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神秘的水族仙乡
第一章 神秘的水族仙乡
一
神奇而美丽的贵州，是人间天堂；而真正名副其实的天堂，却在贵州省荔波、三都、丹寨县的清水江、樟江、都柳江流域和美丽的月亮山山麓下！在这一广袤的地区中，有一个鲜为人知、十分了得、非凡的少数民族——水族！
这一地区生活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水族人家。水族人的姓氏大多以蒙、潘、韦、石为主，他们特有的端节、卯节、水书、马尾绣和“仙乡酒”，都是独具一格的民族文化遗产！
这里酿的“酒”，因为来自天仙的指点，人一喝便不想停下来，不信哪天您到仙乡来品一品，尝尝就清楚了！据说这一地区有一个美丽的，只许人们进入这里观赏、游玩、唱歌、跳舞，而不许在这里耕耘、垦荒、烧山、兴建木屋、生息繁衍的“仙乡”，若是有人家胆敢在这里定居和生活，则必遭天谴！
仙乡生活着和谐相处的苗族、水族、布依族、侗族人民……每当苗族人过四月八、侗族人过三月三；布依族人过六月六、水族人过卯节、端节，方圆上百里的各族人民都会自然地欢聚在一起庆祝节日，气氛十分热闹！
这里依山傍水，翠竹环抱，风景优雅，几处清澈的山瀑从林间飞泻而下，山中有水，水中有林，溪流潺潺，曲径通幽，气雾氲氤，彩虹飞架。在这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前，大凡到过这里的人，立刻会断定这里就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几个仙女见这里林木青翠、风光明媚、花团锦簇、曲径通幽、小溪环绕、山瀑飞泻，便结伴从天庭下到这里来游玩。
几个仙女一玩不要紧，招蜂引蝶般地招引来了许许多多喜歌善舞、热情好客的水族、布依族、苗族山民……大家请仙女们在山寨中吃不许散的转转席，那想也想不到的热情，那毫无保留的爽直令仙女们惊讶不已，感动万分！
一天，一户水族人家正巧生子，男主人按照水族人的习惯，在儿女出生的第三天，为子女做一大坛子“三朝酒”，留待长大成亲那天使用！
正巧酿酒女官这时在，为了答谢这里人们的热情款待，她按照天庭的秘方采摘来了一百多种植物，制作成酵母后，将它混入了蒸熟的糯米中，要主人尽量埋在有山泉流过的山溪边，若是用八成熟的青杨梅浸泡，若是用……又是秘诀中的秘诀了！
有人问仙女，这是酿的啥子酒？仙女因为是为水族人家酿的，就随口称为 “水族仙乡酒”。
这时，在场的布依族人、苗族人、侗族人说他们也是这里的人，有些不乐意，仙女为了各民族和谐相处，就又说它是“仙乡酒”。这酒名一出，所有在场的水族人、布依族人、苗族人、侗族人全都高兴了。
有道是，天上只一日，人间几十年！三个仙女在这里只偷玩了不到半天，就等来了这户人家的儿子成亲了！待远近的亲朋好友赶拢来贺喜，当着仙女们的面开了坛封，顿时醇香弥漫，令人馋涎欲滴、昏昏似醉，再亲口尝了“仙乡酒”，就谁也不愿停杯。从此，“仙乡酒”就这样传遍了这一地区！
三个仙女在人间玩了一天竟不想回天庭了，第二天一大早，王母娘娘见身边一下少了三个女官，便请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下界寻找。
玉皇大帝当即派四个天兵天将，要他们把三个仙女押回来受罚！可是，当四个天兵天将下到仙乡，热情的山民们立即为他们端来了“仙乡酒”。 四个天兵天将喝上了这里的“仙乡酒”，把所有的事情也全都忘了。
四个天兵天将醒来后，都认为仙女们在人间酿造的“仙乡酒”比天上的玉液琼浆更好，感觉人间的生活更实在，一点不虚幻，宁可只活一百岁也不愿活三千岁了，也都懒回天上去了！
这事令玉皇大帝大为震怒，害怕派风流潇洒的哪吒下凡来也不回去，弄不好他还要像孙猴子一样地造反，于是，就派龙王和雷公对着“仙乡” 呼风唤雨、瓢泼大雨、雷鸣火闪地连轰了三天三夜。
天兵天将和仙女们明白，再不回天上去，更多的灾难将降临在这些善良好客的仙乡人头上。临回天上去接受惩罚前，仙女要仙乡的人们快快地离开这里，告诫人们要珍惜这里的花草林木，否则必遭报应！
这里的各族人对天神都十分祟敬，当然明白天仙的话语了。于是就一家家、 一户户地与这里为数不多的布依族人、苗族人悄悄咪咪地搬出了仙乡！
当然，没有了人迹的仙乡，无疑地变得更美了！三天后，当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再下视仙乡时，这里简直就成了袖珍的人间仙境，他们也更加照应这里了！玉皇大帝不清楚四个天神下凡不肯回来的原因，更不知瑶池仙酒的秘方，掺入了真真实实的沾了地气的人间原料，就像白水掺入了蜂蜜一样，“仙乡酒”的味道当然比瑶池仙酒更胜一筹了！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不知天神不想回天上是舍不下香醇的“仙乡酒”，还以为是仙女下到仙乡，仙女们太漂亮、太招人追捧造成的。于是对王母娘娘说：若是猴年马月把两个仙女投生在人间去，她们的结果会如何呢？
王母娘娘说：我看两个仙女下凡到仙乡，必然遭受痛苦和磨难。
玉皇大帝说：我看，她们一旦下去，定会人见人爱，树见花开，人间争抢她们在所难免。但是，当有一天朋友与敌人都能聚集在仙乡，共同举杯，共饮“仙乡酒”的时候，那一定是中国最昌盛、最繁荣、也是最和谐的时候！
