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4还恩
祈瑞殿。
散朝已经整整一个时辰,宝鼎焚空。
殿外泥融燕子，沙暖鸳鸯，好一片春风和煦。
殿内却是空空荡荡,余一人独立。
乍看去,那身明黄龙袍就快要与身后的鎏金宝座融进一起去。
而执着拂尘的陶德禄，弓腰垂头，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披了宦服的木雕。
“陶德禄。”
明衣天子蓦地开口,身后离得半步远的人如当头缴了桶冰水,给激醒过来,快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回皇上，奴才在。”
皇帝凝了一眼那紧张的手脚，瞥了眸看向别处，沉声道：“派出去世子府接那奴才入宫的人去了多久了？”
“回皇上，今儿一早就去了，离现在已有整整三个时辰了。”
陶德禄眼珠子紧盯着地板，虽是极力压制，那惊喘不定的重重呼吸声还是在殿内放大。
皇帝听了他回禀，许久不曾置词一字。
陶德禄撑在地面上的手指不断发颤，却又克制不住，脑门上已是细汗涔涔。
“朕若没记错，世子府离宫内门不出半个时辰的脚程，三个时辰，便是他们抬也该将人抬到了，要不要朕亲自去瞧瞧，是不是死在半道上了？”
皇帝横了他一眼，“还不滚去看看。”
“回皇上，奴才这就去。”
陶德禄似捡回了口气，盯着眼前的黄袍下摆磕了个头，麻利儿站起身来，急退着就往殿门外走去。
殿内陡然一片眩白。
高耸精镂的殿门被人推开，吱呀一声，眩白的日光自门间罅隙挤入，裹挟着外头那人的步履带风，把急退着出去的陶德禄吓得双腿一软。
抬起头见来人，强压了胸中惊喘，回头惊疑不定地禀道：“皇上，容世子来了。”
殿门侧敞，殿中有如水墨浸染。
一半晦暗如徽墨，一半被日光射入，眩白如宣。
皇帝只身站在那片晦暗里，眯了眸子，逆着光并看不清来人，在虚空里勾了唇，朗声道：“容世子，请进。”
陶德禄侧身引了道，垂着脑袋看着门口的人迈足进去，如蒙大赦。
弯着腰战战兢兢往后退，揣着圣心，仔细关了殿门，
紫绍缓步迈进，一袭曲领大袖的朝服在身，绯裳里头罗质中单，系罗料宽带，腰间束革，身垂锦绶玉钏，绫袜黑履。
龙座阶下的帝王瞳眸一紧，唇间笑意还未敛去，又是一笑：“朕还是第一次见容世子如此正经地着一身朝服，从前便是百官筵席也未有如此隆重过，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紫绍步子停在阶前十步处，微微一顿，忽而屈膝，直裰曳地，宽袂拢并，深深便是一叩首。
皇帝望着那人屈伏脊背，门罅里射入的一道光线恰映在那人隆重朝服上，这一跪，只觉得自足底开始，全身骨血冻硬成冰。
挤了笑意，上前虚扶：“昨日才受了重伤，朕怎会叫世子行如此大礼？快起罢。”
“臣体恤皇上对容家圣恩，臣惶恐。”
“何来的恩？”皇帝鹰隼眸中光波微颤，看着那阶下之人，好奇心被勾起。
果真是舍不得那个奴才……心中一僵，却又止不住微哂，倒是很想看看，若是自己偏要，他又会如何应对呢？
“昨日皇上来看臣时，向臣讨了一个奴才去。”
皇帝看着他，破唇一笑，道：“没错，容世子豁出性命去救的那个奴才，朕在上元宴上看到他时，便觉得十分有趣。”
“那奴才出身寒微，本是笼中兜售的奴隶，粗野卑贱惯了，大字也不识几个。让他承蒙皇恩，进宫侍奉，未免有些高看了。臣府中奴才随便挑一二个也比那奴才强出许多，臣今日特意送来几个模样绝顶，知冷暖进退的奴才送给皇上。”
“朕料到世子对那奴才不一般，却未曾想，竟是这般舍不得……”
皇帝眉间微蹙，语气看似轻松哂笑，却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不过……你当作是宝贝的东西，在朕面前就成了粗野卑贱？恐怕在世子看来，不是那奴才配不上入宫侍候，而是朕根本就配不上那奴才吧？世子想要拒绝也未尝不可，可这说辞也未免太过搪塞了些，容世子你不够用心。”
皇帝朝着紫绍深深看了一眼，唇角笑意未收，缓声道。
阶下的人并不起，忽而从宽袖中摸出一柄腰牌，赤金镶边，大内撰文，阴阳明文间辨得清晰，那分明是先帝赐给容家的恩荫手令。
紫绍合袖将那敕金手令双手捧上，头伏于膝间。
