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梦靥（壹）
马车驶在雪地里跑了整整半个月时间，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单调的声响。车轮已被冰棱垢捂住，时常打滑，甚至有时会困在深深的辙痕里。
梳着短髻的孩子趴在车窗缘上，一双手冻得通红冰凉。
数九寒天里，他身旁的妇人只穿了件夹碎棉的破袄子，那点儿碎棉还是从大户人家送出来发葬的下人身上给拾掇来的。
孩子偏头看着已昏沉睡过去的母亲，伸手用捂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子紧紧裹住了她。
这一路来京城，他们已经是吃尽了苦头。
看了一会儿熟睡的母亲，孩子侧过身，看着马车内壁，伸出两个指头拨开车帘，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
天色已经黑了，茫茫一片簌落的雪中，依稀可以看见不远处漆黑的城墙，心中不由一颤，仔细凝着那片从地上突兀耸立起来的墙根，看着它从一条线，慢慢变成一个面，再慢慢有了棱角凹凸……
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悄悄把帘子拉得再开一些，眯着眼睛看去，那城墙头上有个晃荡的身影，月色映照下，像是一个人坐在上面，身量也不高大，模糊的影子跟着他架在墙头晃动的双腿一明一暗。
他瞧着那身影静默了一会儿，只待马车驶得极近了，突然刷的一声拉开。
一双黝黑的在夜色中却微微发亮的眼睛诧然望着他。
要怎样形容那个坐在墙头的人呢？
豆青色的衫子，衣服上绣着金线，漆黑的天色下都闪闪发亮。那腰上还坠着颗他从来没见过的宝石，那么大，闪闪发光，晃得人移不开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可这都比不上那人的眉眼，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幽深黝黑，瞧住他时，仿佛能看穿自己的骨头里去，明明看起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那神情却是他比都不敢比的老成。
马车已经驶过去许久，脑袋仍旧转不过来，一双眼睛停留在城墙上头，直到那月色下晃晃悠悠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娘，京城！咱们真的到京城了！”
小小的人儿紧攥着妇人的手，亦步亦趋地穿梭在开京城如织的人流中。神情里不掩兴奋，鼻尖被冻得通红，也丝毫不减兴致地张望着左右。
“娘，开京城里的人穿的衣裳都可好看！”
就连街边的走贩都比他们穿的要好。
“不许东张西望！”妇人伸了手把他的头扳过来，压着他的后脑勺道：“这里是京城，不比我们那小地方，记住了，一会儿到了千万别乱说话，娘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知道了，娘。”
崇徵门是整个开京城的中心，也是周朝的中心。崇徵门南是主街，宽可并行五台官轿，两边是自宫内延伸而出的御沟。城门以北为御街，分左中右三道，文臣出左，宗室王公行右，而中间一道是帝王之位。入了崇徵门以北，车马便不得进入。
这是周朝权贵，王公大臣才得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他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样宽阔巍峨的城门下，借着门洞窥探里头那座层层庑殿金顶的宫城。
“娘？我们到京城来，究竟是要找什么人？”
“嘘，别说话！”
妇人搂着他的肩，一手从破袄子里摸索了许久，掏出来一串吊钱，攥在手里捏了许久，下定决心般走到那守门的侍卫面前，颤颤地伸出了手。
都说这开京城中，想要开口行个方便，少不了这些打点的规矩。明明知道把这些钱给出去，他们便连回家乡的盘缠都没了，咬咬牙，却还是递了出去。
妇人的手轻颤着，一双眼睛哀求地看向那侍卫，原本，千里迢迢来到开京城，就从没有想过要再带着他回去。