据说，这赌也就这样定下来了。玉皇大帝看准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既有外国强盗前来瓜分，又有军阀割据、民族内乱难予收拾的时候，就先后把两个仙女投胎在了仙乡！
二
话说有两个生死相依、失去了爹娘的水族后生，只因太贫穷，备不齐彩礼，更没钱置办大婚酒席，带着两个铁了心跟着他们的姑娘，半夜逃出了山寨。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在密林中穿行了两天，看到了一处山瀑飞泻，四处青山绿水的好地方，一点也不知道这是老天的巧妙安排，便决定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为了小心为妙，两家人隔了一条山沟建屋，以便有朝一日好相互照应。
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当两家的木屋用杉木皮快封顶的时候，姓蒙的老哥突然对姓潘老弟和女人说：
“怪了，这样好的地方，说水族人的眼睛花了，咋布依族人、苗族人、侗族人也不来这里居住呢？”他突然颤抖了一下，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里……不会是传说的……仙乡吧？”
“仙乡？”这几个男女惊得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举目四望：夕阳下广袤的山林、从天尽头奔来的溢光耀金的江水，四处溪水潺潺，花团锦簇，鹰悠闲地在高空盘旋，鱼儿水中跳跃，密林中鸟儿啁啾……
姓蒙的男主人名叫蒙光泉，他的妻子名叫韦春华；姓潘的男主人叫潘守林，他的妻子名叫石九香。他们看后都点着头，认为这里就是人们传说中的“仙乡”，否则这里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潘守林脾气要火辣些，是认死理的水家年轻人，这时正新婚燕尔，很是年轻气盛，哪肯轻巧地丢了快建好的新木屋！便道：
“是仙乡又怕些哪样？老祖宗传下来的故事，大多是说着好玩的，散干闷的，最少是几百年、上千年的陈旧故事了。难道天王就都不死的？若有新天王的话，他会晓得这里？看你们一个个脸青面黑、魂不附体的样子，蔫卵哟！”
这几个男女好歹建起了家，哪舍得丢弃眼前的木屋，就安心在这安顿了下来。他们还是担忧来自天上的惩罚，害怕被天神发现，于是，两户人家立下了仙乡人早有的规矩：不许放火烧山开荒、不许在仙乡伐木；只要够吃，各家只开三亩水田，只许少，不能多……自已把规矩定得比现在的“保护森林法”和“城市管理法”还仔细，还自觉遵守……你们说，这水族是不是天生注重保护大自然、保护环境的民族呢？
从此，这两家人便在这里过起了小日子。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天也怪，那蒙家的妻子韦春华，一口气生下了两个儿子后，又巴望生几个女儿。盼来盼去连崽也不生了不说，肚子想凸也凸不起来了。
巧的是，对面的好动的爱唱水歌的女人石九香，第一胎落地，是个姑娘；第二胎两家人忙了一晚，生下来的也是个姑娘。这叫韦春华好生羡慕和欢喜，当着哭啼的产妇和失落的男主人潘守林笑了起来：“好呀，又是个漂亮的水家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们的命真好！”
水族人家可是最讲究传宗接代的，听韦春华这样说，潘守林不认皇了，他瞪着他一向尊敬的嫂子，吼道：“好个啥呀！你咋不生下一个来，让百家人来求你呢？”说完就不管客人，一扭头就走出了门！
蒙光泉和韦春华明白水族人家若没有男丁，会遭别人笑话的，于是追了出去，好说歹说，才将潘守林拉进了他们的木屋。蒙光泉见潘守林一人喝闷头酒，便说道：
“守林，你认为我们是不是亲兄弟？”
潘守林头也不抬：“是！”
蒙光泉捶了他一拳：“是就好了，你还喝闷头酒做啥？你说好的，这次又生女儿，你便许配给我的老二吗？”
潘守林又不答话了。
蒙光泉猛地一拍大桌：“这几个娃崽从小就在一个锅里吃饭，别说猪崽各窝认得各窝的，放这几个娃崽出去和山里娃斗一斗，也是各窝护各窝的呀！你怕老哥说话不算话？从明天起，我的老大蒙松、老二蒙刚是你家的崽了，你我两家从此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将来成亲生子，姓蒙姓潘任随你！我蒙光泉的口水吐在楼板上，决不收回！”
第二天一大早，韦春华便背着一个崽、抱着一个崽，拎了一筐鸡蛋、麂肉干巴……就去潘守林家照护石九香了！刚进塘屋，却见石九香不管在一边嚎哭的两个女儿，缩在火塘边悄声流泪……
韦春华一怔，说：“九香，好端端的哭啥？好妹妹，坐月子千万莫哭，哭哑了嗓子就唱不好水歌了，到时候谁还夸赞你是水乡的金凤凰？老人还说这时哭眼会瞎的！”
石九香却说：“春华姐，我的命咋就这样苦呢？别人家的女人坐月子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看我，他见我又生了个女儿，连喜讯也不去给我娘家报，只为女儿做了一坛子的‘仙乡酒’，下窖后就一拍屁股走了！”
韦春华说：“难怪，昨夜他在我家里喝了好一阵的闷头酒！光泉开导他说，反正两家人亲如一家，这两男两女正好将来好打亲家，肥水不流外人田！说蒙松、蒙刚从今天起就算你们家的崽了！”她拍了拍身边的大娃崽蒙松，说：“崽呀，乖崽呀，从今天起，你愿和美英一起过吗？”