“容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敛了笑容，声音不复方才平缓，沉声迫问道。
容紫绍双手平举，那一枚金令折了白光，只惶惶地逼向龙眸，端然刺目。
他缓声说出，语气平和，“回皇上，这是先帝在时赐予容家的殊荣，容家嫡子，恩荫三代。而近年来朝中众事，容家屡屡失责，皇上登基以来，容家所辖之内盐使司滥用职权在先，户部尚书中饱私囊在后。况臣父容王爷年老矣，不堪重任，臣自认无能担家父所任朝纲，先帝殊荣，臣容紫绍今日惶恐交还皇上。”
皇帝心里突地就是那么一跳，眼睛死盯着紫绍，若有所思。
容紫绍。
果真是容家之后。
若说那叱咤两朝的容王爷心如虎狼，恨不能吞肆朝野，将所有权势吃拆入腹。
那他容紫绍则更为可怕。
像是一面深潭，空无一物，却根本望不到底。
他什么都不要，甚是自己暗地里逼他策反、一次次以缁王名义迫他自寻后路，可他什么都不要……
越是这样，便越叫人觉得可怕。
容王爷自他幼时起便对亲子无情，当作敌人一样防备遏制，唯恐他一日承袭恩荫，可这般被自己父亲死死咬住十几年来不放的东西，他竟就为了一个奴才，这般轻易地拱手交到自己手中。
良久，面上平静无波，缓缓地道出一句：“容紫绍，你这么做，可是为了那个奴才？”
“回皇上，臣原本便担不起此重任，有负皇恩，交还恩荫殊荣给皇上是早晚必行之事，还有……”
“还有用这上等殊荣向朕赎回来你口中那粗鄙卑贱的奴才？”
皇帝眯眼垂目，看着那人坚垦不移的双手，微微有些失神。
紫绍似并不诧异他会这么发问，甚至连辩白的多话都没有一句，“求皇上应允。”
“容紫绍，你对那奴才用了情？”
皇帝双目闪着怒光，面上虽是诘讽笑意，颇有雷霆大怒之势。
紫绍抬起头，也毫不避让，听着皇帝话中那似可笑至极的语气，直直看向他。
两人互不相让，对峙良久。
只听那一身朝服高冠的人微开了唇，失笑道：“皇上不知道吧，臣自幼出身容家这样的名望门楣，被宠惯了，除却头顶上的皇家，臣有的东西，开京城中的人只怕是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的。就是因此京中才有那般传言，说臣眼高于顶，恃傲至极，目中无人。”
“朕问你，可是对那奴才动了情。”
皇帝倏然打断他的话，再无平日耐心。
“回皇上，动情倒未必，臣不愿意，见他与旁人好。”
紫绍缓声语毕，忽而思及那一日与霁持说的话。
他容紫绍一身贵胄天成，富贵傍身，却从不真的拥有什么，唯独这一样不想任人取舍。
可为了护这一样，天子面前，却不得不找个这样飞扬跋扈的借口，不由苦笑。
皇帝听得“旁人”二字时，已是银牙紧咬，再眄眸看去，那人唇间笑意如冰窖里的刺骨寒水泼身，冻得那明黄衣袍的天子心间猛然一抽。
鹰隼双眸瞬时雷霆凝聚，明袂一拂，厉声道：“容紫绍，你可知道凭着你方才那句话，朕足可治你欺君犯上的死罪？！”
“回皇上，臣知道，臣方才便说过臣自幼恃傲心性，便是冒着死搭上命，也未见得能改了这毛病。”
“冒了死，也要救那奴才？朕再奉劝你一次，思量清楚这样做到底值是不值。朕不是未问过那奴才自己心意，他可是点了头遂了愿地想要跟着朕，容世子就不怕自己眼拙，一时间看错了人？”
“便是看错了，也不过是臣来受。自己买苦自己吃，臣愿意。”
他愿意！
好一个他愿意……
明黄衣盖下的天子拳掌已扣至发颤，却不能怒，不能骂，甚至不能表现出半点可笑的在意。
他看着那缓声垂目，彷如视死如归的人，突然发现，这个人的心，他再也不可能得到了。
若那人真是能陪他一生一世的人，倒也罢了。
只可惜容紫绍可自己一样，苦在没有福分。
他垂眸看着那锦衣朝服之人，心中已是笑不自持——
他不知自己心中这藏了许久的欲望，就如他也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豁出性命去护住的人，跟他同出一窟，甚至骨头里留着的都是一样的血……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收回三代荣荫的殊荣，好好惦记着先帝圣恩，要么，亲手把那奴才带到朕跟前来。”
“回皇上，臣心意已明。”