“你找谁？”侍卫垂眼盯了那吊钱一眼，手中的兵刃已经刷地一下挡到了他母子两身前。
“喂，你干什么！”身量还不足那侍卫腰间高的孩子，一把拦在了妇人身前，抬高了头道。
“霁儿！闭嘴！”妇人狠狠嗔了他一句，笑着将手中地吊钱往侍卫手中塞，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劳烦问一下，开京城的容王爷……是不是会从这儿过？”
“哼。”那侍卫冷笑一声，不屑道：“是又如何？”
妇人双手一合，面色喜悦了几分，感激道：“没错、没错……霁儿，咱们找对了！”回过神来，又攥住那侍卫的袖子，求道：“能不能劳烦大人，让我带着他在这等一等。”
“你要见容王爷？”
“是。”妇人急急点头，眼睛里掩饰不住迫切。
“你认识容王爷？”
“我……”妇人垂了头，看着脚下的积雪看了半晌，犹犹豫豫道：“我……我是……是容王爷的一个亲戚。”
“亲戚？”那侍卫提高了音调，上下扫量了两人一圈，嗤一声笑出声来，叮地一下把那串吊钱抛到地上，冷讽道：“容王爷能有你们这样穷酸潦倒的亲戚？真当大爷我没长眼睛，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跑来冒充王爷的亲戚，你是容王爷的亲戚？哈，大爷我还是大周朝护国将军呢！”
“喂！不让就不让，这钱你可以不要，谁准你丢它了！还有，谁是阿猫阿狗？你凭什么说我们是阿猫阿狗？”
“哟，这小孩儿还挺厉害。”
“知道厉害就好！”他走过去捡起那串吊钱，擦掉粘在上头的碎雪，一本正经地朝那侍卫道：“快跟我娘赔礼道歉。”
那侍卫愣了一下，突然就笑出声来，那笑容未止，眼睛里却闪过一片阴沉。
“你笑什么？”
“你刚刚说……谁准我乱丢这钱了？”他冷笑道：“这一吊钱，给我当石头扔着玩都嫌少了，大爷我想扔就扔，莫说是一吊钱了，我今天把你们娘儿俩从这崇徵门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都没人会多替你们费半点嘴舌！”
孩子见他恶毒的语气，拳头攥得生疼，眉头拧出了一线，刚站住一步，就被妇人伸手拉住：“霁儿！不得无礼！”
那侍卫见了，抬手叫人把兵器放下，懒洋洋地道：“还是你娘懂事。”语毕抬眼扫了眼那妇人，眼睛里射出光来：“我倒不曾留意，这妇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啧啧……怎么穿一身这么破的袄子……我看，你不如随了大爷我吧，不说绫罗绸缎，好衣料总是穿得上的！”
“呸！”不足他一半身量的孩子，伸手就一把朝他胸前推了开去，拦在母亲面前，气势汹汹。
“你敢打大爷！”那侍卫忽然反持了兵器，兜头就朝着小孩打了过去，侧身一躲，那一棍子挨在右肩上，整个人砰地一下就跪进了雪里，骨头仿佛裂了一般地疼。
“好小子！还挺有骨气！”语毕，又是一棍砍在他背上，见他仍不吭声，一脚踢中他心口，又是几巴掌招呼过去，怒道：“拿鞭子来！看我不把这小畜生抽烂了！”
妇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那几位侍军不停地磕头：“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放他一条生路！您打我，他还小，打断了骨头可怎么办……求求您大人！求大人赎罪！”
“娘，我们犯不着跟这种人求情！”
“闭嘴！”妇人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括子：“你还想不想活了！快跪下，给大人赔罪！”
“娘……”孩子捂着脸看着妇人，一双眼睛涨得通红，委屈地道：“他是什么人？他骂我们，我凭什么要给他们赔罪！”
“他是什么人？孩子，你也不看看我们是谁。京城里的人，哪个不是大人物，我们无权无势，人家能跟我们搭几句话就是看得起我们，你明白吗！”妇人三两下攥去了脸上几把眼泪，一把拉住孩子，把他带到那侍卫面前让他道歉。
孩子的背挺得笔直，脖子都是硬的，强按都按不下去，扭头道：“可是娘……你不是说，等我们到了京城，找到了亲人，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了，谁都不敢欺负我们了吗？”