四岁的蒙松毫不犹豫地答应着：“愿！”
怪就怪在潘家一直哭泣着的大女儿潘美英，这时候不哭了，襁褓中的小女儿潘美凤望着蒙松，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两个女人望着蒙松为潘美英擦干泪水，哄着小女儿潘美凤玩耍时，潘守林背着火药枪疾步返回了木楼，腰间挂着几只锦鸡，当着韦春华叫道：
“对不起呀，九香，我该给你先煮几个红糖蛋，再去打野鸡的！”
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石九香的脸膛顿时散发出光亮和欢笑。从此，这个远离村寨的木屋里，总是聚集着这两家人。石九香纯美的水歌声，时常会召来许多喜欢唱歌的水家人，这样，这幢木屋里总是散发出水族人家经久不息的水歌声，也总是伴随着畅饮仙乡酒时，那整齐的豪迈的喜庆般的“唷——唷——唷——”的邀杯声！
三
仙乡的怪事终于发生了！蒙松的弟弟蒙刚，刚进十四岁头上，也该是筹办婚事的时候了。两家老人合力给他买了把嵌了白铁皮的火药枪，还说好等天放晴了，带他进山去学习打猎、放套、安铁箍。水族的猎户最看重的就是枪，有了把火药枪的蒙刚，这天一大早就背上了这把嵌了白铁皮的火药枪，在十五岁的潘美英、十四岁的潘美凤面前，像刚开叫的雄锦鸡那样，在家门前的小坝上昂首挺胸，举枪瞄准、爱不释手……分明是太阳天，头顶上却响起了雷声，十六岁的哥哥蒙松见一阵阵的闪电，又一阵阵的炸雷在山头上轰鸣，他便朝弟弟吆喝道：
“小刚，要下雨了，你还在坝子上亮骚做哪祥？”
蒙刚好容易得了把火药枪，比哥哥没嵌白铁皮的火药枪好看多了，还真巴望闪电将这枪耀得更闪光更亮堂哩，哪里听蒙松的话！
偏偏这时，潘美凤朝着蒙刚唱起了水歌：
“好刚哥，你好神气……”
潘美凤的赞歌刚唱了一句，几个娃崽便见一团闪电，一声炸雷，又一团火焰……蒙刚便平白无故地燃烧了起来，像一块烧焦的木炭一下横躺在了地上！
十四岁的蒙刚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和姑娘。韦春华哭着埋怨两个男人，说天王的诅咒应验了，要两家男人快些离开仙乡，到寨里重建家园。
两家的男人这时也当天王在惩罚他们，只可惜猎户不是有钱人，想啥时丢弃木屋、啥时重建家园便能重建家园的。两家男人悄悄合计好，只要下雨打雷天不出门，两家人窝在木屋里，天王老子也拿他们无法，等哪天打到了皮毛值些钱的虎、豹、熊……手头上宽松了，再想走出仙乡的办法。
蒙刚的突然夭折令两家的老人异常地伤心和痛苦，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自不必说，余下来最伤心的人，就数潘美凤了！
潘美凤从小便知道蒙松会成为姐姐的男人，蒙刚会成为她的男人。水族的女人的情感是十分专一的，也是最忠贞的，蒙松与蒙刚一直是她的偶像，而今蒙刚遭天雷劈了，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一切，生活从此变得黑暗起来，一切都那么地淡味。从此成天只埋头绣马尾绣，沉默无声，连家务也懒得做了！
一天，十九岁的蒙松打猎归来，他先在山口处吹响了牛角，便飞一般地朝潘美英家的木屋跑去。他跑进木屋，见很多日子以来一直躲着他和家里人的潘美凤，难得地在家门口织马尾绣。他不好一开口就问潘美英到哪里去了，明白这样又会伤潘美凤的心，便坐在一边傻望着潘美凤。
蒙松憋了一会，开口夸讲潘美凤心灵手巧，水歌也不比姐姐差，还说只要她开心，水乡的青年没有一个不会不喜欢她的！
这本是蒙松想要潘美凤从此振作起来，让她接受其他水族青年的邀请与约会……可是他并不知道，这时的潘美凤心中，虽然蒙刚离她走了，可是他的哥哥蒙松，早与蒙刚一样已经留存在她的心里了！她孤独也好，烦愁也好，就希望蒙松能代替蒙刚，就盼望着蒙松能当面夸赞她的这一天！
这一天想不到这么快就到来了，潘美凤脸孔绯红地从马尾绣布上抬了起来，问着蒙松：
“松哥，我真的……这样好吗？”
蒙松哪知潘美凤的心思，反倒认真地说道：“你比我说的，还好十倍！”
猛然间，一种奇特的心跳在潘美凤的心中萌发了起来，突然间嗅到了蒙松身上的一股气味，这气味使她一下心猿意马、情窦初开，热血与激情便在瞬间油然而生，也是从这一刻起，不知是老天的安排还是她自作主张，决定终身跟随在蒙松身边……
爱情的力量可以战胜任何恶魔，潘美凤终于从萎靡中走了出来，从此她所有的心又都系在了蒙松身上，与姐姐争风吃醋起来。
蒙松每次打猎归来，都会在山口吹响牛角，她再忙都先跑出木屋，笑着、跳着、唱着向蒙松跑去。这些，其实姐姐潘美英也看在眼里，这个善良的姑娘就像水一样纯洁，认为不与她的心上人唱水歌唱得心投意合是不会轻意点头言嫁的。她与蒙松的情意，这时已经唱到海誓山盟了，就差蒙松求婚、她点头答允，媒婆上门的地步了。
一天，石九香进潘美凤的闺房去找绣针，见竹背篓底下藏着一双男人的绣花鞋，她捏着鞋，比了比尺寸，心里立马明白了——是美凤给蒙松做的鞋！
石九香发现了小女儿的秘密，就连总是大咧咧的韦春华也发现了：每当蒙松与大家在一起时，她会异常快乐；每当蒙松拉着美英去溪边唱水歌，她会在突然之间沉闷，就仿佛她的心上人被人抢走了一样，转眼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会无缘无故地发火，会说闷，会这不行那不对，抑或跑进她的房间，紧紧地把房门关上！