“容世子，容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基业，够你挥霍享有这世间所想之物，便连一个人，你都不肯放手？”
“皇上，臣再是富庶逼人，权势遮天，也不过是天家恩赏。皇上一句话就能轻易定了臣的生死，世间何人不能拥有？不过区区一个奴才，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殿内灯火轻摇，那阶前站立的帝王良久未曾说话。
阶下之人抬目，双眸相对，映入二人眼中皆是一片陌生的暗，那晦暗中模糊不清的眸色也令人难以捉摸。
世间何人不能拥有？
呵，原来在他眼里，皇帝果真是世界上，最轻松如意之人。
容紫绍，你会后悔的。
等朕亲手捧着那人替代你的位置，再把你变成那脚下烂泥都不如的存在时，朕看你再如何恃傲。
真心，朕是不指望了。到那时，你会不会像那奴才如今这般求着朕呢？
年轻帝王漠然，冷冷看他，手中拳心攥得更紧。
心中无声叹道——
可惜，你不懂，朕是在帮你呵……
“容世子，这手令你拿回去，朕若为了一个奴才，收你容家的先帝恩荫，满朝野不知还有多少你容家势力蛰伏着，朕此刻动你容家，容王爷可会罢手？”
“皇上又岂会不知，臣爹爹早巴不得臣拱手送出这皇绫圣券。”
“朕还不傻。”
皇帝微笑着，眉宇间一派明朗豪迈，再无方才杂念。
红墙鸀瓦，飞阙绵延。
长裰锦袍的人沿着宫道缓缓而出。
祈瑞殿中那明黄衣袍的天子却是弯了唇。
“天子，世上最轻松如意之人，也会死会伤。
倘是有一日，那惊马面前站着的人是朕，你会不会也这般维护……”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
再暖几章或许就开虐噜……
散朝已经整整一个时辰,宝鼎焚空。
殿外泥融燕子，沙暖鸳鸯，好一片春风和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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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执着拂尘的陶德禄，弓腰垂头，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披了宦服的木雕。
“陶德禄。”
明衣天子蓦地开口,身后离得半步远的人如当头缴了桶冰水,给激醒过来,快跑了两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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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德禄撑在地面上的手指不断发颤，却又克制不住，脑门上已是细汗涔涔。
“朕若没记错，世子府离宫内门不出半个时辰的脚程，三个时辰，便是他们抬也该将人抬到了，要不要朕亲自去瞧瞧，是不是死在半道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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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德禄似捡回了口气，盯着眼前的黄袍下摆磕了个头，麻利儿站起身来，急退着就往殿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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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德禄侧身引了道，垂着脑袋看着门口的人迈足进去，如蒙大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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