妇人听了这话，双眼发着怔然，刚收的眼泪又滚落出几滴，砸在孩子撑在雪地里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娘没本事……没本事让霁儿过好日子……都是娘的错……”
“行了，别在这哭哭啼啼，我都说了，瞧你生得漂亮，你要愿意随了本大爷，赔礼就算了，本大爷保准让你过上好日子。”
“娘，你别哭！”
那孩子伸了手去擦妇人的眼泪，说着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些侍军，怒道：“都是你们！害我惹我娘伤心。不就是磕头赔罪吗？我磕，我这就磕给你们看！”
语毕十个指头深深攥进雪里，脑门子砸着雪地，砰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那些侍卫踩在雪地里的靴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孩子咬了牙，不要命地把头往雪地里砸着。
碎雪冰渣子不断重复的咯在额头上那块地方，很快，那一片被磕得微微凹下去的雪地里，出现一丝丝殷红，顺着碎雪渗了下去。
“怎么回事？”
隐隐约约听见耳边上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可已经顾不得抬起头去看，只记得疯狂地把头往雪地上撞，好求他们放过他母亲。
“回王爷，这对母子要在内城门下等着见您，被奴才们拦了下来。”
奴才？孩子的脑子里一片麻痹，眼眶涨得酸涩生疼，麻木地继续朝地上撞着脑袋。
在有权势的人面前就自称奴才，在他们面前就仗势欺人。
是，他们没权没势，他们就活该被踩躏被羞辱！
他没用！保护不了娘！还总是惹娘生气伤心！
“不要磕了！”一个略显青涩的童音突然出声，小小的白皙的手去拉自己的手，被自己执拗地躲了过去，眼泪珠子砸进雪地里：“你们京城里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不就是喜欢看人磕头吗？来看啊，看个够！”
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他，他挣开，那人又强硬地从后背抱住他，想将他强拽起来。
“绍儿！松手！去碰这一身脏秽的东西做什么！”又是那道威严的声音，语出不屑，带着鄙夷，甚至连‘人’字都没用上，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东西……他连一个人都算不上……
“放开我！”孩子一把甩挣掉那抱住他的人，头也没回，抽手就把那紧紧箍在他肩上的手掀开，一不小心指甲把那人的手背划出一条口子。
“啪！”一鞭子狠狠就落在了他手上，眨眼就见那手背高高地红肿出一道蚯蚓大小的鞭痕。
梳着短髻的孩子趴在车窗缘上，一双手冻得通红冰凉。
数九寒天里，他身旁的妇人只穿了件夹碎棉的破袄子，那点儿碎棉还是从大户人家送出来发葬的下人身上给拾掇来的。
孩子偏头看着已昏沉睡过去的母亲，伸手用捂在自己身上的薄毯子紧紧裹住了她。
这一路来京城，他们已经是吃尽了苦头。
看了一会儿熟睡的母亲，孩子侧过身，看着马车内壁，伸出两个指头拨开车帘，露出一条狭窄的缝隙。
天色已经黑了，茫茫一片簌落的雪中，依稀可以看见不远处漆黑的城墙，心中不由一颤，仔细凝着那片从地上突兀耸立起来的墙根，看着它从一条线，慢慢变成一个面，再慢慢有了棱角凹凸……
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悄悄把帘子拉得再开一些，眯着眼睛看去，那城墙头上有个晃荡的身影，月色映照下，像是一个人坐在上面，身量也不高大，模糊的影子跟着他架在墙头晃动的双腿一明一暗。
他瞧着那身影静默了一会儿，只待马车驶得极近了，突然刷的一声拉开。
一双黝黑的在夜色中却微微发亮的眼睛诧然望着他。
要怎样形容那个坐在墙头的人呢？
豆青色的衫子，衣服上绣着金线，漆黑的天色下都闪闪发亮。那腰上还坠着颗他从来没见过的宝石，那么大，闪闪发光，晃得人移不开眼睛，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人家的孩子。