韦春华与石九香悄悄商议了好几次，看见潘美英和蒙松一天也离不开，他们的婚事早该办了。可是，水族人的婚事，就像雄鸽围着雌鸽不停的叫、不停的吼、不停的转，雌鸽点了头，男方才会告诉自己的老人作迎亲准备。蒙松还没有告诉家里的老人，这婚事咋去张罗？两家女人想，潘美英咋还没点头呢？
偏偏这时，韦春华哥哥的儿子——韦启超，带着三四十人的游击队员，驻扎到附近既能去三都县、又能去丹寨的三叉口的大溶洞中来了！
四
韦启超带着游击队来这里不多久后，很快就成为两家人的常客。他的父亲是韦春华的亲哥，出生在离这里不远的九仙寨，离这里差不多有三十华里的山路。
但他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就当了中学教师，姑爹蒙光泉做梦也想不到，他这在中学教书的外侄儿，好端端的他还带上了一帮子学生和农民，说进大山旮旯里来“抗日”了！
大山中的水家姑娘，特别是远离村寨的姑娘大多不知啥叫漂亮，更不会刻意地去营造美丽。同样，水族青年看待女人，也不太以美作为最重要的择偶条件，年轻姑娘只要水歌唱得好，只要针线好，有马尾绣嫁衣，会勤俭持家、与他合情合意、心心相印，这就是最好的伴侣了！
韦启超好歹当过语文教师，好歹在县城里混过，也好歹读了不少的中外名著，在对姑娘的选择上，当然比家乡人更进一步了！要说韦启超为啥一下子就迷上了潘美英，那可是真真实实的巧合！
韦启超在少年时候，卯节和端节时，就经常随父母，到姑爹偏远的深山中来做客。与蒙松、蒙刚、潘美英、潘美凤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是，自从进师范学校接触革命思想，当上教师，入党后那要将日本人撵出中国，要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理想，就占据了他的全部生活！
当日本人占领了南宁、柳州、在金城江集结，欲向贵州境内发起进攻，大批的难民拥入贵州时，学校再一次停课了，这时候的韦启超再也不想坐视和等待了，他向中共党的地下组织提出申请，请求到水乡建立一支抗日游击队。
事也凑巧，这时广西游击队的负责人已经得到情报，说日本特务机关正在收集从广西宜山县去往贵州荔波、三都的行经路线。这样的情报说明，日本军队有可能从荔波的天堑黎明关，也有可能从月亮山荒无人烟的山路，迂回包围扼守独山公路的中国军队，向贵州境内发起全面进攻。
韦启超是水族人，从小在深山，对这里的地形和民族习性十分熟悉，父亲是九仙寨的寨老，群众基础十分牢靠。再说，他年轻有为，矫健、果断、敏捷，以及对日本人切齿的民族仇恨及满腔热血，是当前派往水族地区建立革命根据地再好不过的人选，于是就将他派到水族地区，建立水族游击队来了！
韦启超到姑爹家中时，表弟蒙刚已经惨死快两年了。他掐指算了算，他比蒙松大八岁，如今是二十七岁的人了。他在外面读了六年的书，又教了快三年的书，九年的光阴一晃而过。那时十岁的蒙松，这时该是十九岁！他知道蒙松自小就与邻家的潘美英订了亲，那时的潘美英也才八岁，细精细精的，与山里的小姑娘没多大区别！
韦启超到这里的那天晚上，这里的三个男人都出去打猎去了，又恰巧是晚上，住也是住在姑妈家里，听姑妈说表弟离世两年了，让他咋也高兴不起来，也没有来得急去潘家拜访……可是，当他第二天一大早告辞姑妈，要赶回驻地时，在清晨山间空旷的薄雾中，他听到了对面的木屋里，发出了“咚——咚——咚——”的踩碓声。
他早就熟悉这里山里人的生活，早就熟悉对面潘家的所有人，尽管这个时候还太早，可他想，山村里起床最早的，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这家的女主人在他小时候、进县城读中学的时候、每一次进山，他都会听到她唱水歌。那叙事的古歌，那传情、迎亲、敬酒的水歌，只要出自她的口中，人会顿足倾听、鸟雀也会停止啼鸣，那水歌唱得使人心醉情迷，忘记了所有人世间的纷争与烦恼，他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人了！
他早就熟悉这里山里人的生活，早就熟悉对面潘家的所有人，尽管这个时候还太早，可他想，山村里起床最早的，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这家的女主人在他小时候、进县城读中学的时候，每一次进山，他都会听到她唱水歌。那叙事的古歌，那传情、迎亲、敬酒的水歌，只要出自她的口中，人会顿足倾听，鸟雀也会停止啼鸣，那水歌唱得使人心醉情迷，忘记了所有人世间的纷争与烦恼，他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人了！
他想，赶场天如果请潘家的女主人到场坝上唱几首水歌，为游击队宣传一下抗日，这多好呀！这时迷雾漫漫的山野里，一支水歌破雾而出：
你外出，只有三天，
就好像，分开几年；
唱支歌，飘飞给你，
我要你，快到身前！
这水歌声是那么的嘹亮和悦耳，在这静寂的大山中格外地令人心旷神怡，它好似天神舒开的翅膀，将人飘浮在梦幻般的仙境中！韦启超顿时精神抖擞，心想，这歌声比潘家的女主人唱出的还要动听，还要清纯，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谁唱的呢？是潘美英、还是潘美凤？