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绍缓步迈进，一袭曲领大袖的朝服在身，绯裳里头罗质中单，系罗料宽带，腰间束革，身垂锦绶玉钏，绫袜黑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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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绍步子停在阶前十步处，微微一顿，忽而屈膝，直裰曳地，宽袂拢并，深深便是一叩首。
皇帝望着那人屈伏脊背，门罅里射入的一道光线恰映在那人隆重朝服上，这一跪，只觉得自足底开始，全身骨血冻硬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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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体恤皇上对容家圣恩，臣惶恐。”
“何来的恩？”皇帝鹰隼眸中光波微颤，看着那阶下之人，好奇心被勾起。
果真是舍不得那个奴才……心中一僵，却又止不住微哂，倒是很想看看，若是自己偏要，他又会如何应对呢？
“昨日皇上来看臣时，向臣讨了一个奴才去。”
皇帝看着他，破唇一笑，道：“没错，容世子豁出性命去救的那个奴才，朕在上元宴上看到他时，便觉得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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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料到世子对那奴才不一般，却未曾想，竟是这般舍不得……”
皇帝眉间微蹙，语气看似轻松哂笑，却好似在忍耐着什么。
“不过……你当作是宝贝的东西，在朕面前就成了粗野卑贱？恐怕在世子看来，不是那奴才配不上入宫侍候，而是朕根本就配不上那奴才吧？世子想要拒绝也未尝不可，可这说辞也未免太过搪塞了些，容世子你不够用心。”
皇帝朝着紫绍深深看了一眼，唇角笑意未收，缓声道。
阶下的人并不起，忽而从宽袖中摸出一柄腰牌，赤金镶边，大内撰文，阴阳明文间辨得清晰，那分明是先帝赐给容家的恩荫手令。
紫绍合袖将那敕金手令双手捧上，头伏于膝间。
“容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他敛了笑容，声音不复方才平缓，沉声迫问道。
容紫绍双手平举，那一枚金令折了白光，只惶惶地逼向龙眸，端然刺目。
他缓声说出，语气平和，“回皇上，这是先帝在时赐予容家的殊荣，容家嫡子，恩荫三代。而近年来朝中众事，容家屡屡失责，皇上登基以来，容家所辖之内盐使司滥用职权在先，户部尚书中饱私囊在后。况臣父容王爷年老矣，不堪重任，臣自认无能担家父所任朝纲，先帝殊荣，臣容紫绍今日惶恐交还皇上。”
皇帝心里突地就是那么一跳，眼睛死盯着紫绍，若有所思。
容紫绍。
果真是容家之后。
若说那叱咤两朝的容王爷心如虎狼，恨不能吞肆朝野，将所有权势吃拆入腹。
那他容紫绍则更为可怕。
像是一面深潭，空无一物，却根本望不到底。
他什么都不要，甚是自己暗地里逼他策反、一次次以缁王名义迫他自寻后路，可他什么都不要……
越是这样，便越叫人觉得可怕。
容王爷自他幼时起便对亲子无情，当作敌人一样防备遏制，唯恐他一日承袭恩荫，可这般被自己父亲死死咬住十几年来不放的东西，他竟就为了一个奴才，这般轻易地拱手交到自己手中。
良久，面上平静无波，缓缓地道出一句：“容紫绍，你这么做，可是为了那个奴才？”
“回皇上，臣原本便担不起此重任，有负皇恩，交还恩荫殊荣给皇上是早晚必行之事，还有……”
“还有用这上等殊荣向朕赎回来你口中那粗鄙卑贱的奴才？”
皇帝眯眼垂目，看着那人坚垦不移的双手，微微有些失神。
紫绍似并不诧异他会这么发问，甚至连辩白的多话都没有一句，“求皇上应允。”
