轻，可我也有这种强烈的冲动，这或许是艺术家的共性吧。外公，林虹的陶笛吹奏有长进没有？”
外公：“长进非常大，这孩子很有艺术灵气，也非常能吃苦，有一股子钻劲，和你倒有许多的相似之处。现在，她吹《自由还乡》吹的已相当有水准了。她姐姐大学毕业后，招聘到了一家外资企业，薪水很高，可以接济家里了。她爸爸呢，我介绍到一所大学去看大门，工资待遇挺不错，所以，情绪有很大的好转，不再象原来那样发脾气，对林虹也好了起来。总之，这个家庭渐渐向好的方向转变，我也为他们而高兴。方鹤，你以后要好好地帮助他们，这一家人其实很值得同情，林虹这孩子更让人心疼，小小年纪就受了那么多的委曲。你走后，她一个星期至少来家里两次，帮我收拾屋子，给我洗衣服，我实在过意不去，可怎么也劝不住她。你好好劝劝她，以后别这样了，她的学习比什么都重要，时间花费在我这个老头子身上真不值得，叫我于心不忍。况且我又不老，一点家务事完全干得了。她非常好学，常常借家里的藏书读，特别是喜欢看中外名画画册，还不断地请教我一些绘画欣赏方面的问题。要是有个好的家庭，她真是一棵好苗子。”
我：“外公，她想帮点忙就让她帮吧，她的功课也不是很紧张，况且来帮忙，你也可以乘机给她多讲点艺术方面的知识，这在她也是一个学习的好机会。我发现了好的书籍，好的画册，也常给她买了寄过去。我们总是通过书信来交流学习体会，互相勉励。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她在不断进步着，这让我很欣喜。”
我和外公随意地喝着酒，一边又娓娓而谈。
外公也许是累了吧，显得有些困倦，我安顿他上了床，没几分钟，他就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我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望着他安详的脸庞，红润的面色，和头上一丝丝的白发，不禁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一会儿，他嘴角象涟漪似的泛起一丝笑纹，轻柔地呓语道：
“方鹤，你长大了，我高兴……”
我不由地望着他笑了，内心涌起阵阵的感动，不禁轻轻地将脸贴到他的脸颊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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