韦启超循声走进了碓房，看见清晨的薄雾中，一个水乡姑娘手拉着梁顶头上的绳头，一只脚踩着碓，“咚——咚——咚——”的踩碓声在山野中回荡，姑娘的身子随着碓子上下起伏，她挺着胸、昂着头，心中只想着她的情人，居然看不见一边的他。雾气中的她是那般地洁白、美丽动人，要说她就是仙乡中留存下来的仙女，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从没有涉足过情爱的韦启超，从在薄雾中看见了出落得如此超凡脱俗的潘美英之后，顿时心儿就颤动了起来。这个本不迷信的青年人，也有些相信这里就是人们忘却了的“仙乡”！因为只有这沾有“仙气”的地方，才会有这么美丽的风光，才会出现婀娜多姿、令人一见便忘乎所以的水族姑娘！
韦启超第一次感觉到他恋爱上了，偏偏在日本人就快到来的时候恋爱，这样的事情也竟然发生在神秘的仙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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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神奇而美丽的贵州，是人间天堂；而真正名副其实的天堂，却在贵州省荔波、三都、丹寨县的清水江、樟江、都柳江流域和美丽的月亮山山麓下！在这一广袤的地区中，有一个鲜为人知、十分了得、非凡的少数民族——水族！
这一地区生活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水族人家。水族人的姓氏大多以蒙、潘、韦、石为主，他们特有的端节、卯节、水书、马尾绣和“仙乡酒”，都是独具一格的民族文化遗产！
这里酿的“酒”，因为来自天仙的指点，人一喝便不想停下来，不信哪天您到仙乡来品一品，尝尝就清楚了！据说这一地区有一个美丽的，只许人们进入这里观赏、游玩、唱歌、跳舞，而不许在这里耕耘、垦荒、烧山、兴建木屋、生息繁衍的“仙乡”，若是有人家胆敢在这里定居和生活，则必遭天谴！
仙乡生活着和谐相处的苗族、水族、布依族、侗族人民……每当苗族人过四月八、侗族人过三月三；布依族人过六月六、水族人过卯节、端节，方圆上百里的各族人民都会自然地欢聚在一起庆祝节日，气氛十分热闹！
这里依山傍水，翠竹环抱，风景优雅，几处清澈的山瀑从林间飞泻而下，山中有水，水中有林，溪流潺潺，曲径通幽，气雾氲氤，彩虹飞架。在这扑朔迷离、令人眼花缭乱的景象前，大凡到过这里的人，立刻会断定这里就是人间仙境，世外桃源！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有几个仙女见这里林木青翠、风光明媚、花团锦簇、曲径通幽、小溪环绕、山瀑飞泻，便结伴从天庭下到这里来游玩。
几个仙女一玩不要紧，招蜂引蝶般地招引来了许许多多喜歌善舞、热情好客的水族、布依族、苗族山民……大家请仙女们在山寨中吃不许散的转转席，那想也想不到的热情，那毫无保留的爽直令仙女们惊讶不已，感动万分！
一天，一户水族人家正巧生子，男主人按照水族人的习惯，在儿女出生的第三天，为子女做一大坛子“三朝酒”，留待长大成亲那天使用！
正巧酿酒女官这时在，为了答谢这里人们的热情款待，她按照天庭的秘方采摘来了一百多种植物，制作成酵母后，将它混入了蒸熟的糯米中，要主人尽量埋在有山泉流过的山溪边，若是用八成熟的青杨梅浸泡，若是用……又是秘诀中的秘诀了！
有人问仙女，这是酿的啥子酒？仙女因为是为水族人家酿的，就随口称为 “水族仙乡酒”。
这时，在场的布依族人、苗族人、侗族人说他们也是这里的人，有些不乐意，仙女为了各民族和谐相处，就又说它是“仙乡酒”。这酒名一出，所有在场的水族人、布依族人、苗族人、侗族人全都高兴了。
有道是，天上只一日，人间几十年！三个仙女在这里只偷玩了不到半天，就等来了这户人家的儿子成亲了！待远近的亲朋好友赶拢来贺喜，当着仙女们的面开了坛封，顿时醇香弥漫，令人馋涎欲滴、昏昏似醉，再亲口尝了“仙乡酒”，就谁也不愿停杯。从此，“仙乡酒”就这样传遍了这一地区！
三个仙女在人间玩了一天竟不想回天庭了，第二天一大早，王母娘娘见身边一下少了三个女官，便请玉皇大帝派天兵天将下界寻找。
玉皇大帝当即派四个天兵天将，要他们把三个仙女押回来受罚！可是，当四个天兵天将下到仙乡，热情的山民们立即为他们端来了“仙乡酒”。 四个天兵天将喝上了这里的“仙乡酒”，把所有的事情也全都忘了。
四个天兵天将醒来后，都认为仙女们在人间酿造的“仙乡酒”比天上的玉液琼浆更好，感觉人间的生活更实在，一点不虚幻，宁可只活一百岁也不愿活三千岁了，也都懒回天上去了！
这事令玉皇大帝大为震怒，害怕派风流潇洒的哪吒下凡来也不回去，弄不好他还要像孙猴子一样地造反，于是，就派龙王和雷公对着“仙乡” 呼风唤雨、瓢泼大雨、雷鸣火闪地连轰了三天三夜。
天兵天将和仙女们明白，再不回天上去，更多的灾难将降临在这些善良好客的仙乡人头上。临回天上去接受惩罚前，仙女要仙乡的人们快快地离开这里，告诫人们要珍惜这里的花草林木，否则必遭报应！
这里的各族人对天神都十分祟敬，当然明白天仙的话语了。于是就一家家、 一户户地与这里为数不多的布依族人、苗族人悄悄咪咪地搬出了仙乡！
当然，没有了人迹的仙乡，无疑地变得更美了！三天后，当玉皇大帝与王母娘娘再下视仙乡时，这里简直就成了袖珍的人间仙境，他们也更加照应这里了！玉皇大帝不清楚四个天神下凡不肯回来的原因，更不知瑶池仙酒的秘方，掺入了真真实实的沾了地气的人间原料，就像白水掺入了蜂蜜一样，“仙乡酒”的味道当然比瑶池仙酒更胜一筹了！