可这都比不上那人的眉眼，浓黑的眉毛斜飞入鬓，一双眼睛幽深黝黑，瞧住他时，仿佛能看穿自己的骨头里去，明明看起来是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孩子，那神情却是他比都不敢比的老成。
马车已经驶过去许久，脑袋仍旧转不过来，一双眼睛停留在城墙上头，直到那月色下晃晃悠悠的身影变成了一个小黑点……
“娘，京城！咱们真的到京城了！”
小小的人儿紧攥着妇人的手，亦步亦趋地穿梭在开京城如织的人流中。神情里不掩兴奋，鼻尖被冻得通红，也丝毫不减兴致地张望着左右。
“娘，开京城里的人穿的衣裳都可好看！”
就连街边的走贩都比他们穿的要好。
“不许东张西望！”妇人伸了手把他的头扳过来，压着他的后脑勺道：“这里是京城，不比我们那小地方，记住了，一会儿到了千万别乱说话，娘叫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知道了，娘。”
崇徵门是整个开京城的中心，也是周朝的中心。崇徵门南是主街，宽可并行五台官轿，两边是自宫内延伸而出的御沟。城门以北为御街，分左中右三道，文臣出左，宗室王公行右，而中间一道是帝王之位。入了崇徵门以北，车马便不得进入。
这是周朝权贵，王公大臣才得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他想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站在这样宽阔巍峨的城门下，借着门洞窥探里头那座层层庑殿金顶的宫城。
“娘？我们到京城来，究竟是要找什么人？”
“嘘，别说话！”
妇人搂着他的肩，一手从破袄子里摸索了许久，掏出来一串吊钱，攥在手里捏了许久，下定决心般走到那守门的侍卫面前，颤颤地伸出了手。
都说这开京城中，想要开口行个方便，少不了这些打点的规矩。明明知道把这些钱给出去，他们便连回家乡的盘缠都没了，咬咬牙，却还是递了出去。
妇人的手轻颤着，一双眼睛哀求地看向那侍卫，原本，千里迢迢来到开京城，就从没有想过要再带着他回去。
“你找谁？”侍卫垂眼盯了那吊钱一眼，手中的兵刃已经刷地一下挡到了他母子两身前。
“喂，你干什么！”身量还不足那侍卫腰间高的孩子，一把拦在了妇人身前，抬高了头道。
“霁儿！闭嘴！”妇人狠狠嗔了他一句，笑着将手中地吊钱往侍卫手中塞，赔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冲撞了大人，莫要怪罪。大人，劳烦问一下，开京城的容王爷……是不是会从这儿过？”
“哼。”那侍卫冷笑一声，不屑道：“是又如何？”
妇人双手一合，面色喜悦了几分，感激道：“没错、没错……霁儿，咱们找对了！”回过神来，又攥住那侍卫的袖子，求道：“能不能劳烦大人，让我带着他在这等一等。”
“你要见容王爷？”
“是。”妇人急急点头，眼睛里掩饰不住迫切。
“你认识容王爷？”
“我……”妇人垂了头，看着脚下的积雪看了半晌，犹犹豫豫道：“我……我是……是容王爷的一个亲戚。”
“亲戚？”那侍卫提高了音调，上下扫量了两人一圈，嗤一声笑出声来，叮地一下把那串吊钱抛到地上，冷讽道：“容王爷能有你们这样穷酸潦倒的亲戚？真当大爷我没长眼睛，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跑来冒充王爷的亲戚，你是容王爷的亲戚？哈，大爷我还是大周朝护国将军呢！”
“喂！不让就不让，这钱你可以不要，谁准你丢它了！还有，谁是阿猫阿狗？你凭什么说我们是阿猫阿狗？”
“哟，这小孩儿还挺厉害。”
“知道厉害就好！”他走过去捡起那串吊钱，擦掉粘在上头的碎雪，一本正经地朝那侍卫道：“快跟我娘赔礼道歉。”
那侍卫愣了一下，突然就笑出声来，那笑容未止，眼睛里却闪过一片阴沉。
“你笑什么？”
“你刚刚说……谁准我乱丢这钱了？”他冷笑道：“这一吊钱，给我当石头扔着玩都嫌少了，大爷我想扔就扔，莫说是一吊钱了，我今天把你们娘儿俩从这崇徵门扔到护城河里去喂鱼，都没人会多替你们费半点嘴舌！”