“容紫绍，你对那奴才用了情？”
皇帝双目闪着怒光，面上虽是诘讽笑意，颇有雷霆大怒之势。
紫绍抬起头，也毫不避让，听着皇帝话中那似可笑至极的语气，直直看向他。
两人互不相让，对峙良久。
只听那一身朝服高冠的人微开了唇，失笑道：“皇上不知道吧，臣自幼出身容家这样的名望门楣，被宠惯了，除却头顶上的皇家，臣有的东西，开京城中的人只怕是看都不曾看过一眼的。就是因此京中才有那般传言，说臣眼高于顶，恃傲至极，目中无人。”
“朕问你，可是对那奴才动了情。”
皇帝倏然打断他的话，再无平日耐心。
“回皇上，动情倒未必，臣不愿意，见他与旁人好。”
紫绍缓声语毕，忽而思及那一日与霁持说的话。
他容紫绍一身贵胄天成，富贵傍身，却从不真的拥有什么，唯独这一样不想任人取舍。
可为了护这一样，天子面前，却不得不找个这样飞扬跋扈的借口，不由苦笑。
皇帝听得“旁人”二字时，已是银牙紧咬，再眄眸看去，那人唇间笑意如冰窖里的刺骨寒水泼身，冻得那明黄衣袍的天子心间猛然一抽。
鹰隼双眸瞬时雷霆凝聚，明袂一拂，厉声道：“容紫绍，你可知道凭着你方才那句话，朕足可治你欺君犯上的死罪？！”
“回皇上，臣知道，臣方才便说过臣自幼恃傲心性，便是冒着死搭上命，也未见得能改了这毛病。”
“冒了死，也要救那奴才？朕再奉劝你一次，思量清楚这样做到底值是不值。朕不是未问过那奴才自己心意，他可是点了头遂了愿地想要跟着朕，容世子就不怕自己眼拙，一时间看错了人？”
“便是看错了，也不过是臣来受。自己买苦自己吃，臣愿意。”
他愿意！
好一个他愿意……
明黄衣盖下的天子拳掌已扣至发颤，却不能怒，不能骂，甚至不能表现出半点可笑的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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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那人真是能陪他一生一世的人，倒也罢了。
只可惜容紫绍可自己一样，苦在没有福分。
他垂眸看着那锦衣朝服之人，心中已是笑不自持——
他不知自己心中这藏了许久的欲望，就如他也不会知道，他心心念念豁出性命去护住的人，跟他同出一窟，甚至骨头里留着的都是一样的血……
“朕再给你一次机会，要么收回三代荣荫的殊荣，好好惦记着先帝圣恩，要么，亲手把那奴才带到朕跟前来。”
“回皇上，臣心意已明。”
“容世子，容家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基业，够你挥霍享有这世间所想之物，便连一个人，你都不肯放手？”
“皇上，臣再是富庶逼人，权势遮天，也不过是天家恩赏。皇上一句话就能轻易定了臣的生死，世间何人不能拥有？不过区区一个奴才，还请皇上高抬贵手。”
殿内灯火轻摇，那阶前站立的帝王良久未曾说话。
阶下之人抬目，双眸相对，映入二人眼中皆是一片陌生的暗，那晦暗中模糊不清的眸色也令人难以捉摸。
世间何人不能拥有？
呵，原来在他眼里，皇帝果真是世界上，最轻松如意之人。
容紫绍，你会后悔的。
等朕亲手捧着那人替代你的位置，再把你变成那脚下烂泥都不如的存在时，朕看你再如何恃傲。
真心，朕是不指望了。到那时，你会不会像那奴才如今这般求着朕呢？
年轻帝王漠然，冷冷看他，手中拳心攥得更紧。
心中无声叹道——
可惜，你不懂，朕是在帮你呵……
“容世子，这手令你拿回去，朕若为了一个奴才，收你容家的先帝恩荫，满朝野不知还有多少你容家势力蛰伏着，朕此刻动你容家，容王爷可会罢手？”
“皇上又岂会不知，臣爹爹早巴不得臣拱手送出这皇绫圣券。”
“朕还不傻。”
皇帝微笑着，眉宇间一派明朗豪迈，再无方才杂念。
红墙鸀瓦，飞阙绵延。
长裰锦袍的人沿着宫道缓缓而出。
祈瑞殿中那明黄衣袍的天子却是弯了唇。
“天子，世上最轻松如意之人，也会死会伤。
倘是有一日，那惊马面前站着的人是朕，你会不会也这般维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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