玉皇大帝、王母娘娘不知天神不想回天上是舍不下香醇的“仙乡酒”，还以为是仙女下到仙乡，仙女们太漂亮、太招人追捧造成的。于是对王母娘娘说：若是猴年马月把两个仙女投生在人间去，她们的结果会如何呢？
王母娘娘说：我看两个仙女下凡到仙乡，必然遭受痛苦和磨难。
玉皇大帝说：我看，她们一旦下去，定会人见人爱，树见花开，人间争抢她们在所难免。但是，当有一天朋友与敌人都能聚集在仙乡，共同举杯，共饮“仙乡酒”的时候，那一定是中国最昌盛、最繁荣、也是最和谐的时候！
据说，这赌也就这样定下来了。玉皇大帝看准中华民族最危险的时候：既有外国强盗前来瓜分，又有军阀割据、民族内乱难予收拾的时候，就先后把两个仙女投胎在了仙乡！
二
话说有两个生死相依、失去了爹娘的水族后生，只因太贫穷，备不齐彩礼，更没钱置办大婚酒席，带着两个铁了心跟着他们的姑娘，半夜逃出了山寨。他们害怕被人发现，在密林中穿行了两天，看到了一处山瀑飞泻，四处青山绿水的好地方，一点也不知道这是老天的巧妙安排，便决定在这里繁衍生息了。为了小心为妙，两家人隔了一条山沟建屋，以便有朝一日好相互照应。
这里实在是太美了，当两家的木屋用杉木皮快封顶的时候，姓蒙的老哥突然对姓潘老弟和女人说：
“怪了，这样好的地方，说水族人的眼睛花了，咋布依族人、苗族人、侗族人也不来这里居住呢？”他突然颤抖了一下，身上顿时起了鸡皮疙瘩：“这里……不会是传说的……仙乡吧？”
“仙乡？”这几个男女惊得跳了起来，不约而同地举目四望：夕阳下广袤的山林、从天尽头奔来的溢光耀金的江水，四处溪水潺潺，花团锦簇，鹰悠闲地在高空盘旋，鱼儿水中跳跃，密林中鸟儿啁啾……
姓蒙的男主人名叫蒙光泉，他的妻子名叫韦春华；姓潘的男主人叫潘守林，他的妻子名叫石九香。他们看后都点着头，认为这里就是人们传说中的“仙乡”，否则这里不可能不被人发现！
潘守林脾气要火辣些，是认死理的水家年轻人，这时正新婚燕尔，很是年轻气盛，哪肯轻巧地丢了快建好的新木屋！便道：
“是仙乡又怕些哪样？老祖宗传下来的故事，大多是说着好玩的，散干闷的，最少是几百年、上千年的陈旧故事了。难道天王就都不死的？若有新天王的话，他会晓得这里？看你们一个个脸青面黑、魂不附体的样子，蔫卵哟！”
这几个男女好歹建起了家，哪舍得丢弃眼前的木屋，就安心在这安顿了下来。他们还是担忧来自天上的惩罚，害怕被天神发现，于是，两户人家立下了仙乡人早有的规矩：不许放火烧山开荒、不许在仙乡伐木；只要够吃，各家只开三亩水田，只许少，不能多……自已把规矩定得比现在的“保护森林法”和“城市管理法”还仔细，还自觉遵守……你们说，这水族是不是天生注重保护大自然、保护环境的民族呢？
从此，这两家人便在这里过起了小日子。春种秋收，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老天也怪，那蒙家的妻子韦春华，一口气生下了两个儿子后，又巴望生几个女儿。盼来盼去连崽也不生了不说，肚子想凸也凸不起来了。
巧的是，对面的好动的爱唱水歌的女人石九香，第一胎落地，是个姑娘；第二胎两家人忙了一晚，生下来的也是个姑娘。这叫韦春华好生羡慕和欢喜，当着哭啼的产妇和失落的男主人潘守林笑了起来：“好呀，又是个漂亮的水家姑娘，一家有女百家求，你们的命真好！”
水族人家可是最讲究传宗接代的，听韦春华这样说，潘守林不认皇了，他瞪着他一向尊敬的嫂子，吼道：“好个啥呀！你咋不生下一个来，让百家人来求你呢？”说完就不管客人，一扭头就走出了门！
蒙光泉和韦春华明白水族人家若没有男丁，会遭别人笑话的，于是追了出去，好说歹说，才将潘守林拉进了他们的木屋。蒙光泉见潘守林一人喝闷头酒，便说道：
“守林，你认为我们是不是亲兄弟？”
潘守林头也不抬：“是！”
蒙光泉捶了他一拳：“是就好了，你还喝闷头酒做啥？你说好的，这次又生女儿，你便许配给我的老二吗？”
潘守林又不答话了。
蒙光泉猛地一拍大桌：“这几个娃崽从小就在一个锅里吃饭，别说猪崽各窝认得各窝的，放这几个娃崽出去和山里娃斗一斗，也是各窝护各窝的呀！你怕老哥说话不算话？从明天起，我的老大蒙松、老二蒙刚是你家的崽了，你我两家从此在一个锅里舀饭吃，将来成亲生子，姓蒙姓潘任随你！我蒙光泉的口水吐在楼板上，决不收回！”
第二天一大早，韦春华便背着一个崽、抱着一个崽，拎了一筐鸡蛋、麂肉干巴……就去潘守林家照护石九香了！刚进塘屋，却见石九香不管在一边嚎哭的两个女儿，缩在火塘边悄声流泪……
韦春华一怔，说：“九香，好端端的哭啥？好妹妹，坐月子千万莫哭，哭哑了嗓子就唱不好水歌了，到时候谁还夸赞你是水乡的金凤凰？老人还说这时哭眼会瞎的！”
石九香却说：“春华姐，我的命咋就这样苦呢？别人家的女人坐月子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你看我，他见我又生了个女儿，连喜讯也不去给我娘家报，只为女儿做了一坛子的‘仙乡酒’，下窖后就一拍屁股走了！”
韦春华说：“难怪，昨夜他在我家里喝了好一阵的闷头酒！光泉开导他说，反正两家人亲如一家，这两男两女正好将来好打亲家，肥水不流外人田！说蒙松、蒙刚从今天起就算你们家的崽了！”她拍了拍身边的大娃崽蒙松，说：“崽呀，乖崽呀，从今天起，你愿和美英一起过吗？”
四岁的蒙松毫不犹豫地答应着：“愿！”
怪就怪在潘家一直哭泣着的大女儿潘美英，这时候不哭了，襁褓中的小女儿潘美凤望着蒙松，也咯咯地笑了起来。