孩子见他恶毒的语气，拳头攥得生疼，眉头拧出了一线，刚站住一步，就被妇人伸手拉住：“霁儿！不得无礼！”
那侍卫见了，抬手叫人把兵器放下，懒洋洋地道：“还是你娘懂事。”语毕抬眼扫了眼那妇人，眼睛里射出光来：“我倒不曾留意，这妇人生得一副好相貌，啧啧……怎么穿一身这么破的袄子……我看，你不如随了大爷我吧，不说绫罗绸缎，好衣料总是穿得上的！”
“呸！”不足他一半身量的孩子，伸手就一把朝他胸前推了开去，拦在母亲面前，气势汹汹。
“你敢打大爷！”那侍卫忽然反持了兵器，兜头就朝着小孩打了过去，侧身一躲，那一棍子挨在右肩上，整个人砰地一下就跪进了雪里，骨头仿佛裂了一般地疼。
“好小子！还挺有骨气！”语毕，又是一棍砍在他背上，见他仍不吭声，一脚踢中他心口，又是几巴掌招呼过去，怒道：“拿鞭子来！看我不把这小畜生抽烂了！”
妇人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朝着那几位侍军不停地磕头：“小孩子不懂事，您大人有大量，放他一条生路！您打我，他还小，打断了骨头可怎么办……求求您大人！求大人赎罪！”
“娘，我们犯不着跟这种人求情！”
“闭嘴！”妇人抬手就给了他一个耳括子：“你还想不想活了！快跪下，给大人赔罪！”
“娘……”孩子捂着脸看着妇人，一双眼睛涨得通红，委屈地道：“他是什么人？他骂我们，我凭什么要给他们赔罪！”
“他是什么人？孩子，你也不看看我们是谁。京城里的人，哪个不是大人物，我们无权无势，人家能跟我们搭几句话就是看得起我们，你明白吗！”妇人三两下攥去了脸上几把眼泪，一把拉住孩子，把他带到那侍卫面前让他道歉。
孩子的背挺得笔直，脖子都是硬的，强按都按不下去，扭头道：“可是娘……你不是说，等我们到了京城，找到了亲人，以后就会有好日子过了，谁都不敢欺负我们了吗？”
妇人听了这话，双眼发着怔然，刚收的眼泪又滚落出几滴，砸在孩子撑在雪地里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娘没本事……没本事让霁儿过好日子……都是娘的错……”
“行了，别在这哭哭啼啼，我都说了，瞧你生得漂亮，你要愿意随了本大爷，赔礼就算了，本大爷保准让你过上好日子。”
“娘，你别哭！”
那孩子伸了手去擦妇人的眼泪，说着恶狠狠地看了一眼那些侍军，怒道：“都是你们！害我惹我娘伤心。不就是磕头赔罪吗？我磕，我这就磕给你们看！”
语毕十个指头深深攥进雪里，脑门子砸着雪地，砰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那些侍卫踩在雪地里的靴子在眼前晃来晃去，孩子咬了牙，不要命地把头往雪地里砸着。
碎雪冰渣子不断重复的咯在额头上那块地方，很快，那一片被磕得微微凹下去的雪地里，出现一丝丝殷红，顺着碎雪渗了下去。
“怎么回事？”
隐隐约约听见耳边上有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可已经顾不得抬起头去看，只记得疯狂地把头往雪地上撞，好求他们放过他母亲。
“回王爷，这对母子要在内城门下等着见您，被奴才们拦了下来。”
奴才？孩子的脑子里一片麻痹，眼眶涨得酸涩生疼，麻木地继续朝地上撞着脑袋。
在有权势的人面前就自称奴才，在他们面前就仗势欺人。
是，他们没权没势，他们就活该被踩躏被羞辱！
他没用！保护不了娘！还总是惹娘生气伤心！
“不要磕了！”一个略显青涩的童音突然出声，小小的白皙的手去拉自己的手，被自己执拗地躲了过去，眼泪珠子砸进雪地里：“你们京城里这些有权有势的人，不就是喜欢看人磕头吗？来看啊，看个够！”
突然有人从身后抓住他，他挣开，那人又强硬地从后背抱住他，想将他强拽起来。
“绍儿！松手！去碰这一身脏秽的东西做什么！”又是那道威严的声音，语出不屑，带着鄙夷，甚至连‘人’字都没用上，在他们眼里，他就是东西……他连一个人都算不上……
“放开我！”孩子一把甩挣掉那抱住他的人，头也没回，抽手就把那紧紧箍在他肩上的手掀开，一不小心指甲把那人的手背划出一条口子。
“啪！”一鞭子狠狠就落在了他手上，眨眼就见那手背高高地红肿出一道蚯蚓大小的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