当两个女人望着蒙松为潘美英擦干泪水，哄着小女儿潘美凤玩耍时，潘守林背着火药枪疾步返回了木楼，腰间挂着几只锦鸡，当着韦春华叫道：
“对不起呀，九香，我该给你先煮几个红糖蛋，再去打野鸡的！”
就是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道歉，石九香的脸膛顿时散发出光亮和欢笑。从此，这个远离村寨的木屋里，总是聚集着这两家人。石九香纯美的水歌声，时常会召来许多喜欢唱歌的水家人，这样，这幢木屋里总是散发出水族人家经久不息的水歌声，也总是伴随着畅饮仙乡酒时，那整齐的豪迈的喜庆般的“唷——唷——唷——”的邀杯声！
三
仙乡的怪事终于发生了！蒙松的弟弟蒙刚，刚进十四岁头上，也该是筹办婚事的时候了。两家老人合力给他买了把嵌了白铁皮的火药枪，还说好等天放晴了，带他进山去学习打猎、放套、安铁箍。水族的猎户最看重的就是枪，有了把火药枪的蒙刚，这天一大早就背上了这把嵌了白铁皮的火药枪，在十五岁的潘美英、十四岁的潘美凤面前，像刚开叫的雄锦鸡那样，在家门前的小坝上昂首挺胸，举枪瞄准、爱不释手……分明是太阳天，头顶上却响起了雷声，十六岁的哥哥蒙松见一阵阵的闪电，又一阵阵的炸雷在山头上轰鸣，他便朝弟弟吆喝道：
“小刚，要下雨了，你还在坝子上亮骚做哪祥？”
蒙刚好容易得了把火药枪，比哥哥没嵌白铁皮的火药枪好看多了，还真巴望闪电将这枪耀得更闪光更亮堂哩，哪里听蒙松的话！
偏偏这时，潘美凤朝着蒙刚唱起了水歌：
“好刚哥，你好神气……”
潘美凤的赞歌刚唱了一句，几个娃崽便见一团闪电，一声炸雷，又一团火焰……蒙刚便平白无故地燃烧了起来，像一块烧焦的木炭一下横躺在了地上！
十四岁的蒙刚就这样匆匆地离开了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和姑娘。韦春华哭着埋怨两个男人，说天王的诅咒应验了，要两家男人快些离开仙乡，到寨里重建家园。
两家的男人这时也当天王在惩罚他们，只可惜猎户不是有钱人，想啥时丢弃木屋、啥时重建家园便能重建家园的。两家男人悄悄合计好，只要下雨打雷天不出门，两家人窝在木屋里，天王老子也拿他们无法，等哪天打到了皮毛值些钱的虎、豹、熊……手头上宽松了，再想走出仙乡的办法。
蒙刚的突然夭折令两家的老人异常地伤心和痛苦，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痛自不必说，余下来最伤心的人，就数潘美凤了！
潘美凤从小便知道蒙松会成为姐姐的男人，蒙刚会成为她的男人。水族的女人的情感是十分专一的，也是最忠贞的，蒙松与蒙刚一直是她的偶像，而今蒙刚遭天雷劈了，她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一切，生活从此变得黑暗起来，一切都那么地淡味。从此成天只埋头绣马尾绣，沉默无声，连家务也懒得做了！
一天，十九岁的蒙松打猎归来，他先在山口处吹响了牛角，便飞一般地朝潘美英家的木屋跑去。他跑进木屋，见很多日子以来一直躲着他和家里人的潘美凤，难得地在家门口织马尾绣。他不好一开口就问潘美英到哪里去了，明白这样又会伤潘美凤的心，便坐在一边傻望着潘美凤。
蒙松憋了一会，开口夸讲潘美凤心灵手巧，水歌也不比姐姐差，还说只要她开心，水乡的青年没有一个不会不喜欢她的！
这本是蒙松想要潘美凤从此振作起来，让她接受其他水族青年的邀请与约会……可是他并不知道，这时的潘美凤心中，虽然蒙刚离她走了，可是他的哥哥蒙松，早与蒙刚一样已经留存在她的心里了！她孤独也好，烦愁也好，就希望蒙松能代替蒙刚，就盼望着蒙松能当面夸赞她的这一天！
这一天想不到这么快就到来了，潘美凤脸孔绯红地从马尾绣布上抬了起来，问着蒙松：
“松哥，我真的……这样好吗？”
蒙松哪知潘美凤的心思，反倒认真地说道：“你比我说的，还好十倍！”
猛然间，一种奇特的心跳在潘美凤的心中萌发了起来，突然间嗅到了蒙松身上的一股气味，这气味使她一下心猿意马、情窦初开，热血与激情便在瞬间油然而生，也是从这一刻起，不知是老天的安排还是她自作主张，决定终身跟随在蒙松身边……
爱情的力量可以战胜任何恶魔，潘美凤终于从萎靡中走了出来，从此她所有的心又都系在了蒙松身上，与姐姐争风吃醋起来。
蒙松每次打猎归来，都会在山口吹响牛角，她再忙都先跑出木屋，笑着、跳着、唱着向蒙松跑去。这些，其实姐姐潘美英也看在眼里，这个善良的姑娘就像水一样纯洁，认为不与她的心上人唱水歌唱得心投意合是不会轻意点头言嫁的。她与蒙松的情意，这时已经唱到海誓山盟了，就差蒙松求婚、她点头答允，媒婆上门的地步了。
一天，石九香进潘美凤的闺房去找绣针，见竹背篓底下藏着一双男人的绣花鞋，她捏着鞋，比了比尺寸，心里立马明白了——是美凤给蒙松做的鞋！
石九香发现了小女儿的秘密，就连总是大咧咧的韦春华也发现了：每当蒙松与大家在一起时，她会异常快乐；每当蒙松拉着美英去溪边唱水歌，她会在突然之间沉闷，就仿佛她的心上人被人抢走了一样，转眼间就变成了另一个人。她会无缘无故地发火，会说闷，会这不行那不对，抑或跑进她的房间，紧紧地把房门关上！
韦春华与石九香悄悄商议了好几次，看见潘美英和蒙松一天也离不开，他们的婚事早该办了。可是，水族人的婚事，就像雄鸽围着雌鸽不停的叫、不停的吼、不停的转，雌鸽点了头，男方才会告诉自己的老人作迎亲准备。蒙松还没有告诉家里的老人，这婚事咋去张罗？两家女人想，潘美英咋还没点头呢？
偏偏这时，韦春华哥哥的儿子——韦启超，带着三四十人的游击队员，驻扎到附近既能去三都县、又能去丹寨的三叉口的大溶洞中来了！
四
韦启超带着游击队来这里不多久后，很快就成为两家人的常客。他的父亲是韦春华的亲哥，出生在离这里不远的九仙寨，离这里差不多有三十华里的山路。
但他是个读书人，年纪轻轻就当了中学教师，姑爹蒙光泉做梦也想不到，他这在中学教书的外侄儿，好端端的他还带上了一帮子学生和农民，说进大山旮旯里来“抗日”了！
大山中的水家姑娘，特别是远离村寨的姑娘大多不知啥叫漂亮，更不会刻意地去营造美丽。同样，水族青年看待女人，也不太以美作为最重要的择偶条件，年轻姑娘只要水歌唱得好，只要针线好，有马尾绣嫁衣，会勤俭持家、与他合情合意、心心相印，这就是最好的伴侣了！
韦启超好歹当过语文教师，好歹在县城里混过，也好歹读了不少的中外名著，在对姑娘的选择上，当然比家乡人更进一步了！要说韦启超为啥一下子就迷上了潘美英，那可是真真实实的巧合！
韦启超在少年时候，卯节和端节时，就经常随父母，到姑爹偏远的深山中来做客。与蒙松、蒙刚、潘美英、潘美凤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可是，自从进师范学校接触革命思想，当上教师，入党后那要将日本人撵出中国，要在中国实现社会主义革命理想，就占据了他的全部生活！
当日本人占领了南宁、柳州、在金城江集结，欲向贵州境内发起进攻，大批的难民拥入贵州时，学校再一次停课了，这时候的韦启超再也不想坐视和等待了，他向中共党的地下组织提出申请，请求到水乡建立一支抗日游击队。
事也凑巧，这时广西游击队的负责人已经得到情报，说日本特务机关正在收集从广西宜山县去往贵州荔波、三都的行经路线。这样的情报说明，日本军队有可能从荔波的天堑黎明关，也有可能从月亮山荒无人烟的山路，迂回包围扼守独山公路的中国军队，向贵州境内发起全面进攻。
韦启超是水族人，从小在深山，对这里的地形和民族习性十分熟悉，父亲是九仙寨的寨老，群众基础十分牢靠。再说，他年轻有为，矫健、果断、敏捷，以及对日本人切齿的民族仇恨及满腔热血，是当前派往水族地区建立革命根据地再好不过的人选，于是就将他派到水族地区，建立水族游击队来了！
韦启超到姑爹家中时，表弟蒙刚已经惨死快两年了。他掐指算了算，他比蒙松大八岁，如今是二十七岁的人了。他在外面读了六年的书，又教了快三年的书，九年的光阴一晃而过。那时十岁的蒙松，这时该是十九岁！他知道蒙松自小就与邻家的潘美英订了亲，那时的潘美英也才八岁，细精细精的，与山里的小姑娘没多大区别！
韦启超到这里的那天晚上，这里的三个男人都出去打猎去了，又恰巧是晚上，住也是住在姑妈家里，听姑妈说表弟离世两年了，让他咋也高兴不起来，也没有来得急去潘家拜访……可是，当他第二天一大早告辞姑妈，要赶回驻地时，在清晨山间空旷的薄雾中，他听到了对面的木屋里，发出了“咚——咚——咚——”的踩碓声。
他早就熟悉这里山里人的生活，早就熟悉对面潘家的所有人，尽管这个时候还太早，可他想，山村里起床最早的，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这家的女主人在他小时候、进县城读中学的时候、每一次进山，他都会听到她唱水歌。那叙事的古歌，那传情、迎亲、敬酒的水歌，只要出自她的口中，人会顿足倾听、鸟雀也会停止啼鸣，那水歌唱得使人心醉情迷，忘记了所有人世间的纷争与烦恼，他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人了！
他早就熟悉这里山里人的生活，早就熟悉对面潘家的所有人，尽管这个时候还太早，可他想，山村里起床最早的，应该是这家的女主人。这家的女主人在他小时候、进县城读中学的时候，每一次进山，他都会听到她唱水歌。那叙事的古歌，那传情、迎亲、敬酒的水歌，只要出自她的口中，人会顿足倾听，鸟雀也会停止啼鸣，那水歌唱得使人心醉情迷，忘记了所有人世间的纷争与烦恼，他是其中感受最深的人了！
他想，赶场天如果请潘家的女主人到场坝上唱几首水歌，为游击队宣传一下抗日，这多好呀！这时迷雾漫漫的山野里，一支水歌破雾而出：
你外出，只有三天，
就好像，分开几年；
唱支歌，飘飞给你，
我要你，快到身前！
这水歌声是那么的嘹亮和悦耳，在这静寂的大山中格外地令人心旷神怡，它好似天神舒开的翅膀，将人飘浮在梦幻般的仙境中！韦启超顿时精神抖擞，心想，这歌声比潘家的女主人唱出的还要动听，还要清纯，简直就是天籁之音！谁唱的呢？是潘美英、还是潘美凤？
韦启超循声走进了碓房，看见清晨的薄雾中，一个水乡姑娘手拉着梁顶头上的绳头，一只脚踩着碓，“咚——咚——咚——”的踩碓声在山野中回荡，姑娘的身子随着碓子上下起伏，她挺着胸、昂着头，心中只想着她的情人，居然看不见一边的他。雾气中的她是那般地洁白、美丽动人，要说她就是仙乡中留存下来的仙女，一定不会有人怀疑！
从没有涉足过情爱的韦启超，从在薄雾中看见了出落得如此超凡脱俗的潘美英之后，顿时心儿就颤动了起来。这个本不迷信的青年人，也有些相信这里就是人们忘却了的“仙乡”！因为只有这沾有“仙气”的地方，才会有这么美丽的风光，才会出现婀娜多姿、令人一见便忘乎所以的水族姑娘！
韦启超第一次感觉到他恋爱上了，偏偏在日本人就快到来的时候恋爱，这样的事情也竟然发生在神秘的